第91章 赎金


    “阿炎如何了?”周竹和赵有德掀开医馆隔间的布帘, 看到昏睡过去的赵炎,鲜血从赵炎手臂包扎好的布条上渗出。


    周竹瞬间红了眼眶,他抬手想碰一碰, 又颤抖着收回抓住了一旁赵有德的手, 捂着嘴哭出了声。


    赵有德拍了拍他, 眼眶同样泛红。


    “林哥说刀伤深, 万幸没有伤到骨头, 需修养两个月。”青木儿站在另一侧,绞了绞手指:“爹爹, 阿爹, 对不起……”


    周竹哽咽了一声,冲青木儿抬起手。青木儿抿了抿唇走过去, 被周竹一把揽住了。


    周竹痛骂道:“该死的是那个老畜牲!活该千刀万剐!”他摸了摸青木儿的脸, “身上的伤怎么样?”


    青木儿抹了下眼睛:“方才医馆里的伙计小哥儿帮我上过药了,都是擦伤,我没事的。”


    “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周竹转头看向床上的赵炎, 衣袖擦了擦眼睛。


    “木推车颠簸, 得垫厚一些。”林云桦从外面进来:“夜里会发热, 晚上我再过去看看,明日应当能转醒了。”


    “雨哥儿同我们说了,厚的棉被都放上去了。”赵有德卸下背篓,里头还有几件衣裳,方便给赵炎换:“木推车在外头呢。”


    林云桦点了点头,看了一下赵炎的手臂便转头走出去。


    他出去没多久,又带了个人回来,是巡街的差役狄越。


    “烦劳问一下子玉小哥儿在何处?”狄越走进来, 看到隔间人多,看了青木儿一眼,退了出去。


    青木儿和周竹说了一声,跟着走了出去。


    子玉脱臼的脚肿得厉害,无法走动,正躺在医馆的后院躺椅上,脑袋后仰脸冲着天井,脸上一派舒然。


    青木儿以为他睡着了,走过去轻轻喊了他一声:“子玉?”


    “跟只小耗子似的,怎么,想把我吓死啊?”子玉睁开眼浅笑了一声,目光扫过后面的狄越,顿了顿,撑着下巴抛了个媚眼。


    狄越板着脸,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许家之事,我会向知县大人上报,这位小哥儿是许家买回来的私奴,需带回许家看管。”


    青木儿脸色一变,急忙道:“今日若没有子玉帮忙,我们肯定制服不了许老爷,为何还要带他回去?他这会儿回许家,如何能活?”


    子玉蹙起眉,偏头呸了三声:“左右我今日还帮了你,你竟咒我不能活,小贱人想讨骂?”


    青木儿没管子玉说了什么,依旧看着狄越。


    “此事事关重大,知县大人尚未定案之前,子玉小哥儿必定要留在许家宅院,赵小夫郎,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我们会派人看守许家。”狄越说:“子玉小哥儿有协助揭发之功,若是许家当真定了案,知县大人亦会对子玉小哥儿酌情处置。”


    青木儿看了子玉一眼,他明白子玉就是许家买回来的私奴,就算酌情处置,当许家被判刑那一刻,子玉也会被牵连。


    即便现在他想花钱买下子玉,也得看许家愿不愿意卖,眼下这种境况,无需想便知结果。


    “都说会酌情处置了,你还愁个什么劲儿呢?”子玉满不在乎地笑道:“以前在……”他看了狄越一眼:“咱俩关系也就一般,朋友都算不上,而且我还特别讨厌你。”


    “你讨厌我便讨厌我,这和我犯愁没关系。”青木儿看了他一眼,“你今日帮了我,我自然要还的。”


    子玉“啧”了一声,冲狄越娇笑道:“狄大人,我这腿脚不便,大人可否给小奴找个木撑来?”


    狄越看了一眼他的脚,无声点了点头便去找伙计要木撑。


    子玉看着狄越走远,敛起笑说:“我在许家不会死,倒是你青木儿,我听闻审案子这事儿,都要对每个人仔细盘查,届时你可想好如何解释了?”


    青木儿一愣,沉默了。


    子玉一看他神情,顿时嫌弃地“啧”了一声,说道:“你一个逃出来的小倌儿,没有户籍没有卖身契,若是被知县大人发现,就得被带回梅花院,到时可不是我会不会死,而是你能不能活。”


    青木儿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微发颤:“……我……知道。”


    听到青木儿说“知道”,子玉颇为意外,他还以为青木儿只知道过开心日子,全然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青木儿怎么会不知道,就算他不懂什么是户籍什么是卖身契,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不能被梅花院的人发现,知县大人盘查,又怎会不去去梅花院详问?


    只要问了,追了他五天五夜的打手,就会紧跟着来。


    回了梅花院,只怕再无生还的可能,和阿炎、爹爹阿爹、玲儿湛儿,再无……相见的可能。


    他的簪花做完了,还没来得及拿去给簪花小作坊的管事看呢,也不知半成利,到底能挣多少钱。


    可即便他死,他也不后悔救人,也不后悔让许老爷伏法,他不想那些清清白白的小哥儿和小姑娘被一个畜生玷污。


    他在梅花院,看过太多被卖进来被迫接了客而选择撞墙跳井去死的可怜人了。


    许老爷做下这些事不是一日两日,从前,会不会也有小哥儿小姑娘受其所害而被人指指点点,被人唾弃,更有甚者,会不会选择自戕?


    青木儿沉默片刻,问道:“许老爷是如何买下……你?”


    “许老爷和梅花院的管事有交情,见这老淫|贼中意我,便低价卖给了他。”子玉说:“只花了八十两,但是你……”


    “多少?”青木儿问他。


    子玉颇为不忍,犹豫道:“你逃了又回去赎身,管事不会轻易放过你……兴许得两三百两吧。”


    两三百两,美夫郎在梅花院十多年,都只偷偷攒下十两,这还是美夫郎托要好的情郎给攒的,幸好那情郎有些良心,没有昧下这十两银子,不然美夫郎连这十两都攒不下。


    梅花院不允许攒私钱,被发现是要挨鞭子的,即便有的清倌攒够了赎身的钱,若是没良人出面赎身,光靠清倌自己,何谈赎身?


    这两三百两对于青木儿而言,兴许得攒几十年方能攒下这两三百两。


    青木儿回隔间前,揉了揉自己的脸,他尽力让自己的脸色好看些。


    可进去一看到爹爹阿爹的背影,不由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他站在外头,怔忪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阿爹回过头看到了他。


    “那子玉如何了?”周竹问道。


    “狄大人把他带回许家宅院了,他是许家的……人,只能回去。”青木儿小声说:“不过狄大人说会帮忙照看,等许家之事了结,子玉就能离开了。”


    周竹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临近傍晚,赵有德和医馆里的伙计一块儿把赵炎背去木推车上。


    木推车太短,赵炎躺上去,还有一双腿垂下,赵有德架了几块儿木板上去加长了推车的长度,不过就算加了这几块木板,赵炎的脚还是露在了外头,青木儿拿了换下的衣裳小心盖在他的脚上。


    林云桦下了工也和他们一道回去,回去路上许多人看到木推车上的人,纷纷避到一旁,生怕被祸事染上。


    不过一打听,知道这是揭发许家真面目的一家子,便松了气,有的人还上前问要不要帮忙。


    有些回村顺路的汉子没多问,默默走在旁边,时不时搭话聊几句,路至半途也不用问,抢过木推车就往前推。


    赵家人无奈,也只能由着去,一群人回到了村子,顿时围满了人,从村头一路跟到村尾,争着抢着问赵炎怎么了。


    路过老赵家时,站在院门的赵永吉和赵大伯恨不得把脖子伸到木推车上,想看看赵炎死了没。


    要是赵炎死了,那赵家就只剩赵有德一个汉子,那他们岂不是又能恢复从前的好日子了?


    赵永吉眯了眯眼,暗自思忖道:“光是赵有德一个汉子,他和大儿子一起上,不信镇不住,到那时,赵家的几亩田,还有水井、木推车、后院菜地……全是他们家的!”


    想着想着,赵永吉咧开了嘴,斜抽了一口大烟。


    “让你婆娘去看看人有没有死。”赵永吉和赵大伯说。


    赵大伯看了他爹一眼,转头找婆娘孙玉梅去了。


    孙玉梅到赵家小院外的时候,那里头还围着人,只见几个汉子一起把赵炎托到赵有德背上,扶着进了房里。


    她躲在别人身后,远远看到赵炎包扎的那只手还渗着血,瞧着……怎么像废了?


    废了好啊……废了可就打不了人了。


    孙玉梅心下一喜,想要回家说这个好消息时,只听旁边的人说:“听闻阿炎和他夫郎干了件大好事儿,连知县大人都夸赞啊。”


    “咋?赵家还跟知县大人有来往了?”


    “可不是,听闻镇南街的许家专挑小哥儿小姑娘骗,被赵家小夫郎发现了,当街把那许家老爷的马车砸得稀烂,连马儿都一拳打死了!”


    “一拳打死一匹马!”旁边的人久久说不出话:“……阿炎力气本就大,怎么娶回来的夫郎看着瘦弱,力气竟也这般大?”


    “可不是,以前人家不爱用蛮力,那谁家相公不是喜欢娇弱温柔的?兴许,这小夫郎是怕阿炎不喜,这才隐瞒了自己力气大的事儿呢。”


    “还砸烂了马车!”孙玉梅瞪圆了眼,她平日自诩吉山村最彪悍的女人,她都砸不烂马车,没想到赵家小夫郎,竟有这般神力?


    怪不得上回她婆婆和老四媳妇儿还有王冬子黄贵家夫郎,都被赵家小夫郎揍得鼻青脸肿,那王冬子如今见了赵家的人都是躲着走。


    孙玉梅听到这没再多听,提起裤边连忙赶回家。


    第92章 失业


    好事传开, 村长提了米面鸡鸭过来问候,得知赵炎伤势无碍,坐了会儿就匆匆走了。


    里正因偏袒许家, 正被看守在家, 知县断案还得不少时间, 这会儿镇上的事儿, 就交由乡绅和大村子的村长一块儿商量。


    吉山村是杂姓村, 村子不大不小,先前村长在里正面前说不上话, 而今因着赵家的缘故, 反而有了冒头的机会。


    村长心想,要是知县办案时, 能在大人面前露个脸, 指不定里正这位置还能争一争。


    赵炎次日大早就醒了,他醒时屋里头没人,右手臂从肩膀疼到手腕, 连带着半边身子都是疼的。


    他向来能忍, 醒来缓了缓, 听到外头传来说话声, 撑着手肘想起来,刚好门开了。


    青木儿端着冒热气的木盆进来,看到赵炎试图起身,连忙说:“阿炎,你别动,要拿什么?”


    赵炎见了小夫郎走路姿势自然,松了口气:“没……”刚一开口,嗓子干得难受, 话都说不顺畅。


    青木儿把木盆放在床头木架上,又倒了杯温水过来,坐在床边给赵炎喂水:“先喝点水。”


    赵炎连喝了三杯,嗓子总算好一些。


    “阿炎,我先给你换药,若是疼了就喊一声,我轻一些。”青木儿摸了摸赵炎的脸,赵炎唇色还有些苍白,失血过多,不是那么容易就补回来的。


    赵炎拉着小夫郎的手,偏头压了压,掌心温热。


    青木儿笑了一下,轻轻拆开带血的布条,敷上新剁碎的药草:“阿爹今早煮了猪红粥,在灶上煨着,换了药就能吃了。”


    “好。”赵炎偏头看着小夫郎,小夫郎眼下两团乌青,想必昨夜未曾安睡过,他皱了皱眉,眼里泛出丝丝心疼。


    “疼?”青木儿见他皱眉,动作更轻了:“就快好了。”


    “无妨,不疼。”赵炎说。


    “哥哥醒了么?”赵湛儿从外面探了个头进来,看到哥哥转过了头,他眨了眨眼睛,喜道:“醒了!哥夫郎,我去田里喊阿爹回来。”


    说完脑袋缩回去,小跑去找赵玲儿:“姐姐,哥哥醒了,去叫阿爹回来。”


    周竹回来的时候,赵有德也从镇上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个人,周竹看了一眼,认出是铁匠铺里摆摊子的二万。


    今早赵有德上铁匠铺去给赵炎告假,赵炎伤成这样两个月内铁定上不了工,得和掌柜的知会一声。


    去了铁匠铺掌柜的不在,赵有德等了许久才等到掌柜的,他把话一说,掌柜的没说什么,只把二万叫了进去,随后二万便跟着赵有德来了赵家。


    说是替掌柜的问候一下赵炎,毕竟赵炎在铺子里干了半年多,许多老主顾都对他称赞有加。


    赵有德把二万带去了屋里,青木儿扶着赵炎靠坐在床上。


    “天儿热了,先喝点儿茶解解暑。”周竹泡了筒野菊茶,顺道把灶上煨着的猪红粥也拿了过来。


    二万接过茶喝了一口,“多谢赵叔,赵夫郎,您二位不用忙活,我今日来就是替掌柜的看看赵师傅的伤势如何。”


    赵炎手臂上布条虽没渗血,但整只手臂都被裹得粗了一圈,一看便知伤势严重。


    “手臂割得深,大夫说,得两月方能好。”青木儿说。


    二万摸了摸脑袋,面带踌躇:“是,养伤为重。”


    “掌柜的还说了什么?”赵炎问他:“你直说便是。”


    “这……”二万看了看赵炎,又转头看了一眼赵有德和周竹,索性直说了:“这是掌柜的托我带来的,里头有三两银子,掌柜的说这个月虽未做满,但也算了整月的月钱,还有一两是掌柜的念在你活儿干得好,多给的。”


    二万把银子放在桌上,压了压钱袋,犹豫道:“掌柜的还说……铺子里忙,等不了赵师傅回去上工了。”


    青木儿闻言,登时明白了掌柜的的言外之意。


    今早赵有德去铁匠铺前,他们就想到了有这个结果,铁匠铺活儿多,不可能等赵炎两个月恢复好再过去,铺子里三位打铁师傅刚好合适,多一位空闲,少一位就忙不过来。


    可心中即便有了预想,也不免会有些侥幸的想法。


    赵有德和周竹叹了叹气,没说什么,人伤着,总不能为了不丢掉这份工而强行去上工。


    眼下家里挣钱的人多,倒是不担心坐吃山空,伤养好了,以后还有机会再寻新的活计。


    赵炎对此没有意外,点了点头说:“二万,辛苦你跑这一趟。”


    “赵师傅客气了。”二万摆了摆手,他看了看赵炎,似是怕赵炎郁结,宽慰了一句:“兴许铺子里没那么快招到新的打铁师傅,又或者没遇到如赵师傅你这般技术好的,赵师傅伤好之后,还可再来铺子问问。”


    “好。”赵炎笑道:“那便等我伤好再说。”


    周竹进灶房拿了五个的鹅蛋和一筒野菊花水给二万,二万几番推辞无奈收下。


    赵炎闲不住,在床上躺了半个早上,躺得半边发麻半边身子疼痛,便叫小夫郎扶他出院子晒晒太阳,反正只是手动不了,也不是腿动不了,他躺在床上总觉得自己像是瘫了一般,哪哪都不得劲儿。


    赵有德和周竹下地去了,玲儿湛儿在院子里洗芦笋。


    赵玲儿时不时转头看一眼哥哥,方才哥夫郎说了,要看着哥哥,不让哥哥乱动。


    乱动手臂会出血,就不容易养好。


    “哥哥,不许乱动!”赵玲儿转过头果然看到了哥哥在挪自己的手臂,她起身跑过去,皱起眉头说:“再动会出血的。”


    “哥哥只是挪一下,放久了手臂难受。”赵炎挪完了自己的手臂,靠回椅子上:“不动了。”


    赵玲儿站在哥哥旁边,仔细看了许久,见哥哥不再乱动,才回去和弟弟一起洗芦笋。


    青木儿在灶房里给赵炎熬药,这药是晌午喝的,熬完了赵炎的,还得熬他自己的。


    就这么一个早上,灶房里全是药味,柴火味都变少了。


    他拿着葵扇给小火灶扇火,双眼无神地望着药锅,盘算着这几个月要花的银子。


    光吃药就要不少钱,更别说他赎身的钱,还不知从哪挣,而且得赶在知县大人查案前攒到,那更是天方夜谭。


    汤药滚起,打断了青木儿的烦乱的思绪,他起身隔着布巾掀开锅盖,放入剩下的药材,再熬个半刻钟。


    汤药熬好了,盛到一旁晾着,紧接着拿药锅出去洗干净,再熬自己的那一份。


    凉过汤药还有点烫的时候就端给赵炎喝,草药的味道不好闻也不好喝,但微微烫的时候喝起来会比冷的时候要容易下咽一些。


    青木儿等赵炎喝完了药,接过他手里的碗,说:“一会儿吃了晌午饭,我和田雨要去一趟簪花小作坊。”


    “去进货?”赵炎知道前阵子小夫郎进的簪花已卖完,也差不多该去进货了。


    “嗯。”青木儿眉眼弯弯:“还有前些日子新编的簪花,也要拿去给簪花管事挑,一会儿兴许回得晚些,阿炎可有想吃的?”


    赵炎顿了一下,他从未被人这般照顾过,里里外外都十分妥帖,新奇得很,更何况这是小夫郎在照顾他,细致得不能再细致。


    “豆糕吧。”赵炎说。


    青木儿听罢,回头看了玲儿湛儿一眼,俩孩子专心洗芦笋,他回过头,抿了抿唇,抬手拨开赵炎的额发,在他额前亲了一口。


    “等我回来。”青木儿笑着说。


    簪花小作坊。


    青木儿背着背篓和田雨一块儿进去,那位管事一如往常瘫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等他们走近了些,管事方才惊醒,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摸索毛笔在哪。


    “管事的,我来送新做的簪花了。”青木儿卸下背篓放在地上。


    管事这才抬起头看了青木儿一眼,一看青木儿没和相公一起来,倒是来了个陌生的小哥儿。


    “里头说。”管事起身把人带进后院:“张头,把簪花簿子拿来!”


    里头丢了本簿子出来,管事的看也未看,扬手抓住,翻了几页卷成卷筒插在后颈衣领处,然后带着青木儿和田雨一起进了后院。


    “你做了这么多?”管事一脸惊讶,他双目扫去,简单的样式十朵,复杂一点儿的十朵,繁复的十朵,半月环五朵,大花环五朵。


    这个量,快赶上小作坊里所有簪娘半个月的量了。


    田雨也很意外,明明木哥儿做簪花的时候,他都在旁边看着的,怎么突然多出来一些?


    原本没有这么多,半月花环和大花环,是青木儿昨夜熬了一整宿做出来的。


    他想不到自己如何能挣到那么多赎身的钱,唯一的办法只有做簪花,一朵簪花卖得多能挣几十两,那多做几朵,兴许能挣回来不少。


    一个月后他就能拿到第一份半成利,只是他不知道知县大人何时审查,这些簪花能不能赶上,都是未知。


    “管事,您选吧。”


    管事从后院屋子里拖出一块板,把所有簪花都摆在了板上,每一朵都看得仔细。


    看完后,心下颇为惊讶,他以为青木儿带这么多簪花来不过是走量,碰一碰运气,能选上就选,选不上就罢了。


    小作坊里大多数的簪娘都是这般做的,却没想到青木儿带来的簪花,不仅量多,做得还很好,甚至有一些,比他之前卖过的都好。


    这半成利,兴许这位小夫郎,还真给赌对了。


    “这个和这几个都不要,剩下的,都收了。”管事点了点板子,挑眉笑了一下:“而且,如果你下回还有这个程度的大花环送过来,我算你一成利。”


    第93章 写信


    “一成?”青木儿懵住了, 他猛地挣大双眸,又问了一遍:“管事,您说的是……一成利?”


    “是, 一成利。”管事的挑起眉, 敲了敲木板说:“倒也别高兴太早, 我见过许多簪娘一开始拿来的簪花样式都不错, 可之后再过来, 却是一朵都选不上,赵小夫郎, 能不能挣到这一成利, 这得看你的本事了。”


    “我会选上的。”日光洒下,青木儿那一双桃花眼闪过一束光, 坚定而自信:“我会的。”


    从簪花小作坊出来, 青木儿还是很恍惚,他如同梦游般差点撞上了一旁的木雕摊,幸好田雨拉了他一把, 不然他整个人都直接载到木雕摊上了。


    田雨不知道木哥儿和管事的簪花合作, 光是听一成利, 他也不明白有多少银子, 不过看木哥儿高兴到恍惚的样子,这银子铁定少不了。


    想想普普通通的簪花到了木哥儿的手里,这处叠一下,那处插一支,做出来的簪花他都忍不住想买回家自己戴,有这样好的脑子和巧手,挣再多都是应该的。


    青木儿拍了拍自己的脸,回过神, 笑道:“我们先去买豆糕,雨哥儿可有想买的?”


    “……没有。”田雨来镇上最喜欢去首饰铺子看簪花钗子发带,现在看多了木哥儿做的,铺子里那些他都有些看不上,还不如把钱给木哥儿求着木哥儿给他做几朵新的呢。


    “那先去买豆糕吧。”青木儿说:“路上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想买。”


    “成。”田雨双手拉住背篓的麻绳,和青木儿一块儿去点心铺子。


    回到赵家小院,田雨和青木儿把新进的七百朵簪花铺到玲儿湛儿的房里,此时天色渐晚,田雨没有多留,拣了几朵簪花回家拆,想着早日把簪花做好早日拿到镇上卖。


    上一批簪花卖完挣了钱拿回家,他爹爹对他的念叨都少了,阿娘阿奶也不像之前那般紧张,时刻都想盯着他,生怕他又干傻事儿。


    他才不会干傻事儿,怪不得上回木哥儿说许家不是好人家,许老爷许夫人人面兽心,幸好当初退了亲,这亲事退得好极了!


    现在爹爹阿娘不着急给他找人家,他就能全心全意地卖簪花挣大钱,这么一想,他美得仰天嘿嘿嘿笑了好多声,而后蹦跶着跳回了家。


    赵炎听到声音从堂屋出来,只见小夫郎拎着两包油纸包快步向他走来,脸上笑盈盈,脑后发带轻快飘荡,一看便知拿去的簪花被管事的选上了,只是不知选了多少。


    “管事选了很多。”青木儿走到赵炎面前,眉眼带笑,朗声道:“大花环和半月簪花都要了,只有几朵简单的和复杂的没收,那些我下回拿去镇上卖。”


    赵炎抬手把小夫郎飘到头顶上的发带顺下来,低声笑道:“木儿真厉害。”


    青木儿仰起脑袋晃了晃,有些小得意:“那是自然。”说完脸颊微微泛起红,他挠了挠脸,不由地笑出了声。


    如此自夸,当真是脸皮厚了。


    赵炎微微一顿,十分欣喜小夫郎如今的自夸,若换作以前,哪会像现在这样自信满满。


    他捏了捏小夫郎的耳垂,低声笑了笑。


    晚饭时,簪花的事儿和家里人一说,赵有德和周竹连连赞叹儿夫郎的能耐,叹得青木儿一顿晚饭脸上的笑意和耳根的热意都没停过。


    “不过呢,”周竹咽下嘴里的馒头,和青木儿说:“木儿也不要因为阿炎现在做不了工而着急,我瞧你眼下那一团都快有阿炎一半黑了。”


    “……嗯。”青木儿顿了顿,忽然有些不敢对上阿爹的眼神,他定了定神扬起笑回道:“我知道的阿爹。”


    青木儿确实没着急,因为他着急了也没用,就算他日以继夜地拆簪花做簪花,也不会突然挣回几百两,唯一能期盼的,便是今日送去的簪花能多挣些银子。


    夜里,青木儿打好了水,扶着赵炎坐在灶房的小凳上,拧了热布巾给赵炎擦身。


    前两次擦身的时候,赵炎都在昏迷中,他那时心里只顾着担忧,哪像现在面对着清醒的赵炎,脸上全是窘迫。


    这一具高大健壮的身躯,流畅健硕的肌肉,他不知摸过多少回、抱过多少次,但没有一回像现在这般羞窘得不敢直视。


    谁让赵炎不好好擦身,他才把布巾放到赵炎腹肌上,布巾下的玩意儿就如同大鹅见了菜虫,脖子一下就伸直了。


    也不知这汉子脑子里在想什么,手臂上的伤口多动几下都还会流血呢,下边倒是精神得很。


    “不害臊。”青木儿撇开头,小声说。


    赵炎也有点不好意思,以前都是他事|后给小夫郎擦身,现在换成了小夫郎给他擦身,就完全控制不住。


    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一会儿就好了……”


    青木儿听到赵炎暗哑的话音刚落,余光里大鹅脖子比方才又硬挺了几分,顿时咬了咬唇,剜了那不害臊的汉子一眼。


    “骗子……”青木儿小声说完,隔着布巾囫囵擦了几下,忽然说:“你、你先站起身……”


    “嗯?”赵炎不解。


    “快起身。”青木儿转过身把布巾丢回大木盆里,手在水中搅了几下,拿起布巾搓了搓。


    赵炎不明所以地站起来,下一瞬,他就呆在了原地。


    只见小夫郎转过身,红得快熟透的小脸微微仰起,一双含情桃花眼泛出轻薄水雾,不等他反应,小夫郎伸出艳红水润的软舌,轻轻地碰了一下。


    这一刻,赵炎全身绷得比打铁都紧。


    擦身艰难而又没那么艰难地结束,青木儿快速帮赵炎穿好衣裳,扶着人回房,他脸上虽然还有未消散的热意,但心里坦荡大方,这是他的汉子,做那样的事儿本就是理所当然。


    他扶着赵炎躺下,摆放好受伤的手臂,小声道:“我去洗澡,你不许睡。”


    赵炎捏了捏小夫郎的手,回道:“好。”


    青木儿快速洗完澡回房,他上了床吹熄蜡烛后,小心爬到床里头躺下,扯过被子盖好,拉过赵炎的左手臂放在自己脖子后垫着,然后搂住赵炎的腰身,舒坦地眯了眯眼。


    赵炎板正躺在床上任由小夫郎摆弄,摆完了听到小夫郎舒舒服服的一声叹息,心下有些好笑。


    小夫郎当真是……可爱极了。


    “阿炎,我要同你说件事。”青木儿抬手摸了摸赵炎的脸,细声道:“你听了不许着急也不许担心更不许发愁。”


    赵炎唇边的笑意一敛,眉头瞬间蹙起,这还未听呢,他就开始担心了。


    “你昏迷那日,狄大人曾和我说过,知县大人查许家的事,定会传我过去问话。”


    赵炎闻言,攥住了青木儿的肩膀:“什么时候?”


    “未可知,只说让我近日不要离开三凤镇。”青木儿道。


    “到时我同你去。”赵炎说:“不然我不放心。”


    青木儿没有立即回话,他搂紧了赵炎,低声说:“阿炎,你在家好好养伤好不好?”


    “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赵炎眉头紧蹙:“木儿,你答应过我——”


    “我知道,我不会瞒你。”青木儿打断他,轻声道:“知县大人传我问话,到时我逃跑的事儿必定瞒不住……”他说到这,肩膀被抓得更紧了,但赵炎没有出声,显然在等着他继续说。


    “我问过子玉,如果我要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多少?”


    “两三百两。”


    赵炎沉默了一下,忽地说:“我早该想到此事。”


    “什么?”青木儿愣了。


    赵炎皱着眉:“我明知……”他明知道小夫郎是逃出来的,怎么当初就不多问问爱逛勾栏院的张师傅,小倌儿逃跑到底怎么办。


    要是他多想一层,就不会有今日的问题。


    即便赵炎没有说完,青木儿也能感受到赵炎的内疚,心下蓦地发软,他蹭了蹭这汉子的手臂,浅笑道:“你不逛勾栏院,自是不懂院里的事儿,其实我也……不太知道。”


    “什么户籍,什么卖身契,什么赎身,院里的人不曾提起,美夫郎也从未同我说过,他似乎知道这些不可能实现,索性就不同我说了,他只希望我能逃跑,逃出梅花院,逃得远远的,然后找个好地方本本分分地过日子。”


    “如果子玉不说,我……也许还在逃避此事。”


    赵炎说:“明日,我给师傅写封信。”


    “嗯?”青木儿不知他为何说起了这个事儿:“写信……作甚么?”


    “短时间内两三百两的银子难以筹集,瓦罐里的银子不到五十两,即便家里田地卖了,也凑不到百两。”赵炎说:“如今之计,只有求师傅借些银钱,过后,再按利息全数还回。”


    “这……”青木儿撑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阿炎……这、这不妥当……师傅他……”


    别说赵炎的师傅从未见过他,光说他是小倌儿的身份,就不可能借得来这笔钱,指不定赵炎还要被他师傅骂一顿。


    清白人家的小哥儿你不娶,非要花几百两银子给一个小倌儿赎身,成何体统?


    “无妨,无论如何,银子定要凑齐,之后我可以留在师傅的铺子里打铁,每月的月钱只拿百文,直到还完这三百两,只是……没有月钱的日子会辛苦些。”


    赵炎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虽说小夫郎答应过他遇到事情会如实相告,但他知道小夫郎一直害怕拖累他,今日却如此坦白……他立即问:“木儿,你是不是想好了法子?”


    “……是。”青木儿笑了一下,说:“其实不算稳妥的法子,只是赌一把罢了。”


    “赌一把?”赵炎闻言,问道:“赌什么?”


    “那日我还问了狄大人,知县大人查许家的案子需要多长时间,什么时候会传我过去问话,狄大人说,许家在三凤镇算半个乡绅,查起来没那么快,少说得一个月,而我卖的簪花在一个月后,正好能拿到半成利。”


    “加上在这段时间内,我还能做新的簪花拿过去,今日管事说,若是我做得好,再拿过去的簪花是一成利。”


    “我在赌,这么多的簪花,能不能挣到两百两,若是能,加上瓦罐里的钱,便有了两百五十两,剩下的五十两……子玉说,他借给我。”


    第94章 苦头


    赵炎听罢, 又是一阵沉默,赌一个月后的半成利有二百两,简直……太冒险。


    管事收了簪花, 不代表卖货郎和各家商铺都愿意买账, 而且, 他们没办法保证知县大人在一个月后才传青木儿过去问话。


    他相信小夫郎的能耐, 只是他没办法去赌任何一点差错。


    “木儿, 赌簪花和给师傅写信不冲突。”赵炎说:“而且,凑齐了银子, 我要去一趟上河县。”


    青木儿双眼微睁, 诧异道:“你想……给我赎身?”


    “是,无论知县大人传唤与否, 都必须赎身, 赎了身,以后就能好好过日子,再无后顾之忧。”赵炎摸了摸小夫郎的脸颊, 低声道:“赎身之后咱们就去衙门盖印婚书, 可好?”


    青木儿眼眶一酸, 握住赵炎的手, 脸颊贴紧厚实有力掌心,哑声道:“好,再好不过了。”


    赵炎的右手受了伤无法执笔写信,思来想去只能找林云桦帮忙。


    次日傍晚吃饭前,赵炎和青木儿找了个换药的借口去了田柳家。


    田柳的肚子小小显怀,平时都是林云桦把他送到卤鸭铺子,晚间再把人一起接回家,赵炎和青木儿到的时候, 他们也刚刚到家。


    前些日子许家之事田柳也听说了,只是他怀着孕不好见血,便没去赵家看看,不过林云桦回了家都会跟他说,这会儿见到赵炎和青木儿过来十分高兴。


    田柳拉过青木儿,朗声赞道:“你们那事儿我都听说了,你们真厉害!许家可真不是东西,狗畜生!我听说那许老爷下|边废了,是不是真的啊?”


    “哎……”青木儿扶着田柳离俩汉子远一些,他压低了声音,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的。”


    “就这还能有意外啊?”田柳惊道:“我听闻是几十个大汉子小哥儿小姑娘一起给踩呢……这竟然没有稀巴烂?”


    青木儿当时……也没注意看到底有没有稀巴烂,那血肉模糊的,估计就算不是稀巴烂,也差不远了。


    “应该……烂了吧。”青木儿说。


    “这么痛快的事儿呢,你怎的不多瞧瞧?哎不对!”田柳一拍脑门,说:“还是别看,脏了眼睛……云桦最近买了不少零嘴回来,有个酸糕特好吃,我去拿来。”


    “我同你去,你当心些。”青木儿见他走路跟从前一般风风火火的就紧张,要不是肚子看着大了些,还以为他没怀呢。


    “没事,这都习惯了。”田柳随意摆摆手。


    青木儿好奇地看了看:“怀孕……是什么感觉?”


    “嗯?”田柳抓了一把酸糕,又拿了一把瓜子放进竹盘里,想了想说:“一开始很紧张,总觉得肚子怪怪的,我就怕难得怀上的娃掉了——”


    “呸呸呸。”青木儿连忙说。


    “呸呸呸!”田柳大笑几声。


    “现在没什么感觉,就是总想吃点酸的,云桦前不久给我腌了点儿酸果,一会儿你们拿点儿回去,他腌得多,自己不爱吃,光我吃也吃不完。”田柳说。


    “不用。”青木儿把手里的小竹篮给他说:“阿爹在家腌了些酸荞头,他让我拿了些过来给你,焖酸口鸭好吃。”


    “太好了!这个我喜欢!”田柳立即抓了两个吃:“这个酸味足。”


    周竹腌的酸荞头酸味很足,青木儿吃一个都得酸好久才吃完,谁料一眨眼田柳吃了三四个,还意犹未尽。


    “肚子变大,会难受不?”青木儿拿着竹盘和田柳出堂屋,他也想着能和赵炎一起生娃娃呢,可他从小到大没见过别人生娃娃,丝毫不懂这是什么感受。


    田柳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笑嘻嘻地说:“就是胖了哈哈。”


    青木儿好奇地摸了一下,歪了歪脑袋:“好像只是鼓一点?”


    “等大一些,这么大。”田柳在肚子前比划了一下说:“到时我脱了衣裳给你摸!”


    “哎!不用……”青木儿真是不知说什么好:“我看看就好了。”


    田柳凑近他,嘿嘿笑道:“那等你身子养好了,和你家阿炎生一个,到时你就能摸自己的,想怎么摸就怎么摸!夜里还能让你家阿炎给你摸——”


    青木儿捻了三个酸荞头塞进他叭叭的嘴里。


    两人把零嘴放到石桌上,另一边林云桦正提笔写字,赵炎坐在另一旁和林云桦说:“写信是想求我那师傅借些银钱。”


    林云桦闻言点了点头,问道:“借多少?”


    “二百六十两。”赵炎说。


    这个是赵炎昨晚和青木儿商量出来的数额,他们现在手上拢共有四十三两九钱,赵炎如今没了铁匠铺的活计,两人还得吃药拿药,再者过阵子知县大人传唤去县里,手上不能没有余钱,便留了三两九钱。


    林云桦和田柳一听,齐齐愣了一下,林云桦向来不会多问,田柳倒是没那么多顾及,脱口道:“你们借这么多钱做什么?开铺子?”


    田柳想到赵炎受伤,想必铁匠铺的活计也丢了,正好借些钱开个铺子,以后伤好了,就不用再辛苦找活计。


    青木儿和赵炎对视一眼,抿了抿唇,坦言道:“为了……给我赎身。”


    林云桦诧异了一下,想到之前的避子药,一下便懂了。


    田柳惊得差点蹦起来,要不是林云桦拉着他,他这会儿都想蹦到石椅上去。


    “赎身?”田柳瞪大双眼:“是……镇上红花院那种……赎身么?我没想错吧?你……”


    青木儿看着他,缓缓点了一下头。


    他心知旁人对小倌儿多是嫌弃轻蔑,也明白今日和田柳坦白,或许会失去一个很好的朋友,但他依然选择明说,因为他觉得田柳不会。


    “还真是!”田柳震惊道:“怪不得!我说你怎么懂那么多呢——”


    “哎!”青木儿赶忙捂住他的嘴,就怕慢一点他说出什么惊天密语来。


    “我不会说!哈哈!”田柳拍掉他的手:“有分寸有分寸,我就是太惊讶了嘛!”


    青木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田柳不会嫌弃他,却没想到田柳如此……不放在心上,他无奈道:“你可……少说些吧。”


    “你怎么要这么多银子赎身?”田柳坐好后,问道:“镇上红花院的头牌都用不到两百多两呢……”


    “嗯?”林云桦顿了一下,轻挑眉笑看他一眼,问道:“这你如何知道?”


    田柳嘿嘿笑道:“隔壁的隔壁铺子那老板想要赎头牌,听闻要一百八十两,他媳妇儿气死了,拿着扫帚打了一条街呢,可热闹了。”


    要是青木儿不逃跑,也要不到三百两,只是如子玉所言,逃跑再回去赎身的小倌儿,管事的怎会轻易放过?


    他只能多筹钱,希望管事能高抬贵手。


    “我们手上银钱不够,只能求师傅借一些。”赵炎说。


    “此事早日解决早日安心。”林云桦说:“且拿回卖身契,记得到衙门盖印婚书,你二人婚书定下,木哥儿便能重新入籍,届时木哥儿贱籍的身份就可变成良籍,往后,再无人敢说木哥儿是小倌儿。”


    “变成良籍?”青木儿一愣:“我的户籍……是贱籍么?”


    林云桦温声道:“卖身为娼者,均是贱籍,柳哥儿没将我买回前,我是奴籍,而后入了田家,同柳哥儿成了亲,方才改回良籍。”


    “原来如此……”青木儿说。


    别说青木儿不懂,赵炎亦是一头雾水,他以为拿回卖身契就够了,却没想到还有改户籍一说。


    “户籍之事不着急,如今拿回卖身契最要紧。”林云桦曾沦落为奴,对这些事懂得多些:“最好赶在那院里管事报官前去赎身,若是他们知道你还活着,报官抓捕你,无论你有没有银钱赎身,按律,都要吃不小的苦头。”


    “这么严重?”田柳讶异道。


    赵炎和青木儿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赵炎皱起眉,问道:“吃不小的苦头……会是怎么样?”


    “轻则打板子送回梅花院,重则……”林云桦顿了一下,轻声道:“无官府许可一生不得赎身抑或是流放……死刑都有可能。”


    赵炎脸色一变,攥住了青木儿的手,立即道:“我马上去镇上送信,托人快马送到师傅手上。”


    青木儿脸色也不是很好,他轻点了点头,抓紧了赵炎的手才勉强控制住颤抖。


    “都这么急了,送信能来得及么?”田柳焦急道:“方才说多少银子来着?”


    “二百七十两。”林云桦说。


    “等着!”田柳当即起身回房,林云桦顿了一下,也起身跟进去了。


    不一会儿田柳搬出一个小木箱,放到石桌上拍了拍箱子:“这些你先拿去,足够你去赎身。”


    青木儿愣了愣,连忙起身把箱子放回田柳手中,说:“不……这我不能拿,你怀着孕呢,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可多了。”


    “你找师傅借亦是借,你找我借也一样,算利息就成,再说了,咱们住得近,还钱也方便。”田柳推回去说:“田雨和我说了,你带他做簪花生意挣了可多钱,和簪花小作坊还有合作,我不怕你还不上,也不怕你不还。”


    能立即去赎身,不是不诱惑,但田柳怀着孕,要是以后田柳急用钱了,他不能立即还上岂不是害了田柳?


    他们借师傅的钱时,就想好了等赵炎的手臂一好,立即动身一起去永平县,赵炎在师傅那处打铁还钱,而他可以在铁匠铺门口摆摊卖簪花,两人一起努力,慢慢把钱还完。


    “柳哥儿,我不能……”


    田柳一听,眉头立起,拉过青木儿窃窃私语:“你瞧,若没有你帮我,我还怀不上孩子呢,你之前帮了我,我欠你人情,现在我帮你,人情还了,多好?”


    青木儿蹙起眉头:“几句话的事儿,哪能和钱比?”


    田柳收起笑,正色道:“人活着钱能挣,命没了,可就真的没了,打板子还有云桦医治,若是重的那些,你让你家阿炎怎么办?你还想不想揣娃娃了?”


    “我……”青木儿眼眶泛酸,沉默了许久,随后咬了咬牙,说:“好,柳哥儿,多谢你。”


    田柳拍拍他说:“没事,这都小事儿!”


    “阿炎,木儿?”外头传来周竹的声音。


    赵炎应了一声过去开门,青木儿连忙擦了擦眼泪,对田柳和林云桦说:“柳哥儿,林哥,谢谢你们,钱我会尽快还上的。”


    “无妨,赎身要紧。”林云桦笑道。


    田柳嘿嘿笑道:“那是,赎身最要紧,晚一点挨板子可就难受了。”


    “阿炎,木儿,家里来了个差役,叫狄越,”周竹在外头说:“说是知县大人传木儿去县里衙门问话呢。”


    青木儿抱着木箱愣住了,怎么会……这么快?


    第95章 处斩


    是夜, 月明星稀,盘山山路上,马车疾行。


    狄越一甩马鞭, 偏过头对马车里的人说:“今夜需赶路去县里, 明日一早升堂审理许家的案子, 知县大人唯恐夜长梦多, 这才连夜传你过去。”


    马车里, 青木儿正在看赵炎手臂上的布条有没有渗血,出门前刚换了药, 只是路上颠簸不免担忧。


    “没事, 这两日未出过血,别担心。”赵炎安抚他, 转头冲帘外说:“狄大人, 知县大人可有说要去多久?”


    “这可说不准。”狄越说:“这种案子比杀人案要难查,毕竟……”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案子一定, 自然就能回了, 二位不用担心。”


    狄越没明说的话, 青木儿一听便知, 这种事的受害者,害怕名声被毁,被人嫌弃,且没有人证物证,大多会选择默默吞下,就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


    只有午夜梦回时,方才知晓其中折磨痛苦与煎熬。


    “客栈已经定好,离衙门不远, 方便传唤,我弟弟狄莨亦是在那边落脚。”狄越说。


    青木儿闻言,连忙问:“子玉呢?”


    狄越说:“这位小哥儿是许家的人,昨日已然同许家老爷夫人一并关进了牢里,不过二位放心,这位小哥儿是重要的人证,知县大人很重视,我也叫了兄弟帮忙照看,不会有事。”


    青木儿松了一口气,“多谢狄大人。”


    马车疾行将近两个半时辰,总算到了凤平县。


    客栈没有留门,马车从大门拐到后门,狄越下车拍了拍木门,没一会里头传来问话:“何人?”


    “狄越,今日一早订了三间上房,辛苦伙计开门。”


    伙计开了一条小缝,往外瞅了一眼,一看是个满脸络腮胡的高壮汉子,立即拉开木门,谄笑道:“原来是狄大人,您请进。”


    “后面两位是明日大人要见的人,你们好生伺候着,吃食热水都备上。”狄越吩咐道:“还有这二位带了药包过来,每日三回煎煮,别偷懒了。”


    “小的明白!”伙计笑道:“二位里边请!”


    狄越把人送到客栈就走了,青木儿和赵炎跟随伙计上三楼上房。


    因着不知要来几日,青木儿把药包全部带上,还有林云桦给的伤药,零零散散,装了三个包袱。


    “客官,您这药包可要拿去煎?”伙计问。


    “这几包拿去,这个不用。”青木儿给了四包伙计,剩下一包塞进了包袱里。


    他把包袱放到桌上,跟伙计要了一桶热水,给赵炎擦身,自己再简单清洗一番,全部收拾完再看没什么事儿了才上床歇息。


    “早些睡。”赵炎见小夫郎忙里忙外,怕是明日要见知县大人心绪不宁:“别想太多,好好睡一觉。”


    “嗯,你也睡。”青木儿紧紧揽着赵炎,从这个高大冷硬汉子身上吸取暖意。


    赶夜路疲累,没多久,两人相拥着渐渐安睡。


    凤平县的衙门不像想象中那般高大宏伟、庄严肃穆,看上去和镇上的三凤庙有些相似,顶上的牌匾和两旁的楹联柱子能看出陈旧的痕迹。


    此时衙门外聚集了不少人,许家之事在凤平县传得沸沸扬扬,听闻今日知县大人要审理许家一案,一开市就有人过来蹲守。


    “那个就是单手拦马车,一指定乾坤的小哥儿?咦?不是说那小哥儿六臂四腿冲天翎,怎么看着就和咱们普通人一样啊!”


    “听闻小哥儿甩得一手斩邪鞭,怎的今日没带出来?我还能看看呢。”


    “胡闹!今日可是要见知县大人的,怎能带鞭子?”


    闹哄哄的声音传到青木儿耳里,他皱了皱眉,转头看去,说话的几人登时站直闭紧了嘴巴,生怕青木儿一个不高兴,斩邪鞭就甩到脸上。


    青木儿一时不知该惶然还是该无奈,怎么这事儿越传越邪乎?


    “平时知县大人升堂审理都是些乡间偷鸡摸狗抢地盘的琐事,这样的大案少,因此说的人多。”狄莨说。


    狄莨是那日被困马车上的另一个小哥儿,亦是狄越的弟弟,今日一早狄越带着他和青木儿赵炎一起来的衙门。


    “传!证人——”


    青木儿低着头和赵炎狄莨快步走进去,两旁威猛严肃的衙役手持杀威棒齐声喊:“威武——”


    惊堂木一响,青木儿双膝发软险些跪下,赵炎撑了他一把,他不敢碰赵炎的手,怕他发现自己在发抖。


    真到这日,他感觉知县大人审理的不是许家一案,而是他从勾栏院逃跑一事。


    他不知短短三日,知县大人是否已经知晓他的来路,昨夜从狄越的脸上看不出端倪,让他心有忐忑,惊堂木一拍,更是惶恐不安。


    重刑之下,焉能活命?


    青木儿不敢多看,也不知堂上堂下到底有多少人,他余光瞟到一旁的子玉时,发现子玉跪在地上,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心下一惊,转头看去,正巧子玉看过来,只见子玉双眉紧蹙,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青木儿愣了一下,顺着子玉的目光看去,瞳孔一缩,跪倒在地。


    赵炎连忙跪下扶稳他,堂中肃静,他没出声询问,而是看了一眼青木儿方才看的方向,只见两个打手和梅花院的二管事站在许家人的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


    赵炎瞬间明白,这就是当初追小夫郎的梅花院打手。


    “赵氏夫郎。”知县大人开了口:“那日许士仁用迷草帕子掳走狄氏,可是亲眼所见?”


    青木儿猛地一颤,压住心中恐慌,垂首行礼,回道:“……是。”


    “大人明察!”许夫人不复往日温婉贤淑,一头乱发憔悴不已,她高声辩道:“大人,此人所言不可信!”


    “这小哥儿名唤‘青木儿’,和我家买回的小倌儿同出一处勾栏院,我身旁的两位打手均可证明!青木儿与子玉二人早早相识,我家老爷那日出行,便是子玉主动请求老爷带他去买簪花,而这个小哥儿就在三凤镇街市卖簪花!”


    “那日的事情,定是他与子玉合谋,意欲坑害许家,请大人明察!”


    梅花院二管事回道:“青木儿的确是从梅花院出逃的小倌儿。”


    “什么?小倌儿?看着……不像啊!”


    “真是小倌儿啊?旁边那位……是他的恩客?”


    “街市卖簪花还是卖身啊……”


    “小倌儿最会骗人了,哪里能信?”


    “肃静!”知县大人再一次拍响惊堂木,衙役们:“威武——”


    “赵氏夫郎,许氏所言可是真的?”


    青木儿脸色一白,他定了定神回道:“……我是小倌儿不假,可我未曾和子玉合谋,那日我在小巷遇到许老爷掳走狄氏,实则偶然,我与狄氏并不相识。”


    赵炎抱紧他,稳稳地撑住了他,青木儿偏头轻摇了一下。


    “可有人证?”知县大人问。


    “那日我为了救人,拍了好几户的大门,那些人都可作证。”青木儿回道。


    知县大人看了狄越身旁的衙役一眼,那衙役站出来拱手回道:“大人,属下派人去查问过,赵氏夫郎所言属实。”


    “大人!”躺在担架上的许老爷哀叫道:“此人若不是与子玉合谋,怎会那么巧去了那条巷子?”


    青木儿转身看他:“我是去买酸味烧鸡,便看到了。”


    “只怕买烧鸡为假,坑害我家老爷为真!”许夫人回道。


    “我为何要害你家老爷?”青木儿撑着赵炎的手臂,沉声道:“若是我要坑害许老爷,大可和子玉找条小巷子威胁引诱一番,又为何在街市众目睽睽之下破了马车?这与我有什么好处?”


    “我同我家相公恩爱,看不上这种面目丑恶令人作呕的狗畜生!”


    “你——”许老爷气得差点仰坐而起,奈何身子不许。


    “这小哥儿说得是啊,要真想威胁许家,不偷着来?哪有在街市闹的?”


    “就是,谁做坏事还当这么多人?怕不是脑子不好使。”


    “听闻那马车在街市上狂奔,砸坏了不少摊子呢,闹得可大了!”


    “大人,”赵炎艰难拱手,肃然道:“内子的确出身勾栏院,与子玉小哥儿相识,但内子离开梅花院后,他二人在许家出事之前从未有过往来,唯一一回,是许夫人自请内子上门做簪花。”


    “如若内子与子玉小哥儿合谋,那为何是许夫人请内子上门,而不是子玉小哥儿?”


    许夫人急道:“那天做簪花,就是子玉——”


    子玉打断她:“许夫人,做簪花这事儿与我无关,您忘了您以小姐的名义请人上门做簪花了?”


    知县大人看了衙役一眼,衙役回道:“回大人,子玉此言属实。”


    “许氏,辩词不得作假,按律,五个大板。”知县大人拿起令签往堂下一丢,两名衙役立即把许夫人拖至堂外行刑。


    许夫人身子一软,连连求饶,板子一落,求饶声瞬间变成了凄厉的嚎叫声。


    五个板子落下,凄惨的尖叫声变成了微弱的哀吟声。


    许夫人被拖着趴回了许老爷旁边,不省人事。


    许老爷两眼一瞪险些昏过去,衙役一盆冷水浇下,许夫人一同清醒,微弱哀叫。


    “大人,自我被卖入许家,便见过很多个小哥儿和小姑娘被掳进后院,狄氏小哥儿是他在街市看到,暗中盯了许久才找到了动手的机会,他用浸了迷草的帕子迷晕狄氏后将人拖上马车欲行不轨。”


    子玉直起身说:“幸得赵氏夫郎仗义相救,狄氏才能安然无恙。”


    “狄氏,这人是否当日救你的人?”知县大人问。


    “回大人,此人确实是那日救我的小哥儿,我被许老爷迷晕拖上马车,醒来便看到许老爷掐着这小哥儿的脖子,像是要杀了他,若是我晚一步醒来,赵氏夫郎怕是命都没了。”狄莨道。


    知县大人冲衙役丢了个眼色,那衙役走到青木儿身边,仔细看了看脖子,回道:“大人确有指痕,且指痕压在脖子要害之处。”


    “什么?还敢杀人?”


    “真是胆大包天,强掳小哥儿欲行不轨不成,竟敢杀人?”


    “狗东西,砍他脑袋!”


    “砍他脑袋!”


    “砍!”


    “我没有!”许老爷伸长了脖子,猛然喊道:“我、我有不举之症!我如何行不轨?我没有!这吃里爬外的狗东西故意陷害我!”


    “什么?不举?这许老爷居然是个不举的!”


    “这都不举了,如何行事?”


    “难不成真是诬陷?”


    “不能吧……”


    青木儿听到这,猛地抬起头,大声说道:“大人!许老爷确有不举之症,但他症状轻微,只要吃了药,便可一如往常甚至,比常人更为有力!”


    知县大人一顿,眯起眼问道:“你可有证据?”


    “有!”青木儿咬了咬牙,和赵炎对视一眼,赵炎微微点头,他转过头回道:“大人,我出身梅花院,自小见过诸多腌臜事,不举的官人见过很多。”


    “院里常备‘神力丸’,就是为了给那些不举却又想行事的官人服用,此等药丸服一粒便可使人大展雄风,服三粒,可三日三夜不下床!”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药包,“此药包便是‘神力丸’的方子,那日我在马车上,闻到此药丸的味道,便叫人配了这个方子,大人可去许家查一查可有此药!”


    衙役把药包呈上,知县大人拿起闻了闻,说道:“许家差搜的东西里,可有此药?”


    “许家有药师,大人叫人过来一问便知。”子玉说。


    “我没有!”许老爷指着他大骂:“狼心狗肺的畜生!”


    知县大人派人去传药师,谁料衙役只带回一句话。


    “大人!”衙役回禀道:“药师已死,有一人自愿作证。”


    许老爷回头一看,只见衙役领着一个小哥儿走进来,那小哥儿呆愣愣地看着许夫人,似是不知道她为何趴着。


    “……儿、儿子,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快回去。”许老爷想过去揽他,那小哥儿躲到了衙役身后。


    “你是何人?”知县大人问。


    小哥儿绕过许老爷,看到他后娘狠戾的目光,他浑身颤了一下,紧紧拉着衙役的手臂不放,知县大人又问了一遍,他才咽了咽口水,哆嗦着回道:“小人,是许士仁的四儿子,我亲阿爹,就是被他和后娘一起害死的。”


    “我能证明,子玉夫郎说的都是真的,还有药师,也是被他勒死的,就因为药师不给他做‘神力丸’,这个是药师死前给我的药方子,他怕我在许家没活路,给了我药方子希望我以后能有个出路。”


    “你胡说!”许老爷暴怒道:“狗崽子!我白养你这么多年!”


    许夫人也想骂,只可惜疼得骂不出口。


    两份方子一对比,除了少数剂量有些许偏差,药材名字全然一致。


    知县大人一拍惊堂木,肃然道:“许士仁,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人!全都是污蔑!他们就想害我!全部都想害我!都是你这小畜生坏了我的好事!都是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啊——”许老爷愤然起身,朝青木儿扑去,被赵炎一脚狠踹了回去。


    衙役架起杀威棒把人架趴在地。


    真相如何,已然分明。


    知县大人令签一扔:“将二人拖下去,择日处斩!许家众人暂押牢内,等候判决!”


    子玉作为许家众人之一,一并被带了下去,青木儿跟着走了几步,子玉偏过头笑了一下,无声说:“滚。”


    青木儿停下脚步,说:“我会赎你回来。”


    子玉一愣,没说话,转过头跟着衙役走了。


    “知县大人明察秋毫!青天大老爷为民除害!”


    “知县大人为民除害!”


    “知县大人判得好!”


    青木儿攀着赵炎,此案虽结,但他还不能松懈,他转头看向那梅花院二管事,掐了掐手心。


    “大人,小民有一事上诉。”梅花院二管事站出来:“赵氏夫郎乃我梅花院出逃小倌儿,还请大人下令将人抓捕,送回梅花院。”


    青木儿一听,松开了手,果然梅花院不会放过他。


    “大人!”赵炎当即磕头回道:“我二人已然成亲,我愿为夫郎赎身,拿回卖身契,求大人成全!”


    “大人!小倌儿逃跑是重罪,不可轻饶!”梅花院二管事回道。


    知县大人皱起眉头:“赵氏夫郎,你可认罪?”


    青木儿咬紧牙关,磕下头:“小民……认罪。”


    “大人!赵氏夫郎回了梅花院还有命活?这不成啊!”狄莨急道:“他、他就算是小倌儿,也、也……”他一着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是他的恩人,他总不能看着恩人回到那种腌臜地去。


    “是啊,逃出去又被抓回去,哪还有命在……”


    “真是可怜人,这小哥儿舍命救人,宁可被发现逃跑也愿意作证,可见不是那种没有良心的人呐。”


    “那种腌臜地儿……谁不想逃啊……”


    青木儿低着头,不知知县大人会如何宣判,会打板子,还是把他押回去,又或者……流放?死刑?


    气一松,浑身都松了,这一刻,他竟没了之前的不安与害怕,也许是临到关头,发现怎么逃都无用,既然都无用,又何必害怕?


    只是,“大人……我、不想死……”


    他有了爱他如命的相公,有了视他如亲子的爹爹阿爹,有了可爱的妹妹弟弟,他不想死。


    “求大人饶命……”


    “木儿?”赵炎这一瞬间的心头什么滋味都有,心疼、怜惜、害怕、恼怒、无力,统统在心头交织。


    “大人!我愿为夫郎受过!”赵炎沉声道:“夫郎嫁给我,便是我的人,我应当为他受过,求大人成全!”


    青木儿头磕在地上,眼泪蓦地涌出,他咬紧下唇,将哽咽狠狠地压了回去。


    “阿炎,你是不是……疯了啊……”


    赵炎没出声,单手抱紧了他,一如从前那般,给他所有的支撑。


    “请大人下令!”梅花院二管事说。


    知县大人看着底下的人,沉吟片刻,下令道:“贱民青木儿,私自出逃,仗刑二十。”


    “大人,我愿替夫郎受刑!”赵炎立即道。


    “阿炎!”青木儿拉着他:“你手臂还伤着呢!仗刑二十哪能受住?大人,罪是我犯的,该有我自己来——”


    “本官还未说完。”知县大人一抬手,说:“念在赵氏夫郎有勇有谋,舍命救人,功过相抵,此仗刑可消,不过,赎金亦是要给的。”


    青木儿愣住了,呆呆地看向知县大人。


    赵炎率先回神,抱着小夫郎刚要起身,梅花院管事一甩袖子,愤然道:“赎金——”


    管事还未说完,知县大人瞟了他一眼,悠然说道:“此乃本案有功之人,赎金该是多少便是多少,不可趁机抬价。”


    管事的一滞,半天说不出话,他恨恨地瞪了青木儿一眼。


    梅花院养了青木儿这么久,一个官人都没接过,一文钱都没给他们梅花院挣过,就被他逃了!


    他们都以为人死了,谁料许夫人派人过来说青木儿还活着,只要他们作证青木儿是他们梅花院的小倌儿,他们就能拿到一笔钱。


    没曾想,这许夫人自己都没保不住。


    许家的钱拿不到,这青木儿的赎身钱哪能不往高了喊?


    他看了一眼知县大人,知县大人一脸肃然地看着他,显然是在等他说赎金。


    “那……是多少啊?”狄莨皱起眉,他也等着呢,他摸了摸身上没带银票,朝他哥递了个颜色:“哥,给点儿,恩人呢!”


    狄越看了他一眼,掏出钱袋抛给他。


    “快说啊!”狄莨拿着钱袋催促道:“我还等着……”他低头一看,钱袋里全是铜钱,细细数来,百文不到。


    这哥!不靠谱!


    青木儿擦了把眼泪,多少都可以,只要能赎身,哪怕以后为了还赎身钱一生清苦,他都愿意:“二管事,木儿已寻得良人,良人愿为木儿赎身,求您说个价。”


    管事一顿,看着青木儿沉默了许久,说道:“一百两。”


    说完,只听青木儿又问:“那……美夫郎呢?替他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第96章 结案


    美夫郎。


    一提起这个名字, 梅花院二管事的脸色如同火灶烧过的锅底一般黑。


    勾栏院死个人不算什么大事,娼妓小倌儿都是贱籍,卖身契一压, 生死不由己。


    但美夫郎当街跃下, 昔日花魁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死相何其惨烈, 不留一丝体面, 自此,梅花院的生意一落千丈, 隔壁勾栏院的管事老鸨们整日看他们笑话, 说他们连个没人点的小倌儿都看不住,趁早关门罢。


    梅花院在上河县算是佼有名气的勾栏院, 即便生意再不好, 也远远到不了关门的时候,只是管事们那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


    特别是美夫郎一手调教的青木儿也逃了,更是让他们火冒三丈, 奈何派去的人回来说青木儿已死, 再大的火气也只能自己吞下。


    现在听到青木儿问美夫郎的赎金, 梅花院二管事只觉得听到了笑话。


    那种没有尊严的破烂玩意儿, 也配在死后赎身?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管事扯了个轻蔑的笑,低声说:“他美夫郎生前是梅花院的娼妓,死后便是梅花院的阴妓,你想给他赎身换个名声投好胎?休想。”


    “美夫郎于我有再生之恩,我合该替他赎身。”青木儿看着他,眼神平静,“人已死,一张卖身契二管事您留着无用, 美夫郎死后梅花院的生意怕是不太好,您不如换些银子回去。”


    二管事脸色一僵,不知这小子半年多未见,还懂了点生意上的事。


    “那就五百——”


    管事话未说完,堂上突如其来一声干咳,知县大人手按在惊堂木上,肃然道:“国有律法,不可妄言。”


    “大人,”二管事说:“您说青木儿是有功之人,自然另当别论,可美夫郎不过我院里一个已死的小倌儿,于国于民无功绩,按律,赎身银子应由梅花院管事们商定。”


    “江南名妓卿柳柳脱籍银不过五百两,请问梅花院这位美夫郎,与之相比,名气如何?”知县大人问道。


    “这……”管事一噎,那卿柳柳是被侯门赎去,谁敢跟侯爷作对?二者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但知县大人故意在此刻维护青木儿,显然是要给青木儿撑腰了。


    他不知道青木儿怎的入了知县大人的法眼,当下知县大人发话,只能认栽。


    管事咬着牙问:“那依知县大人所言,该是多少赎身钱合适?”


    知县大人轻皱眉头,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管事抬头看了知县大人一眼,触及知县大人严肃的眼神,顿时后背发凉,立即跪下:“大人,小人无意冒犯,求大人宽恕。”


    知县大人转头看向青木儿,青木儿一愣,立即道:“十两。”


    “什么!”管事猛地从地上爬起:“我请人收尸都不止十两!你如何说得出口!”


    “就是十两。”青木儿说。这是美夫郎给他的钱,十两,是美夫郎全部的家当,正好可以赎身。


    “欺人太甚!”管事一甩袖子,转身拱手道:“知县大人,十两银子——”


    “允了。”知县大人说。


    “什——”管事瞪大了双眼。


    赵炎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和一锭十两银子,放置衙役的托盘里,衙役持托盘放到管事面前。


    管事瞪着托盘上的银子,转头怒瞪了青木儿一眼,他扒拉木盘上的银子银票收入袖袋中,而后取出卖身契,重重拍到托盘上。


    知县大人抽出令签:“赎身钱已定,即日起,赵氏夫郎青木儿、美夫郎二人与梅花院再无干系,鉴于赵氏夫郎与赵家赵炎成了亲,而后可持婚书至衙门,入良籍。”


    令签落地,手持杀威棒的衙役:“威武——”


    青木儿终于见到了卖身契长什么模样,一张薄薄的纸,满纸墨字,左下的字被红印和指印盖住,印下了他注定被人唾弃的开始。


    他拿着轻薄又沉甸甸的纸,上面的字他一个都看不懂,可从小小的指印上,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很小很小的,小到他早已记不清的自己。


    恍惚间,他看着自己的兰花掌,掌上薄茧,再无往日娇嫩。


    “木儿?”赵炎轻声喊了他一句。


    他晃了晃神,转过头,浅浅笑了一下,小声羞窘地说:“我看不懂,阿炎,你识字,夜里给我念一下?”


    赵炎揽住他,低声笑道:“好。”


    案子已结,知县大人一声退堂,衙役纷纷清退众人,管事看也不看青木儿,一甩袖子扭头便走,出去时,众人还不愿让路,当着面议论他。


    管事无法,只得贴着墙边快步溜出去,他刚踏出衙门的高门槛,只闻堂内有人高呼道:“赵氏夫郎大义!勇擒淫贼!为民除害!”


    一声高呼,百声呼应:“赵氏夫郎大义!勇擒淫贼!为民除害!”


    管事不屑道:“一个小倌儿,值得你们如此盛赞?”


    “方才知县大人说了,赵氏夫郎入良籍,便是良人,再说了,要不是赵氏夫郎当街掀翻马车,那许家还在害人呢!”


    “就是!小倌儿又如何?他今日救了人,我们便赞他一句英雄,往后他若犯了事,我们便一人呸一口!”


    “跟这不当人的狗东西说什么呢!浪费口舌,回家做饭!”


    管事听罢,愤然离去。


    知县大人回衙门后院,低声和狄越吩咐了一句:“许士仁和许夫人处斩前,把人带到三凤镇,游街五圈,断头台一并设去三凤镇。”


    狄越一愣,似有不解。


    知县大人手背拍了拍他的胸脯,“你我盯了许家这么久,找了多少受害者,无一人愿意出来作证,不就是怕名声被毁?游街五圈,便是把恶名推回许家去,还有那二位小哥儿和你弟弟的义举,记得派人到各巷街市好好说道说道。”


    狄越瞬间明白了,拱手道:“多谢大人。”


    知县大人撩起衣摆:“大人我啊,今年的考绩不愁了。”说完悠然离去。


    狄越回到衙门口,青木儿和赵炎站在楹联柱旁,显然是在等他。


    “二位,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在凤平县住一夜,第二日一早我便派人护送您二位回村。”狄越道。


    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本就疲累,再者赵炎伤势未好,再连夜赶车回村,怕是伤口要再崩出血来。


    “多谢狄大人。”青木儿点了点头,他踌躇了一下说:“不过,我还有一事想求狄大人行个方便。”


    “赵小夫郎问的可是子玉小哥儿?”狄越问。


    “对,我想知道大人何时下判决,子玉什么时候能出来?”青木儿说。


    狄越左右看了看,伸手引两人走至一旁,低声说:“判决还需至少半个月,你们若是想见他,我可带你们去,只是他要出来,怕是得等上一阵儿了。”


    赵炎眉头一皱,问道:“为何?”


    狄越双手扣在腰带上,压低声音:“子玉小哥儿毕竟是许家之人,即便他戴罪立功,可到底有知情不报之过,大人再如何酌情处置,亦不能违律。”


    青木儿闻言,沉默片刻,问道:“可会……有性命之忧?又或是流放仗刑?”


    狄越抬了一下手,说:“赵小夫郎想岔了,不会有此重刑,这个你们大可放心,有了消息,我会告知你们,到时你们来衙门接他便是。”


    “好,多谢狄大人。”青木儿说。


    凤平县衙门地牢。


    青木儿和赵炎疾步跟在狄越后面,左右两旁幽暗潮湿的牢房都关着人,青木儿余光瞟过去,只见那些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干草堆上,一头乱发,双手双脚拷着锁链,好奇地看向他们。


    “狄头,这二位又是犯的什么事儿啊?”有人问。


    狄越瞟过去,喝道:“闭嘴。”


    “问问都不成啊……”那人说:“这牢里头无趣得很,也就前阵子隔壁关进来一小哥儿,就那个自称小倌儿的小哥儿,身段极好,相貌更是绝,你们刚刚把人关哪去了?”


    子玉被关到了单人牢房里。


    这牢房看着比前面那些要干净很多,地上的干草看起来是新铺的,中间有一矮桌,靠墙的木床上有枕头被褥,子玉伸着懒腰躺在被褥上,望着墙上唯一一束照进来的日光发呆。


    狄越和赵炎停在不远处,青木儿快步走过去,轻声喊道:“子玉?”


    子玉一顿,转过头愣了愣,立即从床上爬起,“你们怎么来了?”问完猛地起身走过来:“你不会是被大人抓进来了吧?因为逃跑的事?怎的如此废物?这都没把自己赎出来?钱不够?”


    “没有。”青木儿打断他,说:“我赎身了,美夫郎也赎身了。”


    “哦。”子玉闻言,脸上的着急全然散去,闲闲地看了青木儿一眼,说:“多少钱赎的?”


    “……一百两,美夫郎是十两。”


    “一百两!”子玉皱起眉,不满道:“你这小贱人凭甚么比我还贵二十两,赎金一百两,想必你用不到那五十两了,还我。”他摊开手放到青木儿面前。


    青木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抓住子玉的手说:“你那日借我的五十两,我没有用,等你出来,我再把钱还你。”


    “现在还我。”子玉垂眼看了一下青木儿的手背,他理应一手拍开的,却不知为何没有动,他怔了一下,刚想回握,又停下了。


    但他没有松开,就这么让青木儿拉着。


    “我现在不还。”青木儿说。


    子玉眯起眼,“甚么意思?”


    “若是我现在还你,你出狱那日,定会偷偷离开,你没有钱,肯定没法走。”


    “难不成你要带我回你那个甚么破村子?我可不去,我过不了那么辛苦的日子,你管好你自己,别管那么宽。”


    青木儿低头看了一眼相握的手,攥了一下:“我不是要管你,我就是……院里的人能活着出来的人不多……”


    “……哦。”子玉一把拍开他的手,昂起下巴:“随便你,反正钱在你身上,我也抢不回来。”


    “这阵子狄大人会照顾你,你不用担心。”青木儿把手上的吃食递进去给他:“有甚么想吃的,或是哪里不舒坦,便叫狄大人帮个忙,他会应的。”


    “……哦。”子玉接过那几包点心,随意放到小桌上,挥了挥手说:“知道了,牢里又不是好玩的地方,快滚吧。”


    青木儿看了他一眼,“我们走了?”


    子玉昂着头往牢房门口的方向偏了偏头。


    脚步声远去,牢房只剩子玉一人,他看了眼油纸包,不耐烦地扯开细麻绳,扯着扯着,一粒水珠落到油纸上,洇湿成小小的圆。


    “小东西惯会使手段……”


    第97章 来路


    从阴暗潮湿的地牢出来, 青木儿抬眼看到天边烈火一般的夕阳,有一种天地被晚霞包裹着的暖融融,温暖且平和。


    他摸了摸袖口, 里面袖袋放着他和美夫郎的卖身契, 手放上去都没感受到这两张纸的存在, 紧攥一下, 细听到了纸张的窸窣声, 嚓嚓作响。


    来之前,他想好了为赎身要付出的所有代价, 最重便是死,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竟让他拿回了自己的卖身契不说, 美夫郎的卖身契也一并拿了回来。


    贱籍之身无法改, 可到底不用背着小倌儿的身份去投胎了,他只希望美夫郎在天有灵,下辈子投个富贵人家, 闲散一生。


    赵炎拍了拍他的后背, 说:“回客栈吧。”


    “好。”青木儿笑了一下, 转头和狄越说:“狄大人, 今日多谢你,也帮我们谢谢知县大人。”


    “赵小夫郎客气了,此话我会转达给大人。”狄越拱了拱手。


    狄越走后,青木儿和赵炎回了客栈。


    正值吃饭的时候,客栈楼下吃饭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谈论着今日许家一案。


    凤平县好多年没出过掉脑袋的案子,谈论砍头的人比谈论许家案子本身的人多得多,一说掉脑袋, 个个都很好奇。


    偏偏有些年迈的人在年少时见过刑场砍头,一挥手,说血流了一整条街市,人走过鞋底都是血,还说那人作恶多端,当时的知县大人故意不让侩子手一刀落,而是钝刀慢磨,让那人的血一点点地流干,才把脑袋砍下。


    此话一出,周遭吃饭的人,顿时不知该不该继续吃眼前这顿饭,总觉得面前的鸭血汤都不香了。


    这时青木儿和赵炎进了客栈,客栈里的人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明里暗里地看过去,今日没去围观的人都想看看这位天生神力、当街破了马车的小哥儿到底是甚么模样。


    “哎,这就是揭发许家作恶的小哥儿?旁边那位是他相公?”


    “听闻是,那日拦下马车就是他那相公给拉住的,你看那人手臂不还受着伤么。”


    “那我听的怎么和你不同?我听闻是三个神仙附身在了那三个小哥儿身上,然后在急速的马车上做了个法阵,法阵一起啊!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横空降下一道惊雷,‘咔擦’一声,把马劈死了!”


    “还有这回事儿?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


    “天福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说的啊,这才上卷,说得那叫一个精彩!下回一起去听啊!”


    “二位回来了?今日饭食是在大堂吃,还是送到房里?”伙计笑脸迎上来,眼珠子偷偷在青木儿和赵炎身上来回打转。


    赵炎皱起眉沉着脸看过去,那伙计眼珠子一僵,不敢再动,就连一旁议论得越来越大的声音都停了。


    若说神仙附身在三位小哥儿身上,那附身在这位相公身上的,怕是阎王爷。


    青木儿偏头看了一眼,他心知这几日的谈论不会少,且会越来越多,传到最后,传成什么样都会有。


    今日就听到有人说他“六臂四腿冲天翎”,若是传回三凤镇,指不定多多少手臂大腿,兴许,连人都不是了。


    他敛回目光,冲黑脸的赵炎笑了笑,说:“别管他们说的。”


    赵炎压下眉头,应了一声。


    青木儿转头看向伙计,回道:“送到房里吧,今日的药可熬好了?”


    “已经熬好了,这就给您二位送上去。”伙计回道。


    “好,辛苦伙计。”青木儿说。


    吃过了晚饭喝完了药,青木儿给赵炎的手臂换药,折腾了一天,伤口上的草药都有点青黑了,些许草药上还沾有血迹,不过比之前少了很多。


    就这样的伤势,赵炎还想替他受刑呢,二十大板打下去,怕是命都要没半条。


    赵炎知道小夫郎担心他,他又何尝不是?


    他身强体壮,拍二十大板,咬咬牙就能撑过去,可小夫郎这般瘦弱的身子,二十大板下去,即便保住了命,人也废了。


    小夫郎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该是高兴的事儿,可不能被这二十大板给打没了。


    “卖身契呢?”赵炎摸了摸小夫郎的脸颊,低声道:“我教你念。”


    “我念?”青木儿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小声说:“我、我也不会呀……我一个字都不识,哪里会念。”


    “我教你便会了。”赵炎把人揽到自己腿上,低声说:“不难,念几遍,看几遍,以后街市上见一两回就能记住了。”


    “不难么……”看书识字青木儿一点儿也不懂,不过他对这个倒是不那么陌生,以前院里来的书生可多了,嘴里念的诗啊词啊,没一句听得懂,但听着就跟小曲儿似的舒服。


    好多小倌儿都爱听书生们念这些,听多了,也会背几句,但真要问是什么意思,全然不懂。


    不过这不妨碍小倌儿们拿学来的诗词去和官人们面前卖弄一二,惹得官人们连连发笑。


    两张卖身契铺在桌上,青木儿指着美夫郎的那一张,问赵炎:“美夫郎叫什么?”


    赵炎讶异:“你不知?”


    青木儿摇了摇头,轻声道:“进了梅花院的人都没有了以前的名字,管事会重新给他们取名字。”


    赵炎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说:“立契人姓……曹。”


    “曹……”青木儿轻喃。


    “立卖身契人为上水县曹家村曹千福,因欠赌坊三两五钱,自愿将其十岁幺子曹舒儿卖于上水县梅花院,银货两讫,不得反悔。”


    “曹舒儿……”


    青木儿顺着赵炎的话看向卖身契,赵炎把卖身契放到桌面,手指一点,说:“这三个字。”


    青木儿看着那三个字沉默良久,“等回了村,便拿去美夫郎墓前烧了,美夫郎定会高兴。”


    “好。”赵炎说:“正好也把名字刻到墓牌上,以后烧纸上香他都能收得到。”


    “嗯。”青木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青木儿拿起自己那份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有个字和方才美夫郎的名字相同,是“兒”字。


    那他的真名,是不是也和美夫郎的真名一样,都有一个“兒”字?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以前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家里是爹爹阿爹还是阿娘,又是因为什么被卖到了梅花院,他的所有记忆都在梅花院那一方天地。


    突然之间,他有了知道自己名字的机会,有了知道爹爹阿爹或是阿娘的机会,他会是因为欠债?贫寒?还是什么原因被卖进去的呢?


    卖他的人,是身不由己还是心甘情愿?


    赵炎按住他发抖的手,蹙起眉头:“木儿……”


    “念吧。”青木儿浅笑了一下,“我想知道。”


    赵炎揽紧他,把卖身契放到两人面前,看了一眼刚要念,便愣住了。


    “怎么了?”青木儿偏头看他:“为何不念了?”


    赵炎又看了一眼,皱起眉拿过方才美夫郎的那一张对比了一下,对比美夫郎那一张,小夫郎这一张更加简短,而且——


    “你的立契人,是自己……”


    “什么?”青木儿一愣,睁大了双眼看着他:“什么叫‘是自己’?上面写了什么?”


    “立卖身契人为上水县青木儿,自愿出卖己身于上水县梅花院,终身不得反悔。”


    赵炎一看那手指印,比小夫郎的尾指还要小,说明小夫郎在按指印的时候,应当只有两三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甚至,是不记事的年纪。


    “那我、我……没有亲爹爹和阿爹阿娘?”


    “人人都有,你又怎会没有,只是上面未曾写下。”


    至于为什么没有写其他人,而是写青木儿自己,赵炎细想一下,忽地反应过来,别人都是亲爹娘或是亲戚带去卖的,而小夫郎兴许从出生起,就在梅花院。


    又或者,两三岁时,被人放到了梅花院门口,然后被梅花院的人捡了回去。


    青木儿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难受,人人都有来处,只有他一无所知。


    这一瞬间,他有些茫然无措,十指一抓,掌心空无一物。


    他茫茫然地摊开手,低头看了一眼,刚想蜷起,便见一只手压到了他的手掌上,粗糙厚实的手填满了整个掌心。


    “没关系,这些都已经过去了。”赵炎拍了拍他,轻声道:“你有爹爹阿爹,还有妹妹玲儿弟弟湛儿,我们都在。”


    “……嗯。”


    “还有……相公。”


    今日离开衙门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去盖了婚书,是真真正正的有了婚书的两口子。


    青木儿剜了他一眼,小声嗔道:“恁的不要脸。”


    说完,他握紧这汉子的大手,歪头靠在他肩上,半阖眼呢喃道:“阿炎,教我识字好不好?”


    “好。”赵炎偏过头瞧见小夫郎的脸上有一处微弱的亮光,微亮的烛光落在小夫郎轻掩的双眸上,显地十分柔和平静。


    他脸颊蹭了一下小夫郎的额发,“好。”


    随着入夜,客栈楼下的碗筷碰撞声、划拳喝酒声渐渐变小,传到三楼只剩细微的声音。


    关上了门,细微的声音都没了,房里一片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赵炎听到小夫郎轻声喊了他一句:“阿炎。”


    “嗯?”赵炎看了他一眼。


    青木儿闭着眼咬了咬下唇,羞涩且欢喜地又喊了一句:“阿炎。”


    笑意盈盈,让赵炎情不自禁跟着也笑了,“嗯。”


    青木儿拍了一下他的领口,想问他笑什么呢,话没出口,却感觉眼角有些痒,他一摸,指尖微湿。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阿炎,我……怎么……”


    赵炎眼眶蓦地变红,他轻轻拭去小夫郎指尖上的水珠,沉沉地一声“我在”,单手把人搂紧。


    青木儿埋首在他颈间,抓着他的领口,压抑地呜咽了一声。


    低泣声越来越大,他再也控制不住,压着双眼嚎啕大哭。


    第98章 豁然


    客栈不远就有一间大书坊, 次日吃了早饭,青木儿便和赵炎去买书。


    经给一夜的口口相传,有好些人都知道了昨日升堂之事, 一路走去议论声不少, 但见到的人多是好奇时问了几句, 问完判决结果拍手称快后转头就开始忙手里的活儿, 对他们而言, 眼前的柴米油盐才是他们最紧要的事。


    书坊里书生多,带着孩子来买书的村里人也不少, 家里只要有闲钱, 都想让孩子考科考,一跃成为人中龙凤, 光宗耀祖改换门楣。


    伙计见有客人进来, 连忙迎上前,问道:“二位客人,您要找些什么书?”


    青木儿往书架看了一眼, 问道:“可有识字的启蒙书, 千、千字……”他轻蹙了一下眉头, 昨夜赵炎同他说了几本书, 他一下没记全,想了一下,继续说:“千字文、三字经,可有?”


    “自然有,这些都是书坊里卖得最好的书。”伙计引着他们进去,笑道:“除了那两本,还有百家姓、千字诗、幼学琼林,客官可是买给家里孩子启蒙?”


    “不是。”青木儿浅笑了一下, 大方回道:“我不识字,是给我学的。”


    除了他学,还能让玲儿湛儿一起学,以后出去做工不怕因为不识字被人骗,还有嫁人也懂看婚书。


    伙计立即从书架上拿了两本过来,笑道:“这两本便是千字文与三字经。”


    赵炎接过翻开看了两眼,他识字是师傅教的,用的也是这两本书,认字之后再看就是关于打铁技艺的书,打铁技艺的书晦涩难懂,光是看就得领悟很久,更别说按照书上手打铁,更是难上加难。


    好在他耐得住,花了三年时间,硬生生啃完了那本打铁技艺的书。


    “这两本多少钱?”赵炎问。


    伙计回道:“两本二十文。”


    买了书,本该买点笔墨纸砚,但为了赎身,借了田柳不少钱,就没买那些,左右只是认字,用木条在泥地上写也没关系,记得住就成。


    赵炎掏出二十文正要递给伙计,只闻刺耳的一声从后面传来。


    “果真是世风日下,小倌儿也敢出来买书,真真是玷污了这两本书。”


    赵炎压下眉头,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穿书院长衫的书生轻蔑地看着他们,满脸嫌弃。


    书生手持一卷书,不屑道:“小倌儿就是小倌儿,念了书也还是小倌儿,注定卑贱。”


    “你说谁卑贱?”


    赵炎沉着脸往前走了一步,那书生吓得连退三步,青木儿连忙拉住了赵炎的手臂。


    “你、你要做什么!”书生胡乱挥动双手,见赵炎被拉着没法走过来,整了整长衫,鄙夷道:“我看你是个良人,作何要与小倌儿纠缠不清?执迷不悟!”


    赵炎不耐烦与人争口舌,特别是这种书没念多少闲话倒是一箩筐的书生,就跟老赵家那个一模一样,对付这种人唯有拳头能让他们闭嘴。


    只是他的手臂一直被小夫郎紧紧拉着。


    “木儿,这种人不教训一回,怕是不知道嘴长来有何用。”


    “阿炎,”青木儿看了那书生一眼,低声道:“别管他,咱们买书就好。”


    赵炎顿了顿,他还想打,奈何小夫郎又拉了他一下,他偏过头应了一声,没再理会,转头把二十文铜板给了伙计。


    “伙计!怎能把书卖给小倌儿!此等低贱之人,不配读书!读书者,该是高风亮节之人!”那书生不依不饶,扯着伙计的袖子说:“快将这脏钱退还回去!”


    伙计赔笑两声:“客官,我不过是一卖书的伙计,谁给钱我,我便卖给谁。”


    “岂有此理!你亦是被这勾栏作风蒙蔽了。”书生十分不解:“此等小倌儿,岂敢自称为人?”


    “你说什么?”赵炎两步跨过去,单手拎起那书生,咬着牙关怒言:“胆敢再说一遍!”


    书生吓得连忙拍打赵炎的手臂,然而那只手臂纹丝不动,他急得满脸涨红,放声大叫:“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当众杀人!”


    “杀你怕是脏了我的手,揍你一顿,是你活该。”赵炎眯起眼说。


    青木儿看赵炎真想用受了伤的左手打人,连忙上前阻止:“手还伤着呢!阿炎,你先把他放下来。”


    赵炎阴沉地看了书生一会儿,手背青筋绷紧,一把将人丢到了地上。


    围观的人生怕书生砸到自己身上,连退好几步,那书生摔到地上,皱着脸“哎哟哎哟”叫了好几声。


    “你们怎的不扶我一下?”书生呛咳两声,哀怨道:“此人蛮横无理,鲁莽!粗俗!只配与低贱之人啊——脚!我的脚——”


    “还敢胡言?”赵炎踩着书生的脚腕,使劲儿碾了碾。


    书生抱着脚痛得连连抽气,他恼恨地瞪着赵炎和青木儿,看样子还想说些什么,奈何赵炎站在跟前,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他,若他再说一句,只怕脚真的废。


    赵炎站在小夫郎面前,狠狠盯着那书生,沉声道:“木儿,别听这种人瞎说,念了这么多书,一张烂嘴长了脓,我看这种人平日看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书。”


    书生闻言,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可是凤平县尚德书院的学子!竖子岂敢!”


    “有何不敢?”赵炎正要上去再补一脚,身后衣摆被小夫郎拉了拉,他偏回头看了一眼。


    青木儿仰头冲他笑着摇了一下头,咬了咬内唇走到那书生面前,语气平稳:“你说我是小倌儿不配为人,可我觉得,你虽出身清白人家,却出口成恶,你更不配为人。”


    书生的抽气声戛然而止,从未有人当面这样说过他,他双唇哆嗦瞪着那小倌儿。


    “我没念过书,也确实不懂那些高深的道理,但我知道做人该明是非辨善恶,你今日不分是非黑白只因我曾是小倌儿辱骂我,却不知昨日知县大人因我行好事,夸赞了你口中的‘低贱小倌儿’。”


    “是非善恶,仅凭出身便能下定论?”


    青木儿说到这,周围的声音都没了,他没当过这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一颗心漂浮不定时,身后按上了一只手,踏实且有力。


    赵炎接着小夫郎的话质问那书生:“更何况,如果有得选,谁愿意沦落风尘,做一个出卖自己讨好别人的人?若是你爹今日输了银钱,把你卖了,你当如何?”


    “若是你出生不久,你爹娘阿爹就把你丢去勾栏院,你又当如何?”


    青木儿怔了一下,眼眶微酸。


    “我、我……那我宁可死!”书生梗着脖子,叫道:“我愿以、以死,保名节!”


    “知县大人为我脱了贱籍,入了良籍,便是你们口中的良人,你当众侮辱我,还有什么名节?你为何不去死?”


    “你强词夺理!”书生指着青木儿,“我不同没见识的小哥儿胡缠!”


    青木儿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我做了好事,我并不指望你夸赞我,你却因出身辱骂我,那我问问你,你念的什么书?这家尚德书院当真教做人的道理?”


    此言一出,周遭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小夫郎说得有理。”另一位老夫子抬脚往前一步,手持折扇,拱手行礼道:


    “古人云:‘人皆可以为尧舜’,若论出身而行好事,那天下必定大乱,尚德书院百年来时刻教导学子行好事、做善人,却不曾想到教出这般不辨是非狂妄自傲的学子来,实在有愧,请受老夫一拜。”


    这位夫子一拜,周遭的书生们,全部都跟着躬身行礼。


    青木儿没见过这种场面,吓了一跳,连忙站到赵炎身边小声说:“我们只是想买书,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老夫子直起身,摇了摇头道:“二位心胸宽广,合该受此一礼。”


    “管好你们书院的书生。”赵炎说:“喝了一肚子墨,吐得一嘴脏,木儿,咱们走。”


    “嗯。”青木儿跟在赵炎身边一起出去,围观的其他学子纷纷行礼避让。


    “二位请等一等。”老夫子快步上前,手里拿着一幅字画,道:“此字乃老夫亲提,权当赔礼,还望二位莫要怪罪。”


    “多谢老先生。”青木儿回过头说:“不过我们家里没人念书考科举,用不上老先生的字,说错话的也不是您,该道歉的也不是您。”


    老夫子一愣,随即对那书生说:“还不快过来向二位道歉?”


    那书生又惊又怕,拖着腿磨磨蹭蹭地挪过来,不情不愿地张开嘴,话还没说,便让青木儿打断了。


    “你不是真心实意要道歉,我们也不愿听,更不会原谅你今日的辱骂。”青木儿拉过赵炎的手臂,“阿炎,走吧。”


    一众书生看着两人走远,大气不敢出一下,这老夫子可是尚德书院的院长,一幅字画多少人求而不得,结果那两人竟然不要!这这这……


    你们不要给我啊……一众书生看了一眼老夫子手里的字画,扼腕叹息。


    “今日起,你不用再来书院,尚德书院容不下你这般骄横跋扈之人。”老夫子看也不看那书生,一甩袖子出了书坊,徒留那书生傻楞在原地。


    回客栈的路上,青木儿没有说话。


    赵炎走在小夫郎身边,余光瞟过去不由地蹙起眉,自昨日身份暴露后,他就有些担忧,一直以来,小夫郎都很害怕被人议论、被人指点、被人看不起。


    小倌儿的身份对小夫郎而言,就像是一道枷锁牢牢地禁锢着他。


    偏偏还要遇上方才那一遭……


    “木儿,你不要怕,更不要在意这种,不明就里就开始胡说八道的人的看法。”赵炎说:“总会有人理解你,正视你。”


    青木儿看着赵炎担忧的眼神愣了一下,他抿了抿唇,说:“我是有点怕。”


    周遭对他们的议论,他都能听到,好的坏的都有,瞧不起他是小信儿出身的人有,说他虽是小信儿但为民除害是个真英雄的,也有。


    杂乱的声音涌入耳内,他不仅害怕自己被人议论,更愧疚赵炎和赵家会为此受累。


    “但是方才,我不觉得害怕……”青木儿扬起眉,清透的眸子满含笑意:“我只觉得畅快,十分畅快。”


    这么久以来,他都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身份,用尽一切办法去藏去躲,当身份暴露的时候他害怕又愧疚,甚至觉得自己是拖累。


    直至刚才,幽闭紧绷的心豁然开了一道口子,日光倾泻,周遭的一切杂乱褪去。


    站在太阳底下,他才发现那道枷锁,已然松开。


    第99章 99


    “阿爹, 哥哥哥夫郎是今天回么?怎么还没到呀?”


    赵玲儿扒在篱笆上,不知第几次望向小院外,她摸了摸篱笆外的小野花, 染了一手野花香。


    赵湛儿也和姐姐扒在篱笆上, 小花蹲坐在小院门口, 张着嘴看着远处。


    “狄大人派人送了口信, 说是今日就能到了。”


    周竹把刚摘回来的柚子叶叠好扎成束, 挂到了篱笆上,回头对坐在灶房门口的赵有德说:“阿德, 生火盆吧, 这都傍晚了,应该也快到了。”


    “成。”赵有德走去柴房拿了一个火盆, 搭了几根粗木头, 然后从火灶里抽出一根木柴丢进去。


    蹲坐着的小花突然站起,小尾巴疯狂摇摆:“汪!汪汪!”


    “姐姐,有马车的声音。”赵湛儿话音刚落, 只见一辆马车从远处小跑而来, 他从篱笆上蹦下来, 跑回灶房叫爹爹:“爹爹, 哥哥哥夫郎回来了。”


    赵炎从马车上跳下,转过身搀扶小夫郎下来,见着家里人,刚要说话,就看到阿爹拿着一把柚子叶对着他和小夫郎一阵猛扫。


    “这是做什么?”赵炎下意识偏了一下身,被他阿爹拍了一下。


    周竹说:“别动。”


    青木儿不敢动,站得笔直,笑看着阿爹又拍又扫, 柚子叶带着淡淡的清香,他浅吸了一下,还挺好闻。


    “好了,去你爹爹那跨火盆。”周竹笑着拍了拍他。


    “哥夫郎!这边!”赵玲儿和赵湛儿站在火盆旁边一起挥了挥手。


    “好。”青木儿走过去,火盆里的火有些旺,他往后退了一小步,快速往前一蹦,顺利跨了过去。


    赵炎在前面单手接住了他。


    小花在青木儿脚边来回打转,小尾巴摇得快成了虚影,青木儿蹲下身抱起小花,脸蹭了一下:“乖乖小花。”


    小花舌头一舔,一坨哈喇子留在青木儿衣领处,“汪!汪汪汪!”


    “哎,你这小花……”青木儿无奈地戳了戳小花的狗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辛苦您给送这么一趟了。”周竹掏出两枚用红线绑过的铜钱给那车夫。


    车夫接过去,笑道:“不辛苦,给狄大人办差应该的。”


    赵有德把两人的行李搬回房,周竹催着他们两个去洗澡:“柚子叶熬的水,去晦气的,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以后一切都顺顺利利!”


    “知道了阿爹。”


    青木儿从马车进入三凤镇后,脸上的笑意都没断过,透过马车帘子看到了吉青山脚下炊烟袅袅的吉山村,急切的心才渐渐回落。


    不过去了三日,想念却像攒了三年一般浓烈。


    回到房间,他摸摸房门,摸摸桌子,还有床上的红帐,什么都想碰一下,什么都想闻一下,鼻息间都是熟悉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草药香,回了家,就安定下来了。


    “还是回家舒服,客栈里的床睡着都不踏实。”青木儿说:“夜里都能听到隔壁的呼噜声,一晚上能被吵醒好几回。”


    赵炎说:“今夜能睡个好觉了。”


    “嗯。”青木儿笑了笑说:“去洗澡,我去拿衣裳。”


    “好。”赵炎点头。


    青木儿先给赵炎洗发擦身换药,而后再给自己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


    洗了澡,正好可以吃晚饭。


    周竹没添任何糙米杂米蒸了白花花的干米饭,还去镇上田柳的铺子买了半只卤鸭,里边鸭内脏是田柳送的,买了卤鸭又买了大棒骨回来做玉米萝卜棒骨汤。


    午后下河捞了小虾米,炒了盘韭菜虾米,周竹怕不够,又蒸了水鹅蛋,除此之外,还有玲儿湛儿去山里摘回来的一大把鸡毛菜。


    今夜的晚饭,可谓是相当丰盛。


    “多吃些,看着都瘦了。”周竹说:“晚上这菜都得吃完,不能剩啊。”


    才出去三日,哪里能看出胖瘦啊……青木儿眉眼弯弯笑道:“好吃,阿爹做的饭菜真香。”


    “那就多吃些。”赵有德笑说。


    赵玲儿从碗里抬起头说:“阿爹我要吃水鹅蛋。”


    水鹅蛋放得离玲儿湛儿有些远,俩孩子手不够长夹不到,赵炎用木勺刮了两大勺放到玲儿湛儿碗里:“来。”


    赵湛儿刚喝完棒骨汤,紧接着开始吃水鹅蛋,吃了水鹅蛋还有好多鸭肉虾米可以吃。


    当真是嘴里满足,心更满足。


    吃过了晚饭,一家子坐在院里乘凉。


    赵有德从柴房搬了两张竹编席子出来,铺到院子里,玲儿湛儿脱了鞋就往上面躺,竹席凉凉的,躺着舒服又凉爽。


    小花打滚进来,趴到了青木儿的腿边,一双高亮的狗眼紧紧盯着青木儿手里的包袱。


    青木儿从小包袱里掏了几样东西出来,赵玲儿翻身挪到青木儿身边,好奇问道:“哥夫郎,这是什么呀?”


    “听闻这是县里最好吃的点心,我买了几包回来,尝个新鲜。”青木儿笑道。


    “好香呀。”赵湛儿抱着肚子,吸了一口,“桃花香?”


    “湛儿鼻子可真灵啊。”青木儿点了点他的鼻尖,笑说:“这个叫桃花酥,还有杏花饼,绿豆饼……都买了一些。”


    他把点心摆在竹席旁的小桌上:“爹爹阿爹,快尝尝。”


    “县里的点心我还未吃过呢。”周竹拿了一块,小小咬一口:“这个桃花酥和镇上卖的,还真是不一样,先前我在纪云家吃过一小块,味道记得可清楚,没这个甜香。”


    赵有德拿了一块绿豆饼吃,“这个绿豆香真浓。”


    赵炎泡了点野菊茶出来,野菊花山上多得是,想喝就到山上摘,家里晒了很多,一次泡两朵足以。


    他把野菊茶一并放到了小桌上,然后拿起另一个小包裹,从里边掏出两本书。


    赵有德和周竹齐齐一愣,赵玲儿和赵湛儿立马就跑到哥哥身边。


    “哥哥!你买书了?”赵玲儿瞪大了双眼,“这是什么书呀?”


    赵湛儿凑上前看了看:“这本书的三个字和这一本不一样。”


    “这本叫千字文。”赵炎说:“这本叫三字经,都是识字用的。”


    “识字?”赵湛儿疑惑地抬起头。


    周竹问道:“谁识字啊?”


    “家里人都可以学一下,以后出去也不用怕认不出字。”青木儿兴致勃勃道:“阿炎会教的。”


    周竹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我和你爹爹都这把年纪了,学这个也没甚么用,你和玲儿湛儿学一学罢。”


    “是啊。”赵有德憨笑一声。


    赵炎知道爹和阿爹这么多年不识字也都这么过来了,真要念书只怕念不进去,自然不会强求他们去学,不过:“爹,阿爹,你们不学这个没事,不过得学看契书,出去做工用得到,契书不难。”


    “这……”周竹其实甚么书都不想学,但儿子都这么说了……他看了赵有德一眼。


    赵有德咬咬牙:“成吧。”


    周竹叹了口气,“也……成吧。”


    赵玲儿和赵湛儿第一回见阿爹这般无奈,笑作一团,惹得周竹戳了戳他们的额头。


    “你们这趟去凤平县,一切都顺利吧?”


    周竹见他们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没添新伤,脸上也有笑容,这几日的担心总算能放下了。


    青木儿点了点头,笑说:“知县大人是个好官,原本我私自逃跑,要挨二十大板呢。”


    “二十大板?”几人一惊,周竹连忙拉过他看了看:“打哪了?这可疼啊。”


    “阿爹,我没事。”青木儿笑了一下,摸着怀里小花的狗头说:“知县大人说我功过相抵,给我免了板子。”


    “那就好那就好。”周竹说:“那板子打下去,命都没半条呢。”


    “不过……”青木儿看着爹爹阿爹,犹豫了一下。


    “不过什么?”周竹问道。


    青木儿咬了咬内唇,看了赵炎一眼,低声说:“不过我的身份……都被人知晓了。”


    赵有德和周竹倏地怔住。


    青木儿见爹爹阿爹怔愣的神情,愧疚越发深,“许家找了梅花院的管事一块儿来了衙门,升堂时,把一切都说了。”


    赵炎说:“许家为了证明木儿的证言不可信,这才找了管事过来,万幸知县大人明察秋毫不曾怪罪,还让木儿脱了贱籍,入良籍,户籍已经办了,只是得等半个月方能拿到手。”


    赵有德和周竹看着两人久久不语。


    玲儿湛儿不知发生了何事,看看爹爹阿爹,又转头看看哥哥哥夫郎,满脸疑惑。


    “爹爹阿爹,对不起。”青木儿抓了一下小花的耳朵,低声道:“是我让家里蒙羞,我……对不起……”


    赵炎坐在他旁边,抓了一下他的手腕,眉头轻蹙。


    “其实……”周竹和赵有德对视了一眼,说:“其实你们去县里的时候,我们就猜到了。”


    青木儿迷茫地看着爹爹阿爹,似乎不明白阿爹说的何意。


    周竹皱起眉头说:“这么大的案子,知县大人不可能不严查,你没有户籍之事,一查便知,张媒娘的说法糊弄村里人还好,怎可能糊弄得了知县大人?”


    赵有德摇摇头说:“知县大人那么聪明,糊弄不了。”


    “只是没想到许家会当众拆穿你的身份。”周竹说。


    青木儿嘴唇颤抖了两下:“对不起。”


    他满心的愧疚,除了对不起,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的事,并不是言语上就能宽慰的。


    “罢了。”周竹叹了一口气说:“这几日,我们也想了许多,这事儿你也不能左右,以后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家人的日子,再说了,县里离这远着呢,村里人未必会知道,就算知道,你也是良籍了。”


    左右事情都成了这样,他们又不可能把孩子赶出去,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什么他们也没办法。


    村里人也不是个个都嘴碎,嘴碎的不来往就是了,要说得太过分,大不了打一架。


    “现在我跟你们爹爹又不像之前那般窝囊,被人指着脸骂都不敢还嘴,以后谁在我面前瞎说,我就骂回去。”周竹笑着拍拍他。


    “你阿爹说得对。”赵有德点头说。


    青木儿愣住了,阿炎说得对,他虽找不到来路,但他有了新的家,爹爹阿爹玲儿湛儿,都是他的家人。


    他满心的感激和感动不知如何表达。


    “爹爹,阿爹,谢谢你们,我一定好好挣钱干活,不给家里丢脸。”青木儿擦了把眼睛看向赵炎。


    当着家人的面,赵炎没把小夫郎揽回怀里哄,他紧攥了一下小夫郎的手,悄声道:“别哭。”


    “没哭。”青木儿笑着小小声说。


    “我也要挣钱!”赵玲儿说:“哥夫郎,后院的鸡鸭生了好多鸡蛋鸭蛋,可以拿去卖钱啦!十五枚鸡蛋,鸭蛋十八枚,弟弟你快算算多少钱!”


    赵湛儿想都没想便说了出了结果:“一枚鸡蛋两文钱,鸭蛋三文,一共八十四文。”


    几个大人一脸惊讶,没想到赵湛儿算术这般快,他们卖菜都经常会犯迷糊呢。


    “湛儿真厉害,以后哥夫郎卖簪花回来,便请你帮忙算账好不好?”青木儿笑道。


    赵湛儿闻言,双眼一亮,小声道:“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哥夫郎算账不太好,正好请湛儿帮忙了。”


    赵湛儿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重重地点了头。


    赵玲儿对算账不感兴趣,一算账就头疼,她拉着青木儿的手臂摇了摇,说:“那哥夫郎我帮你缝簪花吧,田雨哥哥上回教我的绣法我都学会了!”


    青木儿被她摇得左右晃,笑道:“成啊,哥夫郎卖簪花挣了钱,跟阿爹一般,给你们算工钱。”


    “太好了太好了!”赵玲儿一把抱起小花,连啄好几口,吓得小花钻到了赵湛儿的身边,赵湛儿被小花扑倒在凉席上,平日腼腆的小哥儿难得大笑出声。


    几个大人看着俩孩子和小花胡闹,不由地笑起来。


    第100章 百章


    清晨, 篱笆外的小野花在细雨中摇曳,雨露攒在花瓣上慢慢攒成大水珠,薄薄的花瓣尖承受不住, 歪斜一角, 雨露便滴落在了土地上。


    小野花卸下雨露, 一身轻松, 刚想随风舒展腰肢, 谁料一只黄毛小狗从头顶越过,吓得小野花连忙收紧了花瓣叶子, 生怕这黄毛小狗一个不经意踩坏了她新长的花瓣。


    “小花, 过来。”院子里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小野花便知这狗子要被训了。


    果不其然, “莫要踩到了篱笆外的小野花, 踩坏了仔细挨打。”


    小花正扑蝴蝶玩儿呢,听到声音立即跑回小院,围在青木儿脚边转, 身体在青木儿的小腿上蹭了好几下。


    嘴里哼哼唧唧, 小尾巴摇得欢快。


    正在收拾背篓的青木儿被小花闹得不行, 放下手里的香烛黄纸, 弯腰拍了拍小花的脑袋,笑道:“撒娇呢?”


    小花嗷嗷两声,原地左右转了三圈。


    “小花走,咱们去山里转转。”


    青木儿背着背篓,赵炎提着把铁铲,两人一狗往吉青山走去。


    路上遇到林八叔和林八婶扛着锄头去下地,前几日赵家小两口被知县大人传唤的事儿在村里传开,他们本以为要去好久, 没曾想几日就回到了。


    林八叔见着两人,笑问道:“这么早就回来了?怎的不在县里玩几日?”


    赵炎回道:“办完事就回来了。”


    “知县大人长甚么模样啊?”林八婶把锄头放下,手肘撑在锄头把上,好奇道:“年纪大不?成亲没啊?几个娃了?”


    青木儿一顿,失笑道:“知县大人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左右,我们去的衙门,没见着知县大人的家人。”


    “哦哟,这年纪,肯定成亲了。”林八婶道。


    “应当吧。”青木儿笑了笑,“八叔八婶,我们进山转转,不耽误你们下地。”


    “成,去吧。”林八叔一锄头,把路边几株野苋菜挖起来,抖了抖丢进背篓里。


    凤平县审案之事没那么快传到三凤镇,更没那么快传回吉山村,青木儿见他们还和以前一样和自己打招呼,只是不知到时事情传回来又会怎样。


    不过阿爹说得对,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说甚么都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与其为此苦恼,不如多多挣钱,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上一回来给美夫郎扫墓是清明节,这才没多久,墓旁的野草都长了起来,根浅的那些赵炎单手能拔掉,深根的得等青木儿来铲。


    青木儿铲出一块空地,把杂草挑去另一处,来回忙活儿一阵,终于把墓地周边清扫干净。


    香烛纸钱是回程时买的,昨夜阿爹听他们说要来祭拜美夫郎,今早特意去张大顺家割了条五花肉,还装了点米酒回来。


    赵炎把供品摆好,到一旁烧黄纸,点鞭炮。


    小花跟在赵炎身边,鞭炮一响吓得摔了好几个跟头,差点就往家里跑了。


    青木儿跪在墓前絮絮叨叨把近日发生的事情都说给美夫郎听。


    他把美夫郎的卖身契拿出来,对着木牌展示了一下,笑了笑说:“美夫郎,契书我赎回来了,这一张烧了,你就不再是梅花院的美夫郎,而是曹舒儿。”


    卖身契烧成灰烬,风一吹,前尘往事化为飞尘扬起,再不受其所累。


    “舒哥儿,走好。”


    从山里回来,青木儿和赵炎回家放好东西又去了趟田柳家。


    田柳一个人在家缝棉小衣。


    按照日子来说,娃娃出生时已经入秋,缝制的小衣裳都得塞上棉花,出生没几个月就要入冬,小衣、襁褓都得多备些。


    他现在不是每日都去铺子,隔一两日去一趟看看,林云桦每天晚上下了工会把账簿带回来给他看。


    挣多挣少,小工伙计有没有偷懒,账簿算一算就知道。


    “你这个小衣裳缝得比之前好多了。”青木儿拿起一件展开看了看,小衣裳上竟然还绣了朵小花,虽然歪七扭八的,但看着也很可爱。


    “哈哈,厉害吧?雨哥儿教我绣的。”田柳仰起脑袋,笑道:“他教我了一回我就学会了!”


    “厉害。”青木儿把小衣放回绣篮里,笑道。


    田柳把绣篮放下,问他们:“怎么样?知县大人可有为难你们?”


    “没有。”青木儿把在凤平县的事儿说了一遍。


    “知县大人是个好官啊!”田柳惊叹道:“要是知县大人多说几句,指不定用不到一百两!”


    “知县大人若是偏颇了我,便算不得好官了。”青木儿笑道。


    “这倒也是。”田柳点了点头。


    赵炎把小木箱放到桌上,还有在凤平县买的点心,和娃娃用的襁褓布。


    “银子用了七十两,剩下的都在木箱里,这一回,多谢柳哥儿帮忙,木儿才能赎身。”


    田柳“嗐”了一声,摆手笑道:“作甚么要客气?木哥儿帮过我,我帮他,这都是应该的。”


    “以后有事需要我帮忙,定要来找我。”青木儿说。


    “那是自然,你见我同你客气过了?”田柳挤眉弄眼地笑了一下。


    青木儿笑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从田柳家回来,玲儿湛儿也正好从河边摸螺回来,他俩把摸回的螺砸碎喂给鸡鸭鹅吃,干完了活儿,两人回前院跟哥哥一块儿念书。


    “三字经好念,很上口,今日先教四句。”赵炎把书放在小桌上,用木板立起来,方便三人一起看。


    这书他背过,时隔多年,记忆犹新,不用看便念了出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青木儿和玲儿湛儿乖乖坐在木墩上,赵炎教一句,他们便跟着念一句。


    念顺畅了,赵炎再逐句和他们解释意思。


    赵炎不着急教他们写字,等背顺了再写,更容易记住。


    朗朗读书声从赵家小院传出,高低起伏响了半个时辰方才停歇。


    临近午时,青木儿撸起袖子进灶房做晌午饭,赵炎只有左手能用,烧个柴火没问题,别的重活儿都还不能干。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时不时流血,拆布条换药的时候,草药上已经没看到血迹,伤口在慢慢好转,青木儿心里的担忧也在渐渐减少。


    晌午饭做好,赵有德和周竹从地里回来,一家人在院子吃饭,吃过饭,再回房歇晌。


    起来后,赵有德去看田地,周竹在家编竹篮,青木儿把之前买回来的簪花拿出来拆,玲儿湛儿和哥夫郎一块儿拆簪花,唯有赵炎细致活干不了,重活儿更干不了,索性叫上小花去河边遛鸭鹅。


    午后没多久,田雨拿着这几日拆好的簪花过来找青木儿。


    簪花已经被他拆了大半,接下来就是重新缝制,这个活儿得问问青木儿怎么做。


    “周小嬷,我来找木哥儿。”田雨拉开篱笆门,挎着竹篮进来。


    “玲儿湛儿屋里呢,你去寻便是。”周竹笑道。


    “成。”田雨回道。


    屋里没关门,青木儿听到声音站起身,盘腿久了双脚发麻,他锤了捶腿,刚要穿鞋走出去,田雨便进来了。


    “雨哥儿来了?”青木儿接过他的背篓一看,惊讶道:“都拆完了?”


    “阿娘和二婶子帮我拆了不少。”田雨盘腿坐下,拿起面前的簪花刚想拆,忽地抬起头看了青木儿一眼。


    这一眼有些奇怪,青木儿思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缓缓地坐下,顿了一会儿问道:“怎么了?”


    田雨犹豫了一下,凑到青木儿耳边,双手挡着小声问了一句:“他们说你、你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是不是真的啊?”


    田家之前和许家有过婚约,人脉也广些,县里判了刑第二日,田雨就知道了这件事。


    青木儿闻言看了田雨一眼,田雨手扣脚,显然比他还要紧张,他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是。”


    就算现在不说,以后也可能会知道。


    田雨显然懵了一下,他摸了摸脑袋,小声说:“我爹爹阿娘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


    青木儿笑了笑,“现在信了吧。”


    “你说了,自然信。”田雨说。


    青木儿低下头拆簪花,轻声问:“你爹爹阿娘……没说什么么?可说让你……”


    后面的话声音小,田雨没听清,他皱起眉想了想,说:“就感叹了几句,我也没记住,不过木哥儿你放心,我们家都觉得你是很好的人,你救了我呢,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青木儿捏紧簪花的手一松,抬起头笑说:“搭把手的事儿罢了,快做簪花吧,这几日做好,就能拿去镇上卖钱了。”


    “好。”田雨拿起簪花继续拆。


    临近傍晚,他们拆完了全部的簪花,田雨没久留,约好第二日过来缝制簪花便回家去了。


    夜里睡觉前,青木儿和赵炎说起此事时,心里头很高兴。


    他在吉山村交的朋友不多,田柳是一个,田雨也是一个,若是因为身份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好搭子,他虽理解,可心里也会觉得可惜和难过。


    “幸好,雨哥儿的家人都没有让他别来了。”青木儿转身抱着赵炎,“阿炎,我现在很开心,来了赵家之后,每一日每一日,都觉得十分幸运。”


    赵炎揽着他,低头亲了他一下,“以后的每一日每一日,都要这般开心。”


    青木儿撑起上身,指尖描摹赵炎高挺的眉骨,细声道:“我初见你时,特别怕你,怕你一拳把我打死。”


    “……我怎会?”赵炎自知自己长得凶,但没想到自己长得这么凶,他顿了一下,“你那时说不怕我……”


    “是真的。”青木儿眉眼弯弯,细语轻喃:“上山砍柴,你为我建木梯抓蟒蛇,后来给我伤药,落水救我,又给我买衣裳,我便知你不是那样粗暴的人,所以我就不怕了。”


    “别怕。”赵炎的嗓子放得很轻,带着粗粝的沙沙声,“只要我在,都别怕。”


    “嗯。”青木儿抿着唇笑,笑着笑着,小脸一红。


    赵炎感受到他的变化,微睁了一下眼眸,刚要开口,便被小夫郎捂住了嘴,“不许说话。”


    这是第一次赵炎没起来前,他先起了,欲望来得莫名又措手不及,他情不自禁地蹭了几下,又羞赧地趴到了赵炎的身上,默默地拉过赵炎另一只完好的手。


    赵炎所有的功夫都是是小夫郎手把手教的,他自然懂得小夫郎要什么。


    要快活,要刺激,要慢,更要快。


    小夫郎在他耳边低吟轻|喘时,他焦躁的恨不能翻身压上去,奈何一只伤手瘫着,想动不能动。


    “木儿……”


    高亢声戛然而止,青木儿趴回赵炎身上,重重地喘着气,他拉起赵炎那只手,放到嘴边眯着眼舔了舔。


    赵炎眸光微暗,一把捞起小夫郎的衣摆,“啪”地一声响彻整间火热的房子。


    青木儿恼了那汉子一眼,双手撑在那汉子的梆硬的腹肌上,眼皮轻撩,微微一笑。


    尝过皮肉滋味的身子,光是前方意动,又如何甘心后头清汤寡水?


    “阿炎……你莫动,我、我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