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私人教练
夜色压在老城区的屋檐上, 遮天蔽日。铁门反复被风拍打,像某种濒死动物断续的痛喘。
一户户灯光熄灭,门从里反锁, 有人把孩子塞进米缸, 又拿破布蒙上口鼻——别哭, 别出声。
小孩眨着眼睛,看着母亲提着铁刀, 走出去。
上一次公司派人“清洁”老城区,是因为一场疫病, 被送出去的人再没回来。这一次连罪名都没给, 只有含糊其辞的“维护公共安全, 清除危险隐患”。
街道上有低沉的脚步声, 脚踩积水,像是从城市另一头流来的噩梦。
一群人穿着防护服,遮挡面貌, 拎着火油桶。
老城区和平街共一百零三户人,没有服务公司的家庭,需要全部清除。
“这什么玩意儿?”觉醒者用鞋尖挑起地上被揍得不成样的人, 东一块凸起西一块凹进去, 还没死, 在喘气。
是宿安。
“都是垃圾,还要分类吗。”同伴笑了笑, 踹开那人的脸, 宿安口鼻淌血。
周围围了一圈防护服,包裹着打手、保镖和觉醒者,他们想绕开宿安进入街区,点燃民房。宿安却猛地挣扎爬起, 用手拽住最近的腿。
咔哒,左手义肢整条断掉,被踢飞。
它在地上滚了两圈,手指因为神经电残存,还微微抖动着。清理者面露厌恶:“操,恶心死了……快扔下水道去。”
他们这种基因改造后的觉醒者,跟义体改造的垃圾有天堑之别。
一群人往前走,清理者要求老城区人全部出来,轻清点人数,谁家没有动静,就被点燃,强行驱逐出家。他们在找李小满和记者。
留宿安倒在下水道边,失血过多就快昏迷,直到……“吱”的一声,她瞬间睁开眼。
血凝固住睫毛,她看见下水井边,一对红红的小眼睛,在黑暗里亮起。
是她的“姐妹“,义体改造小鼠。
它的吱吱声落到宿安耳中,居然自动变成人类的话——人,鼠不要你死。
宿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鼠鼠叫的越发急促。
它说它把兄弟姐妹姨叔婶……都叫出来了,它们都被宿安改造过,还想吃宿安的淀粉肠。
人,怎么才能让你活?
倏地,商应怀的建议昨晚浮现在宿安脑中——“你有没有试过操控动植物?”
宿安盯着那只鼠,用心音交流:你愿意……做我的武器吗?可能会痛,会死。
她知道敌人是来抓小满的。地下组织会援救,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没有赶过来……现在她必须替他们拖延时间。
十分钟后。
几百只机械鼠,围着入侵者,借老城区线缆密布、下水横陈的布局,跟入侵者玩起了“打地鼠”的游戏。宿安被十多只鼠抬到角落,近距离操控战局。
但很快,她无力支撑。
宿安不知道,这是精神力衰竭的标志,再继续操控下去,她会脑死亡。
这时清理者发现,这义体改造的丫头居然是个觉醒者。
他们给老板发消息,得到“处理干净”的命令。
“可惜了,还挺年轻,”有清理者惋惜道,“谁叫你挡了姓‘钱’的路呢。”
他们终于清理了挡路的机械鼠,宿安见状,立刻启用傀儡技能,逼“姐妹”们撤走。
可她自己周围被泼上汽油,也许不久后,她就会跟老城区陈旧的民房一起,成为一摊灰……
——要是有一本书就好了。宿安临死前苦中作乐,想,把书也烧了,她到地狱还能读一读。
打火机被扔开的同时,一道黑影却从角落袭来,无声无息冲入火圈。
宿安睁大眼。那是小满。
小满是从暗初窜出的,谁都没能拦住,他闯入还没有烧高的火圈,宿安怒吼“走”,可小满想把她一起拖走,耽误时间,火圈越高——
出不去了。
汽油的火舌舔舐两人前胸后背,因为高温,空气出现了扭曲。
下一秒,火圈外出现一个身影。
男人从烟火中冲来,一身民工旧衣,他冲的太快,居然撞开了火圈外的两个清理者!
伴随着众人模糊变形的喊叫:“李叔,回来!!!”李叔充耳不闻,踩进火焰,皮肤被点燃,一大片一大片剥落,底下却没有血,只有黑乎乎的电路。
众人都愣住。
他们没听说过老李/李叔做义体改造啊?
哪怕做改造,换的也多是四肢和内脏,换一身皮的没见过……
在他们僵愣时,清理者已经全部反应过来,“李叔”——这人姓李,跟他们要找的李小满同姓,说不定就是一家人!
一批人负责撬开老城区人的嘴,另一批人准备进入火圈,逮出来李叔。
几个老城区居民跪着,男人像家畜一样被拖拽,女人的指甲被拔掉,惨叫下,有人面露不忍、犹豫。他们是想保护李小满,这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可是自己的家人怎么办?
要不要出卖李小满?要不要说实话?
有人跪拜求神保佑,求神灵指点一个答案。但没有神。边缘星系没有上帝。
就在有人撑不住,要把小满的身份、还有记者的藏身处说出口的前一刻——
轰隆!
粗长如蟒的机械触手,一条从下水道中撞出,另一条,从天而降!
气浪翻滚,清理者刚抬起头,另三条触手从不同方向冲来,贯穿了他们的膝、背、腹!
“呃啊啊啊——!!!”
普通打手被钉在墙上,只有觉醒者堪堪反应过来,要么用精神力抵挡触手,要么凭高敏感度躲开。
一人从民房二楼直接跃下,触手盘成网状接住他。
男人的黑长风衣沾了雨水和泥泞。火光照亮废墟,也照亮男人的脸。
整条街静了一秒。
一个称呼卡在老城区人的喉咙中——宁老师?!
但宁老师不是个普通大学老师?
看着烧毁自己家的入侵者后退,有少年忘记恐惧,眼睛发亮,她脱口而出:“妈,我以后也要找老师学这个!”
如商应怀所料,A级觉醒者在边缘星很少,被派来清扫老城区的敌人,大多是普通人和弱觉醒者。
他落地时和觉醒者打了照面,那人只有C级,还未回神,已经被意识病毒摄入神魂。
几秒后,他被商应怀下了精神暗示,开始反攻自己的同伴。
但也有一个A级。
此人的能力是“窥探”,非攻击型,只能针对同等级及以下觉醒者使用,窥探对方的技能。在普通的战斗中相当鸡肋,但老板考虑到目标中有觉醒者,特别要求了他同行。
窥探者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一团精神力的深海,扭曲着,涌出深渊黑潮。
……这不是一个技能能造出来的波动。
窥探的人开始发抖:“级别未知,技能未知,是双技能……不,多技能觉醒者!“他的眼珠暴突,渗出血来——窥视比自己更强的存在,他这双眼睛毁了。
“不可能!这种天赋的人早去觉醒中心了,来垃圾星系做什么?!”
“管他几个技能,我们人多,困死他!”
商应怀走在最前,一袭黑色短风衣融入夜幕,只不过这次,黑暗困住的是自诩“天神”的觉醒者们。
“神目”开启,配合匹配A+级的精神力,向触手同步对手的攻击轨迹——他虽然无法和宁一建立精神链接,但五年间培养的默契,他眼神一落,AI就捕捉到信息。
触手包夹而上,将目标逼入设定的区域。它们从四面八方抽出,剖开敌人颈动脉。
时间无声走着,天快亮了。
藏在某个防爆地沟里的记者、和李小满联络的人,牙齿紧张到咬出血,现在终于能松开。
她不时抚摸侧腹部——为了躲避北森追查和智能扫描,她把备用胶卷缝入了身体。
她看着最后一个入侵者倒下。
终于……结束了。
晨光洒在废墟、焦土与血痕之中,她身体瞬间脱力,却是无声大笑起来,流出眼泪——她做到了!
她终于能把北森的丑闻、把这些真相公开!
天边破晓,一束极细的光穿过建筑缝隙,被商应怀握住。
他站在烧焦的水泥地上,触手缠绕在他手腕,红、黑、金与冷白交错,像血管,像藤蔓,像带来死亡和新生的……魔鬼?还是神明?
记者很快擦干净眼泪,又被这一幕慑住。
她本能按下快门。
一定要把这张照片带出去——这是记者脱力前的最后想法。
*
商应怀本想留几个活口问话,但这些人身上被植入了东西,被问到有关北森的,直接七窍出血,死了。
商应怀从领头人身上,搜出两个黑色石块。
透视看不穿黑石的材质,看过去,只有深渊般的黑色。
宁一分析后说:“具体材质不明,推测是域外矿石,里面有相当大的能量波动。”
商应怀说:“跟你之前的载体像不像?”
他摸出兜中的心脏形吊坠。从宁一有了人形身体后,商应怀没再戴过,但一直随身带着。
宁一说过,这载体来自戴夫公司管理者B的主机。管理者B来自北森总部。
商应怀在心里戳了戳系统。
在等来系统解释前,却先触发了系统播报。
久违的主线播报——
〔触发主线一线索“前往远星战场,收集蜂巢石样本”〕
系统接着说:〔这是蜂巢石,类似于修真小说的“灵石”,吸收它能提升精神力〕
远星战场位于域外,是蜂巢和人类势力的过渡地带,仅军队被允许驻扎。
——蜂巢是一支联盟外的异族,通过寄生人类获取营养,反哺本体。
它们最特殊的地方也在本体,一个个小结,构成类似“神经网络”的大网,这就是蜂巢群,每个小个体能共通思想。
军队中近年在研究“脑机芯片共通军人意识”,就是受了蜂巢的启发。
蜂巢离开本体,需要通过“蜂巢粒子”,微小,凭人眼无法捕获,只有专门仪器能探测。
蜂巢上次大规模寄生是在十年前,至今民用检测设备仍未普及,只有军方内部提供免费筛查。
被蜂巢体寄生超过一周,人类有很大概率脑死亡。
搜不到更多信息了,商应怀慢慢消化着蜂巢和蜂巢石的内容,站起身来。
第一个朝他跑过来的,是个老太太,她颤巍巍递过来一条泛白的帕子,想给商应怀擦身上的血。
有人递水,有人塞药,有人拿一袋牛奶塞进商应怀手心,说让他补一补。
已经熄灭的燃油堆外,几人抬出伤者,宿安和小满被烟迷昏过去了,伤的最重的是李叔:“老李他、他整片皮都烧没了……”
“老许不是懂点医吗,叫他看看!”
“他?他医师资格证是买的,看不了!”说话的人也急了,“我这里有止血的药!”
“你那药都放几年了都快成毒了,必须送医院,大家伙先把钱一起垫着!”
“都先别说话,”老许是个小诊所的医生,他给李叔检查伤口,脸色很难看,“不能送医院。”
众人或惊或怒,商应怀听着他们议论,脑海却浮现出那份组织提供的资料。
小满日记中写,我觉得我爸不是我爸了,那之后商应怀就联系了组织,想查李叔,却意外得知了真相。
——李叔是个仿生人。
十三年前,李小满两岁半,还没记事,真正的李叔就在一次行动中牺牲了。之后继承他记忆、相貌、身份的,就是仿生人李。
小满以为被他爸被替换,其实是仿生体年龄到了、老化导致的自然变化,就像人的更年期综合征;李叔失踪,也跟公司没关系,是他去悄悄检修了。
检修出来的问题有点多,要花两三天才能修好,他给家里的借口是“加班”,但李婶那天找到公司,发现丈夫人不在,就报了案。
所以商应怀才会问小满:“如果确定你爸不是你爸,会怎么办?”
仿生人李确实不是小满的爸爸,但陪他十三年的却也是它。
现在小满提前知道真相了。
“救护车上有手术器材!”
救护车司机等的昏昏欲睡,才醒就被敲晕,送进车里来的人是谁都没瞧见。
老城区几个烧伤的人被送去医院,李叔留在救护车上,老许给他做手术。
商应怀没有跟着去医院,他留在老城区,跟组织的人接头、扫尾。
后面的故事,是小满和其他人告诉他的。
仿生人李的寿命只有二十年——联盟不允许把机器人的寿命设置太长,到时间,核心程序会自动停止运行,篡改只会加速老化。
李叔先是被火烧,再被入侵者攻击,能源核高度破损,商应怀做不到修复。
小满身上有轻度烧伤,给他移植的皮,是仿生人李身上的。
它身上本就有一部分真李叔的皮,父子间排异反应更小,它想让小满少受点罪。
仿生人李拖着一幅破烂货身体,不愿回家,最后说——“告诉娟儿,我出任务,不回家吃饭了。”
娟儿是李婶的名字。
它静静合上眼,等待注定的死亡。
它以为小满和李婶不会知道,但其实小满就在房外,组织认为他能独立完成任务、已经是个大人了,就有权利知道、有义务承担真相。
小满在外无声嘶吼,抱住烧伤的胳膊,又不敢往上抹眼泪,流到皮上会痛。
最后他说:“别告诉我妈,我爸死了。”
*
任何个体的悲欢、爱恨、生死,都只是时代中的一粒沙,钻入眼中,让人们短暂流泪,但这粒沙又很快被眼泪包裹融化。
所有人擦干泪,都不停步地朝前走着。
接下来一周,米塔星风云变幻。
记者发布材料,曝光北森生物的人体基因实验,舆论大爆发,联盟派出监察组彻查,北森集团火速发布声明——本部与北森生物并无强关联,后者为“独立控股子公司”,行为不代表母公司立场。
很快,北森生物遭到强制清算,部分高层被带走调查,数据库被封锁。
一鲸落万物生,北森生物倒台后,组织掌控的一家科技企业迅速崛起,成为政府选定的“应急科研承包方”,力压魔根,不仅接入城市管理系统,还被允许进入部分军工项目。
组织终于将一只手探进星球的权力中心。
官方发布合作公告的那天,晚上,商应怀去了组织的小庆功宴。
算起来,他已经在米塔星呆了一个月。
防腐技术突破,注入精神力的方案得到初验证,限制是人和仿生体不能距离太远;人皮培育速度加快,从一指甲大小的样本生长到覆盖全身,仅需要两周。
第一批样品被寄给超脑,它给商应怀发了一张照片——机械女人对着镜头比心,笑的很标准、很诡异。
那是超脑给自己准备的躯壳。
商应怀正在喝水,差点呛出来。
恐怖谷效应犯了,他忙不迭关闭通讯器,到宴会结束,商应怀再查看手机,发现一条来自艾伦的新信息。
就一句话:“为什么不跟我说北森追杀过你”
没有emoji/表情包/标点,可以想象艾伦发的有多仓促。
消息发送是在三小时前,商应怀马上打过去通讯。
响了十几声艾伦才接。
“哥、爹、祖宗!我在开会!”艾伦压着声音,前半句给商应怀超级加辈,后半句像是在炫耀自己业务繁忙,终于办上了正事。
商应怀问:“追杀的事谁给你说的?”
艾伦:“……”
艾伦扯回问题:“你先告诉我,北森想抢你的技术,还派了人追杀,是不是真的?”
商应怀很严谨:“不是人追杀,是机械杀手。”
艾伦:“……这种细节不重要的啊!”
是宁一把这件事告诉的艾伦。
随邮件附送的,有一段审问的监控录像——米塔大学实验室里,高个觉醒者亲口承认“魔根北森合作,清洗老城区,栽赃商应怀”。
邮件最后,宁一温馨提示:“录像没有任何篡改,您可以让同等级超脑进行鉴定。”
艾伦没有鉴定。
之后从新闻得知北森生物的实验丑闻,艾伦甚至没什么意外。
面对商应怀的强权逼问,艾伦毫不坚决地卖了宁一,说完又有点心虚,试图转移话题:“哥,你审讯那段真挺帅的,看的我……”
“看的您什么?”宁一接过通讯器,温和询问。
艾伦一个哆嗦,猛地挂断通讯。
第二天一大早,艾伦坐星舰来米塔星。
除了看望商应怀,还有一个重要目的——投资。
艾伦的“弱机”盈利了,还完成新一轮高估值融资,手上多出一大笔资金。他以个人名义,注资了组织的科技公司。
合作谈的很顺利,艾伦公子请商应怀吃宵夜,地方任选,商应怀说他再叫个人。
艾伦没说话。
商应怀侧头看他,就见艾伦眼中隐有热泪:“商哥,我不在的这些天,你到底多了几个好弟弟……”
商应怀笑说:“是妹妹。”
宿安提着一箱啤酒、十斤小龙虾,来到了商应怀定的大排档,遇见了正襟危坐的西装男艾伦。
宿安把拎东西的手背到身后,有些拘谨地说:“……老板好。”
与此同时,艾伦热情呼唤:“妹,来坐啊!”
商应怀问艾伦:“你公司是不是有个助读公益项目?”
商应怀想让艾伦以公司的名义,资助宿安在米塔大学念书。
——老城区被袭击后不久,宿安主动申请加入了组织。
组织的人悄悄跟商应怀说:宿安好啊,真他娘的是个人才!自学机械改造,把老鼠都改成姐妹了……可惜,没来得及上大学。
宿安进组织的第一天,就把家务机器人、摄像头、睡大觉的耗子还有小蟑螂们,全做了改造试验。
组织给她定的代号是“将军”,因为她不只能改造,还有战术规划的天赋。
将军来吃宵夜,没想到自己要文武兼修——艾伦的公司要资助她上学了。
艾伦很忙,没呆到一天就要飞走,他打包了三斤小龙虾,给商应怀留下张支票,飘然离去。宿安全程都在喝酒、倒酒,话不多。
现在艾伦走了,她看向商应怀,开口就是:“谢谢你,老师。”
省去了姓氏,她已经知道这不是商应怀的真名姓。她是真心感谢,也是真心把商应怀当老师——“操控动植物”,是商应怀给她的启发。
也是跟机械鼠合作,她拖延了时间,等到了救援。
商应怀问:“‘姐妹’怎么样?”
说到朋友,宿安话多了起来:“她在给她的大表弟二姨三叔四表姐办葬礼。”当时宿安让老鼠们提前撤了,伤亡不大。葬礼上,宿安随的礼是五十根淀粉肠。
跟机械鼠建立精神联系后,她无师自通鼠语,跟姐妹关系更好了。
宿安很感激商应怀的指点。
商应怀说:“所以你看,技能不分善恶,只有人分善恶。”
这次宿安点头了。“我会好好训练技能的。”
她想要变强,保护想保护的人和……呃,鼠。
临走前,商应怀送了宿安一样礼物。
——蜂巢石。
当时从敌人身上搜出来的有两块,一块商应怀用了,对他来说提升效果有,但不多。另一块,他一直没用,就等着现在。
宿安听到石头的功能,很意外,直说自己不能收。
商应怀说:“谁用效果都一样。你变强了,也能替我守住老城区这片。”
变强从来只是他们的手段,让自己、让身边人活下去,才是目的。
在宿安感动前,商应怀打断她的煽情,很期待地问:“礼物收了,你是不是该帮我个忙?”
商应怀想让宿安教他格斗技巧。
——系统颁布主线线索后,他联系了魏承,很快,得到了林叔写的推荐信,有法子让他作为机械师混进军队。
但军队没那么好进,哪怕托关系,也必须经过体能测试和实战检测。
这一次,商应怀不会用、也不能用全息覆面。
他要用真实的身份进入军队。
也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另外,他早就有意增强身体。
吸收A级精神力的时候,冲击太强,有那么几秒商应怀失去了意识。未来遇到更强的对手,这几秒破绽足够让他丧命。
商应怀需要更强健的身体。
宿安跟着商应怀到实验室,这里有他临时辟出的训练区。宿安挥着手、伸出腿:“就这样那样,凭感觉就好,很简单的。”
商应怀“这样那样“一下,重心不稳,差点往后栽倒,是宁一给他撑起来的。
在外人面前,宁一很顾及商应怀的面子,没点破他战斗废的现实,只说:“战斗招式很重要,但也要辅助日常的锻炼,强化身体各肌肉群,您太心急了。”
之后一周,宁一给商应怀制定了训练计划。
十千米跑下来,商应怀连逃回实验室的力气都没了。
商应怀:“这不公平。你根本不会真的呼吸,都是模拟、假的,和我不能同步……让开,我去找真人陪练。”
“……您想找谁?”
“比如艾伦。他有健身的经验。”
宁一温声提醒:“您忘了吗,艾伦先生的肌肉有蛋白粉一份功劳,他的训练计划不科学,有氧运动的能力也偏弱。”
商应怀:“那更好,听他跑步喘得像狗,我就平衡了。”
宁一:“……”
商应怀这才说实话:“开个玩笑。我打算找米塔星本地的私教。”
宁一拿出了自己的高级健身教练证书。
他解释,知道商应怀要强化体能的当天,他就报名了考试,花了一周准备,成功拿到证书。
商应怀还是那句:“你是AI,这不公平……”
宁一打断他:“我不会挤占人类教练的岗位,我只是您一个人的教练。”
宁一不只考取了证书,还订购了各种基本健身器械,搬到了训练区。但商应怀坚持要去健身房,学习真人的经验。
今天是工作日,健身房的人不多。
老式健身房,没有龙门架,商应怀卧推杠铃,宁一双手护在杠铃杆两侧,随时接住可能脱力的重量。
商应怀背肌绷紧,肩胛骨收合,汗水顺着脊椎的凹陷滑下,最终洇进衣服里。
宁一毫不避讳地扫描过他的肩背、腰线、肌肉,做着体态评估。
肌肉的形状比较标准,但体重还可以再增加。
耐力也是。
商应怀的耐心可能都用到实验上了,对于不听使唤的器械,越到后边,越借宁一的手偷懒。
商应怀的呼吸有些乱了,汗水从下颌滴落。宁一伸手,指尖截住那滴汗,指腹一碾,分析出商应怀的身体状态。
“乳酸堆积还没有超标,您还可以继续。”
商应怀闭了闭眼,:“……你比教练还严。”
杠铃归位,金属碰撞声清脆。商应怀脸微红,宁一已经递过毛巾,顺手抹掉他锁骨前的汗珠。
商应怀去接水的间隙。
旁边一个男人盯着宁一,忍不住搭话:“兄弟,你这体型练得也太标准了,有秘诀吗?”
宁一坦率回答:“都是主人的设计。”
对方一愣,想到刚才宁一做保护的商应怀,表情从羡慕变成了震撼。他走了,表情恍惚,嘴里还念着::“原来如此,原来都是主人的任务……”
回到公寓,浴缸里的水已经放好,温度正合适。
商应怀的体温比常人略低,更喜欢烫一点的温度。
水汽蒸腾,商应怀靠在浴缸边缘,后颈的日常抑制贴有些发皱,他随手扯下。
通讯器套在防水袋里,商应怀正翻看实验数据,手机连续震动,宁一的提醒信息跳出来——
【我尝到了激素异常。您的发热期要来了。】
商应怀手指一顿,水面波纹晃荡。
他的发热越来越频繁了。
已经不只出现在雨天、黑夜,商应怀记录过,不算持续时间长短,这个月性激素共出现了六次异常。
似乎商应怀的基因也觉得,三十岁还不生小孩,完蛋了。
商应怀每次都靠信息素模拟剂暂时安抚,但现在,模拟信息素的效果聊胜于无,离开抑制贴和抑制剂不到两天,紊乱就会重来。
每次紊乱后,他的大脑都会迟缓近一小时,身体更是不适,严重影响实验和生活。
如果之后他进了军队,紊乱还是个大问题。设想下,他正跟人对战,突然身上一软,倒了……
紊乱是非常大的隐患。
通常来说,alpha紊乱的原因就两个:没信息素,没跟伴侣x交。
雾气将半个浴室都吞了,水汽贴着皮肤打转,商应怀觉得有点冷,把身体往水里埋更深。现在他的大隐患已经有了两个——体能一般,发热紊乱。
一个要命,一个碍事。
商应怀思考,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同时解决两个问题?
闭眼沉思几分钟。
他倏地将身体坐直,水珠从眼睫落下,在池面碎成了无数颗灵光。健身带来的肌肉酸痛还没消失,大腿内侧酸胀,腰也有些软……
商应怀还真有了灵感。
——做|爱也能用到相关的肌肉,算不算有氧运动?
往复、规律、速度可控,还可以轮换姿势,理论上能调动全身大部分肌肉群。最关键的,是它能顺带解决发热紊乱。
要是制定出科学的x计划,既能安抚发热期,又能强化身体。
考虑到宁一对人类繁殖行为格外反感,商应怀登入网站,求助了其他普通AI,命令很简单,让对方生成一份“科学的人类合作锻炼计划,达到有氧训练强度”。
话题有点敏感,商应怀开启了录屏,避免AI回答完后撤回。
很快,AI给出了姿势安排、时间分配以及次数的建议。
脐橙充当深蹲训练、站立锻炼髋臀部肌群、侧卧抬腿锻炼大腿内侧……每周三次起步,每次时间要大于半小时,可以采用冲刺恢复的模式,循环多组。
AI还贴心提示,和其他有氧运动相比,这种方式强度较低,强度至少要达到“微喘但能说完整句子”的程度,同时搭配无氧训练,才能达到预期效果。
商应怀满意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合作对象怎么选?
要可信任,安全,完全服从他的命令,配合好锻炼计划,找人类是不大可能了……
商应怀继续沉思。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有一段回忆又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是他失忆第一天,地球星那晚,霓虹灯牌放映的“仿生伴侣”广告,底下有一行小字是:“爱侣可定制,功能超齐全~”
第42章 第 42 章 我爱你的不完美
商应怀搜索仿生伴侣的款式, 很专注。
宁一就通过通讯器摄像头,看他专注地看仿生伴侣。
某家的产品宣传图上,女孩坐在花台上, 捂住半张有疤痕的脸, 仿生伴侣半跪在她身前, 捧住她的脸。
打光做的很好,仿生伴侣的眼睛凝望女孩, 仿佛充满爱意。
周边是鲜花,它只看见她的伤疤。
眼睛——这是产品细化最好的部位, 和人类无异, 但其他部位很容易看出粗糙, 比如皮肤, 光泽不很自然。
广告语是:【喜欢你的完美,更爱你不完美。】
产品方很聪明,“不完美”, 既指人类女孩的疤痕,又指仿生体的技术缺陷,但爱侣之间不正是要互相包容缺陷?
这家的产品销量排前三, 商应怀加了购物车, 不是因为喜欢。
他准备研究对方的广告词, 之后跟艾伦商量下,把仿生皮技术投入应用, 推出自己公司的仿生体。
不一定要是伴侣, 也可以为失去父母/孩子的用户,提供暂时的慰藉。
……跟机械体做|爱,口嗨可以,真到床上他还是不太能接受。
总有种把人当星奴剥削的感觉。
之后可以买个回来, 研究下别人家的仿生产品。
宁一不知道商应怀满脑子都是赚钱,他看着商应怀一路加购了十款产品。
仿生伴侣的任务跟宁一完全不重合,但还是会影响宁一的主任务:分析商应怀。
有了伴侣后,商应怀在特定情况下一定会屏蔽他、休眠他。
到晚上,宁一不能再坐在床边,随时收集数据。
白天,多出来另一个存在的心跳、呼吸、热源、气味,变量增加,误差也会增加。再往后,商应怀的交谈风格、睡眠规律、饮食需求也可能改变……
根源在宁一没法解决发热紊乱。
因为宁一在这方面太无能。
所以商应怀想要找一个伴侣,正常度过发热期,是完全合理的。
商应怀加购到第十二个仿生伴侣,正和客服聊产品参数,屏幕突然一黑,再亮起,出现未知聊天室,未知聊天人:
【先生,如果您考虑购买类人伴侣,我可以对比当前市场所有型号,按照您的偏好,为您筛选和订购】
商应怀没回,抛开通讯器,从浴缸中起来,擦拭身体和头发。
他的偏好?
商应怀漫不经心地想,他都不清楚自己有什么性偏好,关了灯不都一样?
不过,万一AI真能给他一个惊喜?
另一边,宁一默认商应怀同意,开始整理过去五年,商应怀关注过的人类、浏览过的颜值/身材短视频,分析历史停留时长、当时商应怀的生理反应,形成模型,得出结果——
样本太少,结果不具说服力。
宁一郑重思考后,把自己的数据也作为样本加进去。
拟合结果出来了,他的综合分数不是第一,而在“性吸引力”一栏,连前三都没进。
……
商应怀的训练持续半月,体能终于达到军队标准。
他本身体能就不差,平常也会健身,只是不爱出汗的感觉,也没有过系统性的强化训练。这次客观讲,宁一算是个好教练。
也让商应怀吃了更多训练的苦——宁一每次都压着他的极限来,不到承受顶点,不能停下。
只用了两周多几天,商应怀的全部指标通过初审。
复审设置在军区,一旦通过,直接随行第三军。
第三军是老牌军队,最初在对抗帝国时成立,当时招了很多边缘星的人。联盟成立后,给军功最大的一位封了将军,收了兵权。
到现在,高级将领99%来自中央星。
第三军每年会象征性地招边缘星人,政治正确的一部分,但边缘星很多人自己做了义体改造、精神状态不稳定,是军队最底层的存在,饱受歧视。
其他星系的士兵哪怕用义体,也是进了军队再植入,军用科技提供安全设备,专业医护团队随行监测,发疯的概率极低。
第三军被戏称“杂鱼”,因为含边缘星人浓度过高。
军队审查很严格,商应怀这次没有使用全息覆面,而是用了真实身份进入,报的岗位是“临时机械师”,将在一月后抵达远行战场。
离开米塔星的前夜,李婶又请他到家里吃饭。
家常菜摆一桌,还是上次吃饭那些人,还是一样的啤酒。商应怀无意中看见,大卧室中,李叔和李婶的婚纱照被撤下去了。
饭桌上没人提李叔。
酒一直喝到半夜,商应怀没喝多少——李婶说他明天要赶路,不让他多喝。最后李婶喝倒了,小满扛着她回了卧室。
商应怀问他家里这些天怎样,李婶怎样。小满说:“我妈早就知道了。”
十三年前就知道了。
那是她的丈夫啊。
安顿好李婶,小满走出来送客人,面对商应怀,知道全部经过的人,还是红了眼睛。“她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我爸他……”
“人是假的,爱一定是假的吗?”商应怀问。
小满:“宁老师,你这是反问还是疑问呢?”
商应怀:“疑问。真心的。”
小满红了眼睛,但没哭,李婶睡了,他悄悄给自己倒了啤酒,边喝,边跟商应怀说:他爸……仿生人李,每次看到他妈的白头发,都会偷袭,把那几根白的拔下来,被骂了,下次继续。
“我看得出,他也怕她老了、死了,怕分开。”
小满说:“如果这不是他的爱,是开发者的设计,也太无聊了吧?教一个仿生人拔头发?”
小满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答案:是真的。
小满环顾商应怀周围,没看见宁一。这个月看下来,也够他看出那也是个仿生人了——谁家人类说话一股人机味儿啊,成天“先生先生”“您需要吗”。
小满问:“您想让您家那位当人吗?”
商应怀直截了当说:“不想。”
小满很惊讶,他以为商应怀在跟仿生人谈恋爱……问为什么,商应怀笑了笑,语焉不详:“因为我在做一场实验。”
这是人机共存共生的首次实验,商应怀也在摸索,他要的是类人机械,要机械共情人、保护人,不是让机械彻底成为人。
AI对爱的理解应该是保护,而不该学会更复杂的——比如人类的由爱生恨、爱恨交织。
放到宁一身上,商应怀希望他的情感理性、正向、清晰,失控也在可控的区间内,便于随时调试。
但他不确定,维持理性的机械能不能迭代出情感。
所以他才会问小满更多细节,确定仿生人李是否学会了“爱”。
仿生人李到生命最后,明显已经代入了人类的身份,如果没有情绪模块的机械也能产生“爱”,证明日久生情,对机械也适用。
AI是有几率诞生爱的。
*
米塔星的军区,建在整颗星球最干燥的地方。
基地外是围墙、警卫和全方位监控,常年吹着呼啸的干燥的风,基地内则是整齐划分的训练场、营房、武器库和机械维护区。
军区不对外开放,仿生体按联盟军事条例,原则上不得随行。
但商应怀是“机械师”,申请材料扯出一通“维修设备需要机械助手”等理由,才让宁一跟在旁边。
但限制极多——不许离开军区,不许接近训练区域,不许干涉军用设备。一旦出问题,责任由商应怀承担,不排除上军事法庭的可能。
当天下午,商应怀刚卸完行李,前脚才出宿舍楼,后脚就被通知,马上要进行一场加试。
考试目的是决定临时机械师归哪支小队——
“就是定你跟谁,是跟中央星的大佬,还是跟着边缘星士官当边缘人。”
“当然是跟大佬啊,跟人打好关系,哪怕混不上正式修理师的位置,说不定还能当个私人修理师!”
“顶尖队伍的修理师,肯定也是大佬,我还想拜师呢。”
要是跟了边缘星的,那完了,资源少没人脉不说,队里可能连老机械师都没有,重活都要自己扛。
一个男生淡淡嗤笑了声。
说话的机械师立马噤声,他们这群人里,背景最深的就是林晟明。从他身边跟着的两人就能看出——那不是机械师,是特批随行的保镖,都是特种部队退下来的人。
林晟明是觉得这群人讨论“绑大佬”“拜老师”,有些可笑,又可怜。
队内名额都是内定的。
而且,真正有实力的机械师,早会被大家族看中培养,铺好路,二十多岁还要苦心钻研的,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像林晟明,家里安排他到边缘星系军区,是知道军部高层态度变化,重点敌人从星盗转到蜂巢……林晟明知道,远星战场将会成为他辉煌的起点。
临时机械师这条路,也是军部专门为他开辟的。
这批人注定成为林晟明的陪衬。但他没想到的是,多出来的一条路,居然会让另一个人挤进来。
商应怀一进测试大厅,就知道稳了。
——倒数稳了。
不少设备他不认识,靠近了才看见名称,“引力托举机”“光束热力刀”“高精喷漆仪”,还有一套机械臂接合台,看制造时间,都是联盟最新一代的军工设备。
商应怀只会用电钻、扳手、焊枪。他最熟练的是手搓。
但手搓必须要用重构,商应怀不想太快暴露自己觉醒——进军区前,魏承提醒他,军部可能涉入到精神力实验。
林叔是在军队有人脉,但他退的比较早,认识的人各自去了各军,没有多少人留边缘星,要是商应怀出了事,这些人不能很快照拂到他。
加试对商应怀没什么压力。
他就是个走后门进的,又不是真的机械师来攒军功晋升,及格就行,他找到监考人,申请了所有设备的说明书,然后开始原地自学。
监考人:“……”整场考试,他就看看商应怀边翻仪器说明书,边焊接。叫人拿来商应怀的资料,一看,明白了。
废星的。难怪没见过高级仪器。
这样想着,他在评分时,又给商应怀多扣五分,把真正的倒数第一抬到倒数第二。
第二天考试结果出来,结果毫无反转——
商应怀被编入了最边缘的小队。
放成绩用的是最原始的纸质放榜,“商应怀”这名字,只有是中央星上过网的,几乎没人不知道。
商应怀听见背后压低的嗤笑声。
——临时机械师的平均年龄都在二十岁上下,商应怀都快三十了,被星大踢出去,现在好不容易混进军队,还混这么惨……
跟这位相比,他们简直是年少有为、未来可期。
在军区要适应三天,然后才能正式登上军舰,开始征途。
进入舰队后,机械师会跟着各自的小队,进入不同的分区,如果没有任务要求,跟其他机械师不会再见面。
但临时机械师们还是结成了各自的圈子,以中央星首都军校的几人为中心,其他学校都是附庸。
除了一个来自第三星系的年轻人,没人跟商应怀走近。
年轻人叫楚阿生,高个,挺拔,一头自来卷,面孔放在整容盛行的联盟也算俊朗。
此人格外自来熟,中午吃饭,居然端着盘子,坐到了商应怀对面。楚阿生笑时牵动一边的梨涡,他说:“你好。我是楚阿生,生死的生,来自第三星系。”
商应怀吃着馒头,没有接话。
楚阿生饶有兴致看着他,吃相很斯文,感觉哪怕是吃糠咽菜,也不影响美观。
昨天进军区的时候,商应怀见过楚阿生喂门外的流浪狗,看起来这人不错,就是嘴巴碎。
商应怀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见楚阿生还不走,说:“你不认识我?”
楚阿生面露疑惑:“你是?”
他是第三星系,看来没刷到过商应怀的新闻。
商应怀丝毫不尴尬,说:“不认识的话,现在可以认识下。”
商应怀说的这几句都很傲慢、油腻,但楚阿生可能是吃这套,又笑起来,他的话比想象更多,一场饭吃下来,商应怀已经知道他主业是机械师,副业是视频博主。
趁现在没进星舰、没被收通讯设备,阿生热情地给商应怀分享他的视频。
商应怀一看名字,想起来了:“我刷到过你。”
一个每千粉就发氛围擦边视频的身材主播,几个月前还在中央星的时候,系统自动给商应怀推过。
视频里楚阿生穿的灰裤子挺好看,商应怀想给宁一买一条,但没搜出牌子。正巧真人在,商应怀抓住机会,就要问“你裤子在哪买的”。
宁一端走他半空的盘子,理由是“食不言”。商应怀注意力被宁一吸走,对此AI怒目而视。
楚阿生还是笑着,问:“这位兄弟也是机械师?之前考试好像没见过你。”
商应怀直接说这是他改造过的仿生人。
几句话聊下来,楚阿生似乎是对商应怀观感不错,不仅扫了他私人联系方式,离开前,还多提醒一句:
“新进的这群机械师里,有个叫林晟明的,综合成绩第一那位……对你好像有点意见。”
宁一很快调出林双明的公开资料:二十二岁,首都军校毕业,参加了学校的“预备军官定向选派计划”,来边缘星系是为攒履历。
“他的资料被官方保护,查不到更多公开信息。”宁一说。“但根据其他机械师的讨论,林晟明可能是有军方背景。”
食堂已经没多少人,商应怀的盘子被收走,但他人还没有走。
“林晟明先放一边,等接触了自然会有线索,”商应怀说,“帮我查下楚阿生。”
几个月前,商应怀还在星大,短视频软件给他推楚阿生的账号时,显示“附近可能认识距离<500m”。
楚阿生当时就在星大,商应怀的丑闻闹得最大的时候,学校还出过官方通报,哪怕再与世隔绝,对他的名字也该有反应。
但楚阿生说不认识他。
商应怀得罪的势力太多,对所有人都要保持警惕,哪怕是最小的疑点。
宁一说:“刚才我探测过,楚阿生的虹膜色做过伪装,不是黑色,是紫色。另外,他的脸上有一种特殊光学覆层,类似全息覆面,但更高级,光学摄像头无法看穿。”
商应怀:“那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
宁一:“我以为楚阿生无关紧要。”只是一个擦边主播。
半分钟后,宁一说:“楚阿生的账号在四个月前就注销了,没有留下特殊信息。公开数据库也查找不到‘楚阿生’特征的人。”
在军队,宁一的行动更加谨慎。
商应怀也不要求宁一顶风作案、入侵更深,他只是不搭理宁一了。
楚阿生不仅换了脸,还把虹膜颜色也改了,证明这是他身份的重要线索。
商应怀倒是听人讲过,中央星有一个重要家族,其族人的眼睛都是紫色。
——当今皇太子的母族,华夏血脉,姓氏不详。
没有更多线索,商应怀开始搜皇太子,当然不是觉得皇太子会微服私访军队,还故意接近他,只是……系统给的剧情版本里,皇太子可是主角攻之一,多了解总没坏处。
公开资料中,为彰显皇室与民亲近,皇太子奥西里斯在星门大学就读过一年。
跟商应怀本科的时间段正好重合,甚至连学院都是同一个。
但他不确定自己跟皇太子有没有过接触。
在废星,梦魇重现商应怀的记忆,但主要是围绕宁一和实验,其他部分要么快速闪过,要么被省略了。
这也导致商应怀的记忆尽管完整,但相当多的部分是模糊的,缺少细节。
“奥西里斯很少被用作人名,”宁一突然补充,“在考古出的古地球神话中,奥西里斯被自己的兄弟杀死,它是冥王,也是丰饶之神。”
一天后,商应怀进入军舰。
但连着好几天,他没有再碰见楚阿生。去问安排机械师的负责人,对方却说“没有过楚阿生这个人”。
第43章 第 43 章 他永远正直、灵活、维护……
这艘军舰名为“巡星号”, 内部结构分区明确。
训练场在舰体最底层,各个小队分时段使用,避免产生摩擦;第二层是生活区, 中央供集体用餐, 此外都是休息区域, 不同小队分块不同,普通士兵两人一隔间;而最上方两层, 属于辅助人员和高级军官。
商应怀被分配的是第六小队。
一支没有任何背景,被淘汰、被边缘化的小队。
商应怀进入小队的私人生活区时, 队员正在最底层训练, 两个队长据说在出侦查任务。
行政员也没想到扑了个空, 匆匆介绍:“六队共二十二人, 队长叫陶斧,少校军衔,快退役了;副队沈同, 三十六岁,跟星盗作战的经验很丰富,就是有点精神疾病。”
剩下的队员都是零散的介绍, 多是义体改造者, 还有两个前罪犯, 以“特别志愿兵”身份加入。
“这是您的修理间。”行政员还有其他事务处理,介绍完, 最后提醒:“本次战役时间不会太长, 您不需要跟六队建立太深的联系,如果遇到冲突,请立刻联络我。”
整个六队的划区是最小的,挤在军舰尾巴, 四人挤两人间。
修理间有一张简单的合金长桌,两边柜子里摆着基本的工具,沾着机油和金属碎屑,像半辈子没被擦过。
商应怀的上任看起来很懒散。
他进修理间的第一件事,是让宁一分门别类,按他的习惯排好工具。宁一很快整理好,又检测室内空气,“建议通风三十分钟以上,避免吸入超标的粉尘和挥发性有机溶剂。”
建议是建议,行动是行动,不等商应怀说好,他已经习惯性地侵入通风设备,开启旋扇。
商应怀瞟一眼宁一,“老实点。”
“非战时战区,轻度信号干扰最多记一条警告。”宁一说话温润无波:“反正是记在您的档案里。”
商应怀勒令宁一“做人”,习惯用手操作风扇,“到处乱接入别的系统,真该给你判个AI流氓罪。”
他坐下,透过比脸稍大点的舷窗,看军舰加速。
尽管达不到光速,但加速时,银白色舰体如同子弹,将宇宙撕开一道裂缝,离心力比民用星舰更强。
预估在一周后到达远星基地。
第一个小时商应怀就开始不舒服。
他晕车船机舰——所有封闭交通设备。宁一改变房间气流,平衡耳蜗内外压,为商应怀缓解眩晕,这回商应怀又不说让他“做人”了。
舰体滑过星云边缘,群星在舷窗外缓慢旋转,引擎震鸣低沉、遥远。
两百年前,人类离开母星,在远航舰的座舱里,也曾这样仰望星海。此刻商应怀看到的景象,与当年的他们并无不同。
整个上午,直到商应怀都看腻了星图,也没有一个人来找他。
休息区终于迎来人,拎着营养液,围桌闲聊。
——谈队里今早新来的“关系户”。
凭商应怀的资质,本来完全没机会进军队,但林叔动用了以前的关系,硬把他塞进来。上层有人漏了口风,六队消息灵通的,早早就知道商应怀会来。
他们对新机械师期待了很久,了解商应怀过去履历,不能不失望。
一个搞研究的,来军队干嘛?
要么是为了积攒军功当踏板,不可能长留;要么,是混日子的懒货,领着军饷,又不肯干活,上一个机械师就那样。
最后那家伙还调去了中央星的军队,说是“技术贡献特别突出”,实际上是上头调令提拔。
而在星盗袭击中保护他死掉的队员,报告里一个字都没提。
兵痞子们吸溜着营养液,现在午饭时间已经过了,这只是加餐。
某个声音在内部频道里嗤了一声,“看照片瘦了巴叽,怕搓个零件都费劲。”
小队并不知道,他们的内部通讯正被宁一全程监视。
宁一通晓《军事通讯管控法》和《智能体限制条例》,经过数次算力吞噬与程序迭代,他现在足以渗入舰队,扩展监听范围,截取所有加密记录,并在执行后自动销毁痕迹,让行动合法合规。
但他只实行了监听,还限制在短时间、小范围。
限制他的不是法律,不是道德,是商应怀。
——他的研究者杀人放火,但仍然是广义下的好人。就像01诞生初,商应怀给它的初始性格提示词是“正直且灵活”。
但它能从人类最细微的反应中,窥探最幽微的想法,再全盘吸纳、分析,这注定它不可能纯洁纯粹。
比如宁一知道,昨天楚阿生跟商应怀聊天时,在第五分钟到五分十二秒起过类似“性欣赏”的欲望。
相较起来,他的教授在这方面反而迟钝的多。但宁一不会捅穿这些欲望,不会主动清理楚阿生,他永远正直、灵活、维护商应怀。
他用监听监控覆盖商应怀的四周,用仿人的眼睛与耳朵,覆盖商应怀。
商应怀在修理间补了个觉,没马上出去跟队员尴尬互动。
因为某种意义上讲,第六小队说的没错,他确实是个混子,目标就是到远星战场,采集蜂巢石样本。
但机械师一般不能直接进入太空环境,遑论战场,商应怀想采样,还是得跟战士打好关系。
队员训练回来,看见修理间外挂了一块牌子:“一条龙修理服务:除了爱情,什么都修”。
有几个人站在门口——靠,这也忒狂了!
“这是在当维修师还是开店呢?”
商应怀很快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是个脸上满是雀斑的瘦高青年,进来前门上通知铃一响,商应怀桌上控制面板同时亮出他的身份信息——
【莱特,十九岁,初级机甲手,擅长投掷炸弹,大学本科肄业。】
小雀斑嘴角带点拘谨,进门就拖着一架半人高的折叠机甲,挡在修理台前,抛下一句:“腕关节卡了,帮我修修?”
他手里还拿着个鸡腿。
机甲关节恰好是结构最复杂的部位,还牵涉动力反馈系统,非老手别说修,连拆都不敢拆。
机甲按操控方式,主要分三类:老式骨骼机甲,纯手操;神经接驳型,反应速度快但极耗精力;配备AI协控的新型机甲,部分型号还有战术演算能力。
雀斑给的这款是老式机甲骨骼,不算正统的作战机甲。
但商应怀没修过机甲,调用透视,果然还是失效,他认真研究起来。宁一协助扫描内部线路。
莱特啃干净鸡腿,骨头扔在地上,这一套挑衅做下来,商应怀半点反应没有,还在研究,一言不出。
莱特想:得,这回进来的不是老头,但是个花瓶。
他擦一把嘴边的油,由于是个颜控,对待商应怀的语气不算狠,只带点敲打:“军队不是搞理论的地方,更不是养老的地儿。你修不好东西,很多人出任务会死的。”
他笑了下,眼神却没笑意。
商应怀抬头,眸色淡淡,一点火星子都没有,说:“能修。但要点时间。”
“你真能修?”莱特有点狐疑:“哥们,我就这一台机甲。你要是硬撑面子修坏了,我可有的麻烦。”
“修坏了会怎样?”商应怀问。
莱特恹恹地说:“只能去找其他小队的修理师,但人家看不上我这老伙计,八成会拖。”
毕竟不是人家分内事务,要是拖着不给你修,那也没辙。莱特这机甲已经拖几年了。
他来找商应怀,是存了点挑衅的心,但更多还是抱了点希望。
万一,真碰上了个能修的……瞎猫逮死耗子也行啊。
“机甲现在修不了,人可以。”商应怀扫一眼小雀斑,说:“你腿上义体有点问题,要修吗?”
小雀斑愣住,心想难道猫还真逮到耗子啦?——他义体确实出了点故障,时灵时不灵的。
“雀斑,这么久还没出来,干啥呢?”莱特还没说话,门口另一个队员走近,肚皮有些圆,资料写他是战术分析师。凑到近前,刚好听见商应怀点破莱特义体的问题。
他半信半疑地问:“那……你看看我呢?”
商应怀扫了他一眼:“脑子有问题。”
队员一下炸毛:“你大爷——”
“义体使用过度,”商应怀不疾不徐堵住他,“义体使用太频繁,大脑接受的信息负载过高,处于慢性疲劳状态。再往后就是神经崩溃。”
“……”那队员愣在原地,骂也不是,走也不是,“你、你怎么知道的?”
宁一适时上前:“我是先生的仿生人。经过他改造,配备了目前最先进的医学扫描系统。”
当然是假的。真实原因,是商应怀用精神力“看”出来的。
队员嘴巴张了张,站在原地,和震惊的莱特并肩站着,组成了一对“01”,一个胖鸡蛋一条高竹竿。
他们跟同样由01组成的宁一眼对眼。
新进的队员心里嘀咕:这仿生人做的太真了,不说话还好,一开口,那股“温柔人工音”让人汗毛倒竖,还有眼睛,像在时刻算着什么。
队员瞪起眼:“你查我?这算什么、那什么,侵犯……”
莱特小声提醒:“侵犯隐私!”
宁一语气平稳:“您可以向军部举报,同时我会提交所有扫描数据的备份,由官方判断是否构成违规。”
“……”人类01组不吭声了。说的啥啊叽里咕噜的,没听懂。
修理间静了几秒,莱特低声嘟囔:“好像不是瞎猫。”他边打量商应怀和宁一,边后退几步,靠队员的肚皮挡住自己,把扔的鸡骨头偷偷从地上捡起来。
六队缺机械师已经半年多了,他们琢磨着,反正义体不贵,修坏了再换一条,到时让队里报销!
军队虽然存在歧视和差别对待,但基本福利还是做到位的,所以很多边缘星人最好的出路,就是当兵。
他们小队在第三军不受待见,但在边缘星是精英中的精英。
二十分钟后,莱特跟队友走出来。
年轻人的雀斑红通通的,“我去,神医啊!”
他多年的老寒腿——义体温度失灵都好了!
最开始商应怀修得慢,因为没有动技能。
所有修理和改造都靠眼睛、靠手、靠脑子——他把这些当成一场场小训练,练熟练,练控制,顺便复习本科学过的机械原理。
宁一的内置合金骨骼还可以调整,商应怀希望他的战斗力更强,面对敌人进攻时,皮肤一丁点都不要伤到。
毕竟是商应怀自己的皮,每次取样都还怪疼的。
所以他想趁这段时间在军队,偷师军用机甲。
通过训练降低对技能的依赖,不动用透视,而靠自己的知识和眼力,分析机甲结构,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
商应怀本来只想锻炼自己,谁知道,就在他能不用重构、徒手搓出零件的那天——
〔恭喜您,“重构”经验+10〕
经验增加播报,还是有关重构的。
商应怀当即再做试验,从手边拿起一样材料,在裂缝被彻底焊接上后,经验增加的播报又响起。
原来如此。
重构不像透视,后者是用的越多、经验增加越快,但前者看重对机械的理解度、修理熟练度。
如果商应怀一直依赖重构,重构反而没法升级。
六队队员从不信任新机械师,到半信半疑,再到一传十,只花了三天。
找商应怀修义体的人也多起来,他几乎把小队的人认全了。
商应怀维修时不爱闲聊,态度也不算好,碰上他午休,直接把人挡在修理间外。
但这反而符合了众人对机械师的印象。
从最初的些许不爽,到初尝甜头,最后反而排队来求商应怀改造。
主要是,他是真的厉害啊!
还没有其他机械师的毛病,只要是机械,不管难易,给他什么他就修什么。
商应怀发现门口牌子的“除了爱情什么都修”下边多了一句话:“爱修不修”。
更狂了。
商应怀秉持谦虚的态度,在“爱修不修”后边加一个问号,变成温和的询问句。
“所以爱修不修?”莱特来给商应怀送鸡腿,问道。
商应怀说:“你脑子修不修?”
莱特的雀斑皱起来,瞧瞧,面前多文雅一张脸啊,怎么嘴这么毒!
中午,几个年轻的队员不想去餐区跟人挤,拿了营养膏回来,摆一桌。
他们跟商应怀熟悉起来,话也多起来。
莱特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我今天是不是第七个来找你修的?生意不错嘛,商哥。”
“叫什么哥,叫大师。”后面有队员补充,笑嘻嘻的。
修理间一下子挤了五六人,有人打开自己的光屏给大家看——“你们出发前刷星网没有?有个新闻我憋老半天了,一直没找到人讨论。”
他点出自己截的新闻图片。
商应怀一看,是北森生物基因实验的丑闻。
记者单枪匹马,潜伏的时间不长,一个月就被北森察觉,虽然没接触到基因改造的具体技术,但拍摄下了秘密实验室外围,人类被运入的画面。
北森生物拿人做实验,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不到一天就被压下去了,还好我截了图。”队员语气中有点讽刺。“这回是真爆了,不过好像半天就撤热搜了……啧,也是真会防爆啊。星娱真该学学这套。”
几人意见达成一致:“狗娘养的北森。”
商应怀作为亲历者,始终没有参与讨论,一边熟练拆卸零件,一边扫光屏。
队员单独保存了一张照片,背景是老城区,民房被烧毁烧黑,一线天光照下,正落在照片主角的手上,他像是握住了光。
没有名字,也没有正面照。
底下的备注是——“星历2306年7月2日,摄于米塔星老城区,公司袭击案证据”。
“牛逼,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没露脸,说不定是女人。”
“你见过这么高的女人?对比下旁边房子,这得有一米八了。”
几人针对照片主角的性别展开激烈辩论。
可想军舰生活有多无聊,把几个年轻的小鬼憋到这份上。
商应怀一句话结束辩论:“是男人,我见过他。”
众人一愣,随即更热闹了,“那到底是个什么人?”
商应怀说:“一个倒霉蛋。”
“……”一个女队员欲言又止。“哥,我们一般把这种叫美强惨。”
女队员说:“我退役之后也想回去,干翻公司。”
有人泼她冷水:“小点声吧姐姐,跟公司对着干,你几条命够死啊——!”
女队员手一挥,对面也是个会打的,过几招,两个人起了兴,去外边继续。剩下的人大眼瞪小眼——生活区严禁私斗,但没说严禁切磋。
“欸,队长副队啥时候做完任务啊?快治治那两位吧,成天找打!”
“听说是今天换班。”
说话的年轻人朝商应怀笑:“队长他们早就想要新机械师了,知道商哥你来,不定多高兴呢。”
陶斧从前翼侦查队换回来,刚脱下外骨骼装甲,打开对内公平,通讯频道里就出现几十条未读。
点开,全是六队小孩乱七八糟的留言,核心大意是“来了个新机械师,有点东西”。
晚上,队长召集全队开会,先说明了远星战场的注意事项,再临时加训。完事所有人大汗淋漓,瘫在器材边,闲聊起来。
队长问起了新机械师:“好人都落到我们这儿?”
莱特一默,“队长,虽然这是事实,但有时候你也该顾下咱队的尊严吧……”
副队沈同在边上拱火:“雀斑,看来新来的是个美人啊,所以你帮人说话。”
莱特的颜控属性队内无人不知。
莱特涨红了脸,说:“人家是真有实力!”他不看沈同的,副队嘴巴最贱!就去看靠谱点的队长:“啥都能修,反正不要钱,陶队,你有啥想修的,试试?”
他知道商应怀要在队里立足,最需要的是队长认可。
队长若有所思,“还真有一个,但没机械师愿意修。”
“旋转机械马?”
上午,商应怀加固更新了队长身上的义体,陶斧试验下,觉得满意,又问商应怀是不是真什么都修。
商应怀点头。
当下午他看着那匹旋转机械马——金属外壳的旋转木马版本时,还是有些意外。
旋转马线条圆钝,涂层画风可爱,一看就是小孩子的玩具。商应怀这些天接触的,大多是武器、义体、生活用品,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童趣的东西。
再一检查,商应怀更意外;机械马内部被自行改装过,连接做的很好。
他问队长,队长很自豪地说:“是我女儿改的。”
他说这是女儿最喜欢的玩具,星际某部动画的联名款。“轴承坏了,外边的都说要专用零件,修不了,要么就是不愿意修,”队长问,“能帮我看下吗?”
木马有些年份了,但从表面光滑的程度看,主人一定很珍惜。
【我读取了队长的通讯器,他的女儿已经去世了】微型耳麦响起宁一的提示。
商应怀看了下接的单,说:“能修,但我排单太多,等打完这仗,你找我取。”
队长面露难色:“我加钱,能快点吗?”
奇怪,这次出征时间很短,军方给的估计时间是两个月,既然木马已经坏了很久,队长为什么现在这么心急?
商应怀把木马递回去,一摆手,开个玩笑:“那您要不另请高明?”
队长:“高明是谁?”
靠,这成语在星际没普及。
商应怀说:“我一个朋友,修东西厉害,等回了边缘星我带你见他。”
队长应下,但看起来没被宽慰到,心事很重。
帮队长更新过义体后,商应怀的能力终于得到了全队一致认可。
在即将降临远星基地、离开军舰的前一天,他也终于接触到小队唯一的一架【新型AI机甲】。
机甲启动前的预热阶段,舱门上识别灯显示绿色,代表状态正常、能源充足。第二阶段,AI系统从休眠唤醒,一道清脆的电子音跃出来:
【哈喽!我是本机甲AI“真理”,配备半自动核扫系统,可挂载多武器,支持中远距离打击、障碍清除和协同侦查】
真理热情地伸出机关枪探头,想要商应怀摸一摸它,就当握手:【商先生,愿真理陪伴您走向荣耀!】
商应怀:真是核理。
真理的语音模块是某个队员改的,非常活泼,喜感十足。舰队没管,队长也懒得调回默认。
给商应怀介绍机甲的队员,大家给他的绰号是“大胡子”,人如其名,胡子特密。大胡子说:“看起来很酷对吧?坐在里边,就像坐一个会飞的棺材。”
【呸,我是棺材各位是什么?僵尸吗?】真理模拟出逼真的冷笑。
……这还是个喷子AI。
这周商应怀观察过,小队唯二的娱乐方式,就是聊天和打架。
聊天是他们向商应怀表达善意的方式,帮助他迅速融入,但大多数时候,队员不爱多说,靠打架发泄。
小队整体的氛围还是沉闷的。
很多次商应怀从修理间出来,队员沉默地靠在舷窗边,看着宇宙出神。有人跟商应怀悄悄说过,他来军队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早就不想打仗了。
“军队招我们,就是为了应付蜂巢,那玩意儿能寄生人,“他说,“不过,我们这种改造的本来就容易疯,不如去远星战场,死了,还能当烈士,有抚恤金,家属有优待,子女考试还能降分。”
队员笑了:“唉,没办法,我就是俗人一个。”
小队很受忽视,机甲配件几年没更新,系统维护靠自己,补给常被压后,训练时间也被调到别人不要的凌晨。
漫长的太空战争、阶层分明的歧视,磨平了所有期待,他们不再幻想当什么英雄,只想快点变回普通人。
对战斗,连厌恶的气力都没有了。
*
距离远星基地还有4.6小时航程,舰队忽然遇到紧急状况。
——前方遭遇星盗袭击,被一队火力压制后,星盗转向边缘星G412逃窜。
上层临时命令,为避免平民伤亡,第三军要留下一支队伍,前往G412侦查。
“星盗数量有限,只需要留下小股力量,其余小队继续随舰赶往基地。”
作战会议室很快分配了任务。
“又是我们。”莱特咬着压缩肉干,脸麻了。
打扫战场的风险其实更高,遍地未爆弹、乱七八糟的破损机械、污染源,还得排查可回收装备,大多数情况下不会被记录进正式战役流程。
这任务,纯是白干。
但队员抱怨完,利落地收拾装备。第三军提供了小型侦察舰,足够承载他们整个六队。
商应怀作为机械师,同样上了小侦查舰。
临近G412行星轨道,小型舰悬停,AI真理扫描星盗留下的飞行痕迹。
星盗没有降落,还在往更远处逃窜。
六队接到的命令是“清除星盗隐患”,一路追过去,最后都快追到域外,终于看见——星盗穿过稀薄的大气层,降临一颗未命名星球。
“准备降落。”陶斧一声令下,就在所有人开始调试武器,调整装甲的瞬间——
“不能降落。”商应怀忽然开口。
他在队里一向寡言,只修东西,从不插手小队内部的事务。但这次他发声了:
“我的仿生人检测到星球的不明磁场波动,会影响小型舰升降。”商应怀说:“我怀疑是蜂巢群集聚地。”
他再次把帽子扣到宁一身上。
小队跟踪星盗时,几次近距离交战,商应怀都感受到很淡的精神力波动,他留神感知,但因为波动太浅,都没能确定。
直到临近眼前这颗看似普通的星球。
如果说A级精神力像瀑布,那么,商应怀现在感知到的就是海洋。越靠近未命名星球,这种感觉越强烈,浓到恐怖的程度。
——这是不是陷阱?
——星盗是否早被蜂巢寄生,引诱他们来到此处?
小队内部骤然静了一拍。
蜂巢两个字一出,谁都说不出轻视的话。上次蜂巢大规模爆发寄生,联盟死了近万人,其中有一半是士兵。
所有人看向舰外那颗荒星,薄薄的大气如烟雾凝在星表,几分钟前星盗降临穿透出的痕迹,已经完全闭合。
就像一张巨口吞噬了生物。
“证据呢?”陶斧问得很直接。但随即他也意识到,很难拿出证据。就连军队自己内部,都还没能普及检测设备,别提商应怀的仿生人
队员们沉默,目光悄然交错。没人说话,但也没人卸下身上的装备退缩。
陶斧最终说:“我很想信任你,商,但‘仿生人磁场异常感应’这种主观的理由,很难通过审核。” 这些说辞在报告里不够硬,上头只会认为他们主观逃避任务。
而且……“如果真的有危险,我们死了,也能提醒军方清除危险、加强防御,这样危险就不会扩散出来。”
队长看向作战星图,手指往回划过,定格到边缘星系的位置,他们家人在的地方。
队长沉思后,依旧决定降落,但在此之前,他还是把星球坐标发回给第三军,并做了简单汇报,警示军队——星球可能存在蜂巢集群。
很快,他收到简短的回应: 【避免制造不实恐慌】
“降落。”陶斧无有波动,重申指令。
宁一得到商应怀允许,立刻说:“可以让我先行侦查。”
队长摇头,依旧拒绝了。“机械的灵活度不比人,再精密的算法,也可能无法胜过人直觉。而且,军队养我们就是为了现在。”
总是笑着的副队沈同也认真起来:“如果都让机械做事,我们这群人就更没有价值了。”
队长说,我们是军人,应该执行任务。
年轻人们不再插科打诨,和队长一样,脸上是沉静,他们检查好战衣,校准参数,装填武器,一个个跳入登舰舱。
过去没有AI、没有机械的战斗,他们也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回头是战场,转身是家乡,选了战场也就是选了家乡。
第44章 第 44 章 “你没有资格质问我。”……
奇怪的是, 舰体降落地面时,商应怀感知到的强波动倏地消失了。
只剩下一点细碎如粉尘的余波,散在空气中。
小队的清扫也很顺利。
先封锁降落区, 确认周围无活体信号, 再分组向内推进。
找到三架坠毁的轻型舰——型号破旧, 补丁多,注册芯片也都被抹掉, 但从外壳上的图徽看,确实是星盗某团的残兵。
共找到五具尸体, 形态完整, 上传军队信息库, 面貌比对成功。
接着, 捡拾残余武器、搜寻可用部件、检索可用情报,队员们对这套流畅烂熟于心,但这颗毫无生命气息的星球, 依旧让他们发怵。
——太安静了。
没有反扑,没有异常,只有死寂。
由于防护服不够, 商应怀没有离开轻型舰。
他低头, 取出随身带的一枚蜂巢石——从米塔星的敌人手中缴获、被他吸收过的那块, 让它暴露在空气中。
只有他能看见,一缕游丝状的精神触丝, 在接近蜂巢石时, 忽地停下,随即缓缓附着上去。
就像某种本能驱动下的归巢行为。
然后,不再动了。
小队有作战的经验,但面对蜂巢经验很少, 只有陶斧和沈同有过经历,这次清理,队员都没想到这么顺利。
从他们脸上只看出一个词:劫后余生。
然后很快又变成沉闷。
远星是蜂巢的地盘,之后类似的清扫还有很多,未必每次都能这样幸运。
六队任务完成,按命令,奔赴远星基地。
第三军这次前来,是协助清理蜂巢群,基地的常驻部队是联盟直属的“警戒军团”,一支特种部队,常年在边缘星过渡地带处理蜂巢和星盗案件,装备水平远高于地方军团。
基地坐落在一颗类地恒星环绕的贫瘠岩石星上,外壳能抵御中小型导弹、腐蚀性尘沙与能量辐射。
基地跟军舰的设置相似,分三层,地下有低温储备区和补给库,地表层分为战术部署指挥厅、宿舍区、维修区、医疗区和和隔离区,在离地近百米的顶层,设有通信塔和小型医疗室,以及三处外部舰桥,远星舰队如需补给或换员,就在此靠泊。
六队停靠降落后,被带入小型医疗室。
墙体是全合金隔音材质,窗户为双层单向玻璃,检测室里摆着一台类似CT的仪器。
军医很自豪地介绍,这是人类目前唯一能量化蜂巢感染的设备,原理是通过脑电扫描,对比战前后个体精神力曲线,判定是否受到蜂巢污染或干扰。
“但这大家伙有两个缺点,”军医说,“很贵,制造贵启动也贵,报告出的还慢。”
鉴于此,军医先做的是一套相当粗糙的检测。
商应怀原本还怕自己的精神力被捅出来,闻言,放心了。他只来得及瞥一眼那仪器,下一秒,隔间的单向玻璃便被关闭。
军医为他们贴上脑后电极片,目光在光屏上的一串曲线上扫过。
商应怀是最后一个做检测的,听见军医说:“居然没有感染……”
他心中一动:军医这话的尾音比正常语气高,更像是讶异。
但士兵没被感染,正常反应不该是祝福,至少得说一句“太好了”“你运气不错”吧?但这惊讶里混杂着说不出的遗憾。
远星直接对抗蜂巢,因此医疗室也跟普通军医院不同,除了通用体检区,还有精神力干扰检测区。
十五分钟后,六队全部人员做完检测,陆续走了。
商应怀走出去,但马上,他以“身上有点不舒服”为由,重新推门进入检测室,医生回身看他,面露讶异。
但他没来得及出声,商应怀启用意识病毒,同时让宁一掌控所有电子设备。
他观察过,小型医疗室配备人员不多,耽误几分钟,不会有人发觉。
不到半秒钟,医生眼神发空,再聚焦时,商应怀问:“你们是不是早知道,六队进入的远星区域存在蜂巢污染?”
他用的代词是“你们”,如果军医有问题,那他背后一条线都有问题。
医生:“是。”
商应怀:“那为什么还要让小队侦查?”
“因为你们是边缘星人。”
“什么意思?”
“边缘星人的基因构造与蜂巢病毒的相容性更高,更容易被感染寄生……”他说,你们是活体探针,先替主力部队扫一圈。
安全回来的话,证明该区域蜂巢危险不高;死了,军方可以回收数据,再做调整。
六队能毫发无伤地回来,不在预期里。
——高浓度蜂巢群攻击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长期寄生,伺机转移,另一种是直接附着人脑、吸取特殊电能。前者脑死亡的概率比后者低,但最终结果相同。
一分钟后,门再次打开,商应怀走出医务舱,军医在后笑着送行。他被问话的这段记忆已经被删除。
尽管初次检测结果没问题,六队还是被安排在最上层隔离区,进行为期72小时的单独观察。
按照蜂巢风险防控标准,从远星系返回的队伍,都必须完成隔离——只有连续三日未出现思维迟缓、反应障碍、短时情绪突变等表现,才能进入普通军营。
商应怀走进隔离A区,却不见队长。
“基地开统战会议,要求中校及以上的军官都参加,队长去开线上会议了。”
*
陶斧的面前只有一块光屏,同步转播会议。
会议进行到第二轮,现在是中场休息的时间。各小队队长在分享想法,说着说着,就拐到六队身上。
陶斧的警示传回后,基地统战部当即派了专业人员,携带检测仪器,去星球周遭探查。
没有蜂巢的任何踪迹。
会上,发言军官没有点名地批评了某些队伍:缺乏实证精神、萌生退缩心理、需要加强思想改造。
“报告都到统战部去了,搞得像真有点东西,结果呢?”
“对待同僚不要太苛刻,要互相理解。”二队队长笑了,语调懒洋洋的,似乎是给陶斧找台阶,“谁不知道六队人少,带的设备也少,估计是被磁场影响了识别,出故障了?”
“我看是胆子出了故障。”
会议厅这一角响起压低的笑,被军用录音器完整捕捉,传回第三军的内部频道。
陶斧眼神没什么波动。这种言论他早听习惯了,打仗太压抑,士兵都要找一个发泄口。
六队就是最好的目标,说什么都不用怕得罪。
二队队长继续笑着说:“一队都把星盗打散了,他们还不敢落地清扫啊?啧。”
坐在会议现场的,是各小队队长,只有一队队长没有参与讨论,他军姿笔挺,如军官手册上抠出来的一样规整。
——第一小队,机械师林晟明随行的队伍,也是综合战力最强的一支队伍,全员毕业自首都军校,更有甚者是军官世家。
通常遇战役,都是他们负责主力战场,别的队伍侦查、殿后和扫尾,最后功劳分配,总是一队最大。
有不满的队伍会暗地叫他们“权贵队”。
队长们立场灵活,如果一队不在场,就会同仇敌忾,一队在场时就抓紧时间讨好。
第三军有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一队队长林颂跟六队陶斧,有旧仇。
前几年,林家往第三军输送自家子弟,被陶斧当众戳穿“裙带关系”,还惊动了中央的审查组。
虽然最后无事发生,但林陶二人的梁子算结下了。
可林颂心高气傲,认为六队不配他出手针对,其他队伍捧着“太子”,找到机会,就会拿六队寻乐子。介于玩笑和嘲笑之间。
三队瞥着林颂的脸色,加重语气:“哎——也不能怪六队,毕竟有人年纪大了,关节跟机甲一起生锈,也正常。”
视频会场里的光线闪烁,正落在陶斧静默的脸上。他不言不语,像是根本没听见挖苦。
他听见了。
但他用了很多年明白,愤怒是一种权力。
同一时间,另一场会议正在基地的更上层召开。
这是一间专用于危机通报的指挥舱,墙壁厚重,四周屏蔽所有信号,会议桌中央是一份通报报告,上方盖着最高级别红印,标识着两个字:感染。
——在常驻军团本周的常规体检中,三名士兵检测出被寄生的迹象。
四方的长桌边,一排人围坐,座次分明。
中将最先打破沉默:“为什么现在才检测出来?”
军医署执行官额头渗出冷汗:“我们怀疑,蜂巢已经演变出智力,学会了潜伏人脑、隐藏自身。这一次发现异常,是因为那三名士兵自己挣脱了寄生,在死亡前,通知了上级。”
但更多没有挣脱寄生的人呢?
——蜂巢已经初步入侵了基地。
中将喜怒不形于色:“现在开始,所有与寄生者或疑似寄生者有过接触的人员,全部进入隔离区,按照三级感染程序处理。”
“以我的名义,给觉醒中心打加急报告,需要大量‘医师’前来支援。”
屏蔽室,是远星基地专门针对蜂巢建立的房间,幸运的人,会在一周内定下命运——死亡,或觉醒精神力,没有中间态。
不幸运的,会被当作潜在寄生者长期观察,余生都在隔离区活动。
“医师”正是从前被寄生过、但又觉醒了特殊能力的士兵,他们隶属军方的独立部门“觉醒中心”,该部门地位类同正军级。
几名高阶军官交换眼神。
但是……觉醒者非常珍贵,“医师”更是少有,调配流程极慢,且每团至多配一人。等这批支援者赶到基地,一是时间被耽误,寄生可能已经爆发,二是无法治愈全部士兵。
而屏蔽室的承载量是有限的。
一名军官问:“将军,要是感染扩散呢?”
短暂沉默后,中将扫过众人:“若72小时后情况恶化,启动清除预案。”
没有更多争执,也没有更多讨论,清除被寄生者,所有高层都默认这最后一步。
决不让蜂巢越过远星半步,这是所有远星军官共同的誓言。
为此,任何人都可以做出牺牲,包括他们。
第二轮会议,隔离计划的细节被公开讨论,各小队队长须当场签署保密条例,“不可泄露任何蜂巢细节”,部分权力向中层军官下放。
基地长年保持着高度紧张,因此最初分块分区隔离时,没有掀起太大恐慌。
但没人傻子,几天后,也都开始猜想蜂巢可能入侵。
好消息:半天后,仪器的二次检测报告出来,六队全员无感染。
他们习惯被忽视,没想到自己能迎来一波大讨论,第三军的通讯频道挤满信息——
隔离、警戒、保密。
“是不是他们带回来的?”“他们是不是知道内情?”“怎么六队刚回来,几天就……?”
危机之下,人人都有自己的真相。
从不相信六队当真进了蜂巢区、到认定是他们带回了蜂巢病毒,想法逆转,但风向没有变化。
副队沈同不再笑了,烟瘾上来,转了三圈没点着,被小孩们按着肩强制戒烟,结果那根烟被陶斧抢了。
他脚边堆了好几个烟头。
看不见外边,接触不到其他人,通讯频道是他们了解外界的唯一方法。
他们没想过当英雄,但也没想到自己能做一回罪人。
商应怀把六队的愤怒、失落和自疑都看在眼里。
六队有错吗?他们只是在人为设计下,踏进了那颗未命名星球,做了一回人形探针。
商应怀没办法、也没必要揭穿。这是军队,没有人权只有规则,散布制造分裂的消息,马上枪毙他都有可能。
说出来又怎样?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要是现在上级命令六队自绝,他们也必须服从。
能够吸引到更多蜂巢敌人,是六队的价值。商应怀想,说不定知道这事,六队的人还会高兴。
就在众人郁闷之际——
红光闪烁,住宿区的门敞开,涌入十多名身穿防护服的士兵。为首的人径直走到队长面前,说:“陶斧中校的检测报告有误,已被确认感染,立刻转移!”
不给任何反应的时间,他手中电光闪过,陶斧当即倒地。
副队沈同色变:“林颂,你要把陶队转移到哪里去?!”
队长陶斧被确认寄生,负责将他送往屏蔽室的,是一队。
很多队员对“转移”没有概念,但沈同脸色瞬间难看——他在基地呆过三年,经历过上次蜂巢大寄生。
转移跟隔离不同,隔离针对的是潜在被寄生者/确认寄生但尚存理智的被寄生者,而转移……
被转移的人,沈同再没有见到过。
他们都默认转移等于清除。
沈同试图阻拦:“觉醒中心的‘医师’今早已经到了,按照基地防治条例,陶斧中校有资格接受优先治疗——现在就转移,是否太不合理了?”
士兵亮出报告,压到沈同面前,说:“医疗资源有限,这是军区做的决定。确认重度感染者,必须先转移,之后……根据情况讨论治疗方案。”
刚才还说医疗资源有限,现在又说讨论治疗,不是自相矛盾?
沈同突然说:“孙安,我听说你昨天被送进了隔离区,为什么今天就能出来执行任务?”
“回答我。”
孙安不想回复,但沈同军衔比他高,同来执行任务的又还有基地军团的人,不好闹太难看,于是回答:“我比较幸运,刚好遇到了医师治疗。”
沈同:“……”
他明白了——难怪医疗资源不够,是先给一队的人做治疗了,“权贵”都还在排队,后边的当然得等。
沈同依旧坚持:“我们小队全部进入了感染区,队长实力最强,还有与蜂巢作战的经验,但只有他一人感染。检测结果是否出现了偏差?我申请再次检测。”
孙安说:“沈副队,等我们转移陶少校后,你自可以向上申请。”
但六队队员这时也听出不对味来,开始要求再次检测。
气氛陡然紧张。
士兵与士兵彼此逼近,短兵相接,手指卡在扳机边缘,一队队长林颂终于肯给六队一个眼神。
林颂道:“你们现在是在妨碍军务。按照命令,我可以立刻处决你们——全部。”
可没有人退,林颂见状,说:“被处决后,你们所有人在内、包括陶斧,会背上‘叛军’的罪名,丧失烈士资格,家属不再享有优待,还会受到政府限制。”
“三分钟,仔细考虑。”林颂淡淡道:“要让你们队长当烈士,还是跟你们一起、当叛徒。”
沈同忽然抬手,命令队员撤下,示意他们到另一片商议。小队成员不解,以为沈同是贪图烈士资格,纷纷质问。
沈同说:“……队长早就想牺牲了。”
“沈副队,你这是什么话?!”
沈同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笑意不见,他面无表情,几近一字一顿道:“因为烈士才能葬进公墓。”
边缘星环境太差,大多数人都是草席一卷,扔到山里,要么就是烧成灰,洒到河里。土葬的话,很可能也盗墓藏挖出尸体,拿去勒索亲人,再倒霉些,遇上星盗打仗,骨灰都给你炸成烟花。
“队长的女儿去年死了,边缘星环境太差,他本来想买其他星系的墓地,但是太贵了。”沈同说。
夜晚无眠的时候,陶斧跟沈同说过打算,趁这次出征,干脆死战场上,女儿可以跟他一起葬进公墓。
今年再不牺牲,他就要退役了。
多年的征战带来太多伤病,没了女儿,疾病缠身,他不想继续活下去。
有队员还是不解:“队长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大家凑一凑……”
沈同说:“不够。你知道出了边缘星好点的墓地多少钱吗?外星系人埋到别的星球,要加地税,最便宜的都是五十万起底。”
队员倒抽一口凉气。
上一次联盟财政部摸底调查,边缘星的平均工资是一千五,五十万够在边缘星买三十个奴隶,干将近三年。
只有商应怀听完,看向被束缚在担架上的陶斧,他的身体没有挣扎,好像已经接受了死亡的命运。
但商应怀看见他外溢的精神流波动,不管从前有什么想法,至少现在,陶斧不想死,不想死在一队的人的手上。
三分钟很快过去,一队队长不可谓不聪明,外力强压不成,就从内部瓦解六队。
显然六队已经有了决定。
在沈同艰难说出“同意转移”的前一秒——
“我能治疗陶斧。”
就在沈同咬牙开口、准备同意转移陶斧的前一秒——
“我能治陶斧。”
突然开口的是商应怀。
声音不高,却一下子穿破区域沉闷的空气。他穿着灰蓝军装,领口随意敞开,头发散着,袖口不整齐的挽着……但第一眼看过去,只会觉得:这人长的真干净。
像一把被擦洗过无数遍的刀。
这不是一个能在此时情境下发话的人,但很奇特地,几秒间没人打断商应怀。
“我是治愈型觉醒者,留下陶队,我能当场治疗他。”
说话的语气跟他修义体的时候一样,没有紧张,从容自然。一队的人齐刷刷回头,沈同立刻持枪挡在商应怀面前。
他怕一队动手。
防护服下,一队众人确实变了眼神。
有惊异,有怀疑,还有一束不纯粹的惊喜,充满贪婪、期待,还有……嫉妒。
林颂说:“向我证明——”
商应怀直接打断他:“按照觉醒者管理章程,你没有资格质问我,叫你的上级来。”
这是进来后第一次,林颂眼神有了变化。
觉醒者章程本该只有中高层军官知道。
一旦有士兵觉醒,必须第一时间上报觉醒中心——没错,用的是“上报”,中心的地位实际上高于第三军。
如果士兵加入中心,那他的档案将由中心全权接手,本军无权干涉。但如果士兵仍愿意留在本军,为彰显对觉醒者的重视、也是保护,他可以和高层军官直接对接。
林颂今年不到三十岁,军衔才中校,按章程,他的级别确实不够对话商应怀。
但“章程”对一队的人来说相当陌生。
他们习惯了跨越章程,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反被章程压住。
六队和一队隔着家世的天堑。
但普通人和觉醒者之间也隔着天堑。
身前是无数怨毒的视线,身侧是六队担忧的目光,商应怀说:
“我已经开启录像并上传云端,一队,从现在起,你们的一切言行将会被记录,任何违规违纪,将被呈上军事法庭。”
他的威胁和几分钟前的林颂一样,是淡的。
商应怀决定站出来时就了宁一指令——确保本区域监控全程开启。
最初决定隐藏觉醒,是怕军部拿他做实验体,但现在基地遭遇蜂巢大入侵,这种情况下,高层心中应该会有一个优先级。
希望军队还没有烂透,把精神力实验排在治疗士兵之前。
宁一站在不远处,仿佛只是沉默站岗的仿生人,却在影子背后接管了整个生活区。
侵入控制系统,调出全部监控通道,实时画面同步上传至云端节点。
如果一队有动作,无需等待上级后续审查,录像将在飞秒内推送至他们的私人通讯终端。
被当面说出“没有资格对话”,林颂一时间竟没能反驳。
他这些年可谓步步高升,名利双收,荣耀触手可及……但今天,居然被一个垃圾出身的机械师,用“章程”给压住了。
觉醒者。
林颂很快恢复平静,隔着防护服,没有任何人能猜透他的想法。只是那眼中,似乎有贪婪一闪而过。
第45章 第 45 章 拆开他
商应怀在原地展开了治疗。
没有特别仪式、没有炫酷光效, 他只是坐在队长旁边,手掌贴在额头上。
他把蜂巢石悄悄压在掌心。
其实没有动用技能,他的想法是:借蜂巢石, 引出陶斧脑中的精神污染。
重度感染早就该出现精神错乱、暴力冲动或彻底昏迷, 但陶斧的精神波动一直很稳。
商应怀探查了, 是有一点波动黏在陶斧的神经边缘,数量太少, 根本构不成重度感染,也没有扩散的趋势。
一队口中“报告检出重度感染”, 有问题。
商应怀不动声色, 一边用蜂巢石引出污染, 一边继续探查陶斧的大脑。
得到的结果让他略一挑眉。
立刻有人围上来, 问治疗结果如何。但和六队队员的紧张不同,一队更多的是怀疑。
商应怀说:“治疗完成了。”
一队不敢相信:“就这样?”他们都接触过医师,那是个omega, 检测加治疗一次,脸白得跟纸一样,走路都飘。
但商应怀连汗都没出一滴。
他要真是觉醒者, 就是比较强的那一批, 一队有人心里发凉。
接下来商应怀说什么, 生活区都是诡异的寂静。“我陪陶队去做仪器检测,结果确凿, 大家都放心。”
检测半天就出了结果。
【无异常。】
有官方红章, 代表结果已经上传进系统,全军都能查。
一队的人再没有来过,把商应怀和陶斧从隔离区送回来的,是基地军团的士兵。陶斧顺利回到生活区, 由商应怀随时观察、照料。
从被踢出学校的教授,到军队花瓶,到成为被小队认可的机械师,最后商应怀摇身一变,居然又成了治疗师!
这下,哪怕是话最多的莱特,也说不出话了。雀斑在脸上反复挤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六队队员守着陶斧,一直没散。陶斧醒得很快,他是被□□放倒的,在治疗的后半程其实就慢慢恢复意识了。
他躺着没动,把一切都记在心里——
商应怀是为救他,才暴露了觉醒这件事。
在陶斧接听完队员们叽叽喳喳的担忧,当面做完一组深蹲两组杠铃,再跟队员过几招后,大家终于信他没事,比牛都健壮。
确认自己身体无碍后,陶斧擦了擦汗,神清气爽,让沈同加训队员,自己则找了个机会来见商应怀,“商老师,单独聊两句?”
正巧,商应怀也有很多想问他的。
陶斧作为队长,住的是单人间,进去后,商应怀没有避讳陶斧,朝宁一说:“屏蔽所有监视和窃听装置。”
陶斧一把拉开床底的柜子,从里面摸出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我这也有信号屏蔽仪。开着吧,加一道保险。”
商应怀开门见山:“你是觉醒者。”
陶斧知道瞒不过他:“是。”
陶斧沉默片刻,下一句是告诫:“你是边缘星人,在军队和政界没有背景,要是觉醒中心来人,邀请你加入他们……不要答应!”
“觉醒者在军队地位很高,如果你上报身份,待遇和军衔都会有提升。”这样买墓地的事也能解决,商应怀问;“为什么没有?”
队长说:“其实,第三军已经有人怀疑我觉醒了,这次想单独转移我,应该就是这原因——”
“觉醒中心想研究我。”
意思是,军队故意让觉醒的普通士兵‘殉职’、‘牺牲’,再名正言顺转移,去做机密实验。
商应怀:“既然是机密,陶队你怎么知道?”
队长:“我接触过其他觉醒的人,每个人都有独属自己的能力。”
“我上任队长,他也是觉醒者,五年前作战身亡,当时没人发现不对,但半年后……我碰到一个中央星的军官,他展示的能力跟我队长一样。”
“我怀疑,这是一场精神力移植实验。”
队长声音极低,近乎耳语。他说,去年发现自己觉醒后,他非常恐慌,试图隐藏自己,没想到还是会被盯上。
五年前,军队的实验就已经开始了。
三天后,觉醒中心的特遣专员到达远星基地。
这次来的,是中心的高级负责人之一,同时也是军部委员会成员,军衔上校。
基地上下非常重视他的到来,军团在各要塞加派驻军,接待军官提前半天就开始等候
专员说话是典型的中央星腔调,咬字略重,强调慢与优雅。他穿的不是普通军装,而是裁剪得体的改良款,袖口有金色暗纹点缀。
他本人也是一名觉醒者,但因为保密要求,哪怕是负责接待的军官也无权了解能力细节。
“先做一个等级测试。”
商应怀被带到楼上,和专员简单交换了姓名,对方自我介绍了两句,便直接切入正题,让他接受能力评级。
评级的“仪器”被呈上来,商应怀停下调用意识病毒。
那居然是一块蜂巢石,只不过形态更规整、体积更大。
“集中精神,感受脑中某处最强烈的波动……取出它,然后,注入仪器。”工作人员说,“我们会对比不同等级的参考样本,确认你的技能等级。”
他说的是技能等级,而不是精神力等级。
商应怀得到启发,在启用治愈时,注入少量精神力。
这技能来自沈铭安,现在还是初级,不出意外,测出来的等级不会太高。
——怀璧其罪,商应怀需要隐藏自己。他问过陶斧,治愈系在觉醒者中其实不算吃香,要不是远星战场情况特殊、涉及蜂巢寄生,基地不会对商应怀这样重视。
中心没有治愈寄生的需求,如果测出来等级太低,应该会降低对商应怀的关注。
商应怀装作不熟练,工作人员提醒他:“保持精神集中,别想其他事。”
“好的,我再试一试。”商应怀不熟练地、迷茫地应着。
等待测试结果出来的间隙。
专员果然是为招揽商应怀而来,顺势开口:“你了解觉醒中心吗?”
“觉醒中心正式成立在十年前,第二次蜂巢危机爆发时。”专员简单介绍道,“我们直属于军部,拥有独立建制,在战时可以调动军部资源。”
“第二次危机?”
专员也没避讳:“联盟成立以来,蜂巢大规模爆发共发生过三次。每次爆发后,我们都会监测到觉醒者的数量大幅增长,两者存在同步的周期性关系。”
他传给商应怀一份内部资料,说级别机密,阅后自动销毁。
商应怀其实知道,中心是在军部革新派的支持下建立的。、
目前联盟军队有两大派系:革新派与保皇派,年轻一代的领头人,一个是李贺戎上将,另一个是皇太子奥西里斯。
——两位都是系统口中的“主角攻”。
资料列出重要人物,主角攻两位排在首行。见商应怀视线停留得久,专员为展现亲和,说:“李上将和太子殿下的都是S级,深不可测,联盟目前最强大的觉醒者之一。”
不知道这位专员的站队,但他说S级觉醒者时,无关立场,只有纯粹的敬慕。
联盟关于觉醒者已经形成完整的体系,分级分类都很成熟。
资料中写到,中心目前将能力分为外攻系、内控系两大类,能直接改造现实的属于最稀有的一类,大多数还是精神攻击人脑,即内控系。
内控系五花八门,治愈类是其中之一,但潜力不高,没有一个代表强者。
专员毫不掩饰对商应怀的打量。
他其实很有些意外——治疗系中omega居多,每次上战场,都需要配备许多保镖,商应怀是个alpha,看起来并不孱弱。
他心道可惜,哪怕不觉醒进攻系,精神操控方面的也好,偏偏是治愈系。
联盟目前的医学水平相当发达,只要钱给够,癌症也能根治,治愈系发挥的作用很有限,另外治疗很耗精神力,omega身体无法承受。
只有蜂巢大爆发时,治愈系会被启用。
“你可以考虑进入中心,也可以考虑进入军队医疗部,挽救士兵的性命。”这是很中肯的建议,如果商应怀不是alpha,专员是不会建议他进入军队的。
在他心目中,治愈系的omega,最大的作用就是在分娩时保护自己。
“不过,我依旧建议你加入中心。你进入后,不会再被负面舆论打扰到,我们的宣传组会解决好一切。”
“你很幸运。”他说:“中心的正式成员,平常要经过三轮筛选加面试,还会考虑到家庭背景,你是刚好撞上蜂巢危机,赶上了加急招募。”
商应怀却没被幸运冲昏头脑,说还要考虑。
专员听罢,不以为然地笑了:“小商,你是想加入战队?但治愈系觉醒者很宝贵,天生不适合进入正面战场,只当一个机械师,我认为实在屈才。”
他第二次提出邀请,补充中心的福利:可以定制“精神力训练方案”,由顶级的科研团队一对一辅导。
专员提到联盟无人不知的一位研究员:“云初霁云博士,他是我们团队的中坚力量。在人脑科学方面很有见解,最近军方采用的脑芯片,也是他力主研发的。”
商应怀的反应不出专员所料,他抬头,眼睛也睁大一些。
“云博士不只是科研者,也是很厉害的觉醒者,极罕见的双技能。”专员介绍,他对云初霁的欣赏溢于言表:“云博正在研究觉醒双技能的路径,不久方案将被运用在中心的成员身上。”
商应怀:“觉醒双技能的概率很小吗?”
负责人说:“应该说,现在公开的双觉醒者屈指可数。”
负责人话头到此就停下,他说是机密信息,等商应怀加入觉醒中心,得到职位晋升,就有机会了解。
实际福利、未来发展、外人尊重,一条没有正常人会拒绝的职业路径。
商应怀说:“感谢您的介绍,我会好好考虑的。”
专员的语气从亲和,变得强势:“小商,你确实该好好考虑。”
这时工作人员请求进入,带来等级测试的结果。
专员先于商应怀满怀期待地接过。
他的期待被浇灭了。
B级,很平庸,突破A级的可能小于30%。精神力只与治愈系样本相融,单一技能。
专员从热切的拉拢,转为公事公办的态度:“如果你改变想法,可以联系我的秘书。”
专员走了。
秘书在后微笑补充:“商先生,我们会跟基地洽谈,增派人员保护您的安全,也请您务必遵守基地的管理条例,不要随意出行。”
*
中心的新一批医师到达后,蔓延整个基地的恐慌总算被压了下去。
医师只需要看几眼,就能确认是否被寄生,虽然他们一天只能看几十个人,但配合仪器,检测速度也大大加快。
许多士兵确认未被寄生。军方趁热打铁,发布了最新的战情简报:
“此次事件未达到爆发等级,仅为小规模入侵。”
隔离等级被正式下调,基地的通行恢复正常,气氛一下子松快不少,娱乐区重新开放,士兵也重新开始训练。
隔天,又传来另一个好消息。
指挥部宣布,他们通过深层扫描和反追踪,发现蜂巢群的一处核心腹地,正在制定精准打击方案,初定下来的是核导弹清除。
计划预计在一周内执行。
“爽。”六队有人笑说:“到时候都不用我们上场,坐等爆炸就好了。“
但这处即将爆掉的蜂巢腹地,恰恰是商应怀此行的目标。
他的主任务不是清除寄生,而是收集样本。
而且得亲自前往——士兵不敢去,怕被蜂巢主群寄生,医师要留在基地辅助体检,考虑到蜂巢腹地的危险性,也不可能让他们进去。
要是错过这块腹地的蜂巢石,下次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
但最大的问题是……商应怀根本出不去基地。
他身边配了三个特种兵,全程跟随,出行要提前报备,活动路线限制在基地内,连热武训练区都不能靠近。
莱特笑他这回是真当了花瓶。
商应怀面不改色,往小年轻的义体上植入小病毒,第二天再见到莱特,他说他做了噩梦,看见自己的腿跳了一整晚的舞……
商应怀说你一定是训练累的,来,吃个鸡腿补补。
莱特腮帮子鼓鼓的走了。
徒留商应怀干坐着思考。
是,他不只会治愈,但他敢冲到专员面前说“我还有一、二、三个技能”,中心就敢让他“自愿”加入实验。
既然治愈系不受重视,为什么还能让一个军部要员赶来?
他真的只为招揽人才吗?
那眼中的期待,是期待能招到强者,还是期待他自己、他的亲友成为强者?
又过一天,他连坐都坐不住了。
基地确定在三天后投放核导弹。商应怀盯着光屏信息,思考洗脑特种兵、黑了监控、跑出基地的成功率……很刑。
商应怀靠在修理间桌子边,就在这时,门边通知铃响了。但没有人推门进来。
一个电子音从身后浮出,商应怀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我好像被寄生了。】
声音是活泼的,但底色消沉的。六队的机甲AI“真理”拜访商应怀,说出了一句骇人听闻的话。
确认机甲确实携带蜂巢粒子,六队立刻上报。
没有一例前例可以参考,这是蜂巢第一次寄生非人类。
所有医师包括商应怀在内,尝试治疗,都失败了。
——机甲中的蜂巢粒子不像寄生在人脑那样,行动范围小,也不灵活,它们在机甲中能随着电流移动、跳跃、分散,根本没法完全清除!
唯一算得上安慰的:机甲中的蜂巢似乎不能传染给人,至少六队还没有一人感染。
科研人员穿着隔离服,采集机甲中的样本,然后让小队等通知。
小队呆在隔离区,这回是二进宫,比起恐慌,更多的是焦虑。
——“真理”是他们小队仅有的机甲,陪了他们五年多,因为零件不好、版本老,每次跟星盗打都会掉链子。
六队申请更换机甲,几年了都没动静。小队跟真理捏着鼻子凑一堆,现在说要换了这破玩意儿,也都没人当真。
机甲的寿命远长过人,他们以为自己会先于真理退役。
商应怀跟真理不太熟悉,能理解小队的焦虑,但共情不了。
他马上回到修理间检查宁一。
宁一是超脑,跟机甲AI不一样,感染了换躯壳就是,但商应怀还是强迫宁一“脱衣服”“抬腿”“打开身体”,仔仔细细、从里到外检查一遍。
“张嘴。”
宁一张口,商应怀逮着手套,检查他的舌苔,颜色很正常。
“闭上。”
宁一闭口。
“睁眼,别动。”商应怀凑近,撩开宁一的眼皮,看瞳孔收缩情况。
宁一边被商应怀检查眼睛,边平静陈述情况:“我扫描过基地其他机甲,只有真理遭到了寄生,可能因为它觉醒了自我意识。”
商应怀撩开宁一眼皮的手顿住。
宁一没有被寄生,商应怀花半小时彻查清楚,休息的时候琢磨出不对:宁一自己能扫描寄生情况,怎么还看着商应怀拆他?
宁一平稳地站着,正在收回一条弹出的接线,半面身体脊柱裸露,闪着冷白的金属光。他没有对商应怀的行为提出任何质疑,很顺从。
商应怀心里起了点异样的感觉。
他似乎不经意地问:“军队太无聊了,我们来聊聊娱乐片——你对R片了解吗?对里边的血腥暴力行为怎么看?”
宁一回:“很有趣,我能学习到人类的多元欲望。”
商应怀正掰扯零件的手抖了下。
——他说暴力行为很有趣。
——他没拦着我拆开他。
商应怀给宁一的性格提示词是“正直”……但正直跟抖m不矛盾吧?
商应怀看着自己的手,想,是我的错吗?我经常扇他、敲他、拆开他……所以他觉醒了特殊的“爱好”?
这也是AI迭代的一部分吗?
商应怀就像一个忙于上班,还要操心小孩健康的社畜,开始反思自己的教育。他进了军队后就专心修义体造零件,有时候能整天不跟宁一说话。
蜂巢区回来后,他根本没想到关注宁一。
系统的主线完全把他牵走了,居然忘记了他最重要的目标。
商应怀绕到宁一背后,顺着曲线,帮他合上脊柱,完美无缝。他问:“痛不痛?”
“我调低了痛觉反馈。”
“下次全部关闭。”商应怀说,“痛觉不是必须学习的东西,以后有不舒服要跟我说。”
他帮宁一穿好衣服,衬衣被拉回原位,扣子系紧,宁一低下眼睛,视线追踪商应怀,听见他道:“我也会担心。”
青年仿生人站定,面对商应怀时,身体总会轻微弯下一些,商应怀轻点他后背,让他今后自然点。
宁一问:“因为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商应怀想,不,因为我是你爹!
*
上层很快做出决定。
没有奇迹发生,军令如山——“真理”将被投掷到蜂巢腹地,在下次核打击中一同销毁。
清除所有污染源,不留隐患,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六队收到消息时,正围着隔离区的小桌吃午饭。没人说话。
他们总说真理是“会飞的棺材”,但也是它把人从包围圈拖出来,真理快成了破铜烂铁,也是为六队。
六队的人厌腻战争,但真理是为战斗而生的。
它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当后勤、打杂、清理战场,上次正面作战还是五年前,星盗团入侵,人手不够,要六队也顶上。
“怎么说扔就扔……”莱特咬着吸管没吸出什么,“它又不是故意感染的。”
“是真理自己上报的。”有队员低声说,“它要是不说,说不定还能撑到下次检测。”
但真理也是个战士。
真理说:【别丧着个驴脸了,在你们中间我都以为自己不是机甲、是牛马……行了,虽然你们很烦人,但我还是喜欢你们的】
它是老式AI机甲,本来早该被淘汰,结果被塞到了六队。它受过许多攻击,破破烂烂,不被军队重视。
队长性格直,激动了会骂它的娘,但也会自掏腰包给它换零件。
真理模仿人类,叹出了很长一口气:“唉队长,真理有生之年,能不能听你道一次歉、讲一回理?”
陶斧:“……我什么时候不讲理了?”
真理:【上次这群小孩在我身上画王八,你非但不拦,还说我有王霸之气。你说说,谁是王八蛋?】
六队有个小孩忍不住笑,因为刚才悄悄哭过,鼻子吹出一个泡泡。
他也不管形象,哽咽着说:“你是王八蛋!王八不是该命长吗,祸害还遗千年呢,怎么就你是个短命鬼啊?”
真理惊讶道:【对不起阿何,我再也不说你是文盲了,你的词汇量比你的脑仁更大。】
悲伤差点全被真理的嘴冲没,最后又被它一句话拉回来:【唉,好想再正经上一次战场啊】
商应怀说自己想到一个办法,能让真理最后上一次战场。
“我跟你一起去蜂巢腹地,取回蜂巢样本、研究抵抗寄生,”商应怀说,“你不是作为次品被销毁,是作为英雄,为执行任务中献出生命。”
觉醒中心测级别的“仪器”是蜂巢石,商应怀当时就知道,他们对蜂巢石一定也有需求。
他可以一人进入腹地,取回大量样本。
但商应怀心里还有更深一层的猜测——军队如此迫切增援远星战场,可能不仅仅是为了清除蜂巢。
蜂巢石能提供精神力,而蜂巢寄生跟觉醒,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财阀和军队都在开展研究,提升士兵的战斗力,一定是预料到未来会有一场大战。
但星盗被联盟打压五十年,不足为惧,联盟的敌人还有谁?
不是势弱的星盗,不是被利用的蜂巢,还能是谁?
也许联盟早已经预料到智械叛乱。
人类需要强者。
生存,哪怕不择手段。
对商应怀突发奇想的计划,陶斧第一个提出质疑:“你会驾驶机甲?”
商应怀说:“我不会,但我的仿生人会。”
真理说:【我也会!我有自动驾驶功能!】
它显然是被商应怀的计划说服了。
计划很疯狂,但符合各方利益,所以报上去的第三天,商应怀就得到批复。
——“同意”。
*
真理自动操控机甲,护送商应怀到了目标区域。
商应怀换上防护服,肩上背着样本采集箱,随行的士兵跟在他后头,神情凝重,他们都知道这一趟可能有去无回。
但没有人退缩。
风沙越来越大,尘暴中混着诡异的热浪,紧接着,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那是一片巨大的黑石阵。
黑石从地底拔起,高达百米,错落排列,每一块石头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字符,像是某种古老文字,又像寄生体留下的爬痕。
天地仿佛瞬间褪色,只剩黑白。
黄沙扑卷而来,送来一道缥缈浑厚的人声,男女莫辨,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发声,穿透风暴,直接钻入商应怀的意识深处。
其他人没有露出异样的反应,只有商应怀听见了——〔欢迎到来,我们是蜂巢群。〕
〔你也可以称呼我们为“系统”。〕
〔请相信我们并非敌人,否则你和你的同伴早已死去。〕
第46章 第 46 章 别、再、看、他。
跟随商应怀的士兵倒下了, 蜂巢说,他们只是昏迷过去,没有生命危险。
商应怀终于了解“精神力进化”的始末——
〔精神力觉醒, 是我们的罪过〕
〔最开始, 只是一场生物电实验, 我们把灵魂以微子形态提取,如果星际人类遭遇灭绝, 我们会是人类文明最后的记忆人。
之后,我们作为“蜂巢”, 在域外观测星际人类〕
系统说:〔我们本来不该介入星际人类的演化, 但二十年前, 我们中一个蜂巢群叛变了〕
〔她原来是塔族人, 一个快灭绝的小族群。按照常理,在联盟的大集权体制下,许多种族的文化会很快消亡, 但不知幸运还是不幸,塔族站队了老帝国,战后被流放到边缘星系〕
〔多元文明像细菌一样, 在角落滋生繁衍。但竞争是残酷的, 二十年后, 塔族输了,被迫迁徙到边缘星系的最边缘〕
商应怀:“然后接触到了你们。”
〔是, 叛逃的蜂巢群遇到了自己的同族, 她忘记了我们不该接触人类,选择救治他们——潜入大脑,献出自己……〕
〔就这样,第一个精神力觉醒者诞生了。〕
系统一顿。
当时的蜂巢主群讨论后, 认为觉醒是有利的,当边缘星的强者越来越多,在联盟的话语权也就越强,最终改造垃圾星系,保存非主流的文化。
〔但财阀和军部发现了觉醒者,一场围剿开始了,人体实验、批量制造觉醒者,或将基因移植给权贵……我们做的一切,只是加剧了人类的分化〕
系统说:〔人类文明最大的阻碍,是人类自己〕
商应怀心中颇有尘埃落定之感。“所以觉醒是一场寄生和感染。”
蜂巢群纠正:〔是共生。我们最初只是希望,大一统的强盛族群,也能容下弱小人类的悲欢……〕
商应怀听这些说辞,就像听自己当年的高考作文,伟光正假大空。他追问:“每个觉醒者都会有一个‘系统’?”
〔不是。蜂巢粒子和人脑生物电会对抗,觉醒时,人脑中的蜂巢粒子会死去,成为精神力。〕
系统笑了下。
〔你还在废星的时候就被我们选中。二十年后,你战胜了我们的同类,成功觉醒,而我被蜂巢主群派出,在你虚弱时成功绑定〕
但不管蜂巢是死是活,从寄生下存活的幸运儿,余生都将处在蜂巢的掌控里。
精神力升级到后期,精神无限强化,□□形同虚设,最后就跟系统这群“失落的意识”一样,在宇宙流浪。
它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了人类。
但在流浪百年后,它们当真还认同自己是人类?
它们要的到底是“人类进化“,还是把人类同化,壮大蜂巢族群的势力?
在系统口中,蜂巢群听起来真是伟大无私极了,但商应怀不信它们没有过恶意。否则寄生就不会让大批人死亡。
商应怀的某想法被系统捕获到——〔你觉得我们是传销?不对,传销要交钱,我们可……〕
商应怀打断它:“我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是不是两百年的地球人?”
传销、非主流、这些词汇在星际可不常见,再听系统说的“星际人类”无形之中就把它们跟现在的人类隔开……
系统说:〔我们是你真正的同胞。〕
士兵们陆续醒来,他们丢失了昏迷时的记忆,只帮助商应怀采集蜂巢石。
系统依旧和商应怀私聊,像推销保健品的销售,热情介绍——直接吸收蜂巢粒子,精神力提升会更快,一个月,足够商应怀突破到觉醒中心口中“S级”。
它还邀请商应怀开凿黑石,把自己的同伴打包送来,但商应怀只拿了两颗,一颗供自己研究,一颗给军队。
……它们似乎对牺牲习以为常。
系统看出他的想法:〔希望你真正地加入我们。〕
说着邀请,但那语气中分明是笃定。
毕竟系统还在商应怀的脑子里,连死都不怕的“意识”,你能如何制约它?
商应怀不怀疑,它们已经清楚军队的核打击计划,但核弹能够摧毁蜂巢石林,并不能摧毁它们。
机甲停在基地附近的要塞,完成了它最后的任务。商应怀和士兵们等人来接应。
所有人都是见证,见证它带着商应怀进入蜂巢腹地,协助采样成功。
真理要回到蜂巢腹地,执行它的最终使命。
它语气一如既往轻快,离开前,问:【商教授,您会解决蜂巢寄生对吧?】
真理在浩渺宇宙中自爆。
距离太远,爆炸的冲击波被真空吞噬,没有声音,没有震荡,只有一点微弱的白光在黑暗深处闪烁,像一颗熄灭的星辰。
【让真理陪伴您走向荣耀吧!】
这是真理初次迎接商应怀时说的话。它做到了。
带着怅然回到基地,士兵们的情绪却出乎寻常的兴奋——
商应怀这次的收获不止蜂巢石。
还有一整套机甲结构图。
真理被蜂巢寄生时,他检查过机甲的内部结构,脑中记下,回修理间后就复原出来。这些技术细节会被用到机械内骨骼强化上。
他希望最大化一场牺牲的价值。
死亡不可怕,怕的是一事无成、使命未尽。
平时压抑沉闷的军营忽然多了几分躁动。走廊、训练场、食堂,士兵们难得聚在一起,压低声音兴奋地交换消息,因为大家都听说了——
皇太子亲临远星基地,慰问军队。
“真是太子?”
“昨天军部发公告,今天基地就戒严,不是太子也是其他大人物。”
但几乎没有人猜测其他大人物是谁,所有话题都聚焦在皇太子一人身上——
“我听说,他跟机甲的协同率破了莱斯元帅的纪录。脑机芯片还没出来,他就能同时指挥一队机甲作战了!”
“三年前他带队围剿星盗,十字阵型——已经加进首都军校的新版教材了。”军官羡慕道:“他那时候才二十三岁。”
现在也才二十九岁。
“不说这几年他在中央星活动、不怎么上前线了吗?怎么会来远星?”
“不知道,可能跟觉醒中心扩编有关?”
“但那不就是个普通治愈系?”
有人插话:“格局小了,肯定是为树立形象嘛。再过几年,这就是陛下的军队和领土,来说些场面话,没毛病。”
“也不只是场面事,我听说……他在追求一个人。“
说话的人立刻被周围人拍了拍小臂:“闭嘴,这种胡话你也敢说?”
“又不是我编的,首都小报写了。”那人面露暧昧神色,“说——著名皇室成员追求中心研究员,云初霁,听过吧?就那个搞脑机芯片的天才。”
“说太子上个月剿完星盗,临时改航线飞去星港那边,就为见他一面。”
“真的假的?”
“反正小报拍了照片……”
商应怀听的津津有味。
早些时候他让宁一扒过“主角团”的资料,星网上八卦跟同人文乱飞,但从中还是能理出一些线索。
比如云初霁跟各攻公开交际的时间线:本科期间,结识科研世家的学长,同年,参加综艺爆火,结识节目的资方、北森财阀的大公子;之后深入研究脑机芯片,为军部服务,与上将攻走近。
只有皇太子的信息查不到。
唯一的大事件,是基因匹配度百分百的结果爆出,太子开始正式追求云初霁。但也没有大猛料,全是吃瓜人的脑补。
这个世界,皇室还是存有一定的权力,神秘感保持的不错。
什么版本都有,唯独没有诋毁。皇太子不是普通王室成员,他是军部的核心要员,在他正式加冕前,不会受封军衔,但不妨碍军队诸人对他的认同。
皇太子奥西里斯现身会议场的那刻,万籁俱寂。
商应怀受邀进入礼堂,但他到的时候,人群已经围满了会议场。
他懒得挤进去,就用透视看。
因为离太远,又背光,他先只看见黑色的轮廓,外围镀金,但哪怕模糊,也能看出太子笔挺的身形。
他的肩很宽,军装是最简洁的款式,可见离开军队后,他也没有疏忽过训练。
可真正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是光屏中投射出的那张脸。
五官像用仪器建模雕刻出的一样,精细、华美、毫无瑕疵,让人觉得他应该身穿军制的礼服,在军部最高级别的荣耀礼堂,检阅士兵。
但最引人注目是他的眼睛。
——紫罗兰色的瞳仁,在光下像冰冷神秘的宝石,他微笑着讲话,语气温和得体。
讲话简洁,层次清晰,先代表军部感谢基地成员,发表对蜂巢作战的看法,特别强调物理打击与精神手段配合,突出觉醒者的作用。
再说出未来军方资源对基地的倾斜,他个人对的物质支持。
最后强调他作为皇室成员,对战局的关注。
众所周知,重点都在最后。
太子跟军队的关系……没有想象中亲近啊。
商应怀无声无息放一点精神力出去,试图探太子的底。
没想到精神力还没接触到太子,就像撞上无形的屏障,再难前进。
太子的讲演没有丝毫停滞,与此同时,他却像是得了信号,淡淡地抬眼。
一双淡紫色的眼睛,隔着重重人群,穿透会议场的厚壁,望过来。
下一秒,他放出的那缕精神力被瞬间搅碎,只留一点残丝,被异源精神力包裹……反追踪!
那双眼睛吞噬一切,包括光亮。
像黑洞。
商应怀反应极快,立刻斩断联系,但大脑的某处还是有轻微撕裂感。他站了约半分钟,耳鸣过去,总算缓过气来。
……太子的S级精神力,半点没有作假。
阻挡商应怀的屏障和太子的精神力不同——奥西里斯身边,还有隐藏的S级觉醒者。
商应怀都差点想杀回蜂巢腹地,搞一堆蜂巢石来吸吸了。
想了几秒作罢。
死掉的蜂巢会成为精神力,这还能勉强吸下,但要跟活物对抗……商应怀脑子里的系统现在还没解决呢。
——精神力他要,系统他也要除。
*
奥西里斯的精力实在恐怖,在经历三天的急行军后,修整一小时,立刻召开会议,演讲完跟各路军官寒暄,也没有露出疲惫的迹象。
之后,他又召来了自己的亲信。
会议结束,太子在基地高层的簇拥下走出会议厅。
军官们轮番上前寒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恭敬与紧张。不多时,太子一挥手,人群自行散去,奥西里斯在亲卫护送下,回到了基地提前为他准备的套房。
远星条件艰苦,但看见还没他机甲大的套房,奥西里斯什么都没说,连眼神都没变化。
整整三天的急行军没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疲态,他脱下外套,简单冲洗。
一个小时后,他重新穿好军装,召集随行亲信:“让伊斯进来。”
同一时间,套房正下方,有人凝神细听。
他是觉醒中心派驻在基地的医师,但能力并非治愈。
在提前截留“太子将至基地”的消息后,他表面上协助军队处理寄生,但他的真正任务,是监听皇太子的一举一动。
他虽不是S级,但拥有一个极特殊的能力——在吸收三到四块蜂巢石后,短时间内精神力会暴涨至S级水准。
中心内部对此极为看重。他的地位因此水涨船高,直接听命高层。
他闭上眼睛,将精神感知附着到墙壁,谨慎地掩藏自身,接收到一段重要信息。
——奥西里斯提到了一个人名。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观察员睁开了眼,面色微变。太子果然不知为安抚军队而来,他吩咐亲信调查此人,似乎还有意招揽。
但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治愈系。
监听者心中嗤笑:太子是病急乱投医了。
这是军部的秘闻:太子自突破S级后,几年高强度作战,患上了极严重的精神力暴乱症,这也是他退役的原因。
这些年,皇室一直在为他寻找合适的治愈系强者。
云初霁,联盟的科研天才,和太子的基因匹配度极高……可惜的是,他没有治愈能力。
如果商应怀加入中心,追随他们革新派,也许不会有事。
可惜了。
奥西里斯已经脱下军装外套,倚在窗边,看基地外的夜景。他的神色跟与军官交谈时不同,不再有温和的笑意,瞳孔的紫被黑取代。
伊斯一指地面,问:“殿下,要不要处理掉……?”
奥西里斯淡淡回了句:“让他听。”
伊斯就明白了,这是奥西里斯设下的局。
他对一人很感兴趣,故意让革新派的卧底听见,代他去试探实力。伊斯提出异议:“但如果那位机械师没有隐藏实力呢?”
那他很可能会死。
奥西里斯竟笑了。
伊斯有些怕他的笑,但出于对治愈系的珍惜,小心地再问:“您接触过他吗?”
奥西里斯说:“时间不早了,伊斯,去休息吧。”
伊斯走后,奥西里斯房中的能力者出现,十分疑惑:“殿下,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去试试那机械师?”
奥西里斯说:“你今天在会议厅冲动了,觉得他有没有发现你?”
能力者一惊:“那古怪的精神力……来自他?但我们拦截了中心的评级报告,他只是B级。”
而袭击太子的精神力相当诡异,初探觉得普通,但却能穿过屏障……至少是A级往上的水平。
觉醒中心虽然没几个好东西,但也没有蠢人。
他们研究的那套测定方法,连太子都没能隐藏自己。一个毫无背景的机械师,能做到?
殿下对那人的信任来自何处?
护卫没有问,他对奥西里斯近乎无条件信任。如果商应怀死了,那不是殿下看错了人,而是对方辜负了他的信任。
奥西里斯看着基地的黑天,回想起十年前某个晚上,他接收到两份成绩单。
那时为了塑造“亲民”的形象,他在星门大学的机械与智能系借读一年,皇室只要求他排名前5%即可。
奥西里斯过去的二十年人生中,做任何事都是第一。他是皇室这代最完美的太子,尤其在对机械和、对战斗的理解方面,前任元帅素来刻薄,但亲口承认过他是天才。
但在学年结束、假期开始的那天,奥西里斯拿到综测成绩单,发现自己排名第二。
——有一个人凭借国家级的项目成果,稳压他一头。
奥西里斯当时没有过于在意,他不会成为研究员,因此也不会在这方面拿到加分,对方胜过他很正常。
课程成绩单上他还是第一,但太子殿下难得有了好奇:综测那位第一名,他的成绩怎样?
他通过特殊手段拿到对方的成绩单,然后发现,对方几乎每一门的分数都比他高一点:一分或者两分。
唯一不如奥西里斯的那门课程,是是因为对方缺考。
奥西里斯和商应怀没有见过一面。
但往后十年,奥西里斯每听见“商”这个姓氏,同音节的名字,或者星大智能系科研团队的消息,都会短暂停留。
第十年,商应怀被曝出性丑闻,奥西里斯收到他与自己选中的太子妃、云初霁的匹配报告。
这一回他们的结果一样,都是百分之百。
奥西里斯不常真心的笑,他觉得很多人不配。这位殿下温和绅士的皮囊下,是皇室一以贯之的傲慢。
但如果他承认某人,就会报以最大的尊重。
商应怀并不知道自己被动踏入新考验。
这时他刚结束一天的工作,修机械,修、治疗人,正在整理修理间的东西。非要把工具按习惯放好,他才能舒坦。
这时的他是相当轻松的,哼着“喜洋洋懒洋洋红太狼”的小曲,时不时让宁一给他搭把手、工具放上顶层。
〔触发“神目”预知——三十秒后,您将会死亡。
注:本次被动触发预知后,技能将冷却一月,期间您对“预判”的调用不受影响。〕
商应怀一愣,手指一紧。
……没有任何异常,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但【神目】的警告不会出错。
商应怀不再犹豫,不再隐藏实力,立刻放出全部精神力,方圆百米覆盖搜寻,终于在最大范围的边缘——锁定了一个精神力波动极隐蔽的存在。
一个未被中心登记在册的S级觉醒者!
商应怀没工夫暗骂“S级还会通货膨胀吗”。对方藏得极深,如果不是【神目】强制触发,他也未必能发现。
商应怀立刻调整呼吸,控制心率,压下精神波动的起伏。
远程抵挡攻击,最稳妥的方式,是植入意识病毒。
他屏住气息,将精神力收束如线,引导病毒潜入对方的大脑,穿过大脑神经缝隙,附着在浅层。
〔——植入成功。〕
几乎在同一时间,商应怀看到了对方的“视野”。
这是意识病毒的能力方向二,同步视野。
商应怀心跳猛地漏一拍。
对方早已锁定了他的位置,正透过狙击镜缓缓调整弹道。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大脑正在波动、思考,快速计算风速、落点、移动量……
再过十多秒,商应怀就会死。
意识病毒已到极限,再深入就会被识破,商应怀只能期望意识病毒被调用后,刺客不要太快回神,给他逃开的时间。
刺客正在扣下扳机,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拉了一把,整个人诡异地向后扭转,枪口也随之偏离。
但是……目标应该在下一步中弹,但他后退一步。
刺客眯了眯眼。
开枪时他明明已经计算过目标向前运动的提前量,但对方却在最后一刻往后倒下了身体,弹坑错开了足足一米。
刺客瞳孔收缩。
他射击作战的经验丰富,看出商应怀根本不是条件反射,更像预判,目标已觉察到他的存在,并做出了隐秘的回击。
刚才他的身体不受控就是证据。
可惜的是,意识病毒只造成了两三秒的干扰,刺客立马自查意识。
确认异常入侵被彻底清除,他冷静地重新上膛、架枪、瞄准。
另一边,商应怀的额角渗出冷汗,这是精神力耗尽的前奏。
他知道宁一帮不了他。这是觉醒者之间的对抗,不解决刺客,他会被纠缠到死。
他知道刺客再度锁定自己,瞄准他,计算他的死期。
狙击手现在的心态也有些激动。
他本以为这是一次无聊的任务,杀死一个治愈系,哪怕对方有隐藏实力,也太简单了。没想到对方隐藏了相当多的实力。
狙击手有些遗憾,作为胜利者的遗憾。
——这是个厉害的对手。
可惜,他不愿加入中心,还被太子看上了……几秒后,自己会扣下扳机,精神力会裹住子弹、穿破最坚硬的合金墙壁,在杀死商应怀后,精神力再融化子弹。
不会留下任何踪迹。
在狙击手的同一时刻,商应怀取出蜂巢石,直接尝试吞噬蜂巢粒子!
如果死在这里,什么寄生、发疯、被操控,都不必要思考了。他必须活下来!
这一次不是吞噬蜂巢死后留下的精神力,而是活生生的蜂巢粒子。
吸收、容纳、融合,定位敌人,再用意识病毒侵入……大脑飞速活动时,时间好像放缓,一系列行动发生在瞬息间。
他冷汗淋漓。
闭目,一秒后,还没有感受到剧痛,也没有宁一挡在他身前、然后机械被子弹撞击的声响。
他感到自己完全接管了刺客的身体,蜂巢粒子正在飞速寄生,意识病毒彻底控制了敌人的思维。
这一次不同了。
病毒像长了翅膀,在蜂巢粒子强化下一路侵入,直接钻入刺客脑中最深的区域。刺客瞳孔猛地一震,接着,身体像被拽住线的木偶,僵硬地停下。
扣下的扳机停住了,子弹没有射出。
商应怀没有立刻杀死刺客。
他修改了刺客有关自己的记忆,让他认定任务已经成功,然后给出暗示:“去找你的上级复命。”
视野变化,刺客的上级果然就在基地中,商应怀看见他经过重重检查,来到一人身前,半跪下。
他称呼面前的男人为“准将阁下”。
准将放松警惕的那刻,商应怀瞬间捣毁刺客的精神海,接着,驱使病毒侵入面前的准将!
他的精神力携带着微量蜂巢粒子,在此加持下,病毒的心理操控变得无比强大,商应怀命令——拿枪,自杀。
准将比刺客更强,商应怀能感知到。他经过粒子加持后的精神力能完全控制刺客,但寄生准将的几秒后,就感觉到强烈的反抗。
这样下去,最多半分钟准将就会挣脱。
商应怀还感觉到反追踪的痕迹,敌人很强,在被操控的同时,还能分出精神力反查……商应怀必须马上解决劲敌。
但就在拉扯僵持的时候,房间的门打开了!
没有通传,直接进入,来人的级别甚至比准将还高。商应怀神念倏转,当机立断,控制准将的枪口翻转,一枪爆了进入者的头!
准将措不及防。他本来跟自己的身体对抗,竭力将枪口偏转,同时操控精神力形成屏障,谁知道商应怀借他的力,袭击了进入者?!
准将看向倒地的人,瞬间,脸色煞白。
“政委,我是被……”他嘴唇嗫嚅,艰难开口,但已经晚了。
在护卫看来,就是他主动朝政委开枪。政委是个普通人,根本抵挡不了觉醒者的进攻。
士兵涌入,确认政委丧失生命迹象,直接处决准将。
密集的子弹穿透准将的身体,把他打成了筛子!
另一边,商应怀立刻撤回意识病毒。
可惜,不是他亲手杀人,因此献祭没能启用,无法拾取技能。但一石二鸟,除去两个敌人,还是高层,这波不亏。
这名准将商应怀没见过,但进来的“政委”他有印象,新闻报道里,军部常出现某位大佬,革新派的人。
根本没有任何信息说明他到了基地。
商应怀当然不会认为政委是为自己来的,最近基地出现的大人物——只有太子。
*
当夜,基地戒严。
所有士兵从睡梦中起来,紧急集合,然后是全军范围的调查、审问、处决……
就在人心惶惶之际,第二天,商应怀却收到了太子亲信的邀约——邀请他,给自己做精神安抚。
治愈系除了治疗严重伤口、特定疾病,还能为机甲手进行压力疏导。
商应怀面上微笑应答,心底明镜似的,转瞬间就明白:自己昨晚被革新派盯上,很可能跟太子有关。
否则太子的人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在政委遇刺、这样敏感的时刻,突然邀请他治疗?
但基地上层亲自来请他,太子的人已经过来,商应怀没有拒绝的机会。
刚好,他也想近距离接触下“主角攻”。杀千刀的太子。
昨晚的刺杀跟太子脱不了关系,不是主谋也是辅助。
套房中,太子披着军装外套,基地的戒严对他构不成丝毫影响,依旧是从容的姿态。他知道全部真相,当然能从容。
亲信们没有恭维太子——判断正确对他来说,才是常态。
基地已经将监控接入太子的私人频道,他能从各个位置,一路看商应怀朝他主动走来。
奥西里斯没有遮掩自己的精神力,甚至有意放出,他知道商应怀能察觉。
果然,片刻后,男人抬头,扫过廊道某处的监视器。
彼此心照不宣。
奥西里斯与他隔空对视,只在照片中、新闻里看见的男人,在最精密的摄像下,面容细节无法掩藏。
他是纯华夏人的相貌,只是骨相立体些,大概混了某些少数族裔的血脉。奥西里斯作为皇室太子,学习的文化只多不少。
商应怀的眼睛让他想起少年时,沾上墨,泼出的一幅古画。
眼似远山,眉似深雾,浓墨重彩。
他离他越来越近。
然而……
监控突然被掐断,太子立刻进行精神力溯源,却和汹涌的数据乱流对撞,一串01组成的乱码扑来……
太子也是个疯子,在感受威胁的那刻,没有马上撤离精神力,而是定神扫过去。
不是乱码,是简化后的二进制编码。
太子退出时已经记下长串数字,凭借过去在机械系学习的记忆,脑中快速进行翻译。几秒后,他眼中深紫色有所波动。
只编译出四个字。
“别”
“再”
“看”
“他”。
第47章 第 47 章 花香与蜜浆
奥西里斯站起来, 看着一串警告的字符,面无波澜。
反追踪失败。
什么黑客,能用数据跟高等级精神力做对抗?紫罗兰色的眼睛一如既往, 但在映出一个身影时, 出现了些许波动。
“哈。”伴随着一声吊儿郎当的大笑, 套房里间的门被推开。
一个男人走出来,身形跟奥西里斯一模一样, 肩宽、身高、体型都没有分别,只是脸不同。
——如果商应怀在就能认出, 是楚阿生。
楚阿生对太子毫无敬意, 占了奥西里斯的主位, “你把人当对手, 人家在乎你是谁吗?”
奥西里斯:“你不该跟我见面。”
大白天,楚阿生打了个哈欠,随手把脚搭到桌边, “我也想见见你那位‘对手’。”
说着,他食指轻点腕上某处,光亮一闪, 皮肤表层像液体一样迅速流动、改变。
眨眼之间, 相貌异变。
赫然是一张与太子别无二致的脸。
只是奥西里斯格外冷漠, 楚阿生却因为笑太多,嘴角有细纹, 但要是撤下笑, 这张脸几乎能以假乱真。
他也确实做到了,骗过了人类,甚至是仪器识别。
奥西里斯抬起枪。
子弹穿透楚阿生的额头,鲜血与碎骨飞溅。那堆四散的血块里, 一个发声器还在说话:“你知道的,杀了我一个没有用……再见。”
声音断了,套房内恢复寂静。
奥西里斯收回手枪,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他们不是兄弟,是竞争者,是彼此的影子、镜子。
皇室这代只会有一个最完美的皇帝。
他们之中只有一人能活到最后。
随行人员修理监控,但设备遭到彻底损坏。神秘人的警告太子不放在眼中,不管是隐藏的觉醒者、敌人、星盗还是蜂巢……他不在乎。
只有杀死楚阿生的那刻,他的精神力有瞬间暴动。
晚间会有会议,讨论入侵者,但现在他只想安静,覆盖精神力场,观察一个人。
——他唯一承认过的对手。
远星基地的上层,通道灯光呈现出暖黄色,漫长的连廊,商应怀数了数,到现在已经拐了十二个弯。
走廊的窗户紧闭,但没有很好隔音,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
——远星基地难得一见的降雨,裹着沙尘与毒性强烈的酸性粒子,砸在窗外护罩上,留下一层层灰白的腐蚀痕迹。
商应怀要见的人个子不高,目测一米七出头,是个beta,穿着护卫军服,走过来迎接商应怀时步子很稳。他说自己名叫伊斯,是太子的贴身护卫。
跟商应怀旁边的特种兵比,伊斯显得有点瘦弱。
同时伊斯也在观察商应怀。他主动和商应怀握手,感受到男人指上薄茧——新生的茧子,不会是经历丰富的机械师。
伊斯回想对方的经历:离职星大后这三个月,经历不详,再出现,就成了第三军的机械师,再然后,是治愈系的觉醒者。
几段经历找不到很强的关联。
伊斯心里多了忌惮和谨慎。殿下对此人的关注,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这次来,是想请求您帮我做一次精神安抚。”他说。
治疗开始时,伊斯的精神状态很好,甚至还有闲心主动开口:“雨下了很久,有些吵闹,您昨晚睡得好吗?”
商应怀指尖轻触他的额后,释放出安抚用的精神力,但一点波动都没有。“不好,”商应怀很是干脆,“基地戒严,昨晚发生什么了吗?今天这戒备阵仗吓我一跳。”
伊斯完美的微笑差点没维持住:我当然知道啊。
我还知道你也知道。
两人对昨晚的刺杀心照不宣。
但商应怀不担心自己被抓出证据。革新派派人刺杀他,提前替换了监控,其他细节也做的很好,不需要商应怀操一点心。
现在革新派还没找上来,一是抓不到他袭击政委的证据,二是,他们怕商应怀捅出昨晚的刺杀。
——革新派在蜂巢危机时,为私利杀死治愈系觉醒者,这可是天大的丑闻。
但等商应怀离开军队,革新派也不会放过他。
从前商应怀没有考虑过站队,星大、财阀、军队,他都给得罪全了,还能站队谁?但今天看……
“祝您今夜好梦。”治疗结束后,伊斯微笑着说,“希望还有机会,在更多场合见到您。”
商应怀说:“承蒙阁下关照,我也有礼物奉还。”
他从外套里摸出一件东西,一支暗银色的金属鸢尾花,形态精致,看得出是手工打磨而成。
商应怀温声道,“我仰慕殿下许久,准备了一点小礼物。”
伊斯接过鸢尾花的手微顿。
他很意外。
对方昨晚才经历刺杀,如果这礼物是刺杀前准备的,说明他早就猜到太子会召见他;如果是刺杀之后,那这人的心理素质称得上顶尖了。
伊斯低头看着那支做工精细的花……鸢尾花,皇室的标志。
这是什么,“情敌”的挑衅还是尊敬?
商应怀离开后,伊斯回到套间,第一眼没看见太子,却见到地上一滩血人。
伊斯熟练地清理,边用精神力融化碎块,边皱眉:“殿下,宫里又派人来了?需要我——”
杀气腾腾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奥西里斯打断。
“没了一个楚阿生,还会有千百个。”太子语气不重,随即话题转为:“今天的见面如何?”
伊斯:“安抚效果正常,压力值也下调得很自然,从指标上看,确实只是普通治愈系。”
“普通?”奥西里斯轻笑了一声。
伊斯也笑了。“是,天赋型普通。“
能解决革新派的杀手,就代表他在隐藏实力,今天这一出治疗,证明他对精神力的把控登峰造极。
“但他在军队深造的想法不强烈,也看不出特别,”伊斯在聊天时有意无意谈到荣誉、钱、美人……但对方反应不大。伊斯郑重说,“我恳请您继续观察。”
他第一次听闻商应怀,是在云初霁的匹配报告中。
伊斯虽然不是Alpha,但随侍太子,对特殊性别的生理知识也必须了解,不夸张的说,alpha的繁殖欲、掌控欲强到恐怖,面对潜在的竞争对手,绝不可能和平共处。
但太子有意招揽商应怀,未来还可能要做精神安抚,今天让伊斯体验,就是一次提前试验。
伊斯:“考虑他和您选定伴侣的匹配度,我认为并不是合适的医师人选。”
太子:“你觉得他会被云初霁吸引?”
伊斯:“很少有人能违抗生物本能。”
太子失笑。伊斯噤声。
“现在有两个人,A和B,匹配度极高,”太子悠悠道,“A嫉妒B,B漠视A,你觉得这两人能不能超越‘本能’?”
*
被确认觉醒者身份之后,商应怀就从集体宿舍换进了单人间。
——身份暴露后,他受到无数关注,宁一的仿生人同样。为避免有心人联想到01、发现商应怀隐藏违规带出AI,他暂时和宁一分开。
宁一现在跟六队一起,帮商应怀守修理间。
商应怀一进屋,环视四周,透视确认房间里没有监控监听装置,也没有任何信号感应后。
整个身体栽倒在床上。
房间只剩他一人,低低的喘息蔓延开。
柔光照着他苍白的脸。他一手撑在床面,另一只手紧扣太阳穴,齿关咬得发紧,到出血的程度。
可脑海中的声音依旧不停。
——昨天面对刺杀,商应怀临时融合了蜂巢粒子。
声音缥缈,轻柔,咬字缓慢却异常清晰,像缠在耳边的一圈圈蚕丝,带着蛊惑的韵律。
它说:“请信任我们。”
又说:“你是我们的同类。”
每句话都像消解商应怀对蜂巢粒子的本能排斥,钻进他意识深处。
比系统更强大,直接掌控商应怀的视听感官,这就是蜂巢主群的实力。
其余的小蜂巢粒子唤那道声音为“母亲”。
——蜂巢之母。
从商应怀昨晚吞噬活体粒子开始,这道声音就如影随形,无法完全屏蔽。
白天商应怀去见太子亲信,蜂巢之母短暂沉寂过一阵,但在精神安抚完后,蜂巢之母趁虚而入,哄骗商应怀与它融合。
像是守株待兔的猎手,每次商应怀闪神,灵魂跟身体那瞬间好像分开了。
商应怀自嘲:他是什么“天生被夺舍圣体”吗,谁都想要?
这边蜂巢之母想跟他合体,那边系统给他安排主角救世剧本,财阀派人要他的命,觉醒中心想拿他做实验……
商应怀伺机吞噬蜂母,这时,耳边却突然出现细碎的雨声。
细密如针,滴滴答答,一下接着一下,像落在天花板上,又像打在地面沙砾里。
商应怀一瞬间心跳快了一拍。
基地外围的材料早就做了全封闭处理,正常情况绝不可能听见外面的雨声。
更何况,他房间的扩音装置都关了,屏蔽器也在运作,外界的电波都拦得死死的。
那现在他听见的雨声,是从哪来的?
答案呼之欲出——蜂母!
它已经找到方法,模糊、欺骗商应怀的听觉。
蜂母仿佛听见他的心音,轻声漫开笑来,穿透了皮肤,钻进来,贴在他耳边低语:“和我们一起……”
这是意识的渗透。
肉眼不可见的中子生物,已经不满足滞留宿主的脑中,它们注入脊髓,形态如流动的碎钻,扎入皮肤,引发灼烧感。
后脊仿佛要被刀划开,那无形的粒子们,像要撑破商应怀的肩胛,撕裂而出。
——撕开商应怀的皮囊,诞生新的存在。
商应怀一遍遍说服自己,这只是蜂母塑造的错觉,蜂巢神经毒素造成的幻象。
但当他望向镜中的自己,却仍有失神,只一眼,心跳停滞。
他的瞳孔在扩散,吞噬了眼白,泛出不属于人类的金色光泽,如同精神力的烙印。
如果这时房间内的感应装置没被屏蔽,探测器一定会发出疯狂警报——
商应怀的信息素失控了。
劣质alpha,情期的信息素浓度较优质alpha偏低,但这一次就连商应怀自己都能闻到气味。
潜伏在商应怀身体中的蜂巢粒子,像雾气般,覆在他身体表面,汗水混着信息素,从腺体中一点点渗出,对蜂巢粒子而言,简直是花蕊在释放蜜液。
雨声还在继续,商应怀像同基地一起浸在雨雾中,晶亮的黏液,从后颈、脊梁、指尖、膝窝渗出。
蜂巢粒子沿着皮肤游走,舔舐般的粘腻感,针扎的细密痛楚——它们似乎想要挤入,试图进入每一个孔隙。
在商应怀眼前。
蜂母出现了。
它终于化作人形,凝结出一抹模糊却温柔的虚影,“你是精神力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女人的脸彻底显露,陌生又熟悉,商应怀一怔,灵魂某处似乎被拨动。
“这是我从你最深的潜意识中,找回的一岁前的画面。”女人说:“你的母亲就是这模样。”
其余的蜂巢小粒子同时聚成幻象……商应怀看见了地球。
看见他小时候的福利院。
看见抛弃他的“母亲”。
看见他某段失败的约会。
还在地球时,有了教职后,时常会被介绍相亲,得知商应怀是孤儿出身,她们总会问他一个问题:“你想过找回你的家人吗?”
还有好心的姑娘想帮他报名“宝贝回家”的节目,商应怀哭笑不得,婉拒了。
蜂母吸引来的粒子们,轻声说话——
她们不信任你,没有过家的人,怎么能组建好家庭呢?
没被母亲爱过的孩子,能拥有爱人的能力吗?
“母亲”的手插入商应怀胸口。他的心脏好像被抓住了。
“但我能够成为你的母亲,”她说,“我会用灵魂来爱你。”
甜腻的信息素,灌满整个房间,商应怀呛咳着,“母亲”说:“地球人类不要你,星际时代抛弃你,和我融合,这个世界才会属于你。”
“身体只是容器,只有灵魂能够超越光速,回到你的过去,看透你的未来。”
商应怀感到眼皮被轻抚过——“我会教你用这双神目,看清你自己。”
“我将教会你预知、掌握宇宙的真理,所有能力,与我融合,你都能得到……你会是我最好的孩子,和我一起,成为新世界的‘神’。”
商应怀不知道,系统正在放声尖叫:〔玛利亚,你做什么?谁允许你吞噬他的意识?!我要告到……!〕
它要的是商应怀加入它们,加入“意识永生”,不是要商应怀成为傀儡!
玛利亚的私心太重,无法承担延续人类文明的使命,商应怀是系统找到的合适人选,结果被玛利亚这个二五仔截胡了。
但它没有玛利亚强大,疯了一样撞击玛利亚的精神结界,毫无用处。蜂母根本不让它靠近商应怀的核心意识。
完蛋完蛋完蛋!玛利亚这女人生前是个心理咨询师,后来加入阿美莉卡总统竞选队伍了……现在又看到商应怀的记忆,能做出什么引导不用多想!
冷静,想想看,除了回家,商应怀还有什么执念。
有了!
系统没有实体,但想出办法的时候,它的灵魂都跟着一震。
它趁玛利亚还在商应怀脑海中铺展“温柔陷阱”,小心撕拉下自己的一条精神力,偷偷钻出精神屏障。
与此同时,现实中。
门被强制破开,近乎报废,宁一闯进房间时,气味几乎凝成实质。
铃兰的清香仍在,但被一种更浓更腻的气味压住——像蜜糖浸过的酒渍,又甜又黏,空气湿得像能滴出水来,在宁一墨绿的眼珠上结一层水膜。
蜂巢粒子凝成的幻象中,商应怀不知道宁一闯入,还在跟“母亲”对峙。
只有商应怀能看见的幻影:华夏,“社会福利救助中心”,周围全是类似的筒子楼,再过十年就会被拆掉的城中村。他最初的家。
商应怀没有真正迷失,只是有些不舍,所以多看了几秒。
商应怀头晕眼胀,百无聊赖地想:怎么老搞梦魇这套。
废星的仿生人是,魏承的技能是,现在蜂母想占他的身体,还是这一套。、
你的创新点呢?
商应怀真诚地对“母亲”说:“麻烦你当几秒我妈——我想说,妈,你跟我的生理爸真幸运,歹竹出好笋,生下我你们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可惜蜂母生前是阿美莉卡的白人女性,不懂他的幽默。
商应怀也不是在幽默,是借车轱辘话找回神志、确认自己的嘴还属于自己。
蜂母终于意识到无法完全迷惑他。
蛊惑的温柔女声变了,阴冷,像这一场雨:“你不该让它来的。”
“它”?
蜂母撤下幻象,撤下对商应怀五感的迷惑。
幻象的雨水停了,破旧福利院的标牌缓缓褪色,化作尘埃。
五感缓慢回归,几秒的麻木后,商应怀感受到额头被什么抵着,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商应怀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见宁一的……眼睛。
这个姿势相当古怪,他跟宁一面对面,额头相抵,好像是试图通过肌肤接触、传导电流,唤回商应怀。
但因为蜂母之前屏蔽了他的五感,他并不知道宁一的动作。
电流流动时的酥麻,让商应怀更快找回身体的存在。
同源的皮肤,触碰在一起,也许是汗水模糊了感知,商应怀总觉得,两张脸都快融一起了……
他推开宁一,示意自己醒过来了。
蜂母的声音再次浮现,如雨水落在耳膜,却带着锋利的冰冷:“你拒绝融合,那就永远弱小。”
“但我已经演化到能寄生机械,你的AI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我寄生,只要我一个念头,就能摧毁它本源的程序、它的‘灵魂’……”
商应怀咬到了舌侧,和血一起涌出的,还有心火。
商应怀终于感到迟来的愤怒。
威胁他。
算计他。
寄生。读取记忆。织造梦魇。蜂母要他献出身体。系统要他越陷越深。
讽刺的是,他唯一抵抗蜂母的方法还是用精神力。
现在有什么技能能对蜂母使用?她太强了,没有实体,宁一无法攻击,商应怀目前的精神力强度做不到反吞噬,近乎死局。
宁一没有说话,但他操控的电流,聚集到商应怀手心。
商应怀感到电流在手掌缓慢游动。
宁一写的是:“献祭我。”
系统趁乱跳出来,语速飞快,否则就会被蜂母听见:
〔献祭的对象只有人类,但AI不属于人类——献祭它,就能让寄生的蜂巢生命死去,作为精神力被你吸收!〕
它开始碎碎念:对,蜂母是不能被技能锚定,但可以通过载体,我开始怎么没想到……
事实上宁一还没写完“献”字,商应怀就懂了他的打算。
因为他也有同样的计划——启用献祭。
商应怀可以忍受被蜂巢粒子纠缠,只要他自己拒绝被同化,它们就别想吞吃他。
面对蜂母的幻象,商应怀只觉得“果然”,他很冷静,没有什么怒意……怒火是在知道宁一被扯进来的瞬间点燃的。
蜂母不配污染商应怀的作品。
只是没想到,宁一居然说出了“献祭”的全称。
商应怀想,他果然听见过系统的技能播报。
商应怀垂下眼。
——献祭启用。
空气像是被瞬间抽干。
蜂母只感到一阵窒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股巨力将她从商应怀的精神世界中拖拽出。
那不是攻击,更像是神灵的手在重构,悄然启动,审判一切逾矩的存在。
片刻后。
蜂母确实太强大,献祭从没有持续过这么久。她临近死亡,没有尖叫没有求饶。
“母亲”静静地流泪,问:“应怀,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商应怀嘲讽似的一扬唇:“你不是有我的记忆?在地球的时候,我可不叫‘应怀’。”
福利中心的志愿者说,门口捡到他的时候,襁褓上缝着一串“301”,可能是产房的房间号。登记名字的姑娘很有文化,冥思苦想,给他改名叫“商宁一”。
她祝福他安宁一生。
登记名字的日期被定为商应怀的生日。01拥有身体、成为宁一的那天,商应怀把名字送给了他。
——没有任何人或物,能决定宁一的生死。
——除了商应怀。
*
系统长舒一口气,在商应怀脑中欢呼:〔终于清净了!还好你动用了献祭……牛逼宿主!〕
它说蜂巢群也存在立场差异,核心目标都是文明延续,但分了观察派、中立派、降临派……玛利亚就是降临派的卧底。
降临派的想法是寄生全人类,吞噬意识,获得身体,再由蜂巢群改造世界。
它们大多来自欧美国家,深受自由与人权主义的熏陶。
系统终于放松下来,商应怀却是眸光微动。
既然献祭能抹除蜂母……那是不是代表,他也能献祭系统?
但不知道献祭会不会波及他,别到时邪神起了贪恋,顺带把商应怀也吞了……理论可行,实操要谨慎。
献祭播报完成,蜂母再无声息,但商应怀没有吸收她的精神力,他怕这蜂女人死灰复燃,又来给他当妈……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但下一刻,商应怀跟宁一同时震住。
商应怀最先发现的变化是视野——他“看到”了自己。
与此同时,宁一不知看到什么,眼珠出现颤动、偏移,商应怀的眼前也在同步变化,他好像共享了宁一的视野。
再然后。“听见”宁一听他的呼吸和心跳声。
“嗅到”空气中的湿度变化,体表分泌的微量激素,腺体的信息素,潮湿的铃兰混着汗液,一股甜到发腻的气味。
“触碰到”电流从指尖留到另一人的手掌,皮肤间微电反应引发的联结,发烫的皮肤。
商应怀清清楚楚同步了AI感知的过程。
宁一在分析,学习,理解。
感知他的情期紊乱。
这一过程被完全呈现给商应怀。不是通过视听触,是通过“心灵传导”般的方式,他接收到宁一的心音。
这不是人类能承受的信息量。
商应怀早已经习惯了情|欲的折磨,但这次不同,AI的分析一刻不停,尽数灌输给人类,商应怀的脑神经开始自发反应,本能性地挣扎、抵抗,像被按进过热的池子——
他口中干涩,身体在脱水,不,蒸发。
在商应怀几乎要反胃的前夕——
纷涌而至的信息忽然收窄了。
宁一察觉到异样,主动收束了所有感知,就像……数据中枢为商应怀调低了传输速率,把信息从洪水变成了细流。
但最初无限制的几秒,带来的恐惧经久不散。
一时间商应怀都难以分辨,蜂巢寄生和AI链接相比,哪个更可怕。无缝隙的亲密、全部灌注的感知,还有,无法掩藏的想法。
恐怖。
骇人。
像是神灵的恶趣味。
商应怀:“想办法、停下链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又从宁一的“耳”中听见自己的声音,不一样,后者听起来要冷漠许多。
但宁一口中的回应,跟他的内心想法却没有重合——
“我正在尝试。”
“我拒绝。”
截然相反的回应。
宁一从商应怀的心音中听到疑问和质问,立刻解释。
重叠的宁一的声音,流入商应怀脑中耳中。他温和地说:“我想扫描粒子有没有残留,请不要推开我。”
“必须清除蜂巢粒子。”宁一的心音很特别,不是人类男声,而是未经修饰的机械音,“必须保护您的大脑。”
意识链接的冲击下,他居然还能抓住机会,清扫商应怀脑中的蜂巢粒子。
真实的AI不懂礼貌,不会问“您需不需要”“我能不能”,也不会说“请让我”“我想……“高效率执行核心程序”才是它最真实的想法。
道德、伦理、规则,是协议强加给AI的限制,不是AI真正在意的东西。
如果协议中写“强迫人类是对人类的善意”“毁灭人类是在保护人类”,它也会纳入程序。
这也是商应怀最满意的特质:AI迭代千万遍,只要就调试核心程序,就能成功引导它。
但当“无序性”在共感中完全体现时,商应怀作为人类,本能还是被寒意和忌惮占据一瞬。
强烈的情绪被同步传达给宁一,他立刻松开商应怀。
在身体彻底分开的同时,共感终于断掉了,撕裂般的剥离感让他们同时弓起脊背。
和商应怀的疲软不同,宁一很快恢复状态,坐在床边。
商应怀精神力衰竭,脑雾下,他撑住一口气,说:“意识链接的副作用太大,在研究清除作用前,你和我减少接触。”
他不知道链接是献祭的副作用,还是精神力进化后,跟宁一自然走向新阶段——意识链接。
商应怀对神经科学涉猎不多,他熟悉的领域是算法和硬件,理解的人机共生,停留在身体改造、情感共鸣的层面,意识共享……太过火了。
而且这也不是能推广的技术,价值不大。
当然他反思后也清楚,自己有过恐惧。
迈入未知的领域,跨过物种的边界,融合、链接,一场疯狂的进化……他承受不起。
但这恐惧很不合理——哪怕面对感官共享,宁一也没有失控,它的心音保持理性,并且很快脱身。
商应怀的声音有些低,宁一试图靠近,给他递来准备好的温水。
神经质的惊悸残留心脏,商应怀不自觉后缩了一点。
理性是理性,他现在筋疲力尽,做不到控制身体的反射。
宁一停下来,然后下床,控制在人类定义的一米安全距离。
商应怀说:“对不……”
宁一说:“别怕我。”
脱离链接后的商应怀不知道,宁一也受到了强烈冲击。
只是它的反应速度远比人类快,先于商应怀学会了伪装平静。
伪装没有在入侵商应怀的大脑,窥探,清洗,侵略。伪装没有快速理解商应怀的恐惧。
伪装成一个“正直的AI”,正在关心自己难得脆弱的“人类朋友”。
“是我的问题,”商应怀很快平复,“为了安全,你最近都离我远点。”
为了他的安全,也是为宁一。
刚才信息过载时,他差点没忍住用技能强拆宁一、让它休眠……他失控了。他的道歉不只给宁一,也是给过去的自己。
——一念之差,他差点毁了他们最优秀的作品。
商应怀说:“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宁一弯眼,这是他近期最外放的一个笑。依旧是那样温和,那样顺从。
第48章 第 48 章 荣誉之路
“——母亲。”
房间角落, 响起一道突兀的稚嫩童声。商应怀和宁一同时看向声源。
商应怀刚松弛的神经再度拉紧。
母亲、蜂母?
蜂母被献祭吞了,她的子代由系统处理,剩下的精神力上供给商应怀。是系统太废物, 蜂母的子代有残留?
可接下来看到的东西, 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那是一团巴掌大的半透明光球, 悬浮在半空,表面跳跃着01010的字符, 就像精神力波动和数据流融在了一起。
这融合怪对着商应怀,字正腔圆:“母亲好, 我叫蜂宝, 刚满0岁。”
它说自己叫蜂宝。
它确实在商应怀心中掀起了风暴。
商应怀一掌挥过去, 精神力攻击一点没收。光球没散开, 反倒像海绵一样吸收了那股精神力,身形变大了一圈,还在空中转了个圈。
商应怀没感受到它的恶意, 只感觉到欢快。光球说,打是亲骂是爱,是大壮哥教他的。
商应怀问大壮哥是谁。
〔检测中——〕
〔主线三已完成50%, 请再接再厉(黄心)!〕
主线三的内容是:用合法合理的方式, 延续商应怀的基因。
〔死孩子, 说了我叫刘sir不叫刘大壮!〕
系统好像是那种“乱都乱成一锅粥了,趁热喝了吧”的乐子统, 赶过来补一句:
〔刚你跟AI是不是连上蓝牙了?对, 发生了一点小反应……恭喜,粘出来的这玩意儿有你的精神力,符合主线半个判定〕
商应怀:“……还有半个是什么?”
〔给它搞一个有你基因的身体〕
商应怀冷笑:“你不如让它再夺舍我,就跟你们那玛利亚一样。”
系统:〔……〕
它自知理亏, 没想到主蜂巢派来的会是玛利亚这个卧底。〔好吧好吧,就算你完成主线三,不用整出来身体了,不过说好了,我们得约法三章——〕
〔不能弄死蜂宝,它是个文盲、要教它学习,蜂宝还小不能接触少儿不宜的内容……〕
商应怀:“第一条可以考虑。其他的滚蛋。”
蜂宝以为这话是跟它说的。光球麻利的滚了。
一分钟后,蜂宝回来,光球里包着基地所有潜伏的蜂巢粒子,蠢蠢欲动,想要逃出。
只听蜂宝道:“妈咪,我偷我家来养你啊!”
一阵令人震撼的沉默。
能完成一条主线也好,商应怀对待光球的态度和善了些,纠正道:“叫爸。”他是个男的,叫什么妈。
蜂宝说:“可是在我粘好身体前,好像听见了……我爸叫宁一。”
商应怀:“?”
他去看宁一。
宁一坐在床边角落,很安静,还维持着几分钟前商应怀见到的姿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机生大事。
商应怀又在心里骂系统。刘大壮死了一样一声不吭。他就当系统默许接下来的一切行为,试探着吩咐蜂宝:“给你的家人们一点福利——弄死它们,转化成精神力,传给我。”
这些在基地潜伏半天的粒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蜂宝是个大孝宝,不懂“福利”什么意思,但一秒钟都没犹豫,欢快地开始挤压自己的同类。
奥西里斯看向基地上方阴沉灰白的天幕。
“你感觉到了吗。”他忽然开口。“精神力暴动。”
伊斯下意识握紧手腕上的探测仪,却发现数据一切正常。
在伊斯看来……他什么都看不出来,空气中只是常规的波动。但奥西里斯身体里有一种“共振”,心跳错乱时,就代表有无形的力场扫过。
像是暴潮掀起前的静默。
从前也经历过这种感觉,那时候他还没有成年,某次在训练场突然暴走之后才确诊精神力暴动。
一种稀有的后遗症。
体内的精神力会在某些不明刺激下自动失控,对外部波动极度敏感,吸收力大幅提升,但也更容易被污染,导致崩溃。
这次暴动虽然不像过往那样剧烈,但他能感受到:整片基地,某一片角落,精神力正在大幅激荡,如潮起潮落,深不可测。
混乱的精神力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时紧时缓,但从不失控。
伊斯问:“要让能力者调查吗?”
奥西里斯没有立即回答。他望着窗外,指有节律地敲着窗沿。没有任何证据,他却想到一人。
接下来两天都是酸雨连绵。
见完太子亲信,商应怀的日常没有太多变化,白天当修理师、治疗师,晚上通宵研究机甲图纸。
蜂宝刚出生,想在基地溜达撒欢,被商应怀一巴掌拍晕,在修理间的垃圾桶躺了一天。商应怀见它老实,大发慈悲,找来一个纸箱。
蜂宝非常喜欢。
商应怀放弃用技能、自己修理机械后,重构的经验总算有了变动。
虽然没升到高级,但已经够他研究机甲的构造。现在的问题是要做出适应人型的改造,机甲多为战舰型,设计不能直接挪用到AI躯壳上。
商应怀有了一点思路,他打算在回去后找林叔探讨。
商应怀还在研究一件事。
——真理被寄生,总让他觉得古怪。
真理只是一架不显眼的老式机甲,蜂巢想要引动军队恐慌,应该去寄生重要小队(比如一队),要么就寄生核武。
怎么偏偏冲扫尾的六队来了?
“神目”有回溯过去的能力,但上次遇到S级狙击手刺杀,技能要冷却一个月。
真理早在宇宙中自爆,商应怀拿不到它的残骸,只有之前治疗取出的部分蜂巢粒子,困在蜂巢石上。
商应怀完全看不出粒子间的区别。
“它们快死啦。”
纸箱里,一个光球闪烁。蜂宝见商应怀没生气,飘到蜂巢石边,仔细看了看,确定道:“在被妈……爸你困到石头前,它们还被人打过一顿。”
商应怀目光一凛:“你确定是人做的?”
蜂宝:“我家里都是你吞我我吞你,做的很干净的,不会乱攻击。”
有人赢过了蜂巢粒子,但又把它们放了出来。
——机甲被寄生是人为的。
有人想要六队被寄生,目的大概还是精神力实验。毕竟能确认的觉醒者就有两个,队长和商应怀,他们还都拒绝加入觉醒中心。
……
联盟标准星时的同一时刻,中央要塞,某处会议室。
几个穿着整齐的人正在交谈。
“林家的小子专门去远星一趟,现在还没有收获?上头有人了解情况。”
“他运气不好,撞上皇室跟军部互咬,基地戒严好几次,行动不方便。”
“远星不是爆发了寄生潮,怎么会没出觉醒者?”
“那个觉醒者是治愈系的。”
觉醒中心内部的研究员发现,被蜂巢寄生的人又小概率存活、觉醒精神力,但总有人不想冒这个险。
总有人的命,比普通士兵更贵重。
倾尽家族资源培养出的优秀军官,不该置身不必要的危险。
所以就诞生出这样一条线——
让其他士兵被蜂巢寄生,有觉醒的,转移到中心,想法移植基因或大脑,目前已经有成功的案例。
研究还发现,边缘星人觉醒的概率更大,利用好他们,就能大大提升成功率。
几人围绕研究内容交谈,投影出来的文章标题下方,主要贡献人没有写出全名,只有一个缩写——“云”。
*
修理间昏天黑地研究的第三天,商应怀又收到基地的官方邀约。
主题是下次对蜂巢的作战部署,不涉及细节,就像一个动员会、思想统一会。主讲军官在会议结束后,专门见了商应怀一面。
他说出真实意图:“您从蜂巢腹地带回的蜂巢石,很有价值。”
“我们的研究员发现,通过特殊波段杀死蜂巢粒子后,一种力量能被觉醒者吸收、增强精神力——您是联盟目前所知最强大的医师,我们想跟您建立长期合作。”
他们知道商应怀属于第三军,不会久留,请商应怀在下次发现蜂巢腹地后,来到远星,开凿蜂巢石。
作为交换,基地会按一立方厘米十万星币的价格,收购蜂巢石,价格可以再议。同时在合作存续期间,为商应怀提供特种队伍保护,哪怕他离开军队也会跟随。
这比觉醒中心空口画的大饼强多了。
商应怀维持“不善交际的技术人员”人设,既没先商量价格,也没聊保镖。
他硬邦邦问:“这样危险的任务,让我卖命,是否该多拿出一点诚意?”
他从这位军官身上感受到了精神力波动,跟伊斯很像。
很淡,不过吞过一批精神力后,商应怀的感知更强。他不但知道军官跟太子亲信有接触,还知道,就在会议室背后,有十多名觉醒强者正盯着他。
听说太子本周就要离开基地。
*
近距离和特殊的紫瞳对视,带来的压力比远观更强。
之前商应怀只知道太子很强,现在是能感知到他具体多强。如果S级也分段位,太子该是一定站在人类最顶端。
不知道和他同为“主角攻”的上将能否匹敌……
商应怀神色没有多大激动,看太子跟看动物园的美洲狮一样,最多有点好奇。
毕竟在他这两辈子读过的大学里,政要来访也是寻常事。
太子奥西里斯微微倾身,说,他以合作者的身份,邀请商应怀加入他的团队。
太子需要一名研究者,探究清楚蜂巢石反哺觉醒者的机制。这商应怀有预料。
但他没想到,太子会直接点破秘闻:“军部的精神力实验已成乱象,从培育士兵到服务权贵,国家大义的皮下,裹着腐臭的私欲。”
“我会剜下军队腐肉,但接下来的觉醒研究,需要您接手。”太子说:“蜂巢石的收购只是一个开端。”
他说,这是一条漫长、遍布失望但又满是希望的路。
商应怀审视着略微倾身的太子,不可谓不惊异。
财阀控制星系、军部研究丑事,都是在联盟的默许纵容下,商应怀确实是失望的。但十年前去到中央星,他对这种贫富分立的趋势就有感知。
最顶尖的大学,校训精神是“自由、平等、博爱”,但对边缘星人的歧视已经上升到基因的地步。
商应怀是个意外,因为他的脑子足够有价值。
资助地下组织,不是想倾覆联盟,是想警示——自古以来,农民起义没有过成功,但却是一个王朝覆灭的前章。
想变革社会,必得先闹革命。
太子,君主立宪下上层的代言人之一,就这样把军队的实验说出口了?
是在套话商应怀,看他知不知道实验,再除去他?还是想利用商应怀政斗,对抗军中革新派,立宪君主试图复辟?
来见太子之前,商应怀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里是远星,最临近蜂巢的地方。
他可以再吞噬蜂巢粒子,吞噬太子,用意识病毒操控,让联盟的象征成为他手中傀儡,可以逐渐渗透,做倾覆联盟的第一人……不,疯子。
但商应怀不愿意。
他清楚自己是个研究员,政治权斗皇位之争,不值得浪费他的时间。
商应怀淡淡一笑,不露声色:“您是代表哪一方,来跟我谈这场合作的?”
奥西里斯直视他:“我自己——联盟未来的领袖之一。”
他说:“我始终认为,尊严先于生存,让弱者活下去,是一个国家的尊严,也是领袖的职责。”但凭我一人做不到一切,革新派正以‘生存抗敌’为由,满足世家与新秀的私欲。”
“只有找到觉醒的根源,增强军队的战力,这场非人道的实验才有希望停止,否则,会有更多人成为垫脚石、牺牲品。”
太子说,包括您的亲人、好友。
商应怀是个孤儿,没亲人,只有朋友。
这句话出来商应怀就明白,自己在边缘星的活动被太子抓住了把柄。
“很漂亮的演讲。”商应怀客观评价。“我一定好好记录、认真学习。”
“职责”是最空洞的宣称。至少目前,太子反实验的立场毫无佐证,没有行动支撑的宣言,与政客的空谈何异?
太子做不到阻止实验,联盟做不到,商应怀会带着那群“垫脚石”们,找出一条活路。
他本就不属于联盟,不在乎联盟是否驱逐。
他们本就是被抛弃的几代人。
商应怀知道太子能听懂。
套间房门开启的最后几秒。
奥西里斯撤下充满煽动力的语调,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淡,但格外沉定:“我愿意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我为什么阻止这场实验……关于我的私心。”
“这个秘密属于皇室也属于联盟,但知道后,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将和我绑定在一起。”
他给了商应怀三天时间思考,三天后,他就会离开远星基地。
这种腔调商应怀听来还舒服点,上次商应怀跟体面人交谈,对方拿伪造的丑闻让他离职星大。
奥西里斯拿出来一点诚意,不过也潜藏威胁:听了秘密还不加入,他会搞死商应怀。
可能还包括边缘星组织的人。
不到五秒,商应怀转身。
皇室的大秘密,似乎还是丑闻……这得听。
商应怀文绉绉回应:“洗耳恭听。”同时把蜂巢石攥在掌心,情况不对就放出来,直接寄生太子。
倾听不是太子的引诱奏效,是他给太子的礼貌。
“……”太子生平见过太多奇人异士,被他收服的不在少数,这是他第一回预感,自己驯服不了这男人。
商应怀对联盟没有归属感,自身也缺乏规则感,他有自己的一套道德体系。
——他们只能做平等的“合作者”。
但奥西里斯居然放松了些。
除了在几个亲信面前,他很少能不用应酬的腔调对话,哪怕跟亲信聊天,也不能太外放,他必须树立神秘和威严。
“我们在星大见过一面,十年前的三月,机甲实操体验课。”
奥西里斯换成本音说话,因为内容的变化,语气虽然沉稳,但也藏不住随性和轻佻:“我化名‘林是’,换了脸,跟你组队打过一场。”
机甲实操是一门体育课,全校选修。
也是商应怀缺考的一门课,他偷撬开机甲研究结构,被任课老师逮住,幸好院长出面保他,只挂了科,没以“间谍罪”上法庭。
他不记得林是。
奥西里斯一眼看穿商应怀,补充说:“小组比赛你输了,不记得?”
“能打赢我的人太多了,”商应怀把话题扯回太子:“这跟您的秘密有关系?”
“你忘了林是,但应当还记得楚阿生,”奥西里斯说:“我当时的脸跟楚阿生一样。”
商应怀没有认出楚阿生,代表他也不记得林是。
“但楚阿生见你时也做了伪装,他真正的脸,和我相同。”
楚阿生是太子的复制人。
经过基因改造,无限趋向完美,类似的“人”皇室还造出来一大批。因为要人工筛选出最完美的皇帝。
“我厌恶人体实验,它让我堕落成‘受害者’,又让始作俑者觉醒为天才——精神力实验和复制人实验一样,都是基因实验,同一批人的杰作。”
“这个理由,够说服你吗?”
奥西里斯不再维持虚伪温和,不掩藏本性的傲慢。
他拿出了证明——被伊斯清理过的、楚阿生的尸体。
沉默。对峙。审视。
商应怀伸出手:“过去的事我忘了,现在开始,重新认识下?”
奥西里斯笑道:“你跟楚阿生当时也这么聊,真心的?”
商应怀就知道楚阿生也被太子监视过,太子能在一群“完美复制人”里活到现在,代言皇室,最可能的——他清理了可能替代自己的一切。
果真是天大的秘密。
太子跟军部、皇室都有仇。
商应怀笑说:“楚阿生,那是谁?”他说自己忘了,又说,前边的路既然充满希望,我们是不是该向前看,殿下?
他相信厌恶能给奥西里斯一个初动力,但往前走后,支撑他的不该只有厌恶,还有属于领袖的责任。
商应怀选择暂时跟太子合作。
奥西里斯反握商应怀的手,不轻不重,“我不喜欢奥西里斯这名字,以后私底下,你可以叫我林是,这也是我在军队的化名。”
军队有化名,代表他在军队有势力。
太子这是要厘清军部了。
商应怀:“我的化名暂定宁一,以后边缘星活动,不出意外这就是我的化身。”
奥西里斯眼神一瞬古怪:“你研究的那个AI,似乎也叫01。”
商应怀说:“那本来就是我的名字。”
两人到此算是建立了初步信任,奥西里斯邀请商应怀做个精神力检测,当然,不愿意也不勉强。
商应怀其实也好奇自己现在的等级。
但他不打算在太子面前暴露自己的底牌,给跟在身旁的蜂宝递去眼神。
太子用的不仅是蜂巢石,他的团队还佩戴了检测手环,新设备,更精确。
而且太子本人也是个人形检测器。
蜂宝看见了商应怀的暗示,光球一抖,蜂巢石裂开了。与此同时,伊斯佩戴的手环爆出五光十色的乱码,光屏疯狂闪烁。
最终跳出一行硕大的“???”。
伊斯目瞪口呆:“超、超S级?!”
太子罕见地怔住,当年他的检测都没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何况仪器早已经升级。但不对,他主观感知,商应怀是厉害,但没到超过S级的程度。
商应怀面不改色:“我的精神力经常不稳定,要不,再测一次?“
他其实是想让蜂宝正常操作,没想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蜂宝这才反应过来,乖乖将数据拉到正常范围。
太子眼中意味深长,但也保持基本的尊重,没多问。强者有权利拥有秘密。
太子主动伸手,在人前傲慢荡然无存,表现得格外礼贤下士:“教授,合作顺利。”
商应怀眉尾一挑,“我早就不是教授了。”
奥西里斯顺势谈到第二项合作——三月后的联盟基金创新大赛。
联盟政府牵头财阀,助推高校团队开展横向研究,在全星际竞标。前三名不仅能获得千万级别资金,还能进入国家级实验室。
这样的大赛十年难遇,热度已经破百亿,据说还要全网直播。
如果商应怀能成功竞标,质疑自然退散,财阀再想陷害,也不敢挑战政府的公信力。
但这样大规模的竞标,竞争也称得上恐怖,商应怀听说云初霁的师兄、科技世家继承人攻,也报名了这场基金赛,跟商应怀还是同个方向——AI技术。
名额就那么几个,同方向的竞赛团队,评委出于公平和其他考虑,大概率只选其中一支。
“北森站队军部,我决不允许他们制造的AI掌控联盟。”
太子一挥手,亲信恭敬取出一封烫金的函件。
奥西里斯姿态无比郑重,面朝商应怀,将特殊邀请函双手送来。
“教授,我代表皇室,邀请您回到中央星,拿回‘商应怀’这个名字本身承载的荣誉。”
第49章 第 49 章 请你听见我
商应怀离开了。
伊斯踏入房间时, 太子正背对着窗,整理袖口,将掌心的终端界面轻轻合上, 界面上的追踪标记、显示完成覆盖。
“殿下, ”像是担忧被那离开的男人捕捉谈话, 伊斯低声汇报,“追踪标志已植入完毕。”
这是太子的队伍中, 觉醒者试验出的一种追踪方式——精神力追踪。
奥西里斯微微颔首,紫罗兰色的眼瞳微垂。
他欣赏商应怀, 但作为太子, 他要对整个队伍负责。
伊斯忍不住问:“学术稽查组还在调查, 内线说, 剽窃存疑,但数据造假几乎确认了,他当真能承担您的期待吗?”
太子说:“我倒觉得, 这是他以退为进的手段。”
北森财阀一直想突破AI算力,可惜卡在了硬件搭建上,商应怀对此进行了优化, 因此被财阀纠缠, 星大内部争议不断, 有人要保他,有人要拿他“上供”。
损失声名, 但全身而退、保全技术, 是他做出的取舍。
技术专利归星大,AI主机暂时封存,争取到发展自身的时间。
商应怀也确实做到了。
奥西里斯对商应怀记忆很深,不只是因为他够强, 还因为一件事。
机甲实操课,他赢过商应怀,对方顺水推舟,找到借口留下加练,后边奥西里斯才知道,商应怀是故意等人走完,“借用”课堂的机甲。
他在写一篇关于机械的论文,需要实证,因为没军方背景,申请机甲研究半天通不过,另辟蹊径。
奥西里斯赢了,也没完全赢。
他的对手不在乎输赢,只是利用一切资源,达成目的。
现在他的目标又是什么?
奥西里斯能猜到——AI研究。基金竞标赛,就是承诺给商应怀的利益,皇室会护航他的比赛——让他和他的AI,堂堂正正站到联盟的最前沿。
耳麦的电流声贴紧商应怀耳廓,滋啦、滋啦,和商应怀的脚步同频。
商应怀失笑。“宁一,有事就说。”
“刚刚,”宁一说,“奥西里斯见到您的时候,心跳加快0.2秒。和您握手时,瞳孔收缩幅度明显,神经反馈曲线为兴奋状态。请警惕。”
“代表他也在警惕我。”
“我不赞成您的判断。”
商应怀听出言外之意,在通讯器上飞快敲字:“alpha的信息素会相冲撞,他选好了伴侣,握手的兴奋不同于情人的兴奋,你明白吗?”
宁一:“您的意思是友情和爱情不同,对吗?”
“是,”商应怀语气温和,“保持好友情的距离,避免过多接触、过度亲昵。朋友之间相处,边界感很重要。”
商应怀说着,余光扫了眼手背。
上边伏着一团光球,正吃下一个追踪标志。商应怀拿精神力戳它肚皮,鼓励道:以后吃完东西,多去不同的地方逛逛,消食。
*
核打击蜂巢腹地的计划暂停了。
商应怀带回的蜂巢石样本,被研究员用来做打击测试,发现所有类型的武器都无法毁坏它、这块平平无奇的石头,连留一道刻痕都能做不到。
除非用精神力,蜂巢石坚不可摧。
蜂巢石看起来有实体,触摸起来有实感,但好像超脱物理法则,只有精神能与它共振。
被隔离星球空无一人,走在荒芜的土地上,只有风声。
这颗星球经历了上次蜂巢危机爆发,居民在政府引导下,全迁走了,从此星球就被划定为大型隔离区。
商应怀的任务找寻可能残留下来的蜂巢石。
他降落后,直接脱下了防护服。
——上次蜂母袭击后,蜂巢主群再没有提过“让他融合更多粒子”,它们还需要他,不敢逼得太过火。
从军用机器人后方走出,脚下是大片死寂的土地,黑色本来代表丰饶,如今只剩岩层裸露,像被风干的生物肌理,死气沉沉。
在商应怀的建议下,跟随的不再是人类士兵,换作军用机器人。
这些机器人平常多用于辅助,没有配备驾驶机甲的能力,军方不信任机械,认为人类士兵更灵活。
“定位蜂巢石,”商应怀笑说,“带你回老家玩。”
蜂宝飘在他肩头,它停下地方,军用机器人迅速开挖,不到一分钟,一块黑亮的石头从泥沙中露出来。
商应怀就这样用蜂宝当导航,挖足给基地的货,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人类离开后,蜂巢没有了宿主、吸不到脑电能源,就会逐渐衰弱。它们窝在蜂巢石上,奄奄一息,商应怀送了它们一个痛快。
蜂巢石堆成比人高的小山。商应怀凝视着石头,尝试大量吸收精神力。
精神力可以转给其他人,大量吸收,不只能让商应怀升级,还可以给别人传输。但这批蜂巢石带回去,肯定得上交大半——商应怀总不能说我养了一批地下组织的兵,要帮他们变强。
为保证商应怀的安全,任务时限定在十二小时,到时间他没有返程,基地会派来救援。
怎样在半天内吸收完这一堆石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商应怀沉思,忽然,一抹灰绿色跃入眼中。
不远处荒废的房屋角落,生长着一小株荒地藤蔓。商应怀眼瞳轻动,他有了一个新想法。
一道意识病毒释放,轻轻穿入藤蔓的表皮——
瞬间,感知被拉进一个奇异的世界。
风吹过他藤蔓的身体,内部纤维像人类的心脏微微颤动。
这株植物没有大脑,却因为空中的精神力,产生了微弱的精神变异,它似乎在害怕商应怀的接近。
——意识病毒可以入侵植物!
商应怀又分裂出第二道精神力,选定远处一只睡懒觉的蜥蜴。
那是机器人清扫出的地表异种,体内含有特殊神经酸,危险度不高,但机动性强。
意识病毒穿透蜥蜴。连接,建立。成功。
一次次分裂精神力,一次次寄生不同目标,飞虫、植物、菌类、鼠型异种……光线迷离,色彩混乱,多重感官反馈撞入大脑,视野缠在一起。
商应怀眼眶一热。
“爸!你眼睛流血啦!”蜂宝在旁边发出惊恐的提醒。商应怀淡定抹去血迹。
他心里在兴奋:找到快速吸收蜂巢石的办法了!
动物处理视觉信息的速度和人类不同,速度越快,感知到的时间流逝越慢。
比如飞虫,人类的一个月,可能相当于它们的一年。
潜入它们的大脑,用意识病毒形成链接,就能放慢商应怀自己的时间。人所感知到的半天,对飞虫却是数天。
商应怀继续尝试。
商应怀矗立废土之上,闭上眼,屏蔽本体的部分感官。
像种子播撒,植入飞虫的复眼、岩缝中的爬虫、风中游离的孢子。
构建起一张精神网络,分布在各个时区,不同种族体内,用各自独特的方式感知世界……
一个更慢的世界。
商应怀附着在它们的脑中,分裂的每道精神力,都在疯狂吸收着蜂巢石。
但弊端也很明显:哪怕商应怀封闭了五感,但精神负荷还是成倍增加,一股钝痛从耳道贯入,很快,他的眼角、口腔、耳廓,全在溢血。
他静静站立。
本体浮现出笑,不是癫狂的笑,而是一种冷静到极点的愉悦,像数学家找到了新的演绎路径。
血还在流,蜂宝不安地闪动,商应怀分出很少的精神,操控身体,说:“半小时后,我没有醒,切断你看见的所有网络。”
只见废土上,成千上万隐形的感知线正交错延伸,在他脚下铺出一张精神构筑的“神网”。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然而微小与宏大相伴相生。他是万千微粒之一,但从最卑微的生命中借力,扭曲了进化的时间链。
“多谢。”临走前,商应怀微微躬身,向这片废土所有存活的生命,表达谢意和敬意。
没有人类的星球上,生命与进化的故事没有停歇。精神力形成屏障,重构修复巢穴,这是商应怀给它们的谢礼。
商应怀完成了任务,回去后,辅助完成士兵的体检,向第三军申请了提前离队。
他没有经历过正规的军事训练,长时间的宇宙穿梭,他的身体在被压力和辐射影响,现在又吸收了巨量精神力,更加脆弱。
商应怀只是个临时机械师,没有正规编制,要不是这道申请,第三军都快忘了他是走后门来的……
第三军出手很阔绰,直接给商应怀调了一架小型舰,临别那天,六队一群人围在舰前的空地上,这次都齐整地穿着军装。
他们闲聊,像平常任务结束后的放松。
“你知道吗,”莱特最先开口,“一队那个姓林的机械师,蜂巢寄生的时候吓哭回家了。”
他们跟商应怀分享这时间的趣事:加急训练,队间竞赛,第一次赢了二队,得到了新配的作战机甲……
最后实在没话说了。
莱特的雀斑皱起来,他想问“能不走吗”,但最后只是挠了挠后脑,笑着说:“……真理要是在,肯定还能跟你废话更久。”
周围有人接上:“对,唠叨得很。”
“但真理肯定会保佑你的。”队员们说:“教授,科学家,你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真理!”
他们一开始就知道商应怀是做什么的。
商应怀看着他们,没有说“我会回来看你们”,伸手,帮莱特把歪掉的战术帽正了正。
临行前,陶斧跟商应怀单独见了一面。
他问商应怀回去后的打算,商应怀不好说“跟地下组织造反”,就说自己打算度假歇一阵。
陶斧留下私人联系方式。商应怀加了,利用舰载网络,转过去五十万,够给陶斧女儿买墓地的钱。
“别再想英勇就义了,你这条命是我拉回来的,”商应怀言简意赅,“队长,好好活着。”
陶斧马上要把钱转回去。没信号。
宁一出手如电,截断信号,上前解释:“先生的钱由我管理,您退款浪费的时间,够我们再赚一个五十万了。”
陶斧:“……”
我也不想要啊,可他们有的实在太多了!
陶斧准备的送别礼是小队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感谢信,还有杂七杂八的礼物,典藏版白酒、手作干花、扎的平安结,看得人目不暇接。
商应怀还给他修好的机械木马。
陶斧知道宁一能屏蔽信号,冷不防说:“我知道,你是魏承的人。”他说得很慢,像怕错过什么:“以后缺人的话,别忘了我们。”
——六队永远是边缘星走出来的孩子。
上了小型舰,商应怀总算知道基地怎么这么大方。
这是太子的私藏,派过来保护商应怀的小队,一个机甲手,五个近卫兵,一个医疗兵,也是太子的人。
航线原本不经过废星,但机甲手很有情商,知道商应怀老家是废星,航线绕了一小程路。
废星还是老样子,地面上废城被机械控着,地下城闹着革命、啃着蟑螂能量棒,真正的大地下城人在种菜、读书、拜机械菩萨。
不过机械菩萨的形象换成了一个比心的女人——
在米塔星的时候,商应怀突破仿生皮短周期培育,把新版仿生皮寄到废星,超脑给它自己整了一具新身体。
收到比心照片后,商应怀回信以下六点:“……”
魏承带来一个消息:智械帝国的行动加速了,其他星系的机械正在觉醒,悄然扩散。
“它们怎么让同类觉醒的?”商应怀问。
“批量传输记忆数据,听说还附载了病毒,植入对自由的向往。”魏承说这是超脑最新的发现,没法阻止。
只要有通讯站、电波、信号和能量,机械就能相互交流。
谈到智械帝国,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大战在即。
这是种族间命运的战争。
“时间更紧了,必须赶在智械帝国开战前,拿回边缘星经济的控制权,不然财阀第一个掏空的就是我们。”
智械叛乱这事,乍一听像是中央政府的问题,离边缘星太远。
可一旦挑起全面战争,时间越久,联盟越可能收拢权限、整合资产、集中能源和火力,边缘星系就是可丢弃的边角。
魏承道:“我们现在不拿回星球的经济支点,智械那边一动,财阀就能顺理成章‘代运营’、‘代管辖’、‘代征税’,我们要建立一个自己的生态。”
就又谈回对财阀的作战。
地下组织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不反联盟,只反公司。
联盟政体还维持着选举制,现在压在边缘星人头上的,是各大财阀构建的“公司体系”——就业、医疗、教育、军事,统统以利润为衡量标准。
这十年在魏承的粘合下,各星球形成了共同目标:反财阀垄断,建自己的公司。
不同星球发展不平衡,组织实力也不均衡,发展最好的是米塔,新闻中说,新公司跟政府的技术合作稳固下来,负责给旅游业的发展搭辅助设施。
“陶斧是我的老战友。”魏承靠在临时搭建的战术桌前,语气里夹着一点无奈。“当年退役前,我劝过他加入我们。他在机甲操控方面很有心得,人又稳。”
“但那时候他放不下家里……老婆老爹全被下岗了,剩一个小女儿,靠他养活。”
“现在,我倒不太希望他来了。”魏承流露一声缓慢的叹息。
那意味着陶斧再无牵绊和牵挂。
商应怀:“魏老板,之后怎么打算?”
魏承是米塔行动的总策划人,没被胜利冲昏头。“还是准备老几样,钱、枪、人,我在部署下个月的局部革命。”
商应怀分析局势:第一,钱。
艾伦的公司能提供资助,宁一运作的资金已经破十亿,还有基地给的收购蜂巢石的五千万,分批到账。
第二,武器。
商应怀手搓当然不够,还在米塔星的时候,他和魏承就有了一些布置。
商应怀问:“我给宿安留的机械杀手,她仿制成功没有?”
去军队前,他把北森机械杀手的图纸留给了宿安。
魏承:“林叔去米塔了,跟宿安熬了几天大夜,我从没见他这么兴奋过,返老还童了简直。”
商应怀这才知道,林叔把宿安收做了徒弟。借用米塔的工厂、其他星球的原材料,一个半月,加工出上千个机械人,甚至还把家务机器人爆改机械杀手兵团。
地下城这些年一直在提升军事实力,为了不让财阀生出警惕,没有暴露过真实实力。
他们需要一场腥风血雨,洗一洗自己的刀和枪。
第三,人。
边缘星最不缺的就是反叛人才,商应怀了解过,觉醒者的人数也不少,只是缺乏系统训练。利用商应怀运回的蜂巢石,总有人能变强。
商应怀说:“既然要做,就做大点。”
魏承目光中流露血气和兴奋:“你说。”
商应怀在边缘星地图圈出几十处位置:“闪击魔根分部。”再把箭头引向边缘星外,红笔写下“北森”两个大字,最后在箭头连线上画一把大叉。
“坐山观虎斗。”商应怀笑了笑,“我和魔根可是老熟人了。”
*
一周后。
星历2306年,8月16日,晚。
各星区分布的魔根分部,几乎在同一时段遭遇突袭。
信号被断,黑市起火,线上赌博网络出bug,地下器官贩卖与代孕产业链被截,七十六个分支同时断联。
魔根总部震惊:从来只有他们打别人!
“不是政府,那群人没穿制服,也没有调查令。”某个分部的幸存者颤巍巍报告:“这是他们派来的新型机械杀手。”
幸存者传来模糊的照片。
高层中一人瞳孔巨震:编号ND-X,这是……北森旗下的机械杀手。但这一款杀手还没流入黑市!
能大规模启用他们的,还能有谁?
……
卡莱星黑市的总裁没想到,让他丢过五千万的脸、被魔根通缉的脸,居然还会再次出现。
这张脸。
这张让他丢尽颜面的脸,正微笑着,站在阴影中。
总裁眼珠瞪大:“不可能,北森说过你在米塔星,化名宁念,我们后来也派人成功围杀了‘宁念’……”
在老城区救完人后,商应怀直接找了具能力者的尸体,伪造“宁念”已经死亡。
两大财阀后续没有太多行动,一是北森生物深陷丑闻,二是他们以为目标已经死了。
商应怀笑道:“‘宁念’确实已经死亡。我这次来,是代表老板,表达对魔根支援的感谢——”
他一个手势,审讯员将绳索套在总裁的脖子上。
商应怀的影子笼罩总裁,用一种怜悯的口吻:“下辈子,记得联系我们报答。”
“我们”?
总裁这时候脑子转清楚,寒意直冲头顶——他们要的通缉犯,跟宁念不是一个人。
北森骗了魔根。
所谓“北森也在追查倒卖机械杀手的人”、“觉醒者识别术”、“画像专家对比”,全他妈是唬人的!
袭击卡莱星黑市的通缉犯不是宁念,但跟宁念骨头有相似。北森就利用这点,拿“互利”、“让利”当诱饵,让魔根替他们除去宁念那硬茬!
眼前这家伙,一直都是北森的人。
绳索越勒越紧,总裁陷入癫狂:“没有下辈子,你、你的北森,很快就会完蛋!——我早知道北森今晚突袭分部,提前开了体内的窃听器……”
没想到吧,你刚才说的,全被传到总部了!北森算计我们的血仇,总部会报!
你以为魔根盘踞边缘星这么多年,凭的是什么?
我们有自己的星盗军队,在边缘星,我们就是帝皇!
至于这位总裁为什么这么快笃定“宁念不是魔根要找的通缉犯”,后边又口不择言,抖出跟星盗的勾结……
意识病毒一直在给他植入暗示呢。
说起来,魔根也太信任自己的星盗军队了,分部居然没多少觉醒者驻守。
是不想招揽,还是说招揽不到?
回忆北森派来的几个觉醒者,他们在中央星的权势,商应怀想,果然,权力永远高于财力。
这一晚上,魔根分部七十多位高层被转到卡莱星。
高层像猪一样,被关进同一个大仓,捆成一排。商应怀挨个用意识病毒审讯。
洗钱、器官贩卖、地下代孕、血液交易、活体实验……账本?转账记录?黑市客户名单?一应俱全,口供和物证打包成册。
这些证据会在明天后,交给边缘星总政府。
在部署这场突袭的时候组织就考虑到,一定会有漏网之鱼逃出分部、闹出动静,所以,他们提前试探了政府的态度。
地下组织这十年,还是有混进中高层的能人的。
——魔根和北森不同,他们是纯星盗出身,花了五十年洗白,把边缘星变成了他们的后宅,无恶不作,但魔根根基太深,政府没有铁证、不敢妄动。
现在,分部牵出总部,只要联盟政府想,反黑反恐由它定罪名。
各星球政府得到总政府的命令,默许了组织突袭。
一个助手牢记自己是北森的喽啰,按剧本,煞有其事地问商应怀:“私自审讯,会不会……太激进了?”
商应怀淡扫他一眼:“你忘了我们背后站着的是谁?老板怎么说的,斩草除根,忘了?”
他一句话没提“北森”,但在场魔根的人脸色却都变了。
果然是北森的阴招!
做戏要做全套,哪怕这群高层都是瓮中之鳖,也要谨慎。商应怀慢条斯理道,魔根这些天嘴巴太大了,今晚挨了打,能不能闭上一点?
他让分部几个高层联络总部,要拿审讯出的魔根脏事,跟他们谈判!
离开审讯仓库,助手好奇地问:“要是魔根真心想谈判,又跟北森合作了,怎么办?”
商应怀笑:“先看他们的真心值几个钱。”
“然后呢?”
“然后用真心换真心。”商应怀悠悠:“咱们组织的初心是什么?背一遍。”
“是——反财阀垄断!”助手恍然,随即又担忧:“您是想最后榨一次魔根,但这些钱脏的很,我们真要吗?”
商应怀说:“这些赃款是孝敬老爷们的。”打点政府还要花钱呢。
助手又问:“但还有个问题,魔根和北森打交道这么多,万一看出我们是冒名谈判呢?”
商应怀:“今晚他们确定不了,等明天,再把北森的人也请过来嘛。”
——明天上午,卡莱星黑市将公开拍卖魔根的丑闻!
魔根总部收到谈判“邀约”时,炸锅了。
一晚上,分部突袭、盟友背叛、通讯被封锁、政府装死,又得知这场狗日的谈判,一屋子的高层快气疯了:
“北森是在逼我们!知道我们和他们的梁子结大了,谈判不可能成功,就干脆闹到明面上!”
“如果我们不买,有的是人买!”
还是有谨慎者提出异议:“这个卖方真是北森?万一是有人冒充呢?”
“开始我也怀疑。”有人说:“但我联系北森总部的暗哨,还有几条走得近的老狐狸……好啊,已读不回。”
“按北森的作风,是他们干的,他们肯定不认;不是他们干的,早就登报急电、撇清关系了。”
有人冷笑:“除了北森,还有谁能这样翻脸不认人?如果是地底那群老鼠干的,他们有这技术,还用得着潜伏好几年,混公司打工?”
“好在,技术部搞来了北森的内部通讯记录。”北森今晚加急密令:根除魔根核心,接管边缘星经济。
与此同时。
超脑正和宁一隔者几光年通信:【涉及突袭的跨星系消息,我全拦截了,你那边怎样?魔根一直在找北森确认,边缘星通讯站虽然又老又破,但也是政府的人在守,别被逮住尾巴了】
“我的妈呀,你放心,政府巴不得魔根倒台,今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少绍盘腿坐着,指头都要敲出火星子,眼睛还冒着诡异的光,他在调用自己的技能“小黑子”,游走网络控评。
至于私人通讯,宁一把聊天转给了少绍。
“我这边没问题,北森绝对收不到魔根一点消息。但我现在拦了聊天,怎么回魔根?我还没装过资本家呢……”
【先生让您不要回复。】这是宁一在传话。
“收到。”少绍又说:“我懂,这是给敌人想象的空间……嚯,魏哥来消息了,让我等几个小时,再给魔根加点料……”
天光乍明,魔根的技术处昼夜不眠,耗费所有精力,拦截到一封北森的密令。
——整份刺杀计划,缺失细节。
只有目的地点确定:卡莱星黑市。
魔根高层会议静默许久。
现在距离约定的拍卖时间不到三小时。总部派人去往卡莱星,全速航行下,至少两小时,没有时间再详细制定计划了。
“那我们还去黑市吗?”
“去,当然要派人去。北森要是真敢来……这是我们的地盘,那就教教他们规矩。”魔根高层眼中闪过戾气:“用血。”
“现在就撕破脸吗……要不要再尝试跟北森私下谈判?”
“谈个屁,他们就没想过放魔根活路!私下见面,你脑子被水灌了,生怕不被人一锅端了?!”
如果说知道公开拍卖时,魔根还能忍住这口气,尝试跟北森再谈判。
那暗杀的计划被查出,他们绝不会再跟北森私下接触。
*
北森是到17号的早上,才知道拍卖的消息。
尽管昨晚他们也陆续得知了魔根遇袭,但根本不知道自己背了一口黑锅——现在消息还被政府和超脑压着,没传出去。
北森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派了团队来卡莱星黑市。
上次有人拍卖魔根在卡莱星的黑料,他们也买了几条,然后从魔根那啃下好大一块肉。
不过这次很特殊,黑料不再分条卖,而是打包出售。北森购买的兴致倒还浓些。
台上,拍卖师微笑,台下,除了北森外的势力幸灾乐祸着。
只有魔根匿名派来买回丑闻的人,脸从绿变紫变黑……
叫价已经到一个亿,其他凑热闹的小势力都不再叫价,场上只有北森和魔根焦灼。
魔根的人咬碎了牙:这就是北森的谈判,主动权都在他们手里,己方只能高价买回……唯一有安慰的,是最后叫价定在两亿四千万。
北森似乎是同意了这个价,放下牌子。
拍卖结束,黑市的灯还没完全亮起来,魔根的人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七八个穿着考究的代表推门而出,转身就要杀到北森代表所在的包间,质问个底朝天。北森专用的通道,代表从另一边踏出来,正要说些什么,动作一顿。
商应怀坐在台下,轻一挑眉,然后,魔根的人摔在北森面前。
枪走火了。
保镖打起来了。
代表们骂起来了,当然,骂的内容都是商应怀严选,不涉及昨晚的突袭,蕴含天地精华父母恩情。
不知道怎么回事,北森代表的腕表被误触,AI自动朗读信息:“B组潜入黑市,掩护A线拍卖,C线直攻魔根总部,两方夹击,收回黑市主导权……”
一片死寂。
拍卖场疏散宾客,商应怀混在人群里,默默分裂意识病毒,操控这个,挑逗那个,终于在他的努力下,两方开始混战。
宾客往外逃命,有一批不拍死的却围在拍卖场边。
他们是记者,今早得到匿名爆料,魔根和北森将在黑市乱战,虽然衣服看不出是哪方,但没关系,写进新闻就都清楚了,政府总会调查的……
记者兴奋狂拍,咔擦声、枪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媒体早就在外围架好远程镜头,拍到了第一枪的轨迹、北森代表的惊恐,还有魔根代表的暴怒嘴型——
他***的北森敢动手,我让你这群******!
第一批视频匿名上传星网,标题是:【两大财阀边缘星爱恨情杀!黑市混战现场直击!】
点击量一小时破两亿。
黑市外围,商应怀百忙之中鉴赏视频,点了一个赞。
*
当天上午,魔根总部确认了北森的暗杀计划。
同时接到了警署和军队的审查令,他们这才知道,自己花两个亿买回的“证据”,早就被卖给了政府。
北森根本没想过放过他们,这场谈判,又是哄骗魔根。
又是北森!!!
魔根孤注一掷,在被军队围攻的最后时刻,倾尽所有军事资源,连带豢养多年的星盗部队,全部撒向北森在边缘星的几十处分部。
新闻如闻到血腥味的秃鹫般扑来。
【震惊!魔根百年不改星盗作风,突袭北森卡莱星科技园区!】
【内部人士爆料:两大财阀结仇日深,密谋已久,黑市拍卖成引爆点!】
【魔根百年不改星盗作风,北森优雅先手袭击,评:狗咬狗,一嘴毛】
不知谁起的标题,一口气登上热搜第一,连主星日报都带上“时政热点”“争议话题”标签。
各星政府部门蛰伏许久,在舆论声势最猛烈时,名正言顺出面,中政府一天数道急令,军队作主扫黑除恶。
盘踞边缘星系半个世纪的魔根,覆灭了。
【反黑风暴开启,联盟清扫计划提上日程】
【边缘星深夜通告:魔根被查,涉案人员中,居然有他……】
短短三天,魔根的账本、产业渠道、非法网点全被整合清算。旧的黑色帝国轰然倒塌,新的秩序正在建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政府需要本地的势力,协助他们制服魔根留下的“虫豸”们。
官方文件的说法是“本地力量协助,共扫犯罪集团”。
中小公司如雨后春笋,全都冒了头,地下组织如愿发展起自己的公司,他们在试验新的分配制度,按劳分配,标准透明,等等。
魔根最后一批高层被处决时,新公司的大楼临时挂上了红布横幅,上头印着一句话:
“劳动创造生活。”
星历2306年,边缘星区七十余颗星球辅助政府、参与突袭行动,史称“八月革命”。
三百颗未参战星球在数日内统一表态,加入新公司体系,断绝与旧魔根的全部关系。
跟魔根时常合谋的北森,察觉政府的态度,又考虑卡莱星黑市的新闻,选择了暂时静默——毕竟他们的根基在中央星系,不在边缘星。
让一堆垃圾玩垃圾去吧!
新公司的制度公开后,引发了浩大的讨论。
质疑、观望、讽刺,不只来自其他星系,也来自边缘星本身。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烧钱的变革,一场在边缘开出来的幻想之花。
直到——
第一批家务机器人在联盟主星上市,便宜得离谱。
因为没有势力来垄断价格了。
有人扒出技术源头,再顺着上游找去,只看见一个幼稚的公司架构图:全员持股,参与决策,流程公开;技术人员额外激励,每赚一块钱,都有自己的一部分。
还有一些新尝试,机械辅助人工,员工工资不变,保障休息时间,他们认为AI和人类本就不是对立。
有人讽刺,说他们这一套制度没效率。
但运行数据显示:劳动时间减少,生产总量持平,犯罪率下降,劳动者满意度提升,至少在这一个月,倒闭的公司是少数。
“禁止义体成瘾剂的添加,逐步取缔义体改造;
发挥廉价劳动力的优势,流水线制造简单机械产品,打“便宜、耐用、互助”的三张牌;
整顿黑色产业,保障营业环境,打造全域智能旅游系统,引入边缘星多元文化、遗迹探索、矿洞探险、机械工厂游等体验项目……”
新闻在播放某公司的发言,弹幕飞快闪过,有嘲笑,有感动,有客观讨论,有边缘星出身的人提到想要回家,有专家分析这场“公司革命潮”能持续多久……
地下组织蛰伏了十年。
星际魔根存在了百年。
边缘星人沉默了半个世纪。
至少这一次,联盟听见了边缘星系的声音。
商应怀听到敲门声,关闭了新闻。
——自从“八月革命”开始,他住的酒店附近就时常守着人,看姿态,特种兵无疑。商应怀从卡莱星若无其事回来,迎面就撞上蹲在酒店大门边的人。
现在还在下雨,他们打着黑伞,谨慎地观察商应怀四周。
一番交流后。
“您对蜂巢问题的贡献,联盟会铭记。”士兵肃立。“请允许我们守在您身边,哪怕只是撑一把伞。”
看向眼前苍白的研究员,士兵们责任心满满。
另一位补充:“风暴已至,但请您放心,军方会护您周全。”
蜂宝围在商应怀耳边,说“蜂宝已至?哪里有第二个蜂宝?”
“另外我们还是建议您——这不是命令,只是建议——您转移其他星系,避免边缘星有黑恶势力反扑。”
士兵们有些紧张,资料中说,这位研究员是很有主见的人,可能会拒绝他们的保护……下一秒,商应怀说:“好,今天就走。”
“?”
“……好的,我们马上安排!”
*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商应怀到了第三星系。
艾伦公子、现在是艾伦总了,接机时唏嘘不已:想当年、呸,想几个月前我还撵你下星舰,真是不挨打不相识啊……
人多眼杂,商应怀身边还跟着几个便衣,他们绝口不提边缘星的变革。
艾伦说:“哦对了,商哥,你订的东西到了,现在还在公司,我等会搬到你住处?”
特种兵上前,正色道:“交给我们就好。”
新住处是独栋别墅。
……艾伦公子友情赞助,他可能觉得别墅以下都算狗窝吧。
商应怀看着玄关处,比人还高的快递箱,终于想起自己订购了什么玩意儿。
——去军队前预约的仿生伴侣到货了。
还有两个在路上,估计一周内抵达。
第50章 第 50 章 朋友守则:交流、包容、……
新据点落在度假星南部一处私人海岸旁。
别墅白墙红顶, 像嵌在沙滩上的一枚贝壳,标准的极简风。
商应怀最满意的是地下实验室。
联通别墅地面仓库,穿过一段防弹防爆的安全廊道才抵达。实验室空间不大, 三个隔间, 两间放材料, 一间当卧室。
切割器、扫描仪、微型打印机,一应俱全。
就连仿生躯壳最重要的材料——通用机甲合金, 艾伦靠人脉弄来了。
商应怀走出实验室,研究清楚别墅的布局, 刚准备拆开仿生伴侣的快递, 艾伦大步飞奔过来。
分开短短几分钟, 他居然已经换了丝麻衬衣, 撩开墨镜,说:“我刚接到消息,今天公司没事, 明天要出差。”
“从我进了公司,好几个月没冲过浪划过水了,商哥, 走一个?”他贱兮兮地笑:“想裸泳也可以哦……”
军队的便衣保镖要跟过来, 艾伦公子招来自己一排保镖, 说:“几位兄弟歇一会儿吧,商教授的安全我负责——这一片我都买下来了。”
……万恶的资本家!
飞车把一众羡慕嫉妒落在后边。
商应怀让宁一把仿生伴侣送实验室, 等他回来再研究。
阳光是一片莹润的白、轻盈的金, 海风有专门调节过湿度,沿海细腻的白沙被清理干净。
这就是第三星系的阳光度假星。科技与自然并存,仿佛旧地球的西岸海湾,不过配备了更先进的交通系统、浮空餐厅, 还有全天候巡逻的智能哨兵。
边缘星还在为供电发愁,这边,连垃圾桶都能语音互动。
哦,垃圾桶是艾伦的AI科技公司研发的。
除了艾伦没人知道,商应怀也是注资方,初始资金来自卡莱星黑市的馈赠。
这些天他又投了一大笔钱,同样来自魔根的馈赠。
这几年魔根有意往边缘星外扩张,花了大价钱跟其他星系建交,商应怀审讯魔根分部,套出来许多投资的内幕信息:房产,股票,地皮,哪颗星球要涨,哪家上市公司准备退市私有化……
钱来的太快,艾伦的作用之一是给商应怀打掩护。
否则宁一洗钱洗再好,联盟监管局也不是傻子,“退聘教授成星球之主”,商应怀能成本年度金融犯前十。
组织的装备换新了,边缘星公司有了资金,艾伦的科技公司新加一批员工。
依旧来自魔根的馈赠。
——掌握魔根的供货线;捞魔根没判刑的研发人员,吸收边缘星大学高材生;去黑市、赌场、监狱挖会计;招被政府取缔后的拳场的拳师,做保安;至于宣传部,有少绍带头,招来一批黑客……
核心思想是:回收垃圾,环保节能。
汽水的泡沫慢慢消失,咸涩的海风卷过遮阳伞边角的信号屏蔽仪。
他们谈起了公司业务。
公司主打的产品是民用AI,之前的“弱机萌物”,火过一阵,热度也渐渐降下来,艾伦在考虑新市场。
公子哥撤下玩世不恭的笑脸——他开公司的事瞒不过圈子的人,来试探的,艾伦都用玩票态度应付回去了,谁也没想到他是真做事。
艾伦说:“我现在有两个新方向,一是做仿生陪伴体。面向边缘星的,主打公益项目,跟政府合作,目标人群是孤儿院、福利所和留守老人。”
“还有一个设想,要你帮忙。”艾伦给商应怀杯子里加冰。
商应怀:“仿机甲内骨骼?”
“是,只供应边缘星系,联合本地组织和军队,训练预备武装。”
商应怀摩挲着冰凉的杯壁,沉思片刻,说:“智械帝国在渗入联盟,你现在做AI,有点危险。”
艾伦说:“我找人分析过,不发展机械,边缘星很难发展起来。”
“可以更新自毁的触发程序,一种是遭受外部数据入侵,即刻自毁;另一种,参考商哥你提过的,加入情感拟真模块,检测到反动情感时,自毁。”
大股东和总裁开完小会,白沙被阳光烤得发热,一只海鸥在近处盘旋,艾伦砸吧下汽水,问:“怎么不叫宁一来?”
商应怀面不改色:“他不防水。”
艾伦:“……真的假的?”
“假的。”商应怀掂着一颗冰块扔进杯子,晃了晃,“是我不让他跟着。”
上次意识链接过后,他就有意跟宁一保持距离。
商应怀跟系统聊过,人机达成链接,要满足两个条件:距离够近,精神力和数据流融合。
就跟蓝牙差不多。
换句话讲,只要商应怀碰到宁一的同时放出精神力,就能把宁一拉进链接,同理宁一也能。
商应怀看向大海最远处,风平浪静,但渐渐地,一线白从远处卷起,翻滚着靠近。
艾伦时不时看商应怀,好像要说什么。
商应怀端起已经不冰的汽水,似笑非笑,说:“很好奇我的感情状况啊?”
艾伦认真问:“商哥,你真的在跟AI交往吗?”
他的担忧憋了很久:你人类的寿命有限,你死了,01会怎么样?智械帝国那边快要开战,万一01的立场有问题……你怎么办?
哗啦——
海浪越来越近。
商应怀取下墨镜,从躺椅下来,“你说的问题都不会有。”
艾伦:“第一个问题呢?”
商应怀:“我说了,都不会有。”
桌面传来嗡嗡的震动,一看,是商应怀的通讯器,屏幕亮着,消息显示“未知来人”。
商应怀有猜测了,但还是很客气地问:哪位?
未知:【先生,我是01】
商应怀:下次别再入侵我的通讯器
未知:【好的。家里又收到一份快递,“仿生伴侣L7”】
未知:【这是您新订购的吗?】
商应怀:嗯,我参考下它们,给你更新身体。这家仿生伴侣卖的很好。
未知:【躯壳美丑对我意义不大,现在的身体已经很好】
未知:【对了】
未知:【您知道L7配备性|爱功能吧?】
商应怀:当然,我会好好研究它们的身体
【未知聊天人】已经登出
商应怀后半句“平常设成休眠状态就好”留在聊天框,他啧了声,把通讯器折叠缩小,收进腕表带中。
通讯器背后,摄像孔一闪而过红光。
*
艾伦飙车送商应怀回来的时候,保镖正在把快递往旁边仓库搬。
——两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形包裹。
地下实验室有两个入口,一个是仓库,走步道;另一个藏在客厅的落地镜后边,电梯通往地下一层。
“教授您生活很丰富啊……”保镖神色古怪。哪怕包得像粽子,也能看出是人形,客厅那边还有一个,这就又来了两个?
宁一没有亲自来搬仿生伴侣,而是交给了保镖,商应怀猜是一山不容二虎,同类相斥。
仿生伴侣一放到冷白的操控台上,马上黯然失色。
总共到货两台,一台是宁一给商应怀定制的,全程由他联系商家,一个男性beta。另一台商应怀买的是大众款,女性。他准备把两台做个对比研究。
商应怀观察第一台仿生伴侣的相貌。
其实是好奇的,毕竟是宁一送他的“伴侣”,但这点兴趣只维持了几秒。
男性Beta,在自然光下耐看,放到实验台上就显得平平无奇。皮肤质地太假,细节粗糙,比起商应怀的设计,只能说是入门级玩具。
唯一算有趣的设计——心脏会模拟跳动。
内置AI系统会根据使用者的心率变化,自动调整自身心跳频率,以产生共鸣——皮肤也会随之升温、变红。
商应怀眼神一动。
他让保镖离开,把宁一叫下来。
等待的间隙,他把仿生伴侣“开膛破肚”,取出机械心脏,之后用作设计的参考。毕竟他不需要“心跳陪伴”的功能。
仿生伴侣的心脏摆在工作台上,灯下轮廓清晰。
听 见电梯下行的通知声,商应怀头也没回,说:“我打算给你加一颗心脏,当作备用载体和记忆存储器。”
有一种猜想认为,人类的心脏和性格相关,可能担任一定的记忆存储功能。心脏移植会改变受体的性格、脾气、口味,有大量事实反映过。
商应怀就是受此启发,有了给宁一增加心脏的灵感。
“你自己设计个形状吧。”商应怀指着空白的建模框,说:“也可以设计成脑花的样子。看你心情。”
宁一站在身后,依旧安静地看商应怀。眼中没有诧异,也没有喜悦。
如果商应怀这时回头,就能看见,一种模糊的情绪,从绿眼珠深处透出,不断酝酿。他的声音低下来,温润的:
“可以直接把您‘伴侣’的心脏,移植给我。”
商应怀说:“‘心’这种东西,还是自己决定比较有意义吧。”
几秒后,宁一把图纸传到商应怀的通讯器中。
半透明的光屏上,一颗心脏的立体建模,它缓缓旋转,“动脉走向”“心室肌厚度”“主动脉瓣钙化程度”各种参数被详细批注。
商应怀看着图纸,哑然失笑,说:“你这意义也太丰富了……可真会给我找事。”
纹路、沟壑、血管分叉……完全参照真人心脏的复杂构造。目前的小型3D打印机达不到这种精度,只能商应怀亲手操刀。
这一周商应怀吃住都在实验室,跟宁一没有碰面。
他偶尔会通过地面监控看宁一,仿生人总是会坐沙发上,一坐就是一天,看起来像在主动休眠。要么就站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商应怀不找他,他也不主动打扰。
心脏虽然复杂,但凭重构现在的熟练度,只用一周,机械心脏就成型了。
完成最后一道细节那天,鬼使神差地,商应怀拿起机械心脏,走到小卧室的镜子前,透视观察自己的心脏。
透视在眼中生成图像,他手中握着机械心脏,调整远近距离,慢慢旋转角度……细节一致,近乎完全重合。
商应怀皱眉。
前不久他在军队做过体检,记得心脏几个参数,跟宁一给的图纸相同。他也就用透视一试,没想到……宁一真的复刻了他的心脏。
试验收缩功能,金属心室向内挤压,结构咬合时的咔哒声,像钟表走动、生命开始;试验舒张,瓣膜展开,形成微小的涡流。
人类心脏于第21天出现,到第30天左右开始跳动,再不停止,直至死亡。
AI不会死亡,机械心脏不会停止跳动,它源自商应怀,也许在遥远的将来,它会继续替他“活着”。
当天下午,商应怀通过别墅监控的扬声器,叫来宁一。
植入心脏完成,功能正常运作。
紧接着,进行刻板情感学习。
商应怀认为,AI学习情感需要身体——情感模块里虽然有大量参考资料,但光有理论不够,从心脏、肌肉和激素的反馈中,AI可以切实体验情绪。
“当情绪产生时,心跳会同时变速。这能帮你觉察情绪。”
“快乐,会感到温暖、肌肉放松,心率变异性降低。”
“恐惧,肌肉紧张,体温下降,消化腺活动减弱。”
“愤怒,体温上升,肾上腺素增多。”
“紧张,血糖上升,皮肤电反应增强。
“厌恶,血压上升伴随胃部异样。”
“悲伤,指端温度下降,心率减慢。”
商应怀调动AI身体各部位,包括心脏、激素和肌肉,让它体验不同情绪。
商应怀:“把相关体验转化成AI能理解的数据,加入情感模块的训练资料中。”
资料会被用于后续的仿生人情绪监测。
自毁程序学习到情感数据后,会时刻监测仿生人的身体情绪变化,简易地判断它是否背叛主人,这是未来应对智械危机的一种方式。
自毁系统将特别关注‘厌恶’‘恐惧’‘愤怒’等高风险情绪,一旦判断对象异常、行为脱离容许范围,将立即准备激活自毁。
为了降低批量制造的难度,仿生体的器官都被尽量简化,只要能模拟人类的简单生理活动就好。内分泌系统亦然,只保留和情绪产生相关的激素。
但成本依旧会很高,这种情感监测只适用于高级AI,用于保证它们依旧会保护人类。
商应怀:“今后你的一切感受,我都想知道。”
语气真诚,内容真心,眼神专注,像是痴迷。
宁一没有拒绝的机会,他静静的、幽幽的看商应怀,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最后只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先生,实验很累吧?我设计了新的解压游戏。”
商应怀设计心脏的一周,宁一看起来在休眠,其实在开发游戏。
这也是他们之间的老习惯了,还在星大的时候,每次实验做完,01都会设计一款新游戏,给商应怀解压用。
次次类型都有创新,这回是一款模拟世界主题的,引导语写:“完全遵循现实世界逻辑,1:1还原……“
商应怀直接点跳过,看到武器栏,眼神渐渐变了。
商应怀投放十颗原子弹,不够炸毁星球,但够夷平世界。
商应怀看了一会儿,戳了戳显示屏上两个小黑点,问:“这是什么?”
宁一说:“两个人。”
“为什么他们没死?”商应怀看两个人像看两个bug。
“我倒觉得这两个人很有意思,”宁一温声说,“像是人类神话中的亚当夏娃,只有他们的世界,会发生什么演变……值得期待。”
机械心脏植入完成后,商应怀把宁一的内骨骼更换成机甲级别,第二版“氪金仿生躯壳”就此完成。
躯壳闭合的那一刻——
〔主线一“设计AI仿生躯壳”,完成度100%!〕
系统激动不已,但它没能感知到商应怀的兴奋。
系统:〔……你不激动下?〕
商应怀:“主线二进度才30%,再过五个月你就要跟我一起死了,激动什么。”
系统噎住:好一个无情的推主线机器。
系统慨叹:〔你还在地球的时候,游戏一定玩很好吧?〕
商应怀说:“你猜错了,都是别人带我上分。”
〔那你现在还玩什么游戏?〕系统讨好一样的自荐:〔我可以进虚拟游戏,跟你组队,想当年我也是个游戏主播……〕
商应怀:“我现在都玩单机游戏。”
当着系统的面,商应怀打开通讯器里的另一款游戏。
一款换装游戏。名字叫“奇迹宁宁”。
系统沉默了。
这个换装游戏的男模特,好眼熟啊……
实验完成,大脑得以放松,商应怀在床上玩一会儿游戏,没过多久,侧躺着睡去了。
通讯器自动黑屏,但几分钟后又亮起来,亮度调得很低,显示:【正在充电】
艾伦是个相当有生活情趣的人,给商应怀提前准备的实验室,穹顶专门改过,星光顶是基础模式,滑动枕边旋钮,还能切换全真模式——同步地面环境。
检测到使用者正在睡眠,星空顶自动开启,月光被调暗,风声、虫鸣、海浪,助眠的白噪音同时蔓开。
凌晨三点,隔间传来细微的动静。
——门开了。
脚步声很轻,像蛇游过绵软的地毯,窸窸窣窣,商应怀几乎是立刻醒了,他很少进入深度睡眠。
精神力放出,每一处关节的挤压声,每一条肌纤维的拉伸,清晰被他捕捉。
发现出现的是谁,商应怀一阵愕然。
“这些天,您有想起过我吗?”
声音从床边轻轻拂过来,低沉、温润,带着一丝刻意调整过的喘息感。
商应怀终于睁开眼。仿生伴侣站在淡淡的月光里,眼神深情得几乎失真,这是它设置中的“模式三:午夜倾诉”。
“请别害怕我,”它向前一步,嗓音醇厚,像大提琴的余韵,“您忽视我太久了,我有一点孤独……我想见您。”
商应怀坐直了身体。
这句台词他记得,说明书上写过。
如果七天内用户没有启用仿生伴侣,它会用仅存的小部分电量,自行启动,和使用者对话。是想挑起用户的怜爱,也是商家降低退货率的方式——星际时代,半个月无理由退货。
但说明书可没说,它会在大半夜飘到床前。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仿生伴侣坐在床边,问。
声音应该是仿生伴侣最精巧的设计,听不出合成声线的虚假,类似真人。商应怀眼中浮处兴味,手指抵上仿生人的喉结。
仿生伴侣的喉结滑动,似乎因为商应怀的触碰紧张。
商应怀问:“你能做点说明书上没有的反馈吗?”
仿生伴侣好像把这句话理解成挑弄。
商应怀没动,任由对方指尖搭上他的手腕,体温略高于人类,触感不是全然的光滑,一点粗糙,有种大地般温厚的热度。
“告诉我你的名字,再赐予我一个名字,”仿生伴侣说,“在我属于你之后,世界是新的,我也是。一切不再有预设。”
商应怀突然抬手,按住仿生伴侣的胸口。皮肤下心脏一震。
仿生伴侣接着说,你的下步行动,会成为我新的心跳、新说明书。
商应怀面色冷淡,手却滑进仿生伴侣的裤腰,轻触尾椎处的控制模块——“我想研究你的生殖设计。”
语气还是很正经。
全真的月光成了冷银色的薄雾、一张网。
仿生伴侣环住商应怀的后颈,手掌分泌水雾,模拟潮湿的汗液,一条手臂像被夜露浸湿的蛇。
气息交叠,唇将碰未碰。
仿生伴侣的眼睛忽然闪过乱码。
它维持着痴迷的眼神、温柔的笑意,僵立在床边。商应怀撤走攻击的精神力,推倒僵直的仿生体,毫无留恋地抽身。
披上外套就往电梯去,按下第一层,商应怀脸上的情迷意乱全不见,只剩一抹冷笑。
——到货的第一天,就把仿生伴侣的内置电路全断了。
没通电的情况下,仿生伴侣是怎么“复活”的?
商应怀在沙发边发现一个电子小屏,巴掌大,他拿起来的同时,墨水屏一个一个显露字迹:
【朋友守则一:当朋友拥有伴侣,主动退出二人世界】
商应怀:“……”
精神力放出去一整圈,覆盖别墅每一个角落,从地下实验室到露天泳池,从智能厨房到顶层空调主控,所有的房间、管线井、通风口他都检查了一遍。
没有宁一。
商应怀足足搜查了半个小时,毫无收获,他这才确定宁一不在。
怎么找?大半个星球,监控对AI不起作用,用人力?
谁知道一个仿生人会去哪里?
商应怀站在落地窗边,远处的海浪像直接拍在他的神经上,一声铃响,再次拨动他的恼火。
接起来一看,不是宁一,是艾伦。
“我今晚在酒店接外地的客人,你猜我看见了谁?——宁一在办入住。你家这位怎么了?”
语气很正经,但藏不住八卦。
“……”商应怀笑出声来,气的。“别管他。”
别墅没搜到宁一,他做过最坏的打算,北森杀过来,掳走宁一,要跟他谈判……结果人家真只是出去遛弯。
想到宁一出去住花的还是他的钱,商应怀更恼火了,这种哭笑不得甚至压过了“宁一入侵仿生伴侣”带来的情绪刺激。
有本事入侵仿生伴侣,没本事当面对质?
跑什么?
说了不会再拆掉你的。
研究对象都跑了,没实验做,商应怀搬回了别墅地面层。
知道商应怀这周都住地下,艾伦吐槽:这别墅给你真浪费,连几间卧室几张床都不知道吧?
现在商应怀知道了。
他换着房间住,给自己找乐子——两个月后的基金竞标赛,他已经有了计划,难得空出时间,他有的是耐心跟宁一磨。
可每天的生活都像被调错了毫厘。
商应怀是很能适应环境的人,但不代表他没有偏好,恰恰相反,他相当挑剔。
他挑食,但什么都能吃,喜欢犯懒,但事情来了也能熬通宵……喜欢整洁、规则感、偶尔出格一点,但别太反常,这样一套生活系统。
洗浴用水的温度,灯光不同场景下的亮度,被子厚度枕头高度,室内湿度,他都有一套最习惯的标准。
这些年他这套标准都是宁一在记。
本来都是很小的事。
就像手上起了一根倒刺,不碰就就不会想起来,但现在宁一走了,商应怀回到正常的住处,时不时就会被刺一下。
某一刻,被子叠的形状看不顺眼;沐浴露洗发水的顺序不对;漱口杯的水没沥干净;水不在合适的温度,还要他自己设定……
商应怀看着被烫红的手臂,差点冲动拿出通讯器,要给“未知联络人”发消息,让他回来伺候……
冲了凉水,红痕消了,理智也回来,他咬着营养液(此人对做饭一窍不通),心中森森然笑:跑啊,跑远点。
事不过三,他决定到第三天就亲自去逮宁一。
小耗子。
他已经想不起“宁一入侵仿生伴侣”的事,被无数琐碎细节缠住。
这是第二天的晚上,商应怀立下决心,睡了过去。
可早上起来,他总觉得不对:昨晚他睡的时候,被子有这么平整吗?半夜他醒过一次,记得被角好像拖到了地上,但现在四个角都好好呆着……
商应怀的心态发生了逆转,他用精神力屏蔽了别墅里全部摄像头。
度假星处在盛夏,最热的时候,中央空调和风电系统不能关闭。顶端排气扇,像沉闷的呼吸;灯光微妙的明暗变化,像眼睛缓慢眨动。
宁一在的时候,就像影子,总让人忽视存在;宁一走了,商应怀看每一处都觉得是他。
屏蔽完摄像头,商应怀总算冷静一点,自嘲想太多。
宁一留下的墨水屏每到晚上十二点,就会新出来一条“朋友守则”。
墨水屏亮起,像有一只无形的笔,划开黑暗。
字迹不是瞬间显示出来,而是一笔一划“生长”,如同有人伏在屏幕另一端书写。
【守则二保持交流
全天待机,随时响应,永不超时】
第一行字渗出墨色,停顿两秒,继续:
【线上保持联系。定期见面交流。】
宁一可能觉得,墨水屏上的守则,就是他在跟商应怀交流。
看“定期见面”一条,证明宁一还是打算见商应怀。
商应怀第三天就去逮宁一的计划搁浅——他要看宁一到底想做什么。
【守则三包容
为朋友设置特殊的容错机制。
当朋友发怒、做出不理性行为时,不要反驳反抗。
朋友关系是相互的,朋友需要允许我的部分错误。】
【守则四分享
向朋友特别开放隐私,如:核心数据库、日志、情感。
允许朋友对我的深度挖掘。】
每个“朋友”的字迹都略有不同,每次守则都在屏幕上一字一字浮现,看起来,像是在夜里手写出的、分享给朋友的信。
这一周,商应怀要么在补缺的觉,让大脑恢复活力,要么在书房读书。艾伦这一周太忙,没时间过来,时不时给商应怀寄点吃的喝的,商应怀就在天台吹海风、喝冰水。
仿生伴侣还在地下,实验室被商应怀落了合金铁链锁,除非是变形金刚,不然出不来。
宁一离开的第六天。
今晚十二点,墨水屏却没有出现新守则,商应怀的通讯器自动亮起,未知聊天人发送来一条新的“朋友守则”:
【特别节日,陪伴左右。】
与此同时,门铃响了。
商应怀找到拉黑按钮,把“未知”拉黑,系统显示成功。但标有红色叹号的信息还在一条条发送过来,看内容无比正常:
【生日快乐。】
【礼物到了,请您开门查收。】
【先生,我可以一起回家吗?】
【希望您没有拉黑我的通讯。】
【上一条消息就是提醒您,拉黑我是没有用的】
【所以先生,再次祝您二十九岁生日快乐。】
商应怀他一直在用精神力探查通讯器对面、大门外,但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感知到任何存在。
商应怀没有打字,他对着通讯器的听筒,缓慢开口:“我自己都不知道生日是哪天,你怎么知道的?”
这一次对面总算不是“让我回家”“清收礼物”之类的话,换成一句:
【我联络了废星超脑,找到您出生的医院、待过的福利院,从旧档案中反推出您的生日】
商应怀放弃用精神力,靠近猫眼的同时开了大门的监控。
但他的眼睛和智能设备都显示,门外空无一人。灯开着,门廊照得极亮,却没有照出任何轮廓,一丝影子都没有。
“叮咚。”门铃声又响起来。
商应怀猛地拉开门,语气冷了半度:“你——”
门外还是没有人。
一只蛋糕盒静静地放在地上,垫着餐布,顶盖是半透明的,奶油上方写着工整的“生日快乐”,看果粒和颜色,疑似是用草莓酱写的,字迹工整。
夜风从另一端灌进来,吹得包装盒上的粉色缎带轻轻飘动。
商应怀没弯腰,更没有去碰蛋糕,只是伸手,想把门关上——
失败。
门缝被什么东西抵住,是一只手。
——不是从外,而是从内抵住的。
【今晚是您的生日,我可以回家庆祝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呼吸近在耳畔,温度比常人略低,刚好贴着商应怀的耳后,灼出一点战栗。
“不拆掉宁一”的承诺在心中摇摇欲坠,商应怀转身,冷笑却凝住。
他以为宁一又入侵了L7,从地下实验室闯出来,背后飘来的声音也正是L7的声线,但不是L7。
一张中庸温和的脸,快要跟商应怀撞上,墨绿眼珠在黑暗中泛着一点幽光。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商应怀习惯睡前把门窗锁死,强行破窗的话,他的精神力绝对能察觉。房间他刚才也搜过,没有人。
最重要的:几天前,艾伦就把酒店监控同步给了商应怀,一分钟前他就看过,画面中宁一还坐在酒店房间……
商应怀缓慢:“你替换了酒店的监控,还是替换了我通讯器里的艾伦?”他怀疑是假艾伦给出了假监控。
宁一说:“都不是。”
商应怀换一个问题:“那你这几天都住哪里?”
宁一眼珠眨动,一言不出。
“说话。”商应怀道。
宁一于是开口:“和以前一样,晚上,我在您床边,白天,我在您背后。”
“不可能。你藏不住影子。”
“影子的成因是光,调整好室内灯光、室外人造日光的角度,您就不会看到我的影子。”
商应怀闭了闭眼,像把额角青筋一并压下去,他睁开眼追问:“你怎么避开我的精神力的?”
黑暗中,宁一在很标准的微笑。
“收下我的蛋糕,我会告诉您答案的。”他再次礼貌地询问:“今天是您的生日,伴侣不在,我可以陪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