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年前
夜色深深, 风雪又起。
室内的人似乎察覺到寒意,往伴侣怀里拱了拱,在他进入更深层次的睡眠前, 腰背的酸痛忽然强烈起来。
“唔——”宁歸竹被迫睁眼, 在一片漆黑中缓了缓,换了个姿势, 试图再次进入梦乡。
“不舒服吗?”
熊錦州覺輕, 很快就醒了过来,宽大的手掌握着宁歸竹的后腰, 不輕不重地给他揉按着。
孩子月份越大,对身体的压迫便越大,腰酸背痛已经是常态, 只偶尔会格外难以忍耐些。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宁歸竹就忍不住地庆幸,还好这个世界健康胎儿的斤两偏轻,让他免于挺个大肚子,遭受孕期折磨。
温热的手掌在腰背处一点点揉按过,宁歸竹吐出一口气,额头抵着熊錦州的肩膀积蓄了点精神, 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怀里, “睡吧,明天还要上值呢。”
“人都抓得差不多了,不用提早过去。”
“哦。”
宁归竹靠着他, 酝酿着睡意,含糊问道:“再过几天就二十四了,咱们能回村吗?还是要在这待到二十八才能走。”
“不用,二十三就放年假了。”
“那挺好……”
本就是被强行打断的睡意重新积攒, 他很快就睡了过去,迷糊间听见熊錦州祝好眠也没能回应。
等他次日早晨醒来时,熊錦州已经不在身邊了。大氅展开盖在被褥上面,沉甸甸的,将所有暖意都压在被窝里。
好重。
宁归竹在被窝里辗转腾挪,终于弄出个能喘气的空间,缩着手躺在被窝里继续打瞌睡。
熊锦州煮好粥进来,见人还睡着,轻手轻脚地上前,正要出声喊人,就对上宁归竹那黑亮的眸子,他笑起来,“醒了怎么不起床?”
宁归竹从被窝里朝他探出手,“太重了,挪一下好累。”
肚子里的崽略妨碍行动。
熊锦州失笑,“压实点暖和,你醒了不好起喊我就是,这么躺着也怪难受的。”
“也不想喊。”
冬天早上刚睡醒时,最惬意的就是懒洋洋地窝着睡回笼觉了。
他都这么说了,熊锦州也不再说什么,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后,动作利落地帮着宁归竹穿衣。
棉衣翻面,在炉邊凳子上放了一整晚,这会儿翻回来套在身上,给人的感觉也是暖烘烘的,极其舒适。
宁归竹活动了下身体,问道:“今天煮的什么粥?”
“红薯的。”熊锦州道,“你昨天不是说想吃红薯粥吗?”
“啊……对。”宁归竹想起来了。
整理好着装,夫夫俩走出卧室,迎面遇上阵寒风吹来,迷蒙的大脑一下子就清醒了。
宁归竹搓了搓脸,被熊锦州护在里侧,走入厨房中。
鍋中烧的热水不少,宁归竹舀了点出来洗脸刷牙,对熊锦州说道:“锦州,你洗点海帶吧,等会儿弄个凉拌海帶,再炒个榨菜肉末配粥吃。”
“好。”
熊锦州应了声,找出海帶来,泡发清洗。
鍋里熬着的红薯粥飘出甜蜜的香味,宁归竹洗漱完也没喊熊锦州,端着水倒在了厨房后面的下水道中。
他收拾好,打开盖子瞧了瞧瓦罐中的粥,用汤勺搅拌一二防止底部粘连,然后盖上盖子继续焖煮,趁着这时间,宁归竹取了些榨菜出来,又切了些肉末,起鍋烧油开始炒榨菜肉末。
配粥吃的小菜冷热都可,夫夫俩不用掐着时间准备,动作间倒是多了几番悠哉。
榨菜炒肉末出鍋放在一邊,熊锦州反复搓洗幹净海帶,问宁归竹:“先烫还是先切?”
“先切。”宁归竹道,“切丝后放锅里煮一会儿。”
“好。”
海带折叠切成丝,熊锦州将其放到烧着水的锅里,宁归竹起身,开始调凉拌用的料汁。
蒜末幹辣椒切碎和辣椒油放在一起,宁归竹用先前炒榨菜肉末的锅烧了点热油淋上去,滋啦声中香味四溢,等到热油冷却下来,再放入酱油食盐和醋。
搅拌搅拌,正好海带丝出锅,过冷水沥幹。
宁归竹端着碗开始翻拌海带丝,熊锦州将煮着粥的瓦罐端下来,放在窗邊的小餐桌上。
夫夫俩入座,开始吃早餐。
红薯蒸熟后压成泥煮的粥,喝起来口感细腻绵密,清甜的香味格外明显。再搭配上咸香的榨菜炒肉末和酸辣的凉拌海带丝,美味。
令人满足幸福的早餐能点亮一天的好心情,两人吃完饭,给猫狗骡子喂了吃食,收拾幹净厨房后,熊锦州将炉子从卧室转移到了书房,跟宁归竹告别,前去上值。
·
时间一晃,就到了腊月二十三。
熊锦州成功在回村前买到了半边羊肉,他们架着车,带着猫狗回到小河村。
明天就是小年,家家户户都已经收拾了起来,热热闹闹的。
见两人到家,王春华和柳秋红挽着袖子过来搭把手,帮着两人将东西收拾好,正忙活着呢,就听见猪穿破云霄的声音。
宁归竹抬头往那边瞧去,“这是在杀猪?”
“是嘞,你们要买猪肉?”
“买点新鲜的。”宁归竹颔首,喊在外面搬东西的熊锦州,“锦州,你拿钱去买几斤肉回来,得吃到元宵呢。”
熊锦州应了一声,将炉子放到卧室,打开箱笼取了三串铜钱出来。
将家里收拾好,宁归竹想起来,说道:“娘,先前买的红纸呢?我现在把对联写上吧,免得要贴的时候手忙脚乱的。”
“我去拿。”
王春华拿起抹布擦干净手上的水,匆匆往外面去。宁归竹见状,就偏头和柳秋红说了一声,进入卧室取出筆墨砚台来,清理干净桌面开始磨墨。
王春华很快将红纸送了过来。
宁归竹已经想好对联上要写的句子,调整好筆尖后,抬手落筆。
看着那笔画规整的字迹,王春华和柳秋红一时都没敢出声,生怕打乱了宁归竹的节奏,等他写完一张后,才问道:“这写的是什么?”
“年年有余财源进。”宁归竹笑着说道,“下联是岁岁平安福气添,我知道的对联不多,这个寓意最简单直白了。”
“这个好这个好。”
听到对联内容,王春华和柳秋红都很高兴,“这个吉利!”
写好给家里人的,自家那份落笔时,宁归竹顿了顿,写下: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
希望他教导手艺的事业能一帆风顺,也盼他们一家能万事如意。
对联晾干笔墨,王春华将家里那份收好,先送了回去,再过来时手上拿了十来个蛋。
“大嫂?”宁归竹疑惑。
“是咸蛋,我娘弄的,你之前说喜欢来着。”王春华将蛋放到橱柜里,闲聊道:“先前你还说等天凉了就自己做一批呢,结果后来怀孕了,我想着,你大概是没那时间做的。”
宁归竹“啊”了一声,不太好意思道:“我给忘了,谢谢大嫂。”
“嗐,这有什么好谢的。”
王春华放好蛋,问道:“锦州这次回来是不是放假了?”
“对。”
柳秋红闻言坐下来,道:“那正好,明儿就得祭灶王爺打扫卫生了。对了,后天磨豆腐,给你们留五块够了吗?”
年夜饭必然是要在前屋吃的,宁归竹和熊锦州添置的东西就是他们两个日常吃用的。
于是宁归竹点头:“够了。”
“那行。”
三人闲聊着,熊锦州带着肉回来了。
两大块约有十斤,还拎了些内脏和价低的花子肉(淋巴结),因着是宁归竹让他去的,熊锦州进来看见柳秋红和王春华,便大大方方地打了声招呼,将东西放到橱柜里。
王春华和柳秋红看了两眼,欲言又止一瞬,把话头压了回去。
竹哥儿能赚钱呢,再说了,三百多文的肉能吃上大半个月,也算是正常花销。
心里这么想着,两人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地转移话题,问起宁归竹的身体状况来,又由此衍生到了孩子的衣服上。
几个月过去,宁归竹给孩子做了好几身衣服裤子了,不同尺寸的换洗衣衫都有。
柳秋红听他这么说,就说道:“做好了就好,这样,你把衣服给我,我和你嫂子一有空就拿出来洗洗,小孩的衣服得穿软和些才舒服呢。”
“啊,好的。”
宁归竹确实不懂这些,闻言就要起身去拿衣服。
熊锦州就在旁边,听到这话,放下手里的花生,按住他道:“我去拿就好了,都放在一个竹筐里是吗?”
自从熊锦州学会基础的蔑活后,家里的容器是与日俱增,装衣服的方形竹筐也有好几个,宁归竹单独拿了一个出来给孩子装衣服。
“是,连筐搬过来就好了。”宁归竹道。
熊锦州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起身去卧室搬了那筐衣服出来。
东西都摆在眼前了,王春华和柳秋红就忍不住打开,取出里面的小衣服查看。
“哎哟,这可爱的,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样式的呢。”
“这繡花好看,跟三宝一模一样。”
“三宝?”柳秋红凑近瞧了瞧,“嘿,还真是。”
她们又找了找,找出配套的四喜和大旺二彩,甚至有一身小衣服还繡了馒头。
衣服上的小繡花成了惊喜,熊锦州也忍不住拿过来仔细瞧了又瞧,凑到宁归竹耳边笑问:“就繡了几只小的?”
宁归竹笑吟吟:“你再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得到这么个回复,熊锦州便明白还有他们俩的份,只是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能绣什么东西代表他和竹哥儿,总不能绣两个小人在衣服上吧?
正琢磨呢,就听王春华一乐,“这是锦州吗?”
“什么?”
熊锦州下意识探头。
只见那小衣服上绣着一只胖乎乎的小熊,也不知道宁归竹是怎么弄的,小熊表面有着一层短短的毛发,摸上去很有实感。
“哎哟,哈哈哈,竹哥儿你可真会弄。”柳秋红大笑。
小熊憨头憨脑,旁边还绣了把刀,一瞧就知道这代表的是熊锦州。
熊锦州拿过那件衣服摸了摸,笑着看向宁归竹。
宁归竹眨眨眼,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转移视线说道:“下面还有个绣了全家福的,可以拿出来看看。”
闻言,柳秋红和王春华动手翻了翻,找到了宁归竹说的全家福。
不大的一幅图上,三只大熊三只小熊凑在一起,一边是金黄的秋色,一边是青绿的春色,笔挺的竹子绣在其中一只大熊身边,仔细一看,它们中间还有个竹笋包。
宁归竹道:“本来是想着缝小人的,但画了几幅图都不好看,就定成这样了。”
大小熊和竹子一眼就能看出是谁,宁归竹伸出手指,在两边景色中指了指,“看这儿。”
三人定睛一瞧,是两个背着翅膀的小人儿。
宁归竹道:“这是精灵,也可以理解为天上的仙女。”
听到这话,两人顿时乐不可支,嘴上还矜持着,“我们哪里能跟仙女比哦,就是一泥腿子,比不上嘞。”
宁归竹笑眯眯夸她们:“在孩子的眼里,你们可比仙女好看多了。”
他一张嘴什么好话都能说得出来,柳秋红和王春华听得脸都臊红了,笑意更是止都止不住。
竹筐里的衣服不少,除了有家里人标志的那批外,还有好些小动物服装,宁归竹甚至做了两套带耳朵和尾巴的,看上去鬼灵精怪的,让几人狠狠开了回眼。
等柳秋红和王春华一走,熊锦州就忍不住黏着宁归竹道:“好想能快点看见他穿上那些衣服。”
宁归竹笑道:“不会太久的,小孩长起来快,一眨眼就变大了。”
熊锦州闻言忍不住去亲他,“那我们得把这里的屋子再修一修了,不然孩子大了没地方住。”
现在小院这边就一间卧室,头几年能跟他们住一处,再大些就不太方便了。
“明年就修吧。”宁归竹很赞成。
·
次日,腊月二十四,小年。
吃完早餐后,宁归竹和熊锦州就忙活了起来,给家里来了个彻彻底底的大扫除,就连骡棚和鸡鸭的窝圈都没有放过。
因着宁归竹的情况,体力活都是熊锦州干的,不过一天忙活下来也没轻松到哪里去。
瞧着时间已经不早,宁归竹对熊锦州说道:“把水烧上,我们去前屋问问看祭灶王是个什么流程。”
昨天只听娘和大嫂说了个大概,之后注意力就转到衣服上去了,宁归竹心里虽然了解了个大概,但还是要仔细问问,最好能先看家里弄一遍。
“行。”
熊锦州将水烧上,跟宁归竹一起去了前屋。
前屋里,一大家子正在逮孩子。
天冷,小孩儿死活不肯脱衣服下水,要不是熊锦平守在院门口,他们早就跑出去了。
等夫夫俩推门进来时,刚好熊石山逮住一个,被抓住的熊金帛发出了痛苦的惨叫:“我不要洗澡!!!”
大人置之不理,开始扒孩子衣服。
见着向来安静聪慧,像个小大人的熊金帛这般,宁归竹都惊住了,下意识替孩子道:“在这儿洗是不是太冷了些?”
熊锦平好笑道:“哪能在外面洗,堂屋里放了火盆,等抓着他们了就把堂屋门关上,冷不到哪里去。”
“哦,哦哦。”
宁归竹点头,还是忍不住往孩子们那看。
一个被逮住,剩下两个分了神,很快被柳秋红和王春华抓住,熊锦平这才往里走,准备关堂屋门,闲聊着询问夫夫俩过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来问问祭灶王的流程。”宁归竹道。
“这有什么流程不流程的。”熊锦平关门前拎了两条凳子出来,给宁归竹和熊锦州坐,“申时末的时候,在灶台南边或者北边摆上东西,拜一拜,等香灭了就能自己吃了。”
夫夫俩正认真听着呢,里面柳秋红气笑了:“你那脑子里就不能多装点事儿?”
她换了熊锦平进去洗孩子,认真地跟宁归竹说了说祭灶王要注意的事情,像是供品不能供能凑对的数,祭灶王前要先洗澡换衣梳理头发,拜是跪拜,拜的时候要念些“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好话。
絮絮叨叨,全是细节。
宁归竹认真听了,便也没打扰一家子忙活,和帮忙关好堂屋门的熊锦州回了家。
水烧开,先洗澡。
洗澡洗头很快,但烤干头发花了不少时间,等弄完正好是祭灶王的点。
按照前面听的教导,先将桌子摆在南边,找了根顶端分叉的棍子固定好,挂上先前年集时买的灶王像。
接着是糖和糕点,以及香和蜡烛。
两人点上香和蜡烛,规规矩矩地跪在供桌前,按照柳秋红说的开始祭拜。
祭拜结束。
熊锦州先起来,弯腰,直接将宁归竹抱了起来,没让他费半分力。
站稳脚,宁归竹下意识看了灶王爺一眼,问熊锦州:“是不是要等灶王爷吃完了,咱们才能吃饭?”
熊锦州挠头,“应该吧?”又问:“你饿吗?”
“还好。”
宁归竹摇了摇头,说道:“先准备上吧,这边祭着灶王爷,等香燃尽了咱们就吃饭。”
“行。”
熊锦州没让宁归竹动作,问了要准备的食材后,挽着袖子忙活去了。
宁归竹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祭着的灶王爷,眉目一弯。
香在等待中很快燃尽,宁归竹和熊锦州忙活着,做了顿丰富的晚餐。
爆炒羊肉、素炒豆芽,还弄了个鸡蛋汤。
宁归竹吃着脆嫩的炒豆芽,忍不住道:“也不知道娘和大嫂有没有发出豆芽来,要是没弄好的话,咱们送一些过去。”
冬日里有个新鲜蔬菜还是挺稀奇的,上一次腊八回来的时候,宁归竹发的豆芽就能吃了,分了一点给家里的同时,也跟他们说了说弄豆芽的法子。
熊锦州也没听他们提起过,闻言就道:“回头问问就好了。”
“嗯。”
豆芽味道口感都不错,宁归竹吃了好些,才伸筷子去夹爆炒的羊肉,羊肉切成薄薄一片,腌制过后放辣椒和蒜末爆炒,辣爽鲜香,也很是美味。
再用鸡蛋汤泡个饭,一顿就这么呼噜呼噜吃饱了。
冬日里不怕菜坏,做的量便大了些,还剩下点汤两人单独分喝了,爆炒羊肉放到橱柜里,剩下的豆芽给狗拌了饭。
猫猫肉多,狗狗荤素搭配,小年里,骡子也多得了两个糙馒头。
因着冬日天黑得早,鸡鸭是提前喂的,这会儿将骡棚门关上,放下卷起的挂席,夫夫俩收拾干净厨房便回了卧室。
祭灶王的糖角和糕点也被他们端了进来。
仔细收好灶王像,宁归竹吃了口糕点,“这绿豆糕还挺淡的,锦州你也尝尝。”
熊锦州闻言凑过来尝了口,“确实好吃。”
夫夫俩平日里没缺过嘴,并不嗜糖,这种浅淡的甜香更受他们喜欢。
尝了一个,宁归竹喝水清了清口腔,说道:“今儿早点睡吧。”
白天收拾了一天屋子,中午又没有午休,不早点睡,明天他怕是起不了早床。
“先去趟茅厕?”熊锦州问道。
宁归竹只迟疑了两秒,跟熊锦州一起出了卧室。
·
小年过去,腊月二十五便是磨豆腐,贴对联的日子。
村里往年都是去县里买豆腐,今年因着熊家会了这豆腐手艺,便提前过来说了,想跟他们买,因而王春华和熊锦平早早地起了床,去豆腐房里和长工一起干活了。
前屋院中只有柳秋红和熊石山在,瞧着安安静静的,宁归竹和熊锦州来才再次热闹起来。
贴对联前要先熬糨糊,冷水与面粉搅拌到没有颗粒的状态后倒入锅中,小火慢慢熬着,这一过程要人一直在旁边守着搅拌。
等到糨糊变成浓稠可以拉丝的状态后,便可出锅。
熊锦州去搬梯子,熊石山拿着糨糊,柳秋红拿着对联,后面跟着宁归竹,一家子便来到了院门前。
鲜亮的红纸贴在院门上,黑色的大字规整漂亮。
柳秋红看得欢喜非常,拉着宁归竹高兴道:“今年就贴这个,等日子好了,家里的门都贴上喜字,那过年才叫热闹呢。”
宁归竹闻言,下意识抬头,视线掠过扶梯看向干净的院落,想象了下那个场景,不由笑道:“很快的,说不定明年就可以了。”
柳秋红道:“是嘞,明年肯定行。”
竹哥儿进家门也就七个多月,他们家的日子就好了起来,只要明年不懈怠,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想到这,柳秋红就忍不住乐呵道:“竹哥儿你啊,就是我们家的大福星。”说完,又觉得不够到位,叠加道:“是我们小河村……不,安和县的大福星!”
宁归竹忍不住笑,“娘你也太夸张了。”
“不夸张。”
熊锦州扛起扶梯,笑道:“县令大人也这么说你呢。”
第132章 第 132 章 迎祖先,除夕
两个院子的对联都贴好, 就没什么其他事做了,一家子结伴前往豆腐房。
豆腐房这邊的豆腐已经压好了好几板,王春华就站在桌前切着豆腐, 周围围了一圈过来买豆腐的同村人, 也不知道是谁将消息传出去的,陆陆续续还来了好些外村人。
柳秋红和熊石山打了声招呼, 去里面帮忙去了。
寧归竹瞧了瞧, 感覺这些事里自己能干的也就是售卖了,走到王春华身邊帮她一起。
王春华倒也没拒绝, 只是说道:“竹哥儿你帮忙收钱吧。”
“好。”
他们忙了起来,熊錦州拎着三个孩子进入院中,接过了把豆腐送到门口桌上的工作。
多了人在身侧搭把手, 出豆腐的速度更快了,王春华只用专心给豆腐,面前围着的人群也在飞速离开,不过同一时间,更多的人围了过来买豆腐。
一直忙到未时,来买豆腐的人才渐渐少了。
将摆在外面的桌椅搬进去,寧归竹和王春华坐下稍歇了会儿, 就见熊錦州端了两碗豆花过来, “先吃点,填填肚子,等下回去就能吃晚饭。”
这话是对寧归竹说的。
寧归竹吃了两口, 问道:“娘已经回去做饭了?”
围着的人太多,他没太注意家里其余人。
“嗯,回去有一会儿了,等咱们到家应该就能吃上饭。”熊錦州拉了条凳子在宁归竹身邊坐下, 给他揉手捏胳膊。
王春华笑着摇了摇头,端着碗起身去找熊錦平了。
宁归竹红着脸,抬手戳了下熊锦州的脸,说道:“不知收敛。”
熊锦州笑着挑眉,“我和夫郎亲密,要收敛什么?”
宁归竹不搭理他了。
肚子里有了点东西,再跟着一起把豆腐房都收拾好,王春华和熊锦平给长工们放了假,送了些豆腐豆皮豆干之类的,定好年后初五就来干活,然后锁上院门,回了家里。
正如熊锦州所说的,他们到家时晚饭已经準備好了。
众人洗手入座。
经过长时间炖煮过的腊肉煎出油后,吃起来软糯咸香,炒豆皮清淡可口,炒鸡蛋打汤放入煎过的豆腐,层次丰富而美味。
主食是红薯饭,甜糯的红薯和松软的米饭各分一半天下,香极了。
宁归竹吃得心满意足,结束时,还忍不住舀了小半碗汤啜饮。
他吃着都欢喜,其余人更不必提。
饭后是闲聊的时间,一家子说着话,顺带收拾干净厨房,宁归竹揽着孩子在身邊,闲来无事教他们唱儿歌。
欢闹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天空一点点变得昏暗。
熊锦州和宁归竹牵着手从前屋院落出来,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在树林里撒欢的猫儿,顺口喊了一声,两只猫听见人类的动静,轻快地跑了出来,跟在人类身后一起回家。
狗和骡子都在家里。
熊锦州关上院门,和宁归竹一起进入厨房,先将水倒进锅里烧上之后,才开始动手给猫狗骡子準備晚餐。
煮熟的内脏汤早已凝结在一起,熊锦州将其放在灶台上,借着烧火的温度将内脏汤融化。趁着这会儿空暇,他先把猫狗的糙馒头掰碎了放在碗里,又用豆腐渣拌了些谷糠,拿起骡子的那份糙馒头,往院落侧边而去。
锅中的水开了。
熊锦州舀了几勺半化不化的内脏汤到碗里,用开水化开后,给猫狗拌好饭放在灶台边,抬高声音喊了它们两声,随即去拿盆舀水,和宁归竹一起泡腳。
狗本就守在厨房里陪着人,几乎是熊锦州一喊,它们就站了起来走到碗边吃饭。两只猫先前跑卧室睡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过来。
偏烫的熱水包裹着腳,将一天的寒意都驱散了。
熊锦州将手搭在宁归竹膝盖上按了按,问道:“这些日子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之前两位大夫都说过宁归竹的膝盖受不得寒,熊锦州一直都惦记在心里,哪怕得到宁归竹否认的答案,也忍不住多次确定。
宁归竹这次的回应依旧是否认,他笑着握住熊锦州的手,“护膝都有好好戴着呢,你别担心。”
护膝是兔皮护膝,先前拿大氅时带回来的,雪一下,宁归竹就戴上了。
“嗯。”熊锦州应着不担心,但还是道:“有不舒服的地方要说。”
“我知道的。”
腳掌在盆里交叠,莹白的皮肤变得红润后,依旧能和身边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泡好脚,擦干水分,熊锦州顺手帮宁归竹套上足衣,端着盆去倒水,顺带将换下来的足衣洗干净。
两人回到卧室休息。
·
年前的一切事宜都是为了过年做準備。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杀鸡宰鸭拔毛洗内脏,二十七八做米糕煮腊肉,二十九,年前祭祖。
“家里的坟地在哪啊。”宁归竹忍不住问熊锦州,“要走很远吗?”
“在山上,远倒是还好,就是路不太好走。”
熊锦州道:“你等下跟爹娘一起,我和大哥大嫂去請祖先就行了。”
“哦哦好的。”
宁归竹在听到‘在山上’时,就有些迟疑,想着要不要提一句他就不去了,这会儿熊锦州先一步提出,他当然不会拒绝。
熊家虽算不上大家族,但也是占据了半个小河村的,这会儿請祖先自然不是請回自己家来,而是往宗祠那边請。
宁归竹到小河村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知道宗祠所在,他从前也没见过这类地方,跟家里人一起收拾东西,往宗祠去的时候,就有点压不住兴奋,拉着柳秋红好奇地询问宗祠相关的事情。
柳秋红仔细地答了,见人这么高兴,心下有些担忧。
这些日子来能跑到宁归竹面前的熊家人,都是族里人品还不错的那批,这次族里所有人都会来,希望那几个脑子不好的能机灵一回,别弄得她家竹哥儿心里不快。
说着话,转着思绪,宗祠近在眼前。
和宁归竹在现代时看到的那些网图比,熊家的宗祠是十分简陋了,乍一看就跟寻常的小木屋没啥区别,不过是在周围人郑重的表情下,增添了几分肃穆感。
宗祠内摆着为数不少的牌匾,一张宽大的供桌,还有几个蒲团便没了。
供桌上已经摆了很多吃食点心,没什么荤腥,不过已经是寻常人家能拿出来的好东西了。
柳秋红和熊石山带着宁归竹过去放供品。
他们家準備的供品是红糖米糕和炸酥肉,另准备了一盘煎豆腐,是因着豆腐生意加上的。不管是从外观还是材料上判断,都能看出一家人的诚意来。
族老满意地点了点头,记录下他们家准备的供品,让一家三口将供品放在最中间的位置。
放好供品,双手合拢拜一拜,暂时退到一边等待。
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好几家人,宁归竹站久了有些不舒服,见孩子们在祠堂外面玩也没人管,便低声跟柳秋红说了声,走出去活动活动身体。
他一走,祠堂就有人忍不住阴阳怪气道:“站这么会儿都受不了,知道的是以前是伺候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郎君呢。”
“秋红啊,你也得管管他们,瞧瞧他们俩的花销,这半年下来,怕不是把老二的存银给挥霍没了。”这是看似关心的。
也有那明褒暗讽的,“你懂什么,人家儿夫郎能赚着呢,没看縣令大人多喜欢他?”
柳秋红在这村里生活了一輩子,哪不知道这些家伙的德行。平日里装得和善友好,背地里说闲话嚼舌根是半句不落。今儿估摸着也是瞧他们家准备的供品好,心里不畅快了,这才开口发泄。
也就是竹哥儿是个有本事的,他们怕给人落了坏印象日后得不了好处,这才忍到人走了才开口。
柳秋红心态良好,笑吟吟道:“哎呀,竹哥儿他啊,可是縣令大人亲口承认的福星呢,这谁见了能不喜欢,能忍住不好好对他?要是不小心让福星心情不好了……”
说到这,柳秋红的视线扫过几人,不客气地轻哼了一声。
方才开口的男男女女顿时哑了。
酸是一回事,事实却也是摆在面前的。村里人这大半年的变化他们又不是没瞧见,和宁归竹关系好的那些可是明摆着日子越过越好了。而且还有县里那工坊,周边村子里都有人家送孩子去工坊里学习,过了头两个月立即就能安排相应的活计,每个月都有入账呢。
就算家里没人去工坊学习,也没在村里沾到什么光,他们也去瞧过县里新开的县铺啊,那里面的低价布料可都是因着宁归竹愿意教学生才有的。
这不是福星是什么?
见他们成了哑巴,柳秋红心情舒坦了,还嘚瑟了句:“这人啊,什么命就过什么日子,自己不踏实点干活,光盯着别人家眼红个什么劲。”
被她这么一说,那几人顿时如鲠在喉。
骂回去吧,怕动静大了被宁归竹瞧见,不骂吧,这心里又不痛快。
于是便委委屈屈地去瞧族老。
族老坐在高椅上,手中的笔已经放下,正拿着册子昏昏欲睡。
真是年纪大咯,一坐下就犯困。
祠堂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外面孩子们的笑声传来,宁归竹在旁边唱着兔子舞的歌,看小孩们蹦蹦跳跳,笑得眉眼弯弯。
“Left left, Right right, Go, Turn around……”①
轻快的歌曲在空旷的雪地里飘荡,小孩们蹦蹦跳跳,嘴里嘀嘀咕咕试图学宁归竹唱的曲儿,然而一惦记嘴,脚上的动作就慢了,于是跳了个乱七八糟。
宁归竹没忍住笑意,停了儿歌。
旁边人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曲子?还挺好听的。”
宁归竹面上的笑还没散,很是自然地道:“我也不知道,就以前听一起干活的人唱过几句,跟人学了来。”
“哦……这样啊。”
大家也没怀疑他是在胡说。
普通百姓的思维已经被驯化,在他们看来,大户人家里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出现,宁归竹从那里出来,知道得多点多正常啊。
逗了会儿小孩,去请祖宗的人回来了。
一群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儿,里面夹着少数几个妇人哥儿,一路引着香撒着纸钱,喊着祖宗们回宗祠。
在宗祠前玩闹的孩子们被家长喊回了身边,宁归竹带着家里三个,默默挪到了爹娘身侧,以免等会儿找不到人,弄不明白拜祖宗的流程。
等引香的人进了宗祠,外面骤然响起几道紧促的锣鼓声,接着是拖长声调的:“祖宗入祠,孝子恭迎。”
宁归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
柳秋红拉着他,示意人低下头,不要去看引香人。
沉默垂首的时间并不长,引香人将香插好,先前那道声音便宣布迎礼结束。
熊锦州从人群中蹿到宁归竹身边,勾着他的手指,偏头问道:“怎么样?方才有没有人欺负你?”
宁归竹好笑,“哪有人那么闲啊。”
闻言,熊锦州笑了声。
这话就是没被欺负的意思了,他心情很好地握住宁归竹的手,看向供桌的方向。
拜祖宗自然是从年长者一路拜下来,到熊锦州他们这一輩的时候,本该是同支所有人跪好几排去拜的,不过因着熊锦州和宁归竹是新婚夫夫第一次拜祖宗,便单独拎了出来。
等兄弟们带着伴侣拜过祖宗,熊锦州和宁归竹来到蒲团前。
两人在族老面前拜过祖宗,族老问了宁归竹具体的名姓,将他名字写在了族谱上,又说了两句祝福的话,这才让夫夫俩起来。
“还好吗?”
一回到家人身边,就听到关心。
宁归竹笑道:“没事,我都没拜下去。”
怀着孕呢,族老提前就让人来说了,能拜就拜,不能拜就弯一点腰背,将礼节做到位就行了。
家里人仔细瞧了瞧,见他是真的没事,便放心地点了点头。
自家家里拜得不到位也没人说,这在外面那么多人瞧着,就怕宁归竹一时太实诚了,压着肚子自己难受。
·
祖宗请回来,要供到初二才能送。
因而拜完祖宗后,大家就散了场,要是各家的长子愿意将上一辈的老人请回家,他们便留下来继续下一步。
当然,也有一家子感情好的,下面的兄弟也随着长子一起请。
这就跟熊家没什么关系了。
熊石山的父母对儿媳儿夫郎不好,亲儿子在他们那的待遇也没好到哪里去,时间一久便生了怨怼,当孝子好好伺候人到离世便已经算尽孝了,熊石山和柳秋红两人懒得陪大哥一家去请先灵。
不过他们也没说这些陈年旧事,只是在别人问时回了句没必要,就带着人回去了。
请祖先是晚餐后去的,这会儿回来天都已经黑了,熊锦州和宁归竹也没在前屋多留,直接回了自家院子。
家里的小动物先前就喂了,这会儿两人舀了些锅里的熱水,坐在一起泡泡脚,将在雪地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染上的寒意去除,然后回到卧室里睡觉。
第二天就是除夕,天色蒙蒙亮时,两人便起了床。
在家里吃完早餐,熊锦州说道:“一会儿先去爹娘那拜年,之后就是家里的堂亲族老以及村中老人们那,都拜过后差不多就到中午了,在前屋吃点东西,我送你回来睡会儿,晚上要熬年,白天睡久点,快吃饭了我再来叫你。”
后面的宁归竹知道,他对前面那段好奇:“每年都要家家户户走一遭吗?”
“你要是不想去,明年就不去了。”
自从熊锦州上了战场回来,家里人就比较纵着他,这拜年的大事也随他去不去。
“也不是不想去啦,就是有点好奇。”宁归竹道。
熊锦州闻言笑了下,给他夹了一筷子炒肉丝,说道:“正常来说,是要都走走的,不过我这几年都不爱去,今年是因着咱们才成婚,得在村里走走,正式认认人。”
虽然说村里就没不认识宁归竹的,但这个流程说出去,也有点代表夫家很中意新嫁夫郎的意思——他们的成婚已经很简陋了,熊锦州不想在其他方面也欠缺着。
宁归竹不知道他的心思,闻言便点了点头说好。
除夕拜年是辞旧。
进门先作揖,说上几句喜庆话。
等到做下来后便可以随意些,只是要避开急病破败离散相关的话语,至于压岁钱,那是年夜饭后再给的。
宁归竹和熊锦州给长辈拜过年,又和大哥大嫂道了同辈间的喜,刚坐下来没一会儿,三个小孩就跑了过来,高高兴兴地给宁归竹和熊锦州辞旧贺喜。
他们读了些书,说出来的话喜庆极了,一家子哎哟哎哟乐个不停。
这个点不给压岁钱,但有提前准备好的糖角,宁归竹将三个小荷包分给他们,摸摸小孩的发鬓:“也祝你们平安健康。”
“谢谢师父!”
三个小朋友捧着荷包,脆生生地道谢。
他们坐在一起说笑了没多久,村子里孩子们熱熱闹闹地跑了进来,高兴地跟熊家人贺除夕。
王春华便抓着花生往他们手里塞,也笑呵呵地祝他们除夕好,这群孩子都得了把花生和一个糖角,便笑弯了眼睛,带着熊家的三个孩子去其他家贺除夕。
好热闹。
宁归竹在心里感慨着。
他们没在家里坐太久,估摸着其余人家也开始走动后,夫夫俩便跟着熊锦平、王春华出去贺除夕。
家家户户都做好了待客的准备,进门先互相道喜,然后再邀请人坐下来,热情地准备一碗热水,条件好的还会往里放茶叶或者蜂蜜。
有了茶水,桌上再摆上糖角花生或红薯干,热热闹闹聊着天,约莫一刻钟左右,他们便告辞起身,在礼节性的挽留中前往下一家,重复上一个流程。
年轻人走门串户,年长者在家待客,小孩们撒着欢儿乱跑,整个村子都热热闹闹的。
绕了一圈下来,几乎把村子里的人家都走了个遍。
走出最后一户人家,宁归竹靠在熊锦州身上,没什么精神地道:“好累啊。”
走路累,跟这么多人打交道也累,他感觉自己脸都笑僵了。
熊锦州揽着他的腰给人借了些力,说道:“接下来不用出门了,吃点东西睡一觉,只等起来吃年夜饭。”
“嗯……”
宁归竹的声音拖得长长的,显然也不怎么想回去睡。
熊锦州疑惑垂眸:“有什么问题吗?”
宁归竹道:“想做两道菜。”
抛去年幼没印象时的经历不提,这可是他吃的第一顿年夜饭!
王春华在前面听见,笑着扭头道:“想弄什么菜说一说,我们先准备好了,等回头再喊你来弄怎么样?”
“好啊!”
宁归竹高兴,又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瞧熊锦州,期待着他的回应。
熊锦州笑着理了下他耳边的碎发,说道:“都听你的。”
得到满意的答案,宁归竹脚步轻快起来。
第133章 第 133 章 跨年
回到家里, 廚房里还坐着几个来拜年的人。
安和听见寧归竹的声音,第一时间起身出来,先和寧归竹拜了除夕, 然后才和其余人搭话。
瞧他这乖巧的小大人模样, 寧归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笑着问道:“来多久了?”
“刚到呢, 听柳奶奶说你们快回来了,就多留了会儿。”
安和现在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 自然要出门四处拜年,他本来第一家去的就是熊錦州和寧归竹家里,不过夫夫俩出门得早, 他没有赶上,就四下拜了一圈才来熊家,算着时间等到了宁归竹。
宁归竹揽着他的肩膀往廚房里走,说道:“走吧,再坐坐,你家里正热鬧着呢,不用操心。”
“好。”
安和没有拒绝。
他们进入廚房中, 柳秋红和熊石山正在往空了的盘子中加吃的, 看见他们揽着安和进来,笑着说道:“都拜过了?”
“都去了。”熊錦平回道。
长辈点了头,也不着急准备年夜饭, 让人坐下来休息,顺帶陪着客人闲聊。
说说笑笑,时间流逝得很快。
安和看着时间不早,起身和熊家人告辞, 回家和奶奶过年。
熊家没了客,也忙活开来。
宁归竹想着要做两道菜的事情,让熊錦州回家拿了蛤干和羊腿过来。
海鲜干用温水泡着放在灶台邊,羊腿顺着关节处切开,洗干净后放在清水中浸泡着。
东西准备好,宁归竹叮嘱了家里人一句,让他们别把东西从灶台邊拎开了,天冷,往外头一放水就成了冰水,浸泡效果没那么好,一家子连连表示记住了,让他回去休息去。
这哈欠就没怎么停过。
宁归竹被熊錦州送回家里,都坐在床邊了还在叮嘱:“锦州,最多一个时辰就叫我起床知不知道?”
“知道,放心吧。”熊锦州添好木炭走过来,接过他脱掉的外衣,“安心睡,前面有我守着呢。”
“嗯……”
宁归竹躺下来了,睡意一时半会儿却无法将他拉入梦乡,他忍不住勾着熊锦州的手絮叨:“之前熏的腊兔子也拎只过去,蒸熟后做个手撕兔吃,熏肠也可以拿两根,还有家里发的豆芽。”
熊锦州好笑地亲亲他,“拿兔子就行了,娘和大嫂做的熏肠已经能吃了,她们正想做一顿你尝尝呢,豆芽也发了很多,这个倒是可以留给你做,大嫂只会清炒来着。”
“那等我来做,你提前跟娘她们说一声,别等我过去都做好了。”
“好。”
熊锦州柔缓了声音,陪着宁归竹絮絮叨叨地聊着,等人声音渐低时就安静了下来,看着人进入睡梦中才起身,给他掖好被子出了卧室。
拎着腊兔子往前屋去。
先前宁归竹也没想起来腊兔子的事情,这会儿说了,得现洗现蒸,要提前处理好才行。
家里正忙活着,见熊锦州拎着兔子过来,不由奇怪,“怎么又拎了肉来?”
熊锦州晃了下手里的兔子,“竹哥儿还想弄个手撕兔,让我先帶过来处理了。”他说完也不看家里人是个什么反应,视线一转找了个盆出来,问道:“有热水嗎?我先洗洗肉。”
“有。”
熊锦平先反应过来,打开里侧的鍋盖,给熊锦州舀了些热水,等人兑水去洗肉。
看人出了廚房,家里人对视一眼,面色无奈,又帶着些笑意。
虽说觉得宁归竹和熊锦州有些太大方了,但大过年的,年夜饭就图一个热鬧丰盛,他们也不会说什么让人收回去的话扫兴。
不过多了个菜,原本定的年夜饭就变成单数了。
王春华和柳秋红凑在一起,商量着再加个什么菜进去比较好。
她们从前做饭也就是蒸煮两个法子,偶尔会炒一炒,但也只是很基础的做法,稍微复杂点的菜都是从宁归竹那儿学来的,这会儿让她们再想个年夜饭的菜,还真是有些为难。
熊锦州忙完进来听了一耳朵,顺口就道:“先前杀鸡杀鴨不是留了内脏嘛,切一切炒着吃?”
他们家这些日子弄了不少鸡汤鴨汤喝,宁归竹三不五时就会弄一顿炒鸡杂炒鴨杂,味道很不错。
闻言,婆媳俩都觉得可行,看过来道:“竹哥儿是怎么做的?”
熊锦州回忆了下,说着宁归竹的做法,顺带就接过了清洗鸡鸭内脏的活计,腊兔子则是落到了熊石山手中,由他守着蒸熟。
·
前屋忙忙碌碌,后屋里一片安静。
大概是心里惦记着事情,宁归竹睡得不是很熟,听见猫儿喵嗷叫着进入卧室的动静便睁开了眼。侧身看见两只小猫过来,宁归竹将手从床沿垂落,享受了会儿貓貓的蹭蹭后,勾起手指给它们抓下巴。
贪心的小貓久久不走,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却分外催眠,宁归竹抓着抓着就困了。
他昏昏欲睡,手指上动作便慢了下来。
等不到人类灵活的手指,三宝前爪扒住床邊,拉长身子看了两眼,见人已经睡着了,便收起爪子轻甩两下尾巴,偏头蹭蹭四喜,两只咕噜咕噜交流了会儿,跑回窝里睡觉去了。
手边没了要摸摸的小貓,半梦半醒中的宁归竹缩回冰凉的手,在被窝的温暖中很快熟睡。
一个时辰不算长也不算短,宁归竹被喊醒的时候,大脑还是困倦的。
他缓了会儿,朝熊锦州伸手,“抱我。”
熊锦州嘴角上翘,先把外衣放到顺手的位置,这才伸手将宁归竹抱了起来,动作迅速地给他套好衣服。
宁归竹任由他摆布,靠在熊锦州身上,懒怠地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嗎?”
“嗯,都准备好了,我还切了姜蒜和辣椒。”
相处久了,熊锦州虽说做菜手艺很一般,但还是知道宁归竹会需要些什么东西的。
宁归竹弯了眸子。
他清醒了些,舀了些热水洗漱,熊锦州在旁边检查了下炉子中的炭火,见所剩不是很多后就没取出来熄灭,给猫狗留着暖身。
夫夫俩回到前屋,孩子们正在院子里丢雪团,看见他们过来欢快地喊着小叔师父,厨房里的人听见动静出来,满面笑容地对宁归竹道:“就等你了呢,坐会儿再忙活,你大嫂在煎豆腐。”
“好。”
宁归竹应着声,进了厨房。
熊锦平和熊石山就坐在灶台前烧火,间或被婆媳俩指挥着干活,或者出去瞧着鬧腾的小孩,说说笑笑热鬧非凡。
夫夫俩进来后,自然而然地就融入了进去。
提前炒好的菜放到蒸格上,盖着盖子由下方的热水保着温,宁归竹挽着袖子开始自己的厨艺表演。
先将准备好的羊腿随姜片花椒放到大瓦罐里炖着,鍋中烧热放油,炒香姜蒜之后放入蛤干翻炒片刻,再加入干辣椒和食盐大火爆炒,最后加水烹煮收汁即可。
一道菜出鍋,接着是腊兔子。
兔子肉要先撕成肉丝,王春华和柳秋红提前接过了这一任务,在旁边忙活着,鍋中的炒蛤干出锅没多久便弄好了。
宁归竹洗干净锅,等到锅底烧干之后,放油烧热,再将撕下来的肉丝倒进锅里,中火煸炒到表面金黄带着些许焦脆,然后放入干辣椒和蒜片爆香,最后再添入些许調味,出锅。
炒好这个菜,听王春华问起炒鸡鸭内脏的流程,宁归竹就顺手教了。
鸡鸭杂炒好,接下来还有两三个菜要弄,锅铲回到婆媳俩手中,宁归竹瞧了瞧旁边炖着的羊腿。
大火烧开之后,羊腿需要炖煮上半个时辰,别看这时间好像很长,左一个菜右一个菜的,再停下来说说笑笑几句,不一会儿就过去了。
确定好锅里羊腿的状态之后,宁归竹調了个简单的蘸汁——酱油蒜末陈醋混合,弄两份,其中一份里放点剁椒酱,搅拌好放在旁边。
“锦州,萝卜切好了吗?”
“现在放进去?”
熊锦州闻声起身,端起旁边的萝卜往灶台这边走。
宁归竹:“放进去吧,再炖一刻钟就可以把肉捞出来切片了。”
“好。”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得很快。
熊锦州也没让宁归竹起身,自己拿了碗将锅里的羊腿捞出,削成薄片后摞在盘子里。
“端菜吧,可以吃饭了。”柳秋红这时吆喝道。
听到她的指令,烧着火的熊锦平和熊石山起身,将菜从锅里端出来,走出厨房往堂屋去。
年夜饭,自然要在稍微正式点的地方吃。
他们端着菜来来往往,玩闹的小孩停下了动作,跑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可以吃饭了吗?”
宁归竹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说道:“过来,师父带你们洗手。”
“好~”
饭菜全部上桌,再将酒水倒好,年夜饭在太阳落山前开启。
冬日的阳光落在身上也是冰冰凉的,不过桌下是堆满火块的火盆,面前是热气腾腾的饭菜,喝一口灼热烧喉的酒,整个人便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暖和了起来。
宁归竹没同他们喝酒,而是跟小孩一起喝清炖的羊汤,同样美滋滋。
向来吃饭很快的一家子,今日的速度慢了下来,喝口酒饮口汤,闲聊着吃两口菜,一顿饭吃到夜幕开始降临才结束。
熊锦州先扶着宁归竹回了厨房,然后才跟着家里人一起收拾东西。
王春华端着没吃完的菜进来,看见桌上两根大骨头,说道:“竹哥儿,这两根骨头是要留着吗?”
“啊,不用留。”
羊前腿没什么骨髓,把肉刮下来后就没可吃的点了。
“哦。”王春华点头,说道:“那我跟肉骨头放一起了,晚点让锦州带回去喂狗。”
“好的,谢谢大嫂。”
听见他谢,王春华不由好笑,本就是宁归竹他们拿来的,怎么还反过来谢人呢。
不过这大半年相处下来,王春华也知道宁归竹说谢谢纯粹是习惯,她便没有多说,将骨头放好之后,顺带往碗里夹了四块不算大的腊肉。
过年呢,老二家猫狗养得那么上心,这好日子也给它们分口好的吃。
一家子忙忙碌碌收拾着,宁归竹和孩子们成了闲人,干脆和他们一起玩翻花绳。
熊锦州回去喂了猫狗骡子和鸡鸭。
再回来时,猫狗都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
毕竟人类白天不在家很正常,但大晚上的也往外面跑就很奇怪了。
猫猫很担心。
狗狗也很担心。
不担心的骡子在骡棚里呼呼大睡。
院子里的热闹随着它们的到来又往上攀升了一截,三宝四喜瞧过人类,在人类幼崽朝着它们下手之前,跳上院墙抄近路回了家。
大旺和二彩在人类身边转了转,蜷着身子睡了下来。
宁归竹发完给孩子们准备的压岁钱,垂眸看见脚边的两只,拉着熊锦州的手凑近耳语了几句。
片刻后,熊锦州回家拿了布条和铜钱过来。宁归竹拍醒两只,在它们脖子上挂好铜钱。
见着这一幕,柳秋红乐道:“还给它们发压岁钱呢。”
“都还小嘛。”宁归竹笑。
熊锦平看着两只狗,调侃他们:“就给狗,你们家猫和骡子没份?”
熊锦州道:“我出来前都给挂上了。”
听他们俩考虑得这么全乎,一家子又好气又好笑,但随即又凑在一起讨论:“咱们家的牛也还小呢,要不也套一个?求个平安嘛。”
反正等明儿一早就拿回来了。
说做就做,王春华去拿了铜钱和布条出来,一家子浩浩荡荡去后院找半大牛崽。
瞌睡中的牛:?
牛脖子粗,王春华挑出来的布条不够长,他们嘀咕了会儿,把铜钱挂鼻环上了。
“好了,过个好年。”
熊石山拍拍大牛崽子,笑呵呵的。
夜里起了寒风,他们放下卷起的挂席,回了厨房。
今日火盆里烧着的是炭,没有浓重的烟雾,门窗便都关上了,只留一条缝透风。
厨房里暖洋洋的。
闲聊琐碎,拨弄火块,时间在孩子们的笑声中一点点流逝。
宁归竹搓搓他们的小脸蛋,“醒醒,做好吃的了。”
“什么好吃的呀。”
熊茵茵揉着眼睛,靠在宁归竹身上,眼睛闭着继续发困。
宁归竹笑道:“饺子,吃过吗?”
“嗯?”
小孩儿有些茫然。
宁归竹看几个成年人也没反应过来,想了想饺子的其他名称,又道:“也叫娇耳,茵茵应该是吃过的。”
毕竟包饺子这事不是宁归竹提的,是家里人对过年的安排之一。
啊!
熊茵茵清醒了些,“吃过的!”
她醒了,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兄弟俩也坐直了身体,努力打起精神等着吃饺子。
饺子是白菜肉末馅的。
白菜切碎焯水放盐腌制过后,挤掉其中的水分和调好的肉末混在一起,打入鸡蛋搅拌均匀,然后再包成饺子。
熊家人包出来的饺子外表一般,不过速度很快,欻欻的,没两下就能包好一盘。
包好的饺子放到锅里煮上,再顺手调个简单的蘸料放在旁边。
夜色深深,锅盖掀开,香味随着热气一起迸发。
碗里分了蘸料,饺子夹入碗里,一家人围着火盆吃饺子。
县城的方向传来爆竹与烟花的声音,他们循着声站在院子里往外瞧,旁边的林子遮挡了大半的烟花,他们这儿也只能瞧见一角。
不过一角也是热闹。
看了会儿,被风一吹,一家子又哆哆嗦嗦回了厨房。
熊锦州拨弄着炭火,说起初三就得回县城,“庙会人多,宵禁也后延了,我们得守到亥时才行。”
“这么久?”宁归竹下意识蹙眉。
熊锦州见状,揉开他的眉心,笑着说道:“已经很好了,就两天的庙会,往年是从除夕开始,一直到十五元宵才停,而且是通宵达旦的。”
陈县令之前的两任县令都追求‘盛世景象’,很喜欢举办庙会,烛火一点就是整个晚上,瞧着是热热闹闹的。
就是百姓们不怎么捧场。
毕竟一办就是半个来月,去一两次已经是家底好了,谁会天天往那儿凑?
而且……
那个时候县衙对拐子抓得不严,他们都不是在人群里偷小孩,而是直接一窝蜂冲上来抢的,但凡家里男人少点或者没空,都不敢往庙会那边去。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和宁归竹说了。
熊锦州想着,就听面前的人道:“那我跟你一起……”
话还没说完,宁归竹下意识看向长辈们。
过年,好像是要走亲戚来着。
柳秋红道:“还是初三呢,来得及。明儿给自家亲戚拜个新年,后天跟我回趟娘家认认那边的亲戚,之后就去忙吧。”
宁归竹下意识笑起来,“好。”
·
睡意随着夜色变暗而越来越深,小孩们熬了许久,终于是扛不住睡了过去。
这会儿估摸着也已经过了午夜,家里人便没将他们叫醒,把三人送回了房间中。
宁归竹靠着熊锦州打瞌睡,间或低声闲聊两句勉强提提神。
其余几人也是差不多的情态。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一家子都困迷糊了。
宁归竹昨天白天还睡了会儿,这会儿率先意识到天色变化,起身打开窗往外瞧了瞧,打着哈欠转身,准备烧个洗脸水。
熊锦州起身过来帮忙。
“新春纳福,岁岁平安。”见了他,宁归竹笑弯了眼,先说祝福语。
熊锦州回了句,见人这么高兴,忍不住凑上前快速啄吻了下,问道:“心情很好?”
“是啊!”
宁归竹声音轻快。
这可是他在这过的第一个新年。
两人说话间家里其余人也清醒了,互相道了新春吉祥话,便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忙活。
新春第一天不能扫地不能泼水,洗漱过的水被倒在了提前准备好的桶中,将昨晚没吃完的饭菜摆到蒸格上隔水热好,便是一顿香喷喷的早餐。
小孩们擦着眼睛进来,嘴里含糊说着新春吉祥话,一个没注意差点摔倒,被跟在后面的熊锦平抓住。
自家热闹结束,便是出门拜新年。
今日只用去自家亲戚屋里,走了一圈下来,时间倒也还早。
柳秋红见宁归竹困得睁不开眼,便让熊锦州带人回去睡会儿,“也没什么事了,你们睡好了,晚上记得过来吃饭。”
“好。”
夫夫俩应了声,走了。
等他们离开,柳秋红又对王春华和熊锦平道:“你们也去睡,家里我守着就成了。”
“娘你去睡吧,我跟锦平还能熬会儿。”
柳秋红不听他们的,摆手决定道:“行了,让你们去就去,我年纪大了瞌睡也少,而且再过会儿你们爹就起来了,我到时候再睡也一样的。”
她坚持,王春华和熊锦平最后没能拗过她,只好抓紧时间去睡,好早点起来换人。看着他们进入房间,柳秋红坐到厨房门口,守着玩闹的小孩。
冬日难得的太阳挂在天空上,照耀着孩子与屋脊的雪层,微光闪烁夺目。
第134章 第 134 章 柳家亲戚
大年初二。
馒头牵着马車慢悠悠地行进着, 熊石山和熊錦州坐在外面,柳秋红和宁歸竹坐在車厢里,他们今日要去柳秋红娘家认亲戚。
骡子牵着車进入陌生的村庄, 村民好奇地瞧了两眼, 见是眼熟的熊家父子俩,便有那脚程快的跑去柳家传消息了。
柳家是很热闹的一大家子。
消息过来时, 柳秋红的姊妹刚到家里没多久, 听也来了,她们下意识便起了身要出去迎一迎。
柳老太太见状起身道:“我也一起去。”
起身的儿女无奈转身, 离得近的伸手扶住她道:“娘,您一把年纪了,等着儿孙来拜就是, 往外去什么?”
路上的雪可都没化呢,这一不留神摔一下可够人受的。
“我樂意!”
柳老太太坚持,做儿女的只好帶着她往外去,柳秋红父亲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下意识跟上了儿女和老妻。
馒头拉着马車行至屋前。
面前的木屋不算小,粗略一扫约有七八间房,院子很宽敞, 由半人高的竹篱笆围着, 收拾得很整洁,生活气息很重。
熊錦州跳下马车,喊了人, 等亲爹站稳后才掀开帘子,去扶里面的亲娘和夫郎。
柳老太太拉住自己女儿的手,笑呵呵地说了两句,这才看向刚刚站定的宁歸竹, “竹哥儿。”
宁歸竹连忙应声,“阿婆好。”
“哎,好好好。”
柳老太太很是欢喜,主动拉着宁歸竹认家里的人。
柳家除去柳秋红外,有三个舅舅三个姨母和一位哥儿阿舅,这会儿他们都在,年轻一辈中有六七个陪媳妇回娘家了,又有好几位表姐帶着丈夫回来。
小孩更不用说,湊了堆,成了群。
宁归竹自诩记忆力出挑,跟着柳老太太认了一圈人下来,还是十个中有八个是对不上号的。
最后才是柳秋红的父亲。
老爷子看着老妻帶宁归竹过来,矜持地轻咳了声以作提醒。
柳老太太瞧了他一眼,笑着对宁归竹道:“这是你阿公,性子别扭了些,昨儿晚上还跟我念叨呢,希望你会跟秋红一起来家里坐坐。”
柳老爷子面上有些挂不住,微恼地唤了一声:“连英!”
老夫妻俩同姓,连英是她的名。
柳老太太樂得止不住笑,宁归竹怕老人家不高興,连忙唤人:“阿公好。”
“哎——”
柳老爷子顿时就高興起来了。
他这人好说话得很,得了宁归竹给的‘台阶’,便高高兴兴地招呼人去堂屋里坐,又吆喝儿女去準备茶水花生。
熊錦州见状,把帶来的礼往表亲们手里一塞,脱身跑到宁归竹身邊,陪他一起扶着柳老太太。
堂屋里外两邊都烧着火盆,高高的火焰带来烫人的暖意。
熊錦州给宁归竹解了大氅,顺手折了两下放在腿上,準备一会儿放回马车上去。
柳老太太牵着柳秋红,问道:“怎么就你们,老大一家子咋没来?”
“春华回娘家去了,晚点会来,到时候跟我们一道回去。”
王春华和柳秋红的娘家所在村子相隔不远,就是不顺路而已,只能晚饭后绕道来这邊走一遭,见一圈家里人再一起回去。
柳老太太闻言点了点头,“那也不错。”
都说大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但当小一辈成长起来后,年长者就会讓渡出这一天。毕竟,他们这时已经成了‘娘家’,而家里也会有更年轻的,需要回‘娘家’的新妻或夫郎。
柳秋红已经很多年没在大年初二回来了。
不,準确地说,是家里的外嫁人很多年没在这天回娘家了。
想到这,柳老太太忍不住看向宁归竹,大家齐聚在这里,是为了看熊锦州的夫郎,也是为了抓住这个机会,给宁先生留下个好印象。
她笑着问道:“这些零嘴都合口吗?有没有喜欢的,我讓人多上点过来。”
宁归竹闻言,连忙咽下嘴里的花生,说道:“合口的,都很好吃。”
“喜欢就多吃点。”柳老太太道。
相较于有本事的熊锦州和宁归竹夫夫俩,老人家心中惦念更多的还是自家亲女儿,只招呼了宁归竹两句,便又拉着柳秋红说话去了,絮絮叨叨全是这一年内的琐事。
他们四个姑娘一个哥儿,嫁出去后就数最小的柳秋红受委屈最多,于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便也最偏心这个孩子。
老一辈不招呼,但有柳家舅舅舅妈、姨母姨父,和阿舅、阿舅丈夫在,熊家其余三人也没有被冷落半分,全程都热热闹闹的,很难不讓人心情愉悦。
因着熊锦州第二天就要去县里上值,一家子不准备在柳家留宿,当天的晚餐就准备得早些,刚过午时没多久就开吃了。
米饭是杂粮干饭,煮了腊肉蒸了鱼,还炒了一大碗肥肉,再加上蛋与白菜萝卜,和几样醃菜,凑了足足十个碗出来。
饭菜很好。
不过宁归竹这些日子吃得太好了,再尝这些没什么油盐调味的菜,就觉得寡淡,荤菜更是腥味明显,让他不是很舒服。
但能准备这么丰盛的一餐,已经是柳家人很用心的了。
宁归竹不欲让人失落,便也夹了不少荤腥到碗里。熊锦州在旁边给他夹炒白菜和醃菜,还说道:“这腌菜好吃,咱们家那些没这个味儿,你尝尝。”
知道他是给自己台阶,宁归竹尝了口,却也是真的眼睛一亮。
那腌菜黑乎乎的,也看不出来原材料是什么,但吃起来确实很香,酸脆辣爽,让人吃了还想吃。
见他是真的喜欢,旁边一个舅妈就乐了,“竹哥儿喜欢吃这个啊,舅妈家里还有,回头你们走前抓一碗,带回家吃去。”
“谢谢舅妈。”宁归竹高兴道。
有腌酸菜在,荤腥便也没那么让人难受了,宁归竹吃饱饭说了句大家慢慢吃,便起身放了碗筷。
他一个人在院子里逛了没多久,熊锦州就也放了碗筷过来。
“刚刚是不是没吃好?”
“有一点点。”宁归竹也不瞒他,“回去后想吃你做的鸡蛋面。”
“好,给你煮。”
夫夫俩湊在一起说着小话,亲密的氛围根本没有让人介入的机会,陆陆续续放了碗筷出来的表亲们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偶尔抬头瞧见他们俩这般,便忍不住低声调侃两句。
换作熊锦州成亲之前,谁能想到他还会有这副模样。
饭后没多久,王春华和熊锦平带着孩子们来了,牛车和骡子拴在一处,小孩儿冲进院子里,大声喊着:“老阿公老阿婆,我们来啦~~~”
热热闹闹。
先迎出来的却不是长者,而是与他们同龄的小孩。
看见好久不见的朋友,小孩顿时忘了还要见长辈的事情,跟着小伙伴们凑成堆,叽叽喳喳好不快活。
熊锦平和王春华进屋里先见了长辈,视线转了圈没瞧见熊锦州和宁归竹,不等他们询问,便见两人从外面进来了。
坐下来没说几句话,这俩又跑去了院子角落里。
熊锦州向来是个独来独往的,这会儿他带着夫郎避开人,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开始变暗,熊家人准备启程回家。
先前说要给宁归竹他们腌酸菜的舅妈急匆匆回了趟家,给他们弄了满满一大碗的酸菜,宁归竹推辞不过,便谢着接下了。
柳秋红和宁归竹上了马车,王春华把孩子们送上去,笑着指了指旁边的熊锦平,“我跟他一道儿。”
闻言,一家子都忍不住乐。
熊锦州和宁归竹新婚感情好正常,熊锦平和王春华这都成婚多少年了,居然还是这么黏糊。
看得人牙酸,却也忍不住羡慕。
他们晃晃悠悠离开了柳家,柳家的热闹还在继续。
回到小河村。
熊锦州将爹娘和孩子们扶下来,说道:“我们一会儿就收拾东西去县里了,家里的鸡鸭还得爹娘你们帮忙照看一下。”
“今儿就去啊。”
熊石山下意识看了眼天色。
熊锦州说道:“庙会开始得早,明天早上再去县里的话,竹哥儿会睡不好。”
天冷,再加上他先前上值时间后移,宁归竹起床时间便也晚了。
“哦哦。”
柳秋红道:“那你们去吧,这会儿没那么亮了,路上慢点走。”
“好,我们知道的。”
两人应声,告别一家人后回到后院,要带去县里的东西都提前收拾了出来,这会儿将装菜的箩筐固定到车架后沿,把炉子搬上车,等熊锦州弄完这里,宁归竹也已经把猫狗的窝收拾好了,熊锦州再将装了它们窝的箩筐固定好,转身去给鸡鸭准备今天的晚饭。
宁归竹喊了会儿猫狗的名字,听见它们的回应后才停下来。
全部收拾好。
猫狗也被喊进了车里,熊锦州架着车往县城而去。
他们到县里的时候已经是酉时,天色昏暗,日暮也已降临。
宁归竹拿着灯笼在旁边给熊锦州照亮前路,方便人把马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暂时放置到对应的地方。
烤火的炉子直接送进了卧室,猫狗的窝也如此,宁归竹回到厨房里烧了火,熊锦州去提了水添进锅里,又往灶膛里添了几块木炭。
等待水温升高的时间里,熊锦州煮了碗鸡蛋面和宁归竹分吃了。然后用热水化开内脏汤,给猫狗和骡子准备好晚餐,这才能歇下来,坐在灶台边泡脚。
微烫的暖意包裹着脚掌,让人从身到心地放松下来。
熊锦州擦干净脚上的水,先将烧红的木炭送进卧室里的炉子中,然后才回来照顾不方便弯腰的宁归竹,顺带倒水洗足衣。
他干活利落,很快收拾好,和宁归竹一起回卧室。
第135章 第 135 章 庙会
次日。
熊錦州起来时天还黑着, 他煮上粥,给自己弄了碗面片汤吃,填饱肚子后, 将腌制了会儿的肉丝放进鍋里, 加入姜丝搅拌均匀,等到肉丝熟透, 空气里开始弥漫香味, 熊錦州便动手退了炉中的明火,转而放上两块炭慢慢煨着粥。
喂过貓狗和骡子, 熊錦州换上捕快服,拎着刀出了门。
天邊刚泛起鱼肚白,捕快们从不同地方汇聚到县城中心, 点卯后立即分队,从县衙门口鱼贯而出。
除了少部分留下,维护县城其余地方的治安外,其余人全部前往庙会。
安和县只在城东南有座大庙,庙会也是在这里举办的,这会儿时间还早,来这里的多是商户或者摊贩, 零零星星有几家已经摆上了炉子, 烧着柴火搓手取暖。
捕快们的到来吸引了他们的视线,不过也只是两三眼的功夫,便被自己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
害怕官员衙吏是所有百姓的本能, 但安和县内的大家对捕快上街巡逻一事却也是习以为常,若是真遇到什么难事,甚至能鼓起勇气去跟人求助。
熊錦州没管商户摊贩的想法,给随他过来的捕快们分了队, 先将庙会附近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一遍,免得有什么可疑的家夥藏在里面准备干坏事。
办庙会的地方不算小,一群捕快搜查下来,天也亮了。
太阳冒了尖,人影渐多。
工坊内的小院中,宁歸竹终于睡醒,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大脑还是迷糊的,习惯性地喊了声熊锦州的名字,没得到回应后又呆了会儿,才想起来他今儿上值去了。
大旺二彩扭着屁股凑过来,啊呜啊呜地跟宁歸竹撒娇。
宁歸竹摸了摸两只脑袋,人渐渐清醒了,便起床穿好衣服,整理了下床铺,往臥室外去。
经过貓儿的小窝,看它们睡得正香,宁歸竹忍不住蹲下来搓搓两只肚皮。
三宝四喜被搓得翻了身,依旧不起。
宁归竹就没再吵它们,扶着凳子起身走出臥室。
积雪并未覆满走廊,宁归竹贴着墙壁进入厨房,迎面就是浓稠的粥香,昨日随手放在厨房里的那筐菜已经被收拾了出来,桌上放着从舅妈那得来的腌酸菜。
宁归竹揭开瓦罐盖子,用汤勺拌了两下,确定粥没煳底后,重新盖好盖子,打开旁邊的鍋盖,舀了些熱水出来洗脸刷牙。
水从厨房后门倒出去。
宁归竹把那碗腌酸菜炒了,空气中飘着酸辣的香味。盛粥,舀上一勺腌酸菜拌进去,混着肉粥的咸香与姜丝的辛辣送入口中,美味。
吃饱飯,宁归竹去书房拿了书本,再度回到卧室。
炉子里的炭是新添的,上面烧着的水也是满的,熊锦州出门前准备好了一切,宁归竹只需要平平安安地待在里面就可以了。
朝向后院的窗户打开,宁归竹看见了盛放的红梅。
因着没人打理,梅树上也堆叠着积雪,红白交相辉映分外好看。
宁归竹不自觉地看出了神。
·
临近中午。
宁归竹起身,来到厨房准备午飯。
昨天他们俩就说好了,熊锦州今天会回来吃午飯,不过时间不会太久。
宁归竹这会儿做的午餐,便以方便食用携带的饼子为主,他自己不是很想吃这些,就煮了鍋素面,临出锅时,熊锦州回来了。
“给你带的,还熱乎呢,尝尝。”
熊锦州掏出油纸包塞宁归竹手里,见锅里煮着面,便接过了锅铲,视线一扫说道:“怎么也不打个蛋?”
宁归竹正在拆油纸包,闻言头也不抬道:“就六个雞蛋了,省着点。”
天冷之后雞就不怎么下蛋了。
宁归竹能一直有鸡蛋吃,还是家里分了一半鸡蛋给他们。
“想吃就吃。”熊锦州道,“回头我去问问,看有没有谁家卖鸡蛋的。”
冬日里的蛋要贵一文钱,四处问一问,也不愁没人卖。
“哦。”
宁归竹已经拆开了严实的油纸包,见里面是肉丸子,自己吃了一个,又送了个到熊锦州嘴邊,邊嚼边道:“这什么肉?我怎么吃着感觉不像是猪肉。”
“兔子肉。”
“我问了那小贩,说是去兔庄那边买的。”
敢做生意的胆子都大些,兔庄那边就年前卖过三天肉,这年才刚过,人家就惦记上了。
宁归竹闻言不由道:“那挺好啊,兔子繁殖得快,平日里有商贩去买的话,就不用擔心没地方养了。”
熊锦州忍不住笑,“你这操心得也太远了,大人还愁兔子太少呢。”
“填满是迟早的事情。”
与其担心兔子少不够分,不如在卫生上多操操心,避免疾病。
面已经煮好盛出,熊锦州把烫熟的青菜放到碗里,倒了锅中的面汤,然后给宁归竹煎了两个蛋。
宁归竹见鸡蛋都要落到一个碗里,忙道:“分分,我不一个人吃啊!”
“……”
熊锦州无奈,顺了他的意思。
他带回来的六个兔肉丸子,两人各吃了一个,剩下四个也被分到了碗里。
再端出宁归竹早已煎好的千层肉饼,夫夫俩在窗边坐下吃午饭。
千层肉饼比较薄,外皮酥脆掉渣,内里软糯咸香,再抹上一层宁归竹现炒的酱汁,味道堪称一绝。
两人吃着饭,分享今日的所见所闻,或者是偶然浮现的想法。
闲聊不过两三句,熊锦州吃完了面条,又卷了张饼,飞速解决着,虽说还没有起身,但显见着是快要走了。
宁归竹心里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筷子道:“拿油纸包着带身上吧,饿了吃两张,晚上给你炖肉吃。”
“好。”
熊锦州没起身。
油纸放在橱柜的高层,宁归竹打开柜门后一伸手,不需要费力就能拿到。
他将油纸交给熊锦州,看人垂眸仔细打包饼子,又问:“有什么想吃的肉吗?”
熊锦州想了下,“那种清炖的,炖到软烂后和浓稠的汤汁一起拌饭,很好吃。”
“行。”
宁归竹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熊锦州包好饼子,用帕子抹了把嘴,见宁归竹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便凑到近前,托起他的脸,低头印下一吻。
熟悉的唇瓣让人眷恋,他轻轻咬了下,缓声说道:“我会尽快回来。”
“安全重要。”宁归竹只叮嘱。
“嗯。”
熊锦州揣着夫郎做的饼出了门,一离开院落范围,便一路跑着到了庙会附近。
其余捕快大多都聚在一起,见他匆匆忙忙来,忍不住笑话道:“头儿你这也太折腾了些,就半天不回去而已,还怕宁先生会丢了不成?”
熊锦州闻言微微挑了下眉,“没夫郎没媳妇的家夥你懂什么。”
“……”
有时候是真不想搭理他。
但随即,熊锦州掏出了宁归竹给准备的饼子,一群被噎住的大小伙子又熱情起来,每人从熊锦州那儿分了小半个饼子。
宁归竹做饭舍得下料,寻常的饼子都能做得很美味,让人吃了还想再吃。
可惜他们捕头是个抠搜的,给每人都分了巴掌大的一块饼后,就把剩下的包好收了起来。
·
俗话说“初三睡到饱”,这一天大家都没什么事,等到临近中午时,来这边逛庙会的人就多了起来,热热闹闹一大群,捕快们的闲聊很快结束,重新投入忙碌之中。
而宁归竹,在吃完饭后不久,迎来了熊家一家子。
王春华问道:“要不要去庙会玩?”
宁归竹闻言,来了精神,“现在吗?”
“对,现在庙会正热闹呢。”
“那我去拿点铜钱。”
宁归竹招呼家里人进来坐,匆匆往卧室的方向而去。
王春华忙追了两步,“你慢点走,不着急。”
“好——”
宁归竹应声,放缓了步伐。
家里猫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门,两只狗窝在卧室里取暖,见宁归竹进来,就翻身起来要摸摸。
宁归竹拍拍它们脑袋,问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
听到玩字,两只“汪”了一声。
于是出门的伙伴里又多了两只狗,小孩们看见了大旺二彩的牵引胸背,非要给它们套上,牵着狗跑在前面,看着狗子撒尿。
王春华啧了声,小声问宁归竹:“这东西怎么缝的,回头我给家里这三个也缝一套。”
宁归竹哑然。
嫂嫂想学,自然要教。
等王春华听完牵引胸背的做法后,又跟宁归竹商量好,等他们回家时把狗的牵引绳胸背交给她,她先依葫芦画瓢地做一个出来试试。
宁归竹应着,又忍不住地笑。
一家子到了庙会里,看见热闹的人群,便将孩子喊到了身边,狗的牵引绳也落到了大人手中,他们进入人群。
熊锦平和熊石山都人高马大的,还带着两条狗,倒是不用太擔心会被贼人拐子盯上。
一路说说笑笑,挑拣着买了几样摊位上的东西,便进了庙宇中。
佛渡众生,不拒猫狗。
他们拜了佛,求了平安,又随着人流吃了斋饭,一通热闹下来,已经临近申时。
从庙会出来时遇上巡逻的熊锦州,两边停下来聊了两句,因着人群不远处有了骚乱,熊锦州不得已匆匆告别家人,跑去那边看情况。
“一到庙会就忙,什么热闹都跟他没关系。”柳秋红忍不住叹气。
宁归竹闻言,下意识看向熊锦州消失的方向。
人群早已合拢,熊锦州再高大的身影也被淹没在其中,只能从纷乱中大概判断出他可能会在的位置。
“娘,咱们锦州这是能担事呢,多好。”王春华哄着柳秋红。
一家人回到工坊院子里,拒绝了宁归竹留他们歇息的邀请,坐着牛车回小河村。
第136章 第 136 章 元宵灯会
三天的庙会终于结束。
初六这天, 熊錦州懒怠地躺在书房后面的床上打瞌睡,听见宁歸竹进来的动静,便睁开了眼, 打着哈欠问道:“不看书了?”
宁歸竹在他挪出来的位置上坐下, “坐这看也是一样的。”
熊錦州的一颗心顿时化了,抱着人的腰輕輕蹭了蹭, “竹哥儿最好了。”
宁歸竹失笑。
听见人笑, 熊錦州换了个姿势,枕着脑袋问宁歸竹:“没帶你去看烟火, 有没有不开心?”
当初在敏州时,熊錦州还大放厥词,说着回来后就帶宁归竹去看烟火, 但真等到了这一天,却发现他甚至没办法空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来。
“也没有。”
宁归竹放下书躺了下来,伸手抱住熊锦州的腰,低声说着情话,“你不和我在一起,什么烟花都没意思。你在我身边,有没有烟花都能很开心。”
这话说得太过缱绻, 熱意从耳尖蔓延到了脖颈。
熊锦州忍不住去亲宁归竹。
呼吸喷洒在彼此脸颊上, 熊锦州眸光低垂,几乎能看到宁归竹面上的绒毛随着呼吸摇晃,挠在他的心尖, 瘙痒难耐。
“怀孕真的好久啊。”熊锦州啄吻着宁归竹。
宁归竹被亲得兴起,勾着人脖子问道:“要不,用手?”
熊锦州微顿。
小年轻经不住诱惑,何况是时隔数月后的一场情动, 静谧的书房内一时只剩下低喘的呼吸声,和些许舒适所致的呻-吟。
炉火烧得正旺,窝里没了猫狗,阳光洒入室内,良久-
熊锦州歇了一天,夫夫俩又去陈府,给陈县令和吕将军拜了年。
这两位在这边没亲戚,也不爱跟本地的富户打交道,整个年節过得跟往日里没什么差别,全靠管家安排人收拾着,将府邸装点出了过年的氛围。
小夫夫俩到的时候,吕将军正在练枪,见他们过来,将手里的枪一丢,先看宁归竹:“这肚子总算是瞧着大点儿了,平日里有没有什么不舒坦的?”
宁归竹笑道:“肚子里多了个孩子,不舒坦肯定是有的,不过锦州总顾着我,倒也还能接受。”
吕天骄颔首:“这是他该做的。”
几人说着话,转到温暖的室内坐了下来,陈县令和吕天骄作为长辈,问了好些年節里的琐事,听过他们所说的内容,便也觉出几分过年的欢欣来。
说了会儿话,熊锦州被陈县令拉去,问今年庙会的情况了。
他庙会时就在县衙里守着,发生了多少事是清清楚楚的,但具体的内容还是得再问一问,心里有底才好判罪。
吕天骄无奈对宁归竹道:“他脑子里就惦记那些事了,你别介意。”
宁归竹笑道:“我倒觉得这样挺好,安和县的大家正是托了伯父用心经营的福,才得了今天的好日子。”
乱世百姓苦,可盛世,百姓也苦。
地方官能做到陈县令这样的,再往前数几百年,又能寻出几个来?
听宁归竹的评价,吕天骄高兴起来,“我也觉得如此,人在世上若是没有志向,那跟无根浮萍有什么差别。”
说到这一顿,想起来:“咳,我没说锦州不好的意思。”
宁归竹扑哧笑出声来。
在陈府待了一天,夫夫俩吃完晚飯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给猫狗骡子准備晚飯。
等到处理好它们的吃食问题,两人坐在灶台边等水开。
今天是初七,明天熊锦州就要恢复上值。
他抱着宁归竹往墙上一靠,声音里都充斥着懒怠,“不想上值。”
同样是年假到初八,偏偏他们这些当捕快的,中间要来干三天的累活,感觉根本没歇息够。
宁归竹把玩着他的手指,“那就请假?”
前儿抓人时,熊锦州不小心被刀划了一下,伤口不算深,只是留下一道紅痕,结痂后便让人忍不住地去触碰。
听他这毫不犹豫的回复,熊锦州忍不住笑,脑袋抵着人肩膀,乐不可支:“你是真不嫌弃我没出息啊。”
宁归竹好笑,“你这话可别对外说,人家会说你是在炫耀的。”
大家怕归怕熊锦州,谁不羡慕他捕头的位置?
“说得也是。”
熊锦州过往敢懒散度日,也是琢磨着捕头这口飯够他享受大半辈子了。
说完,他又去亲宁归竹,“我们竹哥儿果然厉害,这才让我……唔,自惭形秽?是这个词吗?”
宁归竹惊讶扬眉,“可以啊,自惭形秽都懂了,回头教你认认字?”
熊锦州刚高兴了没一秒,听到认字便头疼地闭上了眼睛,“我不读,那些玩意儿瞧着都让人头疼。”
家里三小的认字时,熊锦州又不是没跟着听过课,但他每次都忍不住犯困。
宁归竹:“……”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将话题拉回去,问道:“那请假休息的事情?”
熊锦州托腮,“还是不了,告假要扣钱的。反正冬天上值时间也短,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
年節事多。
熊锦州安安稳稳地上了几天值,刚习惯这节奏,又到了元宵灯会。
这种大节,便是陈县令不想,也不得不办。
不过灯会在晚上,午后再准備也来得及,上午还是跟往常一样的。
熊锦州结束上午的工作回到家里,见宁归竹正在厨房里忙活,便走进来帮忙,视线一扫看见桌上摆着的笸籮,奇怪:“做什么吃的要用笸籮?”
“滚元宵用的。”宁归竹炒着菜,说道:“也不知道大嫂他们有没有做。”
“应该没。”熊锦州道:“我之前没见家里做过这个。”
“啊……”
宁归竹愣了下,随即想起来,家里人好像没种糯稻来着。
连糯稻都没有,更别提滚汤圆吃了。
他说道:“不知道嫂嫂他们今儿来县里不,我多做点,回头送去好让家里也尝尝。”
熊锦州道:“来倒是来的……”
剩下的未尽之言不用说宁归竹也知道,他笑着安熊锦州的心:“元宵做起来很简单的,就是晃笸箩而已,费不了多少力气。”
熊锦州很想说他来弄,但一算时间,他是真得不出空闲来,于是道:“也少弄些,一人两颗尝尝味道就好了。”
宁归竹笑着说好。
午飯在闲聊中出炉,熱气腾腾的饭菜吃得两人心满意足。
熊锦州洗了碗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抱住宁归竹用力亲了口,便匆匆往外而去。
宁归竹歇了会儿,开始滚汤圆。
馅料是上午就做好了的,花生和芝麻碾碎之后放入糖粉,再添些猪油帮助成团,这会儿捏成一个个小丸子放在笸箩中,均匀地撒上糯米粉,便可以开始滚元宵了。
没什么花哨法子,也就是滚元宵时稍稍要点技巧。
滚出来的元宵不像汤圆那样表面光滑,轻轻一碰,松散的糯米粉很容易就被弄了下来。
宁归竹挨个放在手心压了压,然后再放到碗中。
家里人多,宁归竹就多准備了些,然后将他们俩那份放到橱柜里,端着多的准备出门。
两只狗本来瘫在厨房地面上睡觉,见宁归竹往外走立刻蹦了起来,甩着尾巴跟在他身后。
“好乖。”
宁归竹忍不住夸它们。
得了夸赞,狗越发高兴,抬头挺胸,雄赳赳气昂昂。
关上院门走了没多远,宁归竹不由停下脚步,思索了下转变方向,朝着工坊内市集的方向而去。
今天是元宵节,大哥大嫂应该会多准备些豆子放到铺子里。
结果也不出宁归竹所料,他到铺子的时候,熊锦平刚把从家里帶来的豆子重新泡上,见着宁归竹,笑问:“怎么来这儿了。”
宁归竹道:“我滚了些元宵,想着送些过来,好给家里人都尝尝。”
“还做了这个呢。”
熊锦平接过,顺手给他倒了碗刚烧开的熱水,说道:“晚点我回去时给帶上。”
听到这话头,宁归竹问道:“你们今天不回家吗?”
“灯会结束得晚,回去不安全。”
“也是。”
宁归竹赞同地点点头。
虽说元宵是团圆的日子,但那都是有闲又有钱的人才能过的,寻常百姓挣扎在温饱线上,更在乎能不能趁着熱闹多赚点银钱。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家里就爹娘和孩子们了。
宁归竹不由道:“大哥,你回村的时候问问爹娘他们呗,要是愿意的话,今天到我们那儿住,也聚个热闹。”
他们家的人倒是很少长久分开过,但节日就要有个节日的样子嘛。
熊锦平闻言,想想觉得也成,便点了点头:“我问问,看爹娘他们愿不愿意来。”
“哎好。”
说定了,宁归竹高兴起来,又带着東西和狗回家去。
家里没什么事,宁归竹在厨房里琢磨着,先确定好了晚餐用得上的食材,又去几个房间里瞧了,看厚被子够不够一家人用。
他自己是不好动手铺床的,这个只能等家里人来后,自己动手。
期盼着。
熊锦平在送完一车豆腐后,抽时间先把家里人送了过来,小孩呼喊着一路跑进屋里,看见宁归竹后又来了个紧急刹车,不敢往他身上撞。
“师父~~~”
宁归竹笑着抱住他们揉了揉,“来啦,阿奶和阿爷呢?”
“在后面搬東西。”
搬東西?
宁归竹疑惑地偏了下头,随着小孩子们往外走,就见熊石山和柳秋紅正在往下搬烧火的石盆,牛车上还放了两个箩筐,一筐菜一筐炭。
显然是怕他和锦州多花费东西,特意带过来的。
“过来住一天而已,怎么还带这么多。”宁归竹无奈又好笑。
“一天也能烧掉不少炭呢。”
柳秋紅说着,拎着箩筐进来,宁归竹下意识伸手想帮忙,被柳秋紅躲开了。
“这个放厨房里成吗?”
“可以的。”
夫妻俩也不用宁归竹动手帮忙,直接把东西都搬了进来。
柳秋红从菜筐里拎出个布袋子,说道:“这里面是鸡蛋,我们跟村里人买的,跟以往的价一样。”
冬日里鸡下蛋少,攒许久也才那么两三个,县里即使贵一文,也不值当村民们冒着严寒走这一遭,因而柳秋红一提,便有不少人上门来卖蛋。
“谢谢娘!”宁归竹接过那一袋子鸡蛋,眉眼弯弯,“锦州什么时候跟你们说的?我都没听他说起。”
熊石山道:“他说个屁!前几天你大哥送豆腐,正好看见他买鸡蛋,才知道你们俩没鸡蛋吃了。”又说宁归竹:“缺啥就跟家里说,这在村里顺口问一句的事情,还能不给你们弄不成?”
大概是真的不高兴了,熊石山难得这么多话。
宁归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说道:“这不是想着天冷,来回不方便嘛,省得折腾你们。”
“这有什么折腾的,你们大哥顺道就带过来了。”
宁归竹笑眼弯弯,不接茬。
鸡蛋易碎,这路又坑坑洼洼颠簸得很,熊锦平载着满车豆腐还得给他们留心鸡蛋,那多折腾人啊。
知道他也是为家里人考虑,熊石山说了两句,见人顶着张漂亮脸蛋笑得乖巧,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了,摸摸鼻子去看柳秋红。
柳秋红:“……”
将这茬略过去,宁归竹放好鸡蛋,柳秋红又将其余菜收拾出来,该放到橱柜的放橱柜里,不能一直摆在外面冻着的菜,就由熊石山拎着送到了地窖里面去。
时间已经不早,他们收拾好这些东西,便立即开始准备晚餐。
熊锦州几乎是掐着时间回来的。
他到家的时候,王春华和熊锦平早回来了,孩子们在外面玩耍,看见熊锦州,便高兴地迎了上去,拉着他的手叽叽喳喳说话,欢快的声音传进厨房,一家子纷纷往外看来,见着熊锦州便问:“累不累?能歇多久?”问完又道:“马上就能吃饭了,你先去洗把手,坐下来歇歇。”
“好。”熊锦州笑着应声。
家里人都在,琐事不需要忙了一天回来的人做,饭菜很快上桌,柳秋红站在桌边给大家盛汤,王春华先盛米饭,然后给每人分了一块红薯放在米饭上。
灶台里还烧着水,温暖的气息遍布厨房,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着饭。
因着今日元宵,会很晚才睡,便没着急煮元宵。
刚吃完饭,熊锦州还要去上值,就先走了。王春华跟熊锦平要去铺子里再磨一批豆子出来,临走前对宁归竹道:“那胸背我照着做出来了,你们今晚要是去逛灯会的话,给他们仨套上,省得一不留神就找不见了。”
宁归竹抱住王春华塞来的包裹,根本忍不住笑声,只连声说好。
柳秋红跟熊石山在厨房里,收拾锅碗瓢盆和桌面,听见这笑声忍不住出来瞧,问道:“乐什么呢?”
宁归竹示意地抬了下手里的布袋,笑着说道:“大嫂给孩子们做了牵引绳。”
这东西王春华是当着柳秋红面做的,她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听宁归竹这么一说,也不知道是哪儿戳中了她的笑点,顿时乐不可支起来。
熊石山:“?”
笑声很快在院子里传染开来。
厨房里收拾干净,留在家的三人烤着火,孩子们和狗一起追逐打闹。
本来很寻常的一幕,但被牵引绳影响,三人一见着孩子们随狗进进出出,就忍不住地笑,笑得小孩子毛骨悚然又摸不着头脑。
天色渐黑。
狗和小孩都套上了牵引胸背。
熊川水拍拍身上的胸背,又去看狗狗,忍不住拉着熊金帛和熊茵茵道:“看!一样哎!”
他还很欢快,熊金帛已经意识到大人们先前为什么要笑了,羞得满面通红,开始犹豫是不是真的要跟着出去玩。
可惜小孩向来没有决定权。
宁归竹牵着两条狗,熊石山牵着两个大孩子,柳秋红带着熊茵茵,一家子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元宵灯会顾名思义,到处都是灯笼。
各色各样的花灯看得人眼花缭乱,似乎所有的人都有一手做花灯的好手艺般,手里不提灯笼的反倒成了少数。
宁归竹一进市集,就在小贩手里买了三盏老虎头花灯,给三个孩子拿着。
小花灯也就成人两个巴掌大,三个小孩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小动物,便挑了统一样式,好在他们都很喜欢。
顺着人流往前。
元宵灯会上的人不比其余节日少,不过大多是年轻的少男少女,像他们这样一家子出来的还是少数。
除了寻常的摊贩,还有曾耳闻过的猜灯谜。
宁归竹脑筋急转弯看过不少,灯谜却猜得一般,站在摊位前好半晌,才选中一个,付了一文钱后说出答案,那老板看了下谜底,乐呵呵地将莲花灯交给宁归竹,“夫郎好学识,这盏灯便是您的了。”
宁归竹不好意思道:“也就想到这一个了。”
老板笑呵呵道:“会一盏便足够了。”
熊家一家子离开猜灯的摊位,随着热闹又去放了祈福的花灯,准备回去的时候听行人说起快要放烟花了,便忍不住跟着一起往那边而去。
人群挨挨蹭蹭,三人都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牵引绳,免得孩子和狗被人群挤散。
宁归竹站在爹娘中间,抬头看向放烟花的地方。
他们这里距离还有些远,不过再往前就太挤了,不安全。
“哎?头儿,那是不是宁先生?”
巡逻的捕快经过,忍不住拍了拍熊锦州的肩膀,示意人往侧前方看去。
熊锦州抬头,笑了:“是他们。”
见他笑得不值钱的样儿,几人在后面挤挤撞撞,随即马旺推了熊锦州一下,“头儿,你去陪宁先生看会儿烟花呗,反正我们也是要在这边守着的。”
熊锦州迟疑了下,还是道:“那我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去吧去吧。”
目送熊锦州跑过去,笑容灿烂地凑到人面前说话,那温柔的模样看得几个人一哆嗦,又忍不住羡慕,“也不知我什么时候能讨个媳妇夫郎。”
他们没熊锦州那对外的凶名,但前两年跟着熊锦州也揍过不少人,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太能找到成婚对象。
“迟早的事,与其惦记没影的媳妇夫郎,不如多攒点钱,省得回头连个木簪子都给人买不起。”
捕快在婚姻方面还是挺占优势的,只要不眼高于顶,再好好表现下,成亲真算不得事。
说笑几句,眼见着汇聚的人又多了,几人便稍稍分散了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宁归竹忍不住往后面瞧了两下,垂手勾住熊锦州的手指,低声笑道:“咱们还得谢谢他们几个。”
熊锦州顺势握紧他的手,垂眸道:“改明儿给他们带点你做的吃食就行了。”
宁归竹闻言就笑。
“嘭——”
烟花在空中炸开,拥挤的人群停住步伐,下意识抬头往上看去。
璀璨绚烂的烟花很快随风消逝,新的烟花早已接替而来,让人目不暇接,根本无心感慨烟花那惊艳却短暂的一瞬。
一朵朵烟花绽放在天空,熊锦州抬手抱住宁归竹的肩膀,他们在人群中相依。
可惜,陪伴的时间是短暂的。
熊锦州护着一家子从最拥挤的范围出来,很快就跟同行的捕快们汇合,一队人远远朝他们挥了手,逆着散开的人流进入深处,好确定是否有他们没注意到的情况发生。
“走吧,回家。”
柳秋红扭头,正好和同样刚收回视线的宁归竹对视上。
大人们相视一笑,带着忙着整理灯笼的小孩,和抖顺皮毛的狗离开市集,回了安静的工坊内。
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王春华和熊锦平也还没回来。
他们进入院子后,先解了孩子和狗的牵引胸背,舀出锅里烧好的热水,泡脚驱散一身的寒意。
第137章 第 137 章 生产
当晚的元宵是亥时才吃上的。
三个孩子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愣是被捞出被窝,强按着吃了小半碗元宵,给他们委屈的哟, 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对食物不感兴趣。
无良的大人们乐不可支, 寧歸竹还很遗憾,要是有照相机就更好了。
不过小孩吃完东西, 人也精神了, 翻花绳追狗玩,跑进跑出, 又反过来闹得大人们不得安寧。
熊锦平和王春华次日还要去卖豆花,可受不得他们这折磨,干脆撒手回房睡觉去了, 熊锦州把寧歸竹哄回房间,陪着爹娘一起守着孩子。
小孩们精神头来得快,走得也快。
打更声落下没多久,他们就开始打哈欠,三个大人便把人给哄睡了。
熊锦州轻手轻脚地出了孩子睡的房间,对爹娘道:“我明儿大概会起得比较晚,白日里又要上值, 你们要不晚上再回去?”
熊石山摆摆手, “不行,家里的鸡鸭都得喂,豆腐房那邊也得守着呢, 离不开人。”
熊锦州道:“一天而已,也没什么关系。”
“这么大人了还黏爹娘不成。”柳秋紅好笑地敲敲二儿子的额头,“我跟你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忙你的, 不用操心我们。”
“好吧……”
熊锦州语气无奈。
送爹娘进入卧室后,熊锦州这才转身,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猫狗都在窝里待着,呼噜声压过了床上人的呼吸,等近了,熊锦州才发现寧歸竹根本没睡熟,方才开关门已经将人吵醒了,于是就便没再遮掩自己的动静。
“睡不着吗?”
“没有。”宁歸竹微微侧身,透过昏暗的光线辨别熊锦州的轮廓,伸手去够人,“就是有点想跟你一起。”
熊锦州嘴角上翘,伸手握住宁归竹的手,俯身亲了亲宁归竹,脱掉身上的外衣,动作迅速地上了床。
夫夫倆靠在一起,睡梦很快来临。
-
孕期总是难受的。
进入晚期后,身体上的不适已经从轻微的腰酸背痛,转变成了坐立难安,双腿更是开始浮肿。
哪怕宁归竹性情再温和,熊锦州再照顾他,他也被扰得忍不住脾气,朝人发了好几回火,连家里的猫狗骡子都被宁归竹指着脑袋罵过。
偏偏惹他生气的都是些小事,火气发完了又觉得自己不对,委屈巴巴地安抚被罵的对象,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落。
猫狗骡子被闹得摸不着头脑,熊锦州也是哭笑不得。
“好了别哭了,我也没觉得委屈啊。”
宁归竹抹了把眼泪,心里难过极了,“可是就是不该发火嘛,要是你无缘无故朝我生气,我肯定会觉得难过的。”
因为换位思考,愣是把自己委屈哭了。
熊锦州听着想笑,又着实心疼得很,但问了几个大夫都说没緩解的法子,他只能哄着人转移注意力,免得哭伤了眼。
“宁先生,熊捕头,可以吃饭了。”
厨娘从厨房里出来,跟夫夫倆说了一声,听他们应声后便收拾东西离开。
宁归竹进入孕晚期后,熊锦州就不放心他做饭,找了段时间的厨娘。这位是陳县令得知消息后派来的,说是外面的人心思不明,为了安全着想,还是用自己人为好。
这厨娘最擅长做清淡口的菜,看着白花花一片没什么滋味,吃起来却是鲜甜可口。
宁归竹还挺喜欢。
吃完饭,情绪正常了点,宁归竹緩过神来,又紅了脸颊。
方才大骂熊锦州,骂完就哭的场景在脑海里不断回放,羞得人脚趾扣地,恨不得立即找条缝钻进去。
熊锦州见了,眉目间不由露出几分笑意,却不敢让宁归竹瞧了去,便收着碗筷去洗碗。
等到他将碗筷洗干净放到橱柜里,宁归竹面上的热意也被压了下去,熊锦州就挽着宁归竹的手,在工坊内四处走走散散步。
这大半年下来,宁归竹虽然没能再教新的课程,但织坊和染坊的进展是十分不错。靛青色的寻常布料价格比起市面上的便宜了十五文左右,目前县鋪已经在安和县各个镇子鋪开,生意进行得很顺利。
至少,县令没再往里倒贴钱了。
原本在宁归竹的预料中,随着积累的布料增多,安和县内的百姓无法消化这许多布料后,陳县令会有所掣肘。
但显然,作为掌控全局的人,他早已做好了安排。
低价的布料随着军队注入临近几座县城的市场中,店鋪的牌匾就是明晃晃的‘安和县’四个大字,商户再多的怨言也只敢在背后做小动作,而同为当官的,也没几个人敢朝陳县令和呂天骄下手的。
不过……
听说朝堂上有很多人在弹劾他们。
宁归竹侧头,看向将传言说给自己听的人,“大人他们有没有说要回京之类的话?”
弹劾很严重的话,皇帝应该会喊他们回去问话吧?
“没有。”
熊锦州低声道:“他们惬意着呢。”
宁归竹:“?”
不是很理解这个反应。
·
陳县令和呂天骄能这么惬意,当然是因为顶头上司的反应了。
皇帝和太子坐了这么久的高位,骂起人来依旧是屎尿屁一起上,看得人怪恶心,但又格外解气。
这许多的事情里,唯一让夫妻倆发愁的,就是皇帝年后会来的事宜。
去年他们的同僚经过安和县时,便给他们带来了这个消息,只是当时夫妻倆都觉得不是什么问题,但如今皇帝点名要见见宁归竹,偏偏这位又是个孕夫,实在是怕出些什么事。
皇帝倒是个大气的,只要自身有本事,不做些造孽的事情,就不会惹他下罪。
怕就怕宁归竹胆子小,吓出什么好歹来。
“竹哥儿胆子怎么就那么小呢。”呂天骄忍不住叹气。
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宁归竹简直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救救我’,也就是夫妻俩性子平和,又没什么架子,不然那孩子怕是会坐立不安。
陈县令琢磨着,出馊主意,“天骄,你说让陛下换个身份来怎么样?”
呂天骄:“……”
“你若是不想要自己的项上人头了便与我说,我直接让营帐里的刀斧手来动手就是,何必拖我下水呢?”
陈县令一噎,打着哈哈道:“天骄你也会说笑了。”
吕天骄轻哼一声。
·
愁色落在父母官心头,入春后的第二月,这事有了转机。皇帝来了兴致,决定亲自盯着本届会试,得到这书信话不久,宁归竹的肚子也发动了。
刚有反应时,宁归竹还以为是正常的宫缩疼痛,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落了笔,调整着姿势等那一点不适过去,脑袋里琢磨的全是等下要默写的文章。
结果腹中疼痛不仅没停,还愈演愈烈,甚至下-体隐隐有液体流淌。
见狀,被吕天骄派过来的侍女率先反应过来,将椅子往后一拉,直接把宁归竹抱了起来,送到了床铺上。
宁归竹:“?”
思绪一瞬间是乱的,等宁归竹回神,稳婆和大夫都已经来了,把脉确定情况后,侍女便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事情,再让人去通知熊锦州和陈府。
·
熊锦州巡逻完习惯性地要回家瞧瞧,半路上遇着来找他的侍女听到消息,脑子嗡的一声响,下意识往前跑了两步,又被理智按捺住冲动,转身拉住人道:“麻烦你去通知下我大哥,让他跟家里爹娘说一声。”
“哎好。”
听到回应,熊锦州下一瞬便松了手,朝家里跑去。
他们夫夫俩感情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侍女见狀也不意外,往市集那邊而去。在工坊守了快一个月,她知道熊家大哥大嫂在哪摆摊,因而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熊锦平和王春华刚卖完豆花,正被食客们说得开始琢磨要不要再去磨些豆花过来卖,侍女匆匆过来,见实在挤不进人群,便高声道:“熊大哥,王大嫂,宁先生发动了,还得请你们去请老太太老爷子来。”
“哎哟。”
王春华一时没拿住东西,差点砸中脚,探着头往外瞧,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人群也听见了方才的声音,这会儿便散开来,侍女忙进来道:“是才发动的,二位也不必太着急。”
王春华在心里大概算了下时间,“这才八个月吧,咋就要生了,他可是摔着了?”
“没呢。”侍女安抚,“已经诊过脉了,说是孩子着急出来,没什么大事。”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王春华嘴上念叨着,但面上依旧满是担心,把东西往熊锦平手里一塞,说道:“你回去接爹娘他们来县里,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好,你路上也慢点,那么多人守着呢,不会有事的。”
王春华摆摆手,根本没将熊锦平的话听进去,和侍女一路小跑着回了工坊。
熊锦平也有些担心,不过他到底是个男人没办法感同身受,便镇定地跟食客们说了几句,收拾好剩下的东西,才架着牛车快速回了小河村。
在村口看见在玩闹的三个孩子,他喊了一声,“把你们阿奶阿爷喊回来,就说竹哥儿要生了,我们得尽快去县里。”
“好——”
小孩听到这话,一路跑着去找人。
小河村内兵荒马乱,工坊的小院中却是有条不紊。
熊锦州冲回家里,紧张感顿时就被满院的有条不紊冲散了大半,住在隔壁院落的侍女稳婆都过来了,厨房里烧着火,也煮上了紅糖鸡蛋。
“熊捕头回来了啊。”
书房里出来的侍女见着他,招了招手说道:“来,正好,你扶着宁先生在家里走走,这会儿距离生还差会儿呢。”
“……哦哦哦。”熊锦州忙进入书房里。
宁归竹刚被人扶了起来,这会儿皱着眉,满脸写着不想起身。
“竹哥儿。”
听见熊锦州的声音,宁归竹下意识抬头,手刚刚抬起就被快步而来的熊锦州扶住了,他温柔地给宁归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扶你走走。”
“嗯……”
这语气一听就不情愿。
但不情愿也没办法,总不能把孩子憋肚子里。
家中的院子足够宽敞,宁归竹被扶着走了两圈,那种坠痛感越发明显,见他实在走不动了,熊锦州干脆将人抱回房间里,拜托人帮忙再看看。
侍女们早在他们散步时,便将房间收拾了出来,这会儿便道:“交给我们吧,熊捕头你出去等着。”
熊锦州:“我能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侍女拒绝,“不可以,您家里人一会儿就到了,我们可没办法招待。”
“好吧。”
熊锦州不得已退出房间,然后一扭头就看见王春华端着热水进去了。
“?”
里面忙活着,时不时传出几声宁归竹痛苦的呻吟,熊锦州根本坐不住,站在门邊,呼吸都紧张急促了起来,脑袋都是懵的。
“老二。”柳秋紅的声音响起,熊锦州本能地回头,就见一家人都小跑了过来,“怎么样了?竹哥儿生了吗?”
“还没,刚吃了点东西。”熊锦州道。
柳秋红见熊锦州面色不太对,安抚道:“有力气吃东西就是好消息,竹哥儿福气大着呢,不是说大夫看了没问题嘛,你也别太紧张。”
“我不紧张。”
熊锦州吐出口气,面色却没好多少。
柳秋红也放不下心,去找了热水烫毛巾,擦干净手脸后进入房间中。
熊锦州被拉着坐下,视线始终落在房门口上。
人影来来往往,大人与小孩说话的声音在耳邊交织,还有狗与猫儿的叫声,而这一切又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模糊在耳边。
熊锦州仿佛又听到了宁归竹痛苦的声音,又仿佛什么动静都没有,房门开开合合,鲜红的血液晕染在水中,刺得人眼睛生疼,让人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几年战场上的经历。
血色越多,大脑越乱,熊锦州面上却越是冷静。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陈县令和吕天骄也来了,见熊锦州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也没在意,笑着和熊石山熊锦平摆了摆手,低声示意不用行礼,自己动手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
房间里的动静渐渐安静下来,侍女带着被血色染红的床单被褥出来,笑着对等在外面的人道:“是个漂亮的小哥儿呢,大人小孩都没事,想看的现在就可以进去了。”
她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就从身边刮了过去。
侍女:“……”
熊石山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他就是个急性子,不是故意的。”
“没事,也是着急看夫郎嘛。”侍女好脾气地笑笑。
确定人是真的没生气,熊石山又问道:“我们也可以进去看嘛?”
“都收拾好了,想进就进,只是记得关门。”
“好、好。”
得到准确的答案,熊石山立即就抬步往前,走了两步,想起什么,扭头看向已经起身的陈县令和吕天骄。
吕天骄抬手,“你们先进吧。”
“哎好。”
熊石山熊锦平进入屋里,留在外面的夫妻俩又听侍女汇报了两句,这才进入屋中。
春末的天已经算不得冷,但孕夫生产容易受寒,屋里还是烧了炉子,暖烘烘的。宁归竹倚着厚厚的被褥躺靠在床上,熊锦州拉着他的手不放,夫夫俩的视线都落在柳秋红怀中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是真的小,也就成人两个巴掌大的样子,红彤彤一片,也不知道侍女是怎么瞧出好看来的。
见陈县令和吕天骄进来,宁归竹下意识坐直身体,“伯父,伯母。”
“你别乱动。”坐在夹缝中的大夫按住他,说道:“别这会儿不疼就真觉得没事了,乱了针有你受的。”
闻言,宁归竹立刻不动了。
身上的针是止痛用的,虽然不如麻药那般能做到无知无觉,但确实为他舒缓了许多痛楚。
陈县令和吕天骄就是在家里坐不住,过来看看,这会儿见宁归竹状态良好,又看小孩儿睡得香甜,便笑着道:“生了孩子也不能疏忽,你好好养养,有什么缺的让锦州去寻我们就是。”
“我知道的。”宁归竹轻轻点头。
“那我们便先走了。”夫妻俩说着,制止了熊家人要送他们的动作,“就这两步路没什么好送的,你们忙自己的就是了。”
他们夫妻俩往外去,宁归竹注意到侍女就守在外面,忙对熊锦州道:“锦州你拿些银钱,给那几位送去分个喜,辛苦他们忙活这么久了。”
“好。”
熊锦州虽不想离开,但理智还在,拿了银钱出门去。
老大夫坐在床边,守着宁归竹吃了点东西后,才起身取针,同时叮嘱道:“头几天肯定会疼,要注意静养,可以用热水擦擦身,床上用品最好一日一换,避免邪气入体。”
“谢谢大夫,我们记住了。”柳秋红在旁边接话。
老大夫点点头,转身收拾药箱。
见状,熊锦平上前一步,帮着老大夫收拾好后,送人往外去。
又过了会儿,熊锦州进来。
“有给老大夫银钱吗?”宁归竹见着他,出声问道。
“给了。”
熊锦州坐在宁归竹身边,伸手拨开他额边被汗湿的头发。
取了针,身上的痛意便一步步清晰起来,宁归竹额边一个劲冒着虚汗,眉头也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见他们这般,熊家人也不欲多加打扰。
熊石山把婴儿摇床搬了进来,王春华动作利落地布置好,柳秋红弯腰将已经睡着的孩子放进去,轻声对两人道:“这一时半会儿的应该不会醒,老二你陪竹哥儿好好歇会儿,家里有我们呢。”
“好。”熊锦州点头。
宁归竹道:“麻烦爹娘大嫂了。”
“一家人,有什么麻烦的。”
家里人出了卧室,熊锦州弯腰,将宁归竹往里抱了些,这才动作轻缓地躺下来,拥着人温声道:“是不是很疼?”
“还好。”宁归竹笑容疲惫,“没想象中的疼。”
见他这神情,熊锦州心疼地亲亲他,“睡吧,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
“嗯……”
宁归竹靠着人,声音还未落下,便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是因着孩子的哭声。
身边人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床,他迷糊睁眼朝婴儿摇床的方向瞧去,便见熊锦州背对着自己,手足无措地晃着摇篮,试图把里面的孩子晃睡着。
然而努力半天,孩子是越哭越大声。
宁归竹忍不住勾唇,说道:“你看看他是不是尿了。”
“哦,哦好。”
熊锦州甚至顾不得宁归竹被吵醒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地拢住那一点点大的孩子,将包在他身上的布料全部剥掉,摸了摸,“好像没有。”
“那应该是饿了。”
宁归竹说着,忽然想起来,“孩子要吃什么?”
他该不会还能产乳吧???
这个熊锦州倒是知道,他说道:“可以去奶铺买,就是没提前说,不知道爹娘他们能不能买到。”
奶铺是本朝才有的朝廷铺面,里面从人奶到兽奶都有,也有从山里采回来的乳果。
不过奶铺里的东西都是从百姓手里收购的,东西有限,很多时候都要提前半月与人定下才能买到。宁归竹这次生产有些太突然了,熊锦州都没来得及去奶铺说。
两人的担忧才刚刚浮现,就有人听到动静进来,见熊锦州傻站在摇床旁边,忍不住道:“傻站着干什么呢,抱起来哄一哄啊,别哭坏了嗓子。”
王春华说着熊锦州,见人动作茫然着不知如何下手,便直接伸手,三两下将他好不容易拆开的襁褓包上,抱起来哄着。
熊锦州摸摸鼻子,下意识去看宁归竹。
宁归竹就笑,偏偏肚子疼,笑一下停一会儿的。
这夫夫俩的互动落到王春华眼里,搞得她好笑又好气,“你们真是乐傻了。”
熊锦州也不介意被骂傻,问道:“大嫂,孩子的奶买到了吗?”
“买到了,是羊奶。”王春华道,“你大哥跟人问了,最近没有人奶买,咱们家孩子只能乳果兽奶混着喝。”
“能买到就好。”熊锦州放下心来。
第138章 第 138 章 明煦(五福)
兽奶买回来后就煮好了, 一直温在灶台上,孩子剛被王春华抱好,柳秋红就端着奶进来了。
她见熊錦州站在旁边无所事事, 就说道:“瓦罐里热着粥呢, 你去舀一点过来,讓竹哥儿吃点东西。”
“好。”
熊錦州闻言, 连忙出了卧室。
粥是肉粥, 瘦肉被细细剁碎,随着粥一起煮着, 直到两者完美相融。
寧归竹一觉睡醒,精神头还不错,喝了两碗粥才搖头拒绝, 对熊錦州道:“你也吃点,这都快晚上了吧。”
瞧着外面光线不怎么足的样子。
“差不多。”
熊錦州说着,確定寧归竹是真的不喝了之后,这才出去吃东西。
大人东西吃得快,孩子却是又过了会儿,才将柳秋红准备的兽奶喝完。
王春华顺手擦掉孩子嘴巴边的奶渍,笑着问寧归竹:“现在要不要抱抱他?”
先前寧归竹手上没力气, 只是隔着段距离瞧了瞧。
宁归竹有些心动, 身体微微前倾,“我试试,大嫂你别急着放手啊。”
“放心吧。”
王春华走近, 先口头调整了下宁归竹的姿势,这才将孩子放到他手里,托在下方等人抱稳后才收回手。
宁归竹抱着小家伙,声音不自觉地放輕了, “他好小啊。”
“你是没抱过才觉得小。”柳秋红笑道,“这才剛到八个月就生的,比人家足月的还要胖点儿,人稳婆说有四斤二两呢。”
“那也很小了。”
听说过七八斤的大胖孩子,再看怀里的小宝贝,真的会忍不住觉得他营养不良。
当然,这点是不成立的。
小家伙剛吃饱,这会儿也不困,便哼哼着在襁褓中扭动身体,他小小一团,能使出的劲实在不大,但宁归竹时刻留意着,见状便忍不住问道:“这是哪里不舒服吗?会不会包太紧了?”
王春华道:“剛出生的孩子就要包严实点,这会儿大概是好奇阿爸呢。”
阿爸是孩子对哥儿父亲的称呼。
宁归竹闻言就忍不住笑,低头凑近小孩儿,隔了段距离虚蹭了蹭,缓声道:“宝宝是在认阿爸呀。”
“啊……啊啊!”
小孩儿听见声音,含糊地叫了两声,旁边婆媳倆便笑着说孩子是在回应他呢。
其实这些话都是成人滤镜下的自我推测,但看着怀里小小的孩子,为人长辈的就忍不住将其当了真。
他们说笑了没一会儿,熊锦州进来了,后面是刚去送完豆腐的熊石山和熊锦平,“听锦州说人都醒了,我们来瞧瞧孩子。”
宁归竹便松手,讓王春华将孩子抱给两个男人看。
先前孩子都在王春华和柳秋红手里,这会儿父子倆总算能上手抱抱小孩了,他们有经验,抱小孩的动作称得上輕车熟路,见小家伙不哭不闹的,就忍不住逗了两声。
“好乖啊,孩子名字想好了吗?”
宁归竹点头,“就叫明煦,明心见性,温暖和煦。”
“这名字好,听着就舒服。”
熊石山道:“孩子还小,是不是得取个小名用着?”
闻言,宁归竹下意识看向围在熊锦平身边,安安靜靜不说话,只踮着脚看弟弟的小孩们,问道:“金帛他们几个小名是什么?”
“他们啊。”王春华道,“他们情况不一样,没给取小名呢。倒是茵茵,是直接用小名上的户籍。”
这名儿是熊才廉帮忙想的,取自绿草茵茵,因着听着不错,就没另取大名。
“这样啊……”
宁归竹在取小名上实在没天赋,纠结地蹙眉,不等他们继续商量,就见熊川水举手,问:“要不跟大旺二彩它们取一样的?”
“嗯?”
大人们都没反应过来。
熊茵茵眼睛一亮,“对呀!大旺二彩,三宝四喜,这还差一个呢!随它们的名字取,貓貓狗狗肯定会保护弟弟的!”
“……”
熊金帛已经开始思索了,“五……要不就叫五福吧!五福临门,多好听!”
“…………”
沉默中,熊锦州嘀咕了句:“確实怪好听的。”
也吉利。
柳秋红拍了他一巴掌,但纠结半晌,又琢磨不出反驳的话来。
取小名是为了“贱名好养活”,这都跟貓狗论资排辈上了,好像也符合‘贱名’的说法,而且也比那什么狗蛋石头的好听吉利,好像没啥问题。
但视线垂下。
看着给弟弟取完名字,已经开始自顾自叫起五福来的三个,柳秋红总觉得手痒痒的。
宁归竹回神,思索了下后赞同地笑道:“小孩儿脑子转得就是快,这名字好。”
见他没生气,王春华和熊锦平松了口气,没好气地瞪了眼自家孩子。
见过长辈给孩子取名字的,也见过同辈帮忙想的,就这三个臭崽子,丁点大就帮着弟弟定名字,也得亏他们师父不介意。
“五福——五福——”
定下小名,大人们便忍不住去喊。
孩子啊啊叫着,在几人手里转了圈,回到宁归竹怀中,熊锦州终于找到机会,近距离看孩子。
宁归竹将孩子送过去点,輕声道:“你也抱抱他?”
“不了不了。”熊锦州忙拒绝。
见他这么紧张,一家子都忍不住笑,怂恿着熊锦州动手抱抱,但不管他们怎么劝,他都没敢伸手。
柳秋红无奈搖头,“个没出息的。”
天色都开始黑了,一家子没在房间里久待,跟夫夫倆说了声后出去吃晚餐。
熊锦州在床边坐下,看着宁归竹怀里已经睡过去的小朋友,低声道:“娘说这个月会住下来,可能孩子们也会跟着住过来,要是有什么讓你不舒服的就跟我说,回头我去跟娘聊。”
生产后便是坐月子,柳秋红不太放心熊锦州在外面请的人,便琢磨着自己来照顾宁归竹,省得遇到什么事还得宁归竹费心安排。
“好。”
宁归竹对此没意见。
他看五福渐渐睡熟了,便輕声对熊锦州道:“我手有点酸,你把孩子抱搖床上去吧。”
熊锦州:“……”
见人沉默,宁归竹嘴角上扬,却还是明知故问地“嗯?”了一声。
熊锦州摸摸鼻子,没接孩子,而是转身去拆搖床。
这摇床还是熊锦州熊锦平兄弟俩用过的老物件,他几年前刚回来时,熊茵茵还用着这玩意儿,那时他不敢抱孩子,便是直接拆的摇床,这会儿弄起来也算是熟手了。
宁归竹眼睁睁瞧着他把东西拆了搬到面前,沉默良久终于气笑了,“你就不怕一会儿装上去时摔着他?”
熊锦州保证:“这个不用担心,茵茵就从没摔过。”
“…………”
虽然有实证摆在面前,但宁归竹还是不放心,干脆抱着孩子往里侧放,说道:“那你找孩子们睡去,今晚我和五福睡。”
“那不行。”熊锦州委委屈屈,“我晚上还要照顾你呢。”
宁归竹就用眼尾扫他。
装委屈没用了。
熊锦州心中叹气,又被宁归竹这一眼扫得心绪浮动。
他弯腰亲亲宁归竹,认命道:“那我先把东西装回去,你教教我怎么抱他?”
“去吧。”
将摇床重新装回去,熊锦州来到床边,蹲下身看着宁归竹抱起那小不点,有样学样地摆出姿势来。
孩子落入怀中,轻飘飘的。
熊锦州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见他睡得香甜,又忍不住眉眼飞扬,“竹哥儿,他好乖啊。”
宁归竹便笑。
熊锦州看了会儿孩子,这才将他放到摇床里面。
没了孩子妨碍,熊锦州便关心起宁归竹来,“我去舀点水给你擦擦身子?”
“好。”宁归竹点头。
生产的疼痛一时半会儿下不去,身上时不时就会出些汗,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熊锦州走出卧室,来到厨房才发现家里人都还在,貓狗蹲在旁边吃着饭,瞧着便很不情愿。
不过长辈都在,熊锦州只瞧了它们一眼,便收回视线问道:“怎么还不去睡?”
“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你咋出来了,饿了还是怎么?”
“竹哥儿出了身汗不舒服,我想着烧点热水,给他擦擦身子。”熊锦州答。
“锅里烧着呢。”
柳秋红起身,揭开其中一个锅盖,讓熊锦州从里面舀水,同时指了指旁边的小锅,说道:“这里面温着的是羊奶,晚上睡警醒点,孩子饿了就给他喂一碗。”
“啊,好。”熊锦州问道:“还要再烧开吗?”
“不用,都是煮好了温着的。你再烧开的话,孩子饿睡着了也吃不上这顿。”
其余人闻言,笑声是止都止不住,熊锦州摸了摸鼻子,不由也笑了起来。
刚出生的孩子要注意的也就是吃和拉,柳秋红又交代了尿布的位置,让人記得勤检查小孩屁屁,别让他捂着。
一番叮嘱下来,熊锦州記是记住了,但也更紧张了。
王春华便说了另一个话题,“红鸡蛋都煮好了,明儿你带一些去县衙,给大家都发一发,还有县令大人家也别落了,至于家里那边,我明儿回去送。”
“哎好,麻烦大嫂了。”
“顺手的事情麻烦什么,就是这三个,他们得在这住几天,要是有什么捣蛋的地方,你记得直接动手揍,省得闹心。”
“娘——”
被说,三人拖长声音,分外不满。
熊锦州嘴角上翘,却不为他们说好话,只说:“放心吧大嫂,我肯定不会客气。”
说笑两句,熊锦州便端着水回了卧室,家里其余人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了,纷纷起身回房间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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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晚上的啼哭是无法避免的,宁归竹被吵醒了好几次,愣是瞧着熊锦州从满头大汗不知如何下手,变成能抱起孩子一条龙检查的模样,最后一次醒来时,他甚至已经敢抱着孩子去厨房喝奶了。
“……”
有点想笑,但又怪心疼的。
总算将小祖宗再度哄睡,熊锦州把他放回被窝里,抱着宁归竹轻轻蹭了蹭,深吸一口气,很快睡去。
早晨,天色方亮。
家里其余人陆陆续续起了床。
孩子哭闹的动静小不了,昨晚几个成年人都起来瞧过,知道夫夫俩昨晚是个什么情况,这会儿便都放轻了动作,同时制止小孩们吵闹,“安静点,让你们师父小叔好好休息,不然就跟阿爹阿爷回村里去。”
闻言,三小只顿时老实了。
昨天大人们没心情留意他们,他们却是跟前跟后,将家里的安排听了个清清楚楚。
阿奶要留在这边照顾师父,阿娘要每天一大早去铺子里磨豆花卖,只有阿爷和阿爹会回村,但这会儿正是水稻育苗插秧的时间,又有豆腐房要忙活,都没时间管他们。
最最最重要的是,想跟五福弟弟玩!
五福,嘿嘿,他们取的名字呢。
眼见着三小只开始傻笑,熊锦平忍不住轻啧了声,拍着他们的后背,催促孩子赶紧去洗漱,等会儿就要吃饭了。
吃过饭,一家人各自忙活。
王春华今天不卖豆花,收拾了一批红鸡蛋,和熊石山熊锦平父子俩回了村里,准备在上午将喜气分出去,然后收拾好家里人换洗的衣服,再拿一些粮食,中午再跟着熊锦平一起来县里。
而父子俩,熊石山要去豆腐房一起干活,熊锦平则是换了旧衣挽着裤腿下了地。
孩子们随着猫狗在院子周围玩闹,柳秋红收拾好家里的卫生,刚歇下没多久,听见屋里孩子哭,便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卧室门。
熊锦州正好也醒了,捏着鼻梁起身,见着柳秋红顿了下,“娘?”
“是我,你再睡会儿吧,孩子我抱出去了。”
“哎,好。”
闻言,熊锦州果断躺了回去。
昨晚睡得最长的时间都不到一个时辰,他这会儿着实是困得厉害,几乎是身体一着床就睡着了。
宁归竹倒是睡得好,身体都睡僵了。
他见熊锦州睡着,又坚持了会儿,实在受不了了才轻手轻脚起床。
熊锦州下意识要醒,宁归竹连忙止住步伐,低声说了两句,哄着人重新入睡后,这才从床上脱身。
身上还是有点疼,但在忍受范围内。
宁归竹放下门闩,在角落里用夜壶解决了生理问题,视线就开始往屋外落。
想出去洗手。
他小心翼翼拉开一条门缝,正好和抱着孩子的柳秋红对上视线。
“……”
柳秋红忙起身,“饿了?我给你端饭去。”
“没。”宁归竹有些不好意思,“我刚解了小号,想洗洗手。”
“哦哦,那我先把孩子放了。”
柳秋红知道宁归竹爱干净,闻言也没说什么,先进来把孩子放到摇床里,然后才出去端了水来。
洗完手,再洗脸刷牙,柳秋红又将早早准备好的早餐送了过来。
今天的早餐是蒸鸡蛋和肉粥,还剥了个红鸡蛋放在碗里。
宁归竹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偶尔留意一眼孩子,瞧瞧在床上睡着的人,确定没有吵醒他们才放心。
吃过饭,柳秋红收了碗筷,又要去收拾夜壶。
宁归竹不好意思让她弄,“要不,还是等锦州起来再弄吧。”
“没事,我顺道就收拾了。”柳秋红看了眼夜壶里,说道:“怎么没上大号,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
宁归竹耳朵烧得通红,瞧着不好意思极了。
见他这样,柳秋红安慰道:“谁都有不舒服的日子,何况你这还是为了生小孩,有什么事别害羞,紧着自己舒服来知道吗?”
“嗯……”
柳秋红出去收拾夜壶了,宁归竹坐在桌边,捂着脸用力搓了一回,才将热意按下去。
临近上值时,熊锦州终于醒来。
好好睡了一两个时辰,他精气神又足了,捧着宁归竹吧唧两口,问道:“有什么要让我做的没有?”
“晚上回来多买些肉吧,我总感觉娘给咱们开小灶了。还有大旺它们,娘喂的可能比较随意,你记得再给点吃的,总不好一直饿着。”
宁归竹考虑得确实准确。
柳秋红也就在孕夫身上大方些,给亲儿子准备的都是寻常的素面,最多给放了一勺肉酱。
至于猫狗骡子……
熊锦州想起四只昨晚吃饭那痛苦样,叹了口气道:“我尽量吧,晚点把它们喊到竹林里加餐去。”
喂馒头内脏汤什么的,亲娘见了肯定得絮叨许久,估摸着还会偷偷心疼钱。
这也不是柳秋红的问题,毕竟放眼周遭就没谁这么喂的。
而且内脏汤和糙馒头加起来,换算成钱后,他们每个月都要在五只身上花近二百文,也就是他们家进账多,不然早被吃垮了。
宁归竹亲亲他,笑着说道:“就辛苦你多费心啦。”
他主动,熊锦州低头,将啄吻加深。
时间已经不早,两人没再缠绵,熊锦州穿戴好捕快服,又瞧了瞧还在襁褓里熟睡的小孩,出了卧室。
洗脸刷牙。
柳秋红给他做了饭,就去找宁归竹了。
熊锦州抓紧时间,先把猫狗的饭准备好,偷偷招呼它们进了竹林里,然后把携带出来的糙馒头塞骡子嘴里,这才回到厨房大口吃完面,呼噜噜喝完汤便出了院子。
三个小孩在外面刨了半天的土,各自抱了一两根丑丑的东西,欢天喜地地进院子,“阿奶,师父,看我们弄了什么?!”
他们喊着,冲进了卧室。
两个大人定睛一瞧,不由乐了,“你们这是在竹林里刨出来的?”
“是啊是啊,我们晚上吃竹笋好不好?”
小孩子眼巴巴地瞧着他们,又是他们辛苦刨回来的,大人哪里舍得拒绝,便松口应了。
于是三人欢呼一声,把竹笋往厨房墙边一放,欢快地跑了出去。
宁归竹忽然想起来,“他们用什么挖的竹笋?”
柳秋红闻言,“哎呀”一声,匆匆放下手里的东西,追上了家里三个捣蛋鬼。
过了会儿回来,好气又好笑地对宁归竹道:“用竹片刨的,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精力。”
“不是用刀就行,正好让他们打发下时间,免得跑出去。”
“跑出去倒不怕,大旺二彩灵着呢,昨天他们三个被狗凶了好几回,还吓哭了。”
小孩子胆大包天,还能被自家狗吓哭,可见狗是有多凶了。
宁归竹问道:“没被咬吧?”
“没呢。”
听孩子没什么事,宁归竹便放了心。
生产完坐月子也是一场折磨,身上疼,又憋在房间里不能出门走动,连开门窗通风都得守着暖和的中午才能开一会儿。
孩子是吃了睡,睡醒哭,然后吃了再睡。
日复一日,别说人了,猫狗的面相都显见着憔悴了下来。
“四喜,不可以跳过去哦。”
宁归竹缓声制止蹲在桌边,朝着摇床跃跃欲试的小猫,起身走近,捏住了它的小爪子。
这几个小家伙在外面野得很,身上不知道多少细菌虫子。
五福到底还小,这个时候不好接触太过,至少要等他大些,免疫力强了才能近距离接触。
不然……
宁归竹笑眯眯威胁小猫,“或者四喜更喜欢洗澡?”
“喵!”
四喜不满地叫了一声,跳下桌子。
不就是个幼崽嘛,有什么好瞧的,外面还有三个大幼崽呢。
三个大幼崽看见猫猫,热情地冲了过来,方才雄赳赳气昂昂出门的小猫,一溜烟就回到了卧室里,决定还是陪小幼崽好了。
宁归竹忍不住笑。
小孩儿在门口探头,“师父,我们可以进来看看弟弟吗?”
“进来吧,声音小点,弟弟刚睡着。”
“好~”
几人用气声应下,转身往外跑去,不一会儿就带着洗干净的小手进来,探着头去看里面的小不点。
数日过去,五福已经长开了,肤色也从红色,变成了与宁归竹相似的冷白皮,若是醒着时,乌溜溜的大眼睛总是弯着的,看着便让人满心欢喜。
这会儿他刚晒了太阳进来,脸颊上挂着浅浅的红晕,呼吸均匀平稳,越发漂亮乖巧。
三个小朋友都放轻了呼吸。
弟弟睡好香呀~
第139章 第 139 章 坐月子
睡意是可以传染的, 看五福睡得香,三人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会儿家里就寧归竹一个大人在,他不放心孩子们自己回房间, 便讓人在卧室的床铺上睡了。安顿好小孩, 他重新拿起针线,给孩子缝没弄完的玩偶。
玩偶的设计是只小熊, 怀里抱着根长长的竹子。
寧归竹本来想做小熊靠着竹子的, 但熊錦州瞧了,非耍赖说熊就应该抱着竹子, 而且还得抱严实点才行。
寧归竹:“……”
槽点太多,不是很想搭理熊錦州。
但谁讓那人长得好看,还很会利用自己的外貌条件呢。
手里的玩偶已经有了雏形, 接下来便是剪下兔皮过长的兔毛,再将兔皮缝合到小熊身上,而多余的兔毛,正好成为竹子那部分的填充物。
纯棕色的兔子皮不太好找,价钱也贵些,寧归竹手上的动作很是仔细。
他沉浸在忙碌中一时忘了时间,躺在摇床上的五福醒了, 张着嘴啊啊叫了起来。
“嘶——”
宁归竹分神太快, 不小心被扎了一下。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含着指尖,快速来到孩子身边。
看见阿爸, 五福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咧着嘴也不知道在乐些什么。
“五福寶寶醒了呀。”
宁归竹夹起声音,拿起旁边的帕子擦干净手,轻轻点了点小孩鼻尖, 先检查他尿布情况。
确定是干燥的,孩子又不见哭,宁归竹便没有伸手抱他,只是将凳子拉到摇床边,给小孩翻翻身,活动一下身体,然后用手指逗着他玩儿。
人类逗小孩的声音再小,也逃不出狗子的耳朵。
大旺顶开卧室门,帶着二彩大摇大摆地进了卧室,蹲在摇床边仰着脑袋,朝着宁归竹汪了一声。
耳边忽然炸响,小孩扁了扁嘴,不等宁归竹头疼,就听他啊啊两声,用力砸了两下小手,像是在发脾气一般。发完脾气,没听见狗狗叫,他便又高興起来。
“……”
宁归竹好笑地抱起孩子,“你吖你,一点点大,倒是懂得生气了。”
他给孩子调整了姿势,讓五福能和大旺二彩对视上,然后指着两只狗狗道:“按照你名字的序齿来说,这是你大哥,这是你二哥。”
小孩听不懂,看见陌生的物种,下意识伸手,要去抓狗狗耳朵。
宁归竹捏住他的小手,不讓抓。
相较于还懵懂的小孩,两只狗的反应就要大些。
它们此前已经被制止过很多回,这会儿也不凑上前,唯独尾巴甩成了風火轮,张着大嘴哈着气,高高興興地朝着幼崽汪汪叫。
或许动物和幼崽真能沟通吧。
狗汪一声,五福啊一声,有来有回,倒也欢乐。
他们的动静吵醒了猫儿,四喜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五福第一时间注意到它,啊啊地指着小猫,扭头去看阿爸。
“这是四喜,是你的猫咪姐姐哦。”
小孩只要听到宁归竹的说话声就高興了,也不管他是不是没说完,兀自朝着四喜伸手。
四喜才被宁归竹说过,不太想靠近小崽子,但又想瞧瞧他,便跳上桌蹲在了对角的位置,开始舔爪爪洗脸梳毛。
五福更兴奋了。
宁归竹差点没抱稳人。
慌忙将孩子约束在怀里,宁归竹重新调整了下姿势,方便五福去瞧猫猫狗狗。
“今儿倒是好,竟是醒着也没哭。”熊錦州声音帶笑地进来,手上拎着新买的糕点。
“小声些,金帛他们睡着呢。”宁归竹提醒。
五福听见阿爹的声音,扭过头来,啊啊地朝着熊錦州伸手,软乎乎的小身子力气不小,宁归竹一时有些控不住。
熊锦州忙大步过来,将糕点放在一边,弯腰抱起五福,轻笑着低头蹭蹭他,“是不是想阿爹了?”
五福一巴掌拍熊锦州脸上,清脆入耳。
熊锦州也不介意,就着姿势蹭了两下他的手,又抱着孩子去亲宁归竹,“有没有想我?”
宁归竹好笑,“你这才出去多久啊。”
本来出冬之后,上值时间就该恢复辰时初到未时末的,但陈县令想着宁归竹的情况,额外给了安排,让他维持冬季的上下值时间,又在此基础上,将午休延长到了半个时辰,这一算下来,熊锦州一天到头拢共就上一个半时辰的值。
熊锦州才不听呢,没听见宁归竹说想,便叹着气在旁边坐下,说道:“这有了孩子,竹哥儿你便不惦念我了。”
宁归竹:“……”
他没好气地伸出手,用力扯了两下熊锦州的脸颊肉,“胡言亂语。”
熊锦州笑嘻嘻。
夫夫俩低声说笑着,怀里的孩子也欢快起来,手脚胡亂挥舞着。
真要说不被惦念的,该是家里的猫狗才对,往日里不管是谁出门,猫狗迎接的动作永远会得到热情地回应,这会儿却是孤零零地坐在一边,瞧着他们一家三口。
宁归竹看得心酸,朝两只狗招招手,等狗头凑近后用力摸了摸,又试图去抱猫。
四喜:“……”
溜了溜了。
“说起来,最近怎么没瞧见三宝?”宁归竹看着跑走的小猫,有些遗憾地蜷了下手指,问熊锦州。
熊锦州回忆了下,“最近工坊里来了几只猫,它好像在外面抢地盘。”
“赢了还是输了?”宁归竹只关注这个。
“不知道。”熊锦州道,“不过肯定是没受伤的。”
那就没关系了。
夫夫俩坐在一起轻声聊着天,怀里的五福又睡着了,熊锦州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回摇床里,抱住宁归竹的那一刻,忍不住喟叹出声。
風吹进卧室。
狗趴在摇床边昏昏欲睡,熊锦州把玩着宁归竹的手指,说起今日的事情,“大人今儿来问咱们给不给五福办百日宴。”
“办吧。”宁归竹道:“之前洗三就随意了。”
洗三那天正逢大雨,冷得厉害,他们便只请了接生婆来主礼,自家热闹了一回。
“在这里还是回村弄?”
“村里院子大些,但厨房没那么趁手。”宁归竹说着,便纠结起来。
熊锦州对此倒是有过一些想法,这会儿便道:“左右距离百日宴时间还长着呢,我琢磨着把屋子扩一扩,到时候可以让人多搭几个灶台。”
厨房是一家人过日子的重点区域,当初修房的时候,熊石山便特意让人往大了弄,这会儿并排再添两三个灶台也不碍事。
“现在不都忙着插秧种地嘛,应该请不到人吧?”
前儿宁归竹还听家里人发愁,说农忙难请人力,担心地会荒废掉呢。
“还有两个多月呢,搭个屋子很快的,我提前去找人说好,让他们先准备好东西,等农忙一过便开始动手。”
“那也行。”
宁归竹想想,觉得没什么问题。
古代的房屋又没有甲醛问题,卡着百日宴前一天修好都行。
他叮嘱熊锦州:“让人修好点,放在外面的银钱要是不够的话,就去下面拿。”
两边屋里的地窖中都存了银两呢。
“我知道的。”熊锦州应声,又笑道:“你也清清家里的银钱,免得都不知道数。”
自从过了年后,家里也就在鸡蛋,和猫狗的内脏汤上花些银钱,入了春才偶尔买点肉,加起来都不超过半两银子。但入账上,他们两个的月银再加上吃食生意那边的分紅,已经连续两月入账十一二两银子了。
宁归竹孕晚期无心整理,熊锦州一颗心全挂他身上,银钱无处可用,便全攒在了箱笼中,如今衣服都空了部分放到另外的箱笼里去。
宁归竹听熊锦州这么说,“唔”了声,还真起身去看了看箱笼里的银钱。
加上年前没用完的那堆,粗略一算,竟然又有了八十来两。
宁归竹眉尾一扬,高兴道:“回头出月子了,我再多教些吃食手艺出去。”
当初教给人手艺就没奔着赚钱去,定的分紅年限也不长,现在想想,还是可以多教一点,至少孩子五岁前要稳住月入十两。
熊锦州只道:“你身体没问题就行。”
“能有什么问题。”宁归竹活蹦乱跳地展示,“我感觉我现在出月子都行。”
熊锦州滿脸不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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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五日,玩偶终于缝好了。
棕色的皮毛贴合在小熊身上,瞧着像模像样的,被剪下来的部分,则被宁归竹填入到竹子那部分中,小熊的身体则是用荞麦壳填滿的,摸上去手感很是独特。
“五福~”
宁归竹抓着玩偶,在小孩面前晃啊晃。
小宝宝睁着漂亮的大眼睛,伸着手去够宁归竹手里的小熊。
宁归竹逗了会儿,将小熊放到了五福怀里,看着小孩张嘴便去咬熊耳朵,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玩偶从里到外都被反复清洗暴晒过,啃就啃吧,也不用担心卫生问题。
小五福年纪还太小,啃了两口,觉得没意思,用力蹬腿将小熊踹走,又啊啊着朝宁归竹伸手。
这大概是要抱了。
念着他已经睡了许久,宁归竹弯腰将孩子抱起来,轻声哄着,帶他隔着窗看后面的小花园。
入了春,后院花园里枯败的花卉又复苏了,浅黄色的小花点缀在绿色间,是春天最宜人的画卷。
“那是迎春花,它开了,春天才算到来。”宁归竹抱着五福温声说着,给孩子唱迎春花的歌,“……好一朵迎春花茂盛艳丽春色雅,迎春花开,帶来了好年华……”
细腻柔和的粤语歌曲吸引了五福的注意力,他伸手碰了碰宁归竹的唇,高兴地在他怀里扭动着身体,张着嘴牙牙学语。
“这又是什么歌?”
柳秋紅带着奶进来,听见宁归竹唱歌,都有些习以为常了。
他是真不耐烦坐月子,时间一长,对写写画画不感兴趣后,便抱着孩子唱歌,柳秋紅就没听到过重复的调儿。
“是南边的调,叫迎春花。”宁归竹道。
“怪好听的。”
柳秋红只评价了这么一句,便笑盈盈地朝五福拍手,“五福来,阿奶抱抱。”
小五福早已熟悉了家里人,见柳秋红伸手,便自然而然地张开了胳膊。
柳秋红抱过他时,他还用力蹬了好几下腿,“哎哟,这劲大的。”
柳秋红笑呵呵,问宁归竹:“你喂还是我喂?”
“我来吧。”
宁归竹挽着袖子,兴致勃勃。
不像是在养崽,像是逮着了什么玩具,舍不得假手于人。
柳秋红便坐好,抱稳孩子,方便宁归竹给五福喂奶。
小孩不饿,喝奶慢吞吞的,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看见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哥哥姐姐,便盯着他们不放。
被发现了。
三个小孩进入卧室,凑到大人身边看小五福喝奶。
柳秋红见着他们,问道:“饭都吃完了没?”
“吃啦——”
午饭弄的是香椿炒蛋和萝卜丝炒肉丝,因着宁归竹不让柳秋红单独给他开小灶,他们便一直是小孩先吃大人后吃。
给小五福喂完奶,柳秋红端着碗出去,宁归竹将孩子放到摇床中,笑着摸摸三小只脑袋,问道:“要不要帮师父看着孩子?”
“好~”
小朋友雀跃应声。
旁边桌子上摆着些小玩具,绣球、拨浪鼓、竹蜻蜓……样式各样,三个孩子拿着这些玩具去逗弟弟,逗着逗着,便会忍不住自己玩起来。
柳秋红端着饭菜进来,看见这一幕无奈摇头。这哪是带弟弟,分明是得了借口自己玩呢。
香椿鸡蛋实在是好吃,萝卜丝炒肉更是清淡又入味,配着米饭吃刚刚好。
宁归竹吃着饭,问道:“家里采回来的香椿多吗?”
“还有些呢,你要喜欢的话,回头让你大哥再摘些带过来。”
“那就得麻烦大哥了。”宁归竹也没客气。
柳秋红道:“你喜欢就不麻烦。”
吃过饭,柳秋红收拾了碗筷出去,又过了会儿,熊锦州才下值回来。
他中午的休息时间是正午这半个时辰,今儿是宁归竹饿得早,便早早弄了吃食。
不过准备的饭菜量是足的,熊锦州拿了个大碗,盛了半碗饭,又在上面铺满菜,端着碗便进了卧室。
三个小孩不小心把五福给哄睡了,这会儿见熊锦州回来,喊了声小叔后也不想跟大人凑堆,便蹦蹦跳跳地跑出了院子,找猫狗玩去。
看他们这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样儿,宁归竹忍不住道:“锦州,孩子们读书的事情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瞧他满脸的羡慕,熊锦州沉默两秒,选择赞同:“我觉得可以。”
终于不是什么他应该好好休息的话,宁归竹高兴起来,碎碎念着要怎么给小孩上课,等熊锦州吃完饭,又要他把他去年上课写过的那些纸都给找出来。
这边书房里只有很少的一小部分,熊锦州拿过来后,见宁归竹看得津津有味,当天晚上下值后,便回了村里一趟,把剩下的都拿了过来。
两人做事利落极了,第二天一早,孩子们于半梦半醒中,得知了要上课的噩耗。
“做什么怪相,你们师父坐着月子呢,愿意教你们就谢天谢地吧。”王春华没好气地拍了三人脑袋一巴掌。
小孩彻底醒了,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又好奇地问道:“师父起得来吗?”
五福弟弟每天晚上都哭,小叔和师父经常晚起呢。
闻言,王春华手一顿。
她下意识看了眼外面朦胧的天色,沉吟两秒,严肃地板起脸来,说孩子:“管你们师父做什么?他起之前你们不能背一背之前的文章诗词?”
年节里过得太自在,小孩年前养成的背书扎马步的习惯,早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小孩们:“……”
虽然阿娘说得很有道理,但他们一眼就看出来了!
阿娘分明是没注意到时间问题!
被迫早起的小朋友幽怨地盯着王春华,王春华心虚了两秒,随即理直气壮地瞪回去,“瞧我做什么,赶紧穿好衣服,洗洗吃饭了。”
“好——吧——”
谁让是亲娘呢,纵容。
宁归竹辰时末起来时,小孩们已经将去年学过的内容都背了遍,想不起来的部分,也照着熊锦州友情提供的纸读过,于是等宁归竹开展课程时,便觉得十分顺畅。
检查过小孩去年的功课,他将提前写好的板书纸张固定在竹格板上,开始教小孩读书。
找到了新的乐子,这坐月子便轻快了许多。
不过等一个月满解禁时,宁归竹还是忍不住地心情雀跃。
他是宅,不爱与人来往,但瞧瞧这一个月,吃喝拉撒都在房间里面,宁归竹感觉自己再待下去就要憋出抑郁症来了,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受得了的。
熊锦州提前调了假,站在堂屋后走廊上笑着看人四处瞧花,笑问:“要不要给孩子们放个假,我带你去玩一玩?”
“去哪里玩?”宁归竹回头问道。
熊锦州道:“西城门外的風景很好,还有可以放風箏的地方。”
“可是五福……”
不等宁归竹将担忧说出口,柳秋红就接话道:“要玩就好好玩,我在家呢,五福用不着你们操心。”
她就没见过坐月子坐得这么痛苦的,再看人这会儿眉眼飞扬的模样,便忍不住心软。
“谢谢娘!娘最好了!”宁归竹用力抱住柳秋红。
除了幼儿,柳秋红从未被这般热情地拥抱过,这会儿既觉得宁归竹孩子气,又忍不住乐开了花。
出去游玩的东西,熊锦州早就准备好了,他便趁着宁归竹欢喜的时间,赶紧给骡子套上车,又去找了猫狗来,一家子再度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柳秋红好笑摇头,回去看五福。
小孩儿还睡得香甜,完全不知道阿爹阿爸已经跑了。
家里三个小的去铺子里送了早餐回来,在院门口深呼吸两口气,做好上课的心理准备后才推搡着进来。
见他们这样,柳秋红笑道:“你们师父有事,带着猫狗出门了。今天可以随便玩,但记得别离竹林太远知道吗?”
虽然安和县治安不错,工坊这边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但这边房屋多,孩子还是待在随时能找见的范围比较好。
听到可以放假,三人欢呼一声,跑到他们卧室去。
这大半个月下来,宁归竹也不是只教书的,还教了他们好几种游戏,其中就有跳绳。
这会儿三人拿了长长的布带,又找了板凳在院子里坐着,围着绳子蹦跶。
熊金帛和熊川水还好,熊茵茵人小腿短,十次有八次是错的,不过两个哥哥对她耐心很足,并不介意妹妹出错,老实等着妹妹跳完一轮,才会喊着换人。
家里热闹非凡,离开的车架才刚出西城门。
从这边进出的大多是富户,抬眸望去,马车五花八门,什么模样的都有。
宁归竹坐在熊锦州身边哼着小曲儿,三宝和四喜钻了出来,趴在车架侧面,原本用来固定箩筐的窄架上晃尾巴。大旺二彩体型太大,只勉强挤出个脑袋,耳朵一抖一抖,留意着周遭的声响。
从东城门出来,入目便是辽阔的田地和坐落在这儿的庄园,馒头牵着马车一路哒哒哒地往前跑,越过官道与村庄,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片野草地,旁边还有溪流与小山,树木层叠交错,在朝阳下分外漂亮。
这个时辰来放风箏的人不多,宁归竹跳下车深呼吸一口气,扭头看向还在车边收拾的熊锦州,探头:“在做什么?”
“拿风箏,还有一些糕点,你要现在喝茶吗?”
“先玩风筝吧!”宁归竹道。
风筝这东西在现代已经退出潮流,有很多人都没玩过,不过宁归竹小的时候会扯根绳绑住塑料袋看它被风吹得哗哗响,其中的趣味应该相差不大。
熊锦州拿了风筝出来,问他:“玩过吗?”
“没有。”宁归竹跃跃欲试,“但我听说过怎么玩。”
熊锦州此前也没放过风筝,只是与人买时问过两句,这会儿两个理论新手也不怯场,就这么拿着风筝在草地上跑起来。
第140章 第 140 章 活力四射
今日只有些许微风, 草叶带着露珠倒伏,大旺二彩跟在人类身邊撒歡似的奔跑,充当了个十足十的绊脚石。
骡子溜溜哒哒甩着尾巴, 在草地上这啃一口那啃一口, 小猫缠着它的腿路过,猝不及防下, 脑袋毛被啃了两口, 咪咪嗷嗷着,愤怒地跑远了。
第n次避开绊脚石, 两人终于将风筝放到了天空上,他们凑在一起拉着线,看着风筝一点点升高, 松了口气,忍不住笑起来。
“好累啊。”寧归竹说着,面上是明媚的笑。
从怀孕之后,他的活动量就急速减少,这会儿跑了一通只觉得身心舒畅。
熊錦州揽着他的肩,道:“以后经常带你来玩?”
“感觉有点难。”寧归竹心里算着,说道:“五福还小呢, 总不好经常讓娘帮我们看着孩子, 然后我们四处去玩吧。”
“一个月三两次的,娘也不会介意。”
“那到时候再说。”
这种小事,寧归竹不喜歡提前计划。
他放着风筝, 嘀嘀咕咕说没做完的事情,“去年说教家里做蒜蓉酱、洗玉米淀粉的,都没来得及弄,得找个大嫂他们有时间的空暇, 把事情弄了。玉米还好,地窖里那么多蒜呢,不尽快处理了,咱们家能吃到明年去。”
熊錦州对他这操心劲是服气的,想了想道:“那可能得过几天,稻苗应该发得差不多了,估摸着这个月会要插秧。”
“啊。”寧归竹此前也没听他们提起过,闻言就道:“那要不讓娘回去照看家里?把三个小的留这儿,我现在可以出来活动了,应该能照顾好他们。”
“唔……”
熊錦州道:“等回去再商量吧,现在的重点是好好玩。”
宁归竹想想也是,便将这些事情抛到了脑后,认真看着天空上飞起的风筝。
正值春日,出来玩的人并不算少。
两人放了没一会儿,周遭的人群就多了起来,大旺二彩在草地上撒欢时,被人强行薅了好几把,于是便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車架邊,围着車架继续追逐打闹。
猫儿们叼着猎物从林子里出来,施舍地放在两只狗面前,等到大旺二彩将死兔子扯碎之后,便叼着它们那份上了車顶。
熊錦州回头看见这一幕,嘴角抽搐:“回去还得洗車顶。”
宁归竹笑眼弯弯。
风筝玩累了,夫夫俩回到马车邊,取出熊锦州提前买好的糕点和茶水,就坐在车架上吃着,偶尔抬头看看热闹的人群,大部分时间都是彼此低声闲聊着。
风带来青草和泥土的芬芳,闲暇惬意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一些。
宁归竹吐出一口气,看着开始西斜的太阳,伸了个懒腰,“走吧,咱们回家。”
“时间还早,也不着急。”熊锦州见他舍不得便道。
宁归竹摇了摇头,“回去吧,玩这么久也够了,不知道五福跟娘在家有没有哭闹,我不是很放心。”
那是他亲身孕育出来的孩子,此前从未分开过这么久,心中实在是挂念得很。
熊锦州闻言,便也没再多说。
他将猫狗和骡子招回来,架着车回了城。
从西城到工坊,中间的路不算近,还要经过两条市集,宁归竹瞧着路邊有刚采的面条菜,便下去买了些,又问熊锦州:“家里还有鸡蛋吗?”
“有,但不多了。”熊锦州答。
于是宁归竹又多走了几步路,找到个顺带卖蛋的妇人,跟人买了十个鸡蛋。
现在入了春,天气暖和起来,鸡鸭便会恢复产蛋,买十来个够最近吃就好了。
许久没出来逛市集,宁归竹走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车上。
工坊。
小孩的哭声连片响,柳秋紅心疼坏了,抱着五福一个劲地哄着,时不时往院子外面看一眼。
“阿奶阿奶!”
熊茵茵从外面跑进来,高兴道:“大旺它们回来啦!”
狗是跟着人一起出的门,它们回来了,便代表人也到家门口了。
柳秋紅夸了熊茵茵一句,快步往外面而去,正好与被熊金帛熊川水拉着,小跑而来的宁归竹遇上。
“五福,快看看是谁回来了?”
在柳秋紅怀里嗷嗷哭的小孩被手动转过脑袋,看见阿爸,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朝着宁归竹伸手,脚丫子不断蹬着。
宁归竹忙接过,抱住他后輕拍着哄道:“阿爸在这呢,不哭不哭哦。”
等孩子勉强小了些哭声,柳秋紅才开口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方才睡醒后就在哭,怎么哄都哄不住。”
“我知道我知道!”熊川水举着小手,“弟弟是想师父了!”
“就你鬼机灵。”
柳秋红没好气地戳了孩子脑袋一下。
宁归竹偏头亲亲小五福的脸蛋,看他还抽噎着,不由有些难受:“早知道我就早点回来了。”
先前一直不见他们人影,柳秋红被孩子哭得心里难受时,也忍不住在心里怪他们回来得太晚,但这会儿见宁归竹情绪低落,又开口安抚道:“这跟你去玩有什么关系。孩子就是这样,哭一阵笑一阵的,輕易找不到缘由。你好不容易得了松快,自然要尽兴才行。”
宁归竹看五福哭得通红的小脸,勉强笑了下说道:“我就是心疼。”
五福从前也哭,但很少哭得这么严重过。
“好了,我们先进去吧。”熊锦州方才在旁边一直没吭声,这会儿见孩子终于安静下来,抓着宁归竹的衣衫不停抽噎,便开口道,“可能是身上难受,回去把衣服脱了仔细瞧瞧就是。”
“是是,先进去。”柳秋红道。
回到院子里,三人直接进了卧室。
宁归竹本来想将孩子放到摇床中慢慢检查,但五福一直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松手。
柳秋红道:“方才也这样,抱着吧,就这么脱也行。”
有两个成年人在旁边,小五福很快被脱了个精光,三人围着他仔细检查着,好半天才在脚丫子缝里看见个红肿的小包。
宁归竹抱稳孩子,輕轻碰了一下那儿,五福扁嘴,又要张着嘴大哭。
“这是什么虫子咬的,跳蚤?”
猫狗都是容易招惹到跳蚤的,宁归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上面。
“不像。”熊锦州否认,“应该是蚂蚁。”
蚂蚁咬起人来可疼,就是成年人遇着了,猝不及防下也能疼得一抽,何况是五福这么小的孩子。
“哎哟可怜我乖孙。”柳秋红摸摸小孩额头,“怪奶奶没注意到。”
宁归竹好笑,“娘,他那么哭闹,又在这种地方,你从哪儿注意去。这倒是个提醒,咱们家得熏一熏驱虫了。”
今天能被蚂蚁咬到,明天就有可能是马蜂蜈蚣或者蝎子,春日回暖,虫子都开始往外爬了,得多注意一些。
“我去买点艾草。”熊锦州道。
柳秋红张嘴,下意识想说家里有,但想想小五福方才哭得那么厉害,她便将话咽了回去,琢磨着尽快熏了艾草,也省得孩子再遇着東西。
宁归竹道:“再去药铺一趟,问问看有没有驱虫的药包?”
“好。”
熊锦州走了,宁归竹和柳秋红帮小五福穿好衣服,这才想起家里其他几个娃娃,“也不知道金帛他们有没有被虫子咬。”
“应该没。”柳秋红了解自家小孩,“真要被咬到,早过来哭着要糖吃了。”
宁归竹失笑,但还是道:“没咬着也得注意着,回头家里大大小小的屋子都熏一下。”
他这人不受蚊虫欢迎,穿越过来后也很少遇到这些東西,此前都没考虑到过这些。
“先给你们熏了,晚上我跟锦平说一声,讓他明天从家里带些艾草过来,省得再费那个钱。”柳秋红道。
宁归竹思索了下,没再多言。
小五福还难受着,时不时就哭一声,宁归竹抱着孩子哄,跟柳秋红说了一声后,带他去后院看花花草草转移注意力。
猫狗压着耳朵试探性地凑过来,见小孩的哭声没那么大了,便忍不住扒拉宁归竹的小腿。
宁归竹抱着孩子蹲下来,讓他们相互打个照面。
但还是不让孩子与猫狗接触,怕沾染上跳蚤之类的虫子。
熊锦州很快带着驱虫药包和艾草回来。
先将驱虫药包给孩子挂上,熊锦州把另两样交给宁归竹,“这个药包是给你的,这是止痒止痛的药,你给五福涂上,我去烧艾草。”
“好,记得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别引起火来。”
“知道。”
熊锦州回到屋里,找了烧火的石盆出来搬到卧室里时,柳秋红已经将房间里的东西都挪到了靠墙的位置,再将较轻的压住,关紧门窗熏艾草。
宁归竹看着浓烟从缝隙里飘出来,低头吹吹涂好药的位置,笑着逗五福,“现在是不是不痛啦?”
五福吸着鼻子,咧嘴也笑开了。
傻傻的。
宁归竹抱住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三个小孩在花园里玩捉迷藏,猫狗也被它们拉着当了嘉宾,热闹非凡。
当天的晚餐还是柳秋红做的。
宁归竹终于坐在了餐桌上,看着满桌的饭菜高兴极了。
“把五福给我吧,我抱着吃顺手些。”熊锦州道。
孩子出生之后就数他带的最多,比宁归竹经验足,闻言他便没有拒绝,让熊锦州将五福抱了过去,只是动筷吃饭时,不自觉加快了些速度。
熊锦州自己吃着,偶尔垂眸看看小孩,抓住他胡乱挥舞的小手,不厌其烦。
小孩在熊锦州怀里扭着身子,对餐桌上的饭菜十分感兴趣,偏偏他年纪小,阿爹又是个反应快的,努力半天什么都没够着,最终只能啊啊着朝阿爹发脾气。
宁归竹吃完饭伸手,“好了,我来抱他,你安心吃饭。”
“好。”
回到阿爸怀里,五福小腿用力蹬了两下,踩在宁归竹腿上,扭着脑袋去瞧桌子上的饭菜,再度挥舞起小手来。
可惜,阿爸和阿爹统一战线。
宁归竹直接抱着孩子出了厨房,不让他看饭桌。
等到家里人吃完饭,将碗筷都收拾好后,宁归竹才回到厨房里,抱着孩子看熊锦州喂奶,同时说起农忙时,柳秋红可以不用管他们,先回去照顾家里的事情。
一家子先前都商量着请邻里顺带做口饭了,闻言便道:“竹哥儿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吧。”
宁归竹笑道:“总归要试试的。”他顿了顿,“而且五福挺乖,我忙的时候,也可以让三个小的帮忙看着点他。”
说完,他笑着问小孩,“你们願不願意啊?”
熊金帛率先点头,“愿意的。”
带弟弟而已,他跟川水已经带过一个妹妹了,有经验。
熊茵茵更是欢快,从前家里就数她最小,现在多了个五福,她就是姐姐了!
“这……”
家里人有些心动,但带孩子也不是什么轻松事,何况是四个。
宁归竹便多说了句,道:“如果到时候真的带不过来,我再请个人就是了,请个人打扫屋里也比村里请人做工好找人些。”
倒也是这回事,几人便没再多说。
熊锦平还要回村,他带上柳秋红提前留出来的饭,架着牛车出了城。
一家子先后打理好个人卫生,坐在厨房里面闲聊逗小孩。
宁归竹在浴室里仔仔细细搓洗了遍身体,出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身体都轻了好几斤。
熊锦州见着他进来,拿着布巾给宁归竹吸头发上的水。
“这怕是不好干。”王春华道。
宁归竹眉目飞扬,“没事,我可以晚点睡,正好带着五福在外面,让锦州好好睡个觉。”
他之前就想这么干了,只是坐月子不能出门,没能实施。
见他这样,几人失笑摇头。
坐月子坐得这么不情愿的,也就宁归竹了。
·
出了月子,宁归竹整个人活力四射。
柳秋红看他是真的能带住孩子,第三天时,便放心地收拾了东西,和王春华一起回了小河村。
之后王春华再来卖豆花,就是直接从村里用牛车拉来县里了,这样下午的时间,她也能在地里跟着干点活。
熊锦州本来是想请两天农忙假的,但陳县令表情为难,像是有什么事,他便主动放弃了农忙假,只是跟宁归竹商量后,送了些银钱回去,让他们忙不过来的话找人一起干活。
——毕竟这里面也有他们家的地,总不好什么都不付出,只等着年末分粮分菜。
另一边。
陳县令琢磨了几天,旁敲侧击着,从熊锦州口中确定宁归竹的状态后,便上了门。
开门见山:“竹哥儿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我这几天想着,看能不能重新招收一批人学东西。孩子的话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已经找到放心的奶娘了,可以照顾好五福的。”
宁归竹闻言微愣,随即笑道:“伯父你不来我也准备去提了,工坊这边好不容易走上正轨,也不好一直荒废着工学堂。”
培养的织布工和染布工已经足够,学堂已经安静了两月,先前留下来教学的老师,也都从学堂转移到了相应的岗位上,跟着一起干活。
听他这么说,陳县令也高兴起来,“确实不能荒废着,就是得辛苦你了。”
宁归竹摇头,“这是我想做的,不辛苦。”
从敏州怀孕回来后,陳县令一直考虑着他的身体,绝口不提工学堂的事情,但宁归竹自己心里是惦记着的,有时他是真的觉得身体无碍,但第一次怀孕,周围人又那么紧张,便强行压下了思绪,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享受闲散生活。
陈县令看着宁归竹真情实意的表情,心里越发的高兴,能与他志同道合的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只是人生在世有很多事都能挡住人实行志向的步伐,何况宁归竹是个有夫有子的哥儿,陈县令原想着,这工学堂怕是又得空个两三年,这次来也就是不死心想试试,谁知人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两人便聊了会儿,主要内容便是工学堂下一堂课程。
宁归竹想着:“既然有了织布染布,不如再教一教纺线?本县能纺线的话,就又能降低些布料的成本。”
过去织布都是直接从外面买的线。
陈县令不挑,宁归竹刚一开口,他便点了头,听到能降低成本时,他琢磨了下道:“说起来,咱们县里的荒地还是挺多的,也不知道那棉花好不好种。”
宁归竹道:“这个我也不懂,不过若是能开放荒地,并明确棉花收购,大家应该会很愿意弄的。”
安和县县衙公信力足够,只要陈县令明确表态,百姓也不会太过抗拒。
陈县令很是心动,不过还是按捺住了,“我再考虑考虑。”
朝廷限制荒地开垦并非只是出于民生,更多的是考虑到这背后的利益纠缠,若是开放荒地开垦,先不说他只能保证他活着时的安定,朝堂上肯定会多不少与他相关的弹劾,总不能指望皇帝对他无脑信任。
宁归竹不懂这背后的纠缠,不过陈县令这么说,他便没再说下去,而是转而跟人聊起五福。
小孩着实可爱,再冷硬的心都会软化。
陈县令高高兴兴地逗了会儿孩子,跟宁归竹说好时间,便先回了陈府。
奶娘是第二天来的。
因着宁归竹和熊锦州不爱家里进外人,她只是白天过来帮忙带带孩子,晚上便回了不远处的院落休息。
那个院落还是宁归竹孕后期时,吕天骄派过来照顾他的人住的。
工学堂里没有纺线的工具。
宁归竹暂时不用去学堂教学,闲来无事,便与陈县令沟通过后,去瞧了瞧本朝拥有的纺机。
相较于织机,脚踏纺车算得上小巧,宁归竹借用人家的试了试,又去瞧麻线制作需要的工具。
麻线制作的技术虽然复杂,但并不算是什么秘密,宁归竹去的时候,正好遇着人家在制麻线,他就跟人家家里的老人聊了聊,得知正在用的麻是去年秋日里便收了回来,日复一日的晒淋后才得的。
因是陈县令带着他来的,老人倒也热情,还带着宁归竹去瞧了瞧他们去年冬做好的麻线。
很多。
但那是一整个冬天里,家里老老少少十几口人手不停歇制出来的。
正看着,听见五福在外面哇哇大哭的动静。
奶娘抱着孩子,身边是更加拘束的小女孩,老人下意识训斥了孩子两句,贴着笑对宁归竹和陈县令道:“不好意思,家里孩子调皮,可能是没注意着力道,真不是有意的。”
宁归竹忙安抚,“小孩子玩闹哪有那么多事情,您也别说孩子,回头该委屈了。”
他上前,从奶娘手里接过五福,看见他手背上被划出深深的红痕,顿了下,轻声对小女孩道:“能给我看看你的手吗?”
小女孩抿着唇,下意识去看爷爷。
老人又习惯性训了两句,让她赶紧把手给人家看。
宁归竹不好说人家的教育方法,握着小女孩的手瞧了瞧,心下叹了口气,从竹篓里给孩子单独拿了个糖角,温声道:“阿叔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别难过,爷爷训斥也只是担心你。”
这当官的人,天生就压在了老百姓身上。
他随陈县令而来,老人也是怕小孩会因着弄哭五福这事,惹了丧命的祸患。
被安慰,小女孩扁了嘴,委屈巴巴地说好。
宁归竹揉揉她的脑袋,与陈县令和奶娘离开这户人家。
等出了门,心里那口气便从面上叹了出来,有些难受地道:“我从未见过孩子手上生那么厚的茧。”
孩子天生皮肉嫩,起茧困难,但那个孩子手上的茧子,却瞧着与四五十岁的老人差不多。
就连安和当初手上的状态都比她好。
陈县令拍拍他的肩膀,陈述事实:“茧厚也是好事,至少说明他们家日子有奔头。”
宁归竹哑然。
是啊,安和手上的茧是少些薄些,但他从小就没吃饱过,甚至找不到干活的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