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分离的片刻拉出满是情欲的……
古琴声自雕花木格后潺潺流出, 十二位身着长裙的舞姬自纱幔后优雅走出,发髻高挽,金色面具遮住一半面容, 银质臂钏随翩跹舞姿碰撞, 响起整齐的清脆, 惊泻一院碎光。
云枕松从未见过如此高雅的表演,一时欣赏得恍了神。
为首舞姬广袖翻飞如流水般丝滑, 众女纤腰轻折,裙裾在半空荡出优美的弧线, 足尖轻点满地花瓣,似洛神踏浪而来, 引得席间赞叹声此起彼伏。
有人真心夸赞瀚漠王府中的舞姬不可多得, 有人阿谀奉承, 更有甚者动了歪心思,猥琐油腻的眼神黏在舞姬的身上,晃都晃不下来。
应云枕松想安静吃饭以及齐剑霜低调的要求,他们一行人被安排在外围,不过菜式却比坐在上座的贵客还要精致美味。
蟹粉灌汤包第一口吃着鲜甜, 但吃到后面有种用料过猛的腻, 云枕松不想浪费, 偷偷摸摸给身后站着的羽生和邓画分了一只,自己咬一口吃剩下的都被齐剑霜不动声色地打扫干净。
云枕松往齐剑霜身边挪了挪, 和他挨得更近些,几乎是膝头相抵。
齐剑霜用余光瞥了一眼,淡淡道:“嗯?”
“和你商量个事儿,”云枕松端起手边的碧玉镶金杯,小口抿着酒味浓烈的琥珀色琼浆, “能不能让齐彦和我们一起走?你官不大嘛,说话应该好使吧。”
齐剑霜被他小心翼翼、欲盖弥彰的模样逗笑,扬了下嘴角:“我叫什么?”
云枕松奇怪地看他:“齐剑霜啊。”
“齐彦,也姓齐,你觉得我和他什么关系?怎么可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齐剑霜提醒道。
云枕松一愣,下一秒瞪大眼睛,“噌”得一下坐直,恍然大悟中带着明显的怒气,道:“你娶妻了?!”
“什……”齐剑霜简直委屈,一把拽回要搬着竹席走的云枕松,大有离自己八丈远的架势,齐剑霜一时哭笑不得,手下意识抚摸上他的后背,“没娶妻,就算娶妻生子了,我这个年纪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儿子。”
齐剑霜格外强调:“义子,不是亲生的。”
云枕松:“……知道了。”
酒过三巡,琴师指尖加快,箫声转为急骤,将整个宴席的气氛推到高潮,笑声不断,灯火通明。
云枕松的兴致淡了许多,他百无聊赖地看向上面坐着的人。
李延与齐彦平起平坐,多次为他夹菜,齐彦恼羞成怒,看嘴形应该是骂人了,李延只是笑笑,饶有兴趣。
他的视线忽地扫了过来,与云枕松对视的须臾,云枕松下意识冲他微点了下头。
然后,云枕松就瞧见李延抬手叫来下人,扶着齐彦下台阶,几位官员见李延走下来,端着酒杯就要敬酒,还未开口,李延手一压,不容置喙地客气道:“各位继续喝,本王有事处理。”
瞿县县令哈哈一笑,给自己搭台阶:“那我们就不耽误瀚漠王了,您先忙。”
李延派人将云枕松他们带到清净的后花园,自己则亲自推着齐彦,他站在齐彦背后,神情淡漠,盯着齐彦耳后浅粉色的伤疤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齐彦。”
这还是李延第一次用如此正经的语气和称呼叫自己,让齐彦不由一愣,他撑着扶手,费劲地转身仰头看他,问:“你怎么了?”
在齐彦看到李延脸庞的瞬间,他又恢复往日的轻佻,翘起半边嘴角,得意道:“瞧,你这不挺在乎我嘛。”
“……懒得理你。”齐彦感觉自己被戏弄了,不爽地“啧”了声。
齐彦坐在湖心亭中,看着四人自远处走来。
银汉无声,月色下的抄手游廊宛如一条沉睡的墨色游龙,廊下灯笼晕开暖黄的一小团光晕,将几人的身影拉得细长。
风过檐角铜铃,空灵的碰撞与遥远的弦颤交织,后花园疯长的藤蔓在月光的照射下投射出婆娑暗影,亭下湖水粼粼闪烁。
齐彦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道:“哎,求你个事儿,以后能别当着我义父的面贫嘴吗?”
“害羞啊。”李延笑笑。
齐彦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正巧他们走了进来,李延也很听齐彦的话,没再打趣,反倒一本正经地说:“马车和车夫已经备好,明日用过早膳你们就离开吧,齐彦同你们一起。”
齐剑霜与齐彦的关系,李延不必自讨没趣,婆婆妈妈嘱咐。
他顿了片刻,几欲开口,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下,他苦笑出来:“有些话说出来矫情,不说又觉缺憾,下次见面遥遥无期,所以还是说了吧。”
他转过身,面对齐彦,蹲下与他平视。
“五箱珠玉,六箱银子,算来如今已经送到原青县了,这十一箱是护你周全,给我安心,”李延说得平淡,这是他极力压抑的结果,“不求回报,但求勿忘。”
齐彦彻底怔愣,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滞了。
“好了,今夜多云,也没得星星看,各位回吧。”
*
齐剑霜能感受到云枕松的情绪明显低靡,他缄默地陪在一旁,思来想去,想抓住其中缘由,可每次捋着思路刚要想清楚,莫名的情绪就把他给打乱,再次陷入茫然。
云枕松一杯接一杯地喝,齐剑霜拦不住,又骂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枕松眼圈变红。
云枕松在想,齐剑霜以后会不会娶妻?
之前对自己做的那些在他看来暧昧到极致的事情,是他的自我攻略,还是齐剑霜对自己真有除利用以外的感情。
云枕松一时拿不准,心慌得要命。
他渴望毫无保留的爱。
对,他就是自私,这份爱只能给他,别人不能染指,否则他宁愿不要。
云枕松全身都沾染呛鼻的酒气,他已经喝不下了,胃在沸腾,羽生急到落泪,齐剑霜一把劈过云枕松准备强灌入肚的烈酒,原本白皙透亮的脖颈变得发烫发红,酒顺着下颌线淌进衣领,洇湿一大片。
“你干什么!”
云枕松拧起漂亮的眉眼,头一次用这么过激的语气,把邓画和羽生都弄一愣。
“邓画!”齐剑霜头一回面对一个人这么束手无措,打不得骂不得,简直要气炸,他低喝道:“把羽生带走!”
“哎?!不要!我……唔!”
邓画手脚麻利地把人拖走。
留下二人在角落一隅无言对峙。
下一秒,齐剑霜横抱起云枕松,手臂稳稳地将人环抱在怀里,大步流星地往房间走去。
他避开了众人的视线,一路虽遇下人,但云枕松不吵不闹,也没人敢拦。
云枕松盯着齐剑霜的绷直的嘴角,酒虫上脑,竟在心里叫嚣:你要真有本事,今晚就睡了我!
哼!
云枕松幻想自己会被粗暴地扔到床上,齐剑霜大力地撕开自己的衣衫,褪去裤……
嗯?
齐剑霜推开房门,抬脚勾上门,轻轻地把人放到凳子上,垂眼为他倒了杯茶水,低哑道:“刚不是吼给你听的,我是生自己的气。喝了吧。”
云枕松一言不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齐剑霜后面说了什么,他压根没听进去。
还以为你是个重欲的,没想到这么纯爱。
我都把自己喝成这样了,你还不下手。
绅士给谁看呢。
云枕松推开手边的茶杯,左手撑在桌面上站起来,右手不容拒绝地紧紧环住齐剑霜的后脖颈。
齐剑霜一下子停住话音,没敢动。
云枕松用胳膊的力量将人带到眼前,他稍稍吐出一口热气,扑在齐剑霜鼻尖,下一秒,云枕松的唇探到对方的唇,他吻得生疏晦涩,毫无章法可言,想伸舌头,但对方明显吓到了还没反应过来,牙关紧闭,搞得他舔了好几下齐剑霜的牙。
云枕松怒目圆瞪,捶了一下齐剑霜的胸膛,嗔怪道:“张嘴。”
齐剑霜被他搞得全身沸腾,脑袋里面像跑过千军万马,心脏狂跳到他窒息,他头发昏,脸发烫,只有一腔深情是清晰明了的。
齐剑霜松了牙关,云枕松没控制好力度,咬到了他舌头,齐剑霜轻吸了口气,没躲。
云枕松刹那间退了出来,羞耻到脸滴血:“啊,对不起对不起………”
“枕松,”齐剑霜回味他的酒,用牙齿咬着破了的舌头,舌尖细微的疼痛让他对现实有了实感,他低笑,“换我来吧。”
齐剑霜的吻是细致的、温柔的、极具耐心的,他用双唇引导着云枕松不要抗拒侵入,吮吸着对方柔软温热的舌头,舔舐着对方带着酒味的牙齿。
主导云枕松,拥有云枕松,让他完全而自主地送出自己。
慢条斯理,搜刮殆尽。
云枕松不会换气,憋了许久,齐剑霜笑了起来,宽大粗粝的手掌握住云枕松纤细的脖颈。
“呼吸,宝贝儿。”
云枕松立刻大口喘起粗气,齐剑霜并没有歇着,反而开始细细亲吻他的眉间、眼皮、耳廓、侧脸、鼻梁、鼻侧的痣……
等云枕松喘顺了气,齐剑霜再一次吻过去,这次的吻是发狠的,齐剑霜扣着他的脑袋,不容后退。
二人鼻尖磨蹭在一起,左右倒换,分离的片刻拉出细长的、满是色/欲的水线。
不知何时,他们倒在了床榻上。
云枕松伏在齐剑霜的胸膛上,久久发懵。
相对无言,缠绵难分的眼神却道尽一切,他俩额头相抵,长吁出痛快淋漓的气息。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他沙哑着嗓子,无奈又宠溺……
云枕松被齐剑霜环在宽广的臂弯中, 小声喘息,手指一下一下地捏着齐剑霜露在被子外面微凉的胳膊。
或许是齐剑霜上了年纪,肌肉不似年轻时看着那么壮实吓人, 手臂线条流畅, 肱二头肌微微隆起, 在自然放松的状态下也能看出饱满紧实的肌腹。
齐剑霜放任云枕松乱摸的手,一路从胳膊捏到性感的喉结、凹陷的锁骨、软乎乎的上方胸肌。
齐剑霜一下子紧绷起来, 手感突然变硬。
只听他沙哑着嗓子,无奈又宠溺道:“再摸, 真会出事。”
云枕松悻悻一笑,刚才亲得他直到现在腿还发软呢, 他不敢撩了, 乖巧地收起不安分的手。
今夜双方只有亲吻, 云枕松在被袭夺一切空气时仍想着齐剑霜的正常生理构造,可手刚往下探去,齐剑霜抽了一口气,一把抓住他。
“明日赶路,今晚就算了。”细碎的吻落在云枕松眼皮上, “我要给你最好的。”
“……嗯。”云枕松激动地喘息着。
夜深人静, 齐剑霜抱着云枕松熟睡, 发出低沉的呼吸声。
【恭喜宿主完成……】
云枕松困得神志不清,手动关闭系统后台, 暂时没让系统出来。
困……明儿再说吧。
这么长时间,云枕松逐渐摸索到了系统的bug,它对剧本整体的把握很强,但唯独干涉不了宿主。
它开不了天眼,所以不可能随时随地从云枕松的视角看世界, 其实系统更像一段代码,当触发某些情节点或时间点时,它才会出来。
因此云枕松强行提高难度,会相对减少系统的工作量,干涉程度降低,云枕松的自主性随之加强。
如今,他已经无法获得更多图标,幸好在此之前解锁了“平行剧情”,不至于打得他猝不及防。
云枕松安安稳稳地坐上了返程的马车。
这马车是瀚漠王特意找工匠设计的,宽敞平稳,比来时的木架子舒服太多。
而且马夫也是经过严格训练出来的,速度快却不颠。
云枕松为保护好自己这具弱得像朵花的身体,最大限度地减少精力消耗。他闭眼休息,羽生在一旁慢悠悠地扇扇子,时而喂他吃点蝴蝶酥。
“留着,给周巳尝尝。”云枕松摇头拒绝。
羽生的笑意是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他心中小鹿跳来跳去,期待与周大哥的久别重逢。
阔别两月,甚是想念。
1224。
云枕松没再管羽生的小心思,开始干起了正事,他刚才点进“平行剧情”查看了一番,顿时让他皱起深深的眉头。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江南连续五天大雨,已有多县被淹。
中州朝局,北疆备兵,都不及这短短两句话在云枕松的心中分量大。
雨,是从故事开始就出现的元素。
夜雨残庙,暴雨荒野。貌似许许多多的苦难都是雨天制造出来的。
更让云枕松心惊的是,近半个月,久阴无雨,着实诡异。
【宿主你好,现继续发放奖励】
【奖励三千金币】
云枕松合计了一下金币总数,连今日任务都没来得及看,点进商店的搜索栏,输入“预知”二字,紧接着,界面内出现许多带有“预知”关键字的商品。
“预知人物性格”“预知人物关系”“预知情节走向”……
云枕松在众多物品中,一眼挑中“预知天气”。
视线锁定,进入购买界面,下滑查看商品详细介绍:只需998!将天气带回家!本产品全面升级!在一时辰短时基础上新增两日内精确雨雪预报,支持全剧本任意位置天气查询,更多精彩功能,等你解锁哟!
云枕松看了看周围,顿感强烈的割裂感。
他忍痛下单,进入后立刻弹出提示他充VIP会员的界面。
“………”割裂感更强了。
可不得不说,VIP的功能确实高端丰富,不仅可以提前查看30天的精确天气预报,还有实时卫星云图,温度、风力、降雨量等一目了然,而且买一次终身可用,于是云枕松再一咬牙,买了个VIP。
他兴致勃勃点开,脸色是越看越沉,云枕松周遭气压都降低了许多。
羽生惊了惊,还未张嘴,一道突如其来、响彻云霄的惊雷速度极快地从苍穹中闪过,透过飘起的窗帘,白晃晃的光照在云枕松大事不妙的脸庞。
羽生卷起帘子,明明是晌午,外面却像傍晚那般黑沉,羽生怕主子淋雨着凉,提议道:“主子,我们找个客栈……”
“不行,继续走。”云枕松斩钉截铁,他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冲外面的齐剑霜和邓画喊道,“加快速度,我们必须在三日之内赶回去!”
天气预报中赫然显示着接下来一个月都是雨天,而且几日后会出现高达250毫米的降雨量,足足连续五天,这都能把全县淹了!
这时,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现发布主线任务:抵御洪涝,顺利收割,减少人员伤亡】
【提示:伤亡基数为100,每多死一人,寿命减少一天,金币减少100,每少死一人,寿命增加一天,金币增加100,以此类推】
【难度系数:五颗星】
【请宿主注意,由于本次任务艰巨,请不要吝惜使用金币。据后台算法分析统计,使用金币数量小于等于8000的完成率为17%,小于等于3000的完成率为9%,小于等于2000的完成率为0%】
那如果金币不够呢?
【可以用寿命值兑换金币,最低兑换单位为年,一年可换50000金币】
……哇,我的命还挺值钱。
“怎么?”齐剑霜驭马而来,俯身问,“出什么事了?”
“我观天象恐有大凶,”云枕松面不改色,手中佯作算卦,指尖胡乱掐算,一本正经道,“天地气机紊乱,水行失序,你看乌云蔽日,水泽盈满,乃是水患之兆!”
“………”
齐剑霜沉默地看着云枕松纤秀清劲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略微泛红,指甲修剪得干净得体,犹如浸在温水中的白玉,温润中透出三分冷意。
云枕松顺着齐剑霜的视线下移到自己的手上,心虚地把手抽回袖子中。
齐剑霜平静地收回视线,笑问:“枕松何时有的卜卦的本事?”
“呃……”云枕松揉了揉鼻尖,得意地轻哼了声,“我本事多着呢。”
“这么厉害啊。”齐剑霜松开抓着缰绳的右手,往衣袖上擦了擦,然后穿过车牖,控制力量地揉了揉云枕松的发顶,笑笑,“听你的。”
没等云枕松享受够这短暂的温情时光,齐剑霜就抬离了手,调转马匹方向,扬声吩咐马夫们加快脚步。
邓画回头扫了一眼,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怎么?又生病了?急着找大夫呢这是。”
“邓画。”
齐剑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冷淡提醒:“在这儿,你我皆是云枕松手下的人,别忘了尊卑。想当大王,回你的玄铁营。”
在齐老将军在世时,邓画就进了玄铁营,起初她是看不上齐剑霜这个小屁孩的,听别人说了几句关于齐剑霜在中州的风流韵事,以为他是凭借亲缘白得来的军衔,可后来亲眼见到齐剑霜领兵打仗的本事,彻底佩服。
邓画进了中年,但风韵犹存,眉眼间透露着肃杀之气,一板一眼起来是能唬住人的。
她武功高,有骨气,军人肝胆气节,她只服比他更强的。
齐剑霜说道:“云枕松的本领,绝不在你我之下,美玉无瑕只能说那玉是假玉,他身子弱是玉中微瑕,总有一天你会心悦诚服地跪他。”
邓画没说话,不承认也不反驳。
三日的赶路并不好过,眼见雨势越来越大,云枕松的肺又犯老毛病,咳得厉害,最后竟都咳出了血,羽生嘴快,云枕松拦都没拦住。
羽生这孩子脑瓜也是机灵,看出了主子只听那个叫齐剑霜的话,所以云枕松身子一不舒服,他就大声把齐剑霜喊来,然后无论主子多忙、多能忍,在齐剑霜的视线下,都会悻悻休息。
走之前,齐剑霜特意带了许多药,他背着熬药的锅和火引子,快马加鞭,冒雨找到能熬药的避雨处,耐心熬好药,然后将滚烫的汤药密封揣进怀里,即使把胸前皮肤烫得发红,他速度愣是一点没慢,赶上大部队后,伺候云枕松喝下。
这时的汤药温度刚刚好,大口灌下,苦得云枕松犯恶心,齐剑霜便会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蜜饯,放他嘴里含着。
云枕松想靠在齐剑霜怀里,被齐剑霜推开,他干涩着嗓子,道:“身上湿,还没来得及换。”
无论外面下多大的雨,马车内得方寸之地,始终是干爽温暖的,这都是齐剑霜里里外外忙乎的成果。
这可把云枕松心疼坏了,他抬手帮齐剑霜脱下紧贴皮肤湿漉漉的外衣,用帕子细致地擦拭齐剑霜脸上未干的雨水,抚摸他眼底乌青,眼球爬满血丝。
云枕松疼得心抽抽。
他二话不说脱下自己暖乎乎的大氅,不顾齐剑霜的拒绝,瞪着他,带着鼻音道:“你不心疼你自己,我心疼啊!我看你这么累,就感觉自己是个拖油瓶,恨死我了……”
“不是。”
齐剑霜皱起眉。
“不是就让我伺候伺候你,别躲。”
云枕松低眸为他系好带子,抬头,二人深情注视彼此,顺其自然地接吻,肌肤的升温与器官的擦蹭,齐剑霜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他好怕有一天,云枕松就会像片雪花似的,融化得无影无踪。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运筹帷幄。
他们赶回去的时候, 碰上了县丞带人疏通河道,县丞披着袯襫,远远瞧见一行人马正飞快赶来, 他惊慌得连连后退几步, 拎着裤腿淌进河里, 扯过埋头苦干的周巳,在大雨中扯着嗓子问:“哎哎哎!他们是谁啊?!怎么看着来势汹汹的!”
雨太大, 周巳没怎么听清,他抬了下斗笠, 顺着县丞手指的方向眯眼看去,在雨幕中他瞧见一轮熟悉的轮廓, 水遮盖了他的视线, 周巳大手一抬, 胡乱抹下脸上的水,不由自主地抬脚往前走了几步。
“诶!你认识呐!”县丞急了,伸手一拦。
下一秒,羽生跳下马车,连伞都没撑, 狂奔而来。
他一边扬起双臂一边大声呼喊:“周巳!周大哥!”
周巳瞳孔一震, 扔下铁锹, 稳稳接住了飞过来的羽生。
“你瘦了!别狡辩!”羽生手溜进周巳衣服里,捏了捏, 嚷着控诉,“你是不是把我花养死了?!讨厌鬼!烦人精!”
周巳紧紧抱住羽生,对他的打骂丝毫不在意。
“先别闹了哈!”
云枕松朝县丞发布走来,神情凝重。
县丞眼皮一跳,一把抓住云枕松的袖子, 在雨中老泪纵横:“老天爷啊!您可算回来了!我这把老骨头真撑不住整个县……”
“行了,我知道你不容易。”云枕松感到心烦意乱,把防洪图纸怼在县丞胸前,冷冷道,“收好,一会儿看。”
然后,他沉住气,冲早已停下手中的活、六神无主地看着云枕松的百姓喊道:“都上来!”
“邓画!你组织他们先上来,水流这么湍急,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是怎么敢让百姓下去疏通河道的?!”
震耳欲聋的轰鸣中,能模糊地看见嘴唇翕动,声音就像被浸透的棉絮,闷在耳膜外。
邓画指挥,周巳和羽生组织,他们撤得很快,同时,云枕松叫来了县内所有官员,在最短时间内,做最快、最有效的统筹。
利用县内原有的暗沟和后来云枕松加固改造过的明渠进行排水,与此同时,齐剑霜迅速带人加固堤坝,组织千人用之前挖出的河沙做成沙袋以及土石对堤防进行加厚加高,填补了漏洞和缝隙,多少可以撑一段时间,但绝非一劳永逸。
“林老,图纸看过了吧。”云枕松坐于府衙正中央的太师椅上,面无表情地环视满满一屋子的人,最终将视线定在林轼林县丞脸上。
林轼感受到云枕松严肃的目光,正襟危坐,汗如雨下,连忙点头:“看过了看过了。”
他承认,之前是有点看不上这位年轻人,自己也确实爱偷点小懒,可在事关全线生死的大事上面,这位年轻人是一点没退缩露怯,他沉稳睿智,再慌乱嘈杂中抽丝剥茧,将全县资源最大化地利用。
有些甚至连林轼这个在官场行走几十年的老人都想不到。
更令林轼震惊的是,那份防洪图纸,方案之细、规划之精简直让林轼心服口服。
“我会派给你五百人,并随时通知你开工,可能半夜,也可能中午,只要雨势稍收,就要开干,林老要做好充足的准备。鲁仪会帮你协调这五百人。”云枕松说,“全县的性命,就系在林老手中了!”
林轼万分惶恐,但他责无旁贷,况且云枕松是多么信任自己,委以重任,林轼顿时斗志满满,铿锵有力地下了军令状,带着一身誓死不退缩的气质,挺直了长久以来驼着的背,坚定离开。
云枕松用帕子捂嘴,咳出一口血,惊了惊,但没表现出来,他继续镇定地吩咐:“邓画,程绥。”
“在!”
二人拿出在军中接任务的态度,单膝跪地,脊梁笔直,目光如炬。
“邓画携沅兵,程绥从周巳那里拿五百人,你二人负责带人沿河岸、堤坝进行不间断巡查,一旦发现洪水造成新的管涌、渗漏、塌陷等险情,立即进行抢险不漏。”
“记住!”云枕松紧抓扶手的手指由于过于用力而发白,“一个人都不许死!都给我好好活着回来!”
邓画和程绥心中大为震撼,久久没回过神。
紧接着,云枕松喊了一声“周巳”,周巳一身潮湿袯襫还在滴水,他一脸凝重,等着吩咐。
“你先带人把住在南巷的百姓转移到练兵场的那个山头,那儿房屋年久失修禁不住暴雨,地势还低,今晚再不搬走一定会淹。”
“遵命!”周巳拜过云枕松,刚要转身,就听云枕松喊住了他。
云枕松看着周巳晒黑的面孔,道:“完成任务后单独来找我。去吧,注意安全。”
余下的,云枕松安排他们随县丞行动,云枕松这边通知雨变小了可以下河,那边他们就要在腰上栓紧铁链子,铁链子另一头绑岸上,下河疏通淤泥,清理河道。
云枕松四两拨千斤,看似轻轻松松将所有人安排妥当,实际上这其间要费多少心神,要对全县状况掌握到何种程度,要拥有多么强大都能力和稳定的心理素质,只有内行人能看明白。
仓大使清点好粮仓最后的余粮,算上瀚漠王资助的,他们只能撑到秋收之前,如若这次水患真的把田里农作物毁得一干二净,那就彻底陷入绝望。
不怕前功尽弃,就怕两手空空。
云枕松捏了捏眉心,身旁除了羽生伺候着,没别人了,他这才能卸下所有坚强的伪装,重重叹下一口气。
他自顾自地喃喃道:“挺住挺住……”
云枕松每时每刻都在关注“天气预报”,刷新过后,他看见“预计半个时辰后,云层减弱”的字眼,连喝口水的功夫都顾不上,赶紧叫来衙役去通知县丞他们。
他们要见缝插针,能挡点是点,总不能大眼瞪小眼干等死。
整整三天三夜,所有人合眼的时间屈指可数,云枕松忙碌到发起低烧,他一边统筹一边完成每日任务赚金币,一边还要对抗这具废柴身体。
功夫不负有心人,云枕松的安排起了效果,地里的庄稼基本保住,南巷不出所料被淹了,幸运的是周巳动作快,无一人死亡。
齐剑霜着实担心云枕松的身板,趁固堤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抽空快马加鞭赶回来。
他衣服好几天没换,汗水泥水雨水混杂,早臭了,所以他只想远远瞧一眼云枕松,看见他平安,他才能放心。
云枕松撑着脑袋,眼皮很沉,他强撑起精神调度今日的粮食份额以及沙袋等防洪物资,纤细到齐剑霜一只手就能撅折的手腕支撑不住云枕松脑袋的重量,一下子撑空,眼见脑袋砸向桌面,也不知道齐剑霜怎么会跑得如此之快,一伸手稳稳接住。
吓得他长呼出一口气。
“泓客?”云枕松透过晕乎乎的视线,看见了齐剑霜硬朗、下巴长出胡茬的脸,顿时一喜,多日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像个受委屈却不敢在人前哭的孩子,语气中瞬间带上了依赖和黏糊,“我想你了,好想……”
他想念齐剑霜的怀抱了,刚要缩进去,被齐剑霜躲开了。
云枕松愣了愣:“干嘛?嫌弃我?”
齐剑霜哭笑不得:“我身上脏,你别……”
“啧。”云枕松二话不说扯着齐剑霜的衣领带到自己眼前,神情地、贪恋地吻齐剑霜的唇,在换气间隙中骂他,“你是不是有病,你就算掉粪坑里了,在我这儿也是香的。”
“………”
齐剑霜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脱了外面的衣服,云枕松嘴角噙笑,挑眉看着。
等里面那层略微干净的衣服路出来,齐剑霜从云枕松身后一把箍住他的腰,环近,云枕松能清楚感知到齐剑霜坚硬的腹肌。
“笑什么?”齐剑霜低眸看向窝在自己怀里的人。
“高兴呀。我好幸运,竟然能遇见你。”
这是云枕松这几天最放松的时刻。
齐剑霜轻叹道:“我又何尝不是呢。”
*
“主子。”周巳敲门请示。
“进。”云枕松哑着嗓子,没等周巳开始扫视,他先贴心回答,“府里下人不多,我让羽生照顾齐彦去了,啊……你还不知道泓客身份,算了,现在和你简单说一下吧。”
云枕松暂时放下了手里的笔,从头到尾,娓娓道来。
他说清一路经历,又正经地道出齐剑霜的真实身份,如今加之大宣各地水灾严重,多处驿道塌陷,齐剑霜还活着的消息,估计得几个月才能传回中州,而且齐剑霜算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知道他身份的人一多,他反倒不愿躲躲藏藏。
知道便知道,大不了告到中州,不过如今瀚漠王在背后撑腰,皇帝轻易拿不下齐剑霜。
而玄铁营,齐剑霜十几年不是白干的,齐剑霜不在,曾经父母的部下如今营里的老人和后来齐剑霜一点点提拔上来的新锐便拥有绝对话语权,他们之间矛盾,不过昔日有齐剑霜,那点小摩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眼下就说不清什么情况了。
不过齐剑霜清楚地知道矛盾的根源所在。
想在短时间内驯服五十三万人的玄铁营,简直痴人说梦,不自量力。
因此齐剑霜向云枕松表明,未来的玄铁营将尽归云枕松麾下。
原本神色冷淡的周巳听到“泓客就是齐剑霜”的时候,整个人就像背五雷轰顶,炸得他说不出一句话,目瞪口呆地看着云枕松,心里竟下意识复盘自己到底做过多少自不量力的事。
齐剑霜是谁?是年少成名、征战沙场、军功赫赫的镇北大将军,是他周巳从小视为英雄、视为榜样的人物。
所以之前自己到底再干什么啊?!
周巳只觉双眼一黑。
以后还有机会让齐将军教我带兵打仗么……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他俯身贴紧马背,喉间溢出……
“别担心, 他没那么小心眼,顶多把你当成个毛头小子。”云枕松笑笑宽慰他,换了个话题, 转移他的关注点, “将近两个月了, 练得如何?”
周巳回答:“程哥教了我好多,我也在读兵书, 想来我之前对于带兵打仗的认识还是太浅显,有许多地方藏着玄机, 不学是一辈子都悟不透的。”
“不急,你先写着理论, 日后齐将军会安排你上战场的。”云枕松继续问, “功夫呢?”
“先前鲁哥教我如何在马背上用长枪, 练得差不多后,程哥又教我射箭,这两样我日日练习,不曾荒废,主子放心。”
云枕松扯过周巳满是水泡的手, 心疼道:“我当然相信你不会懈怠, 周巳呀, 不要觉得慢一些就是辜负了我,把自己身子搞垮才是。不求你大功大德, 此生平安最好。”
周巳感受着云枕松温柔的视线,万分感动,他从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能被主子如此看重,这不是主对仆的看重,是家人对家人的珍视。
“好了, 去吧。”云枕松拍拍他手背,笑道,“去找羽生说说话,他想你了。”
仔细算来,这还是头一次俩竹马分离这么长时间。
支开身边所有人,云枕松终于卸下所有力气,瘫坐在蒲团,看看今个儿任务。
其实他还是赚得多,花得少,许多事情他会尽量自己解决,而不是花钱,比如那本价值10000的“防洪手册”。
第一眼看到价格,云枕松吓了一跳。
什么玩意这么贵!我还是靠自己吧。
于是,云枕松依靠自己的知识储备量和飞快运转的大脑,顺利渡过了最紧急的水灾初期,未来一个月的防洪工作是场持久战,他不能掉以轻心,万一真有突发意外,也好用积蓄买救命用的。
比如价值五百万金币的“一条命”。
云枕松是视线扒拉着屏幕,看到每日任务的内容挑了下眉毛。
慰问祁山百姓。
获得一名百姓爱戴。
提高剑法。
还……挺简单的。他前几日做的任务不是累身就是累心,赚点金币真不容易,今天能这么简单,就一定有诈,但云枕松不打算放弃。
有心之人防不住,必然之事躲不过。
齐剑霜送了他一本剑书,字体遒劲潇洒,详细记载了从基本功到炫技的剑法,云枕松翻看几页,抬头问:“这是你写的吧?”
“嗯,前几年程绥他们吵着求我留一份,太忙没时间,这段时日得空就写了。”
云枕松看着他,顿了顿,道:“直接说为了我写的,很难嘛?”
齐剑霜一愣,没等说话,云枕松抢先翻篇:“哈哈哈开玩笑呢,你……忙去吧。”
思及此事,云枕松叹了口气,从一旁的小书架上拿出剑书,打算练一练。
他弹了下书本,握起被自己爱惜的剑,站到屋里稍微空的位置。
剑身向前直刺,力达剑尖,手臂伸直,与剑成一条直线,左脚向前上半步成左弓步,同时右手持剑向身前平伸直刺。
此为刺剑。配有图画。
剑身由上向下用力劈砍,力点在剑身前段,动作时,手腕要挺直,可分正劈和斜劈。
此为劈剑。
贪多嚼不烂,这两招齐剑霜亲自教过他,只是一只没时间练,手脚生疏,他一板一眼地捡回点,光倒腾两下,云枕松就累得气喘吁吁,脑袋跟着发晕。
算了算了,今天就这样吧,好累。
云枕松左手捶右臂,疲惫地跌坐回去,自嘲道:“我还是老老实实当我的文科生吧,体育生的事儿我真搞不来。”
不过运动一下,他身体反而不觉无力软弱,趁着平复呼吸的时候,他抬眼望向窗外,雨珠连串地从屋檐坠落,青石板的颜色比正常要阴暗许多,衣摆扫荡在潮湿的地面,随着急促的脚步带起一晃而过的水线。
云枕松感觉骨头缝里都是水汽。
“来人,备车,我要去祁山。”
*
云枕松出门的时候没喊羽生,单单喊上马车夫,他打算到祁山看看百姓能否食果腹衣蔽体,既然是突袭官员,那就不用敲锣打鼓的,静悄悄地去,静悄悄地回,回来的时候顺道去看看齐剑霜,想他了。
车身猛地剧烈晃动了两下,吓得云枕松一把握紧木轸,紧张地问:“怎么了?”
云枕松侧耳细听,外面簌簌响了几声,紧接着他貌似听到了呜咽声,不过隔着车帘,还下着大雨,云枕松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可,马车忽然停了,正当云枕松愈发奇怪,不由慌神,欲多问一句,外面想起瘪嘴的人声:“没事,轧到石头了。”
云枕松瞬间瞪大眼睛,大气不敢多喘一下,强迫自己镇静道:“你当心,慢些也没事。”
对方回了个低沉的“嗯”。
云枕松这都听不出古怪,那可以换个脑子了。
外面这人不是原本的车夫,甚至都不是中原人。
他们要干什么?!
云枕松稳住心神,身子往后缩,紧靠箱体,随即用剑轻轻挑起窗帘,马车颠簸前行,窗帘与外界的缝隙时大时小,他不动声色地查看外面情况。
荒郊野岭,不过目前为止还是往祁山去的方向。
跳车逃跑,可能性不大,摔断哪儿不说,他谁也跑不过啊。
云枕松缄默沉思片刻,小心翼翼地收回剑,下一秒,割裂披风,分成五六块布料,然后咬牙挑破手臂,白到发亮的皮肤刹那间被血红浸泡,云枕松把每一块布都沾上了血,顺着车窗扔了出去。
马车忽然转了个大弯,云枕松猝不及防,狠狠撞在箱体上。他暗叫不好,这是要换方向啊。
他连忙再扔出去一块带血的布,走出去一段距离,他想再扔一块,但刚扔出去,面前的车帘“呼啦”一下被掀开,一个长得像倭瓜的秃子赫然出现在眼前,吓得云枕松心提到嗓子眼,愣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你!”云枕松紧握剑柄,他已经用衣服把剑绑在了自己手上,死扣,扯不断,“别过来!”
说着,他拼尽全力向前刺去,快准狠,连云枕松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如此大的爆发力,刺中秃子肩膀,秃子没料到这人看着柔柔弱弱的,还会用剑,当即暴怒,徒手拔剑扔回去。
力量上,云枕松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被这股无法抗拒的蛮力摔倒,从座位上跌落。
秃子手掌被剑割出血肉,剑刃锋利,再深半寸,就能见到骨头,他这只手也算废了。
“妈了个逼的!”
秃子用云枕松听不懂的语言骂了一句,一巴掌甩在云枕松的脸上,力道之重,让云枕松嘴角破裂,半张脸瞬间红肿,缓了好一会儿还是眼冒金星。
“秃鹰!”有个男人站在马车外,大半张脸藏在斗笠中,斥责道,“别耽误事,弄晕,带走。”
云枕松眼睁睁看着秃子凶神恶煞地朝自己俯身,马车内部小得可怜,云枕松无法逃脱他的魔爪,昏迷的前一刻,他希望齐剑霜能快些找到自己。
*
“不好了不好了!!!”
衙役从雨中跌跌撞撞地跑来,手中攥着带泥染血的布料,周巳骑马而至,身后是紧紧抱着周巳腰的羽生,二人慌乱地跳下马。
正帮县丞修建河道的齐剑霜闻声猛然回首,眼皮狠狠一跳,他当机立断,丢下工具,两步就从深三米的大坑里跨出来,截拦周巳,宽厚的大手捏住他的双肩,一字一句问:“云枕松呢?”
周巳用精简的语言说明县里的百姓从墙角找到马车夫,泼醒后从他口中得知县令被一伙人劫走了,紧接着,去祁山送粮的衙役在路上发现了带血的布料,上面的刺绣正是县令常穿的那件。
陡然间,齐剑霜感觉全身僵硬,血液倒流,抓着那块布料的指尖麻痹到生疼,就连呼吸都错乱了。
他慌了。直觉告诉他,那帮人是朝自己来的,云枕松完全是被牵连的。
举目眺望,满心荒凉。
“鲁仪!”他扭头喊来正干活的鲁仪,他轻功好,善于追踪,“带足人马,顺着车辙找人!”
说着,齐剑霜翻身上马,马能感受到骑马者的情绪,它被齐剑霜的低压吓得乱踏步子,想尽办法把人甩下去。
齐剑霜紧勒住马嘴,对想跟着来的一行人喊道:“他娘的添什么乱!县里走不开人!都回去。”
“周巳,羽生,我知道你们着急,但要相信我,我会把云枕松安全带回来。”齐剑霜轻缓语气。
邓画和程绥错愕地对视一瞬,他们看见将军……哭了。
暮色如墨,马蹄声碎。
齐剑霜攥紧缰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粗粝的皮革将掌心磨得生疼。
黝黑的马脖颈腾起热气,混着汗腥扑面而来,他顾不上擦拭额角豆大的汗珠,只一味将缰绳勒得更紧。
皮开肉绽,在所不惜。
“驾!驾!”
沙哑的催促声伴着风雨撕裂苍穹,马腹两侧已被马刺扎出细密血痕,四蹄翻飞间扬起半人高的尘土。
“再快些!”
他俯身贴紧马背,喉间溢出近乎绝望的嘶吼。
每一次马蹄重重砸在土路上,都像砸在他的心脏,捣碎,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天秤之上。
胥信厚骑在半人高的烈马上, 冷眼睥睨被同伴扔下的男人,这人手上绑着剑,一臂有刀伤, 倒在大雨中, 不省人事。
今天跟着出来巡逻的人是颜柯, 进玄铁营的时间不长,之前一直在程绥手下的手下里做事, 平时根本叫不上号,胥信厚看他人机灵识时务, 便提拔到跟前,帮自己认认玄铁营里低调但威望极大的老人, 以免自己罚错人, 惹到不该惹的。
胥信厚自从接任, 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憋屈。
玄铁营百年经营,全凭齐家,自齐剑霜太爷爷辈,就是镇北将军,而且齐家一直以善待士兵、公平正直教育后代, 因此玄铁营从上到下对齐家事忠心耿耿, 绝无二心, 内部是越来越坚不可摧。
至于为何历代帝王从不瓦解玄铁营,一是齐家必须留一位质子在中州, 二是齐家的确忠心,不曾有任何谋反迹象。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由于质子从小生活在中州,几乎在皇帝身边长大,帝王、太后把他当亲生孩子对待, 太子、皇子把他当竹马朋友,关系自然是要好的,于是身为齐家嫡子嫡孙的质子,未来成为镇北将军,皇室也会放心些。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刨根究底胥信厚是韩家人,横插进来的外人,如何服众?哪什么服众?
皇威吗?可新帝是个见风使舵的草包,听信小人的话,给他们停了军粮军器,打赢的仗全靠齐剑霜拼命,如今齐剑霜已死,背后的人极有可能是皇帝,这让他们如何乖乖听命?
“将军?”颜柯喊的第三遍。
胥信厚吐出一口浊气,嫌恶道:“拖回去,上点手段让他说出受谁指使。”
都不用先问问,直接上手段。
颜柯应了声,唏嘘这刺客太弱,逃都没逃掉,这不让胥将军找到出气筒了么。
*
另一头,齐剑霜几乎是地毯式搜索,顺着云枕松留下的记号,没日没夜地找,翻遍每座山,派去周边县村的人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连夜送去瀚城的求助信也没得到消息。
一次次的失望几乎要把齐剑霜搞疯了,他回过头,大手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看着从远处骑马飞奔而来的鲁仪,血丝遍布眼球,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憔悴。
靠近后,鲁仪说:“瀚漠王那边也没有找到,呃瀚王说护好齐彦,他已经派人来保护齐彦了……”
鲁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齐剑霜不满道:“胡闹。”
齐剑霜也是埋怨了一句,没多说别的,他貌似随口问的一句,却让鲁仪结巴了一下。
“玄铁营有消息吗?”
祁山以北上玄铁营的地界,齐剑霜还没来得及找,不过鲁仪惯会打探消息,如今就算出来了,也能搞到玄铁营的内部消息。
“没,没有。”
齐剑霜身形一顿,淡淡瞥了他一眼,下马进到帐子里,帐内火盆正旺,齐剑霜脱下衣服,放在火边烤干。
他沉默了一下,听不出情绪地问:“你刚是强调,还是紧张?”
鲁仪闻言呼吸停滞片刻。
他刚得了消息,说营里带回一个人,柔柔弱弱,身上没个二两肉,手上绑着一把通体盈蓝的剑,被胥将军拆了扔军库里了。
想来这人便是被劫走的云枕松。
“回答我。”齐剑霜光着上半身,露出精悍的肌肉和触目惊心的伤疤,他微抬下巴,在他凌厉如刀锋般的眼神注视下,鲁仪一丝一毫的回闪与迟疑都将成为说谎的证据。
一旦告诉将军,将军必然会去救人。能从玄铁营的大牢里救出一个被现任镇北将军重点关注的人,除了齐剑霜,没人能做到了。
要不然,玄铁营那帮人是吃干饭的么?
可齐剑霜现身,玄铁营里属于中州的那帮人必然大吃一惊,随即报给皇帝,原本能晚三个月传回的消息,半个月内足以到达朝堂。
假死欺君,齐剑霜迎来的是铁窗囹圄,头颅落地。
抗旨不从,齐剑霜必反,可反了之后呢?赫然收回玄铁营,然后弃五十三万人的妻儿老小而不顾?十九部趁乱攻打,玄铁营既无中州补给辎重,又腹背受敌,处境何其艰难呐!
听从圣旨,齐剑霜必死。
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在玄铁营。”齐剑霜悲哀道,“云枕松在玄铁营,你怕我回去误事,对吧。”
本是疑问句,齐剑霜说出来后变成尾音下落的陈述语气。
鲁仪颤颤巍巍,不敢说话。
齐剑霜上一次如此绝望无力,还是父母在自己眼前被砍死。
天秤之上,一侧是北边数万百姓,一侧是刚允诺未来的心上人。
齐剑霜决定赌一把,赌注是,他的命。
用他的命,换云枕松的命。
值了。
“说。”
鲁仪犹豫不决:“可是……”
“说!我这条烂命,早该死绝,是他云枕松救回来的!我得还!”齐剑霜不知道从哪句话起,变得激动、失去理智,他怒喝道,“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是时机成熟?!你我推算预测一定准确么?你敢保证未来不会出现突发状况,让我不得不认欺君之罪?!”
“我说了我要做乱臣贼子,就不会顾忌什么性命!颠覆个王朝,我敢付出一切,唯独想保全云枕松!”
鲁仪被齐剑霜的这番发言惊骇到说不出一句话,只张大嘴巴,错愕地看着平复下心情的齐剑霜。
齐剑霜收敛起那那副要捅天捅地的模样,道:“鲁仪。”
“是!”鲁仪后背一僵,头皮跟着发麻。
“云枕松不能死,我也会活着。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鲁仪紧张得呼吸急促,半晌道:“云县令还活着。”
此话一出,多日的焦躁不安瞬间有了着落,他心中石头落地,可没等石头落稳,鲁仪再次说道:“但云县令受了酷刑……”
齐剑霜都没让他把话说完,怒火一下子冲到脑门,拧眉喝道:“胥信厚让的?!”
李延和他分享过朝中局势,知道韩裴精挑细选一个人作为新一任的镇北将军,也知道这人是胥信厚,但他没当回事,玄铁营什么情况,旁人不清楚,他身为齐家人还能不了解?
鲁仪生怕火烧到自己头上,咽了咽口水退后两步:“……是。”
“但!”眼见齐剑霜一副要吃人的架势,鲁仪连忙说道,差点咬到舌头,“我我我收到消息后马上就让他们别下死手做做样子得了!”
齐剑霜沉声问:“伤哪儿了?”
“原本手臂就有伤,他们动手太快,收到消息前就已经用了水刑又抽了几鞭子,幸亏没上火烙。”
齐剑霜胡乱穿上没干透的衣裳,带着潮湿,也带着柴火的温度和气味。
“你先回去,”齐剑霜一鞭子摔在马屁股上,“换邓画来!”
鲁仪瞪大眼睛,妄想让将军回心转意,他连忙甩鞭跟上,急哄哄喊道:“将军您三思啊!”
齐剑霜一把勒停,前马蹄高高扬起,踏下时震起无数泥点子,溅脏齐剑霜的衣摆。
齐剑霜睨了鲁仪一眼,全身散发匪气和痞味,语气自信且轻飘飘:“区区一个李廷,能奈我何?”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没了。”
“那还不快点回去!”
*
“你们把本将当傻逼吗?”
“………”
“他身上这几道鞭子叫受过重刑了?!”胥信厚气极反笑,“你们瞎,还是我瞎?!”
老郭是鲁仪安排在玄铁营的眼线,有关云枕松的所有消息都是他传出去的。
云枕松被凉水泼醒,冷得他从头到脚止不住打颤。本就发着烧,浑身滚烫,但就是感觉冷,他一发烧,骨头缝就钻心得疼,脑袋也跟着叫嚣。
云枕松没忍住,嘟嘟囔囔骂了一句。
“你说什么?”胥信厚见人醒了,用鞭子生硬挑起云枕松的下巴,这是他第一次瞧清此人模样,不由一愣,即便是如此狼狈污秽,这张脸蛋的绝艳丝毫未减。
“……咳咳咳…”
云枕松难受地咳嗽起来,牵动起胸膛的鞭伤,愈合一半的伤口粘连衣服裂开,新鲜血液从嫩肉罅隙里流淌,构成触目惊心的光景。
云枕松就算伤成这样,每日任务照做无误,其实他看着伤重,其实感受到的疼痛很少,被奖励抵去一大部分,所表现出来的虚弱都是风寒头痛这种小病闹出来的。
云枕松窃喜,到目前为止也就是呛了几口水,挨了几道鞭子,还没到要命的程度。
但下一秒,云枕松就喜不起来了。
侯公公自告奋勇,要为胥信厚行刑,他是宫里的老人,见识过许多折磨人的惩罚,也亲手用一把钳子疼死过人,有些刑罚,表面瞧不出什么异常,可就是能让人痛不欲生。
比如,把一根细长的银针顺着指甲缝完全插入人的皮肤里。
再比如,用一把锋利尖锐的小刀从耳后的那块皮肤开始剥,一直剥到脚后跟,获得一副鲜血淋淋、完好无损的人皮。
云枕松听后,惊恐的眼神暴露出他的害怕,只一瞬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他哭得像一个孩子,嘴里一遍遍喊着不要。
侯公公双指捏着小刀柄部,笑盈盈地靠近他。
云枕松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完全不停使唤,瘫软无力,任由侯公公掐住他满是血渍的指尖。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云枕松何尝不知道齐剑霜进……
“嗖——”
利箭破风声, 云枕松狠狠一颤,双眼紧闭,只感到一把滚烫黏稠的液体喷了自己整脸。
他心脏狂跳不止, 呼吸愈发急促, 脸色很难看。
“你是谁?!”
胥信厚不可置信地看向胸膛被贯穿、鲜血喷涌不止的侯公公, 随即猛然抬起头看向来者。
此人身材高大,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肃杀之气, 令胥信厚胆寒。而胥信厚更是惊讶于自己竟然只看了他一眼,就害怕上了, 简直没出息!
没等胥信厚厌恶和震惊的情绪开始交织,已经有人认出了这人, 并回答了他的问题。
“将军?!!!”“邓副将!!!”
这一声肯定不是喊他的, 诸多时日他从未听过如此发自内心的敬称。
“齐将军?!!是您吗?!!您没死!”老郭简直欣喜若狂, 原以为鲁仪等人的离开是心灰意冷,甘愿当“逃兵”都不愿再做大宣的“狗”,没想到是去找将军去了!
那被绑回来的人……
老郭心倏地高提。
下一秒只见齐剑霜粗暴推开黑着脸的胥信厚,手起刀落割下绑在云枕松身上的粗绳,万分小心、极尽温柔地把人横抱在怀中。
云枕松全身一颤, 无力地掀开眼皮, 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眸懵懵地望向齐剑霜紧绷的脸, 忽然松了口气,劫后余生, 他无法遏制地哭泣,想把这几日受的伤、吃的苦、遭的罪通通哭出来。
我招谁惹谁了啊!怎么提高剧本难度还要增添绑架剧情啊!
齐剑霜一手扣住云枕松毛茸茸又脏兮兮的后脑勺,一手紧紧拥住他的身体,压抑着自责和悲伤的情绪,贴着他耳朵轻声安抚:“不哭了, 不哭了,我来得太迟,对不起啊……”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费解地看着齐剑霜耐心地哄人。
其余人第一反应是:将军变了。
“齐剑霜?!你是齐剑霜!你竟然没死!”胥信厚很快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胥信厚。”
齐剑霜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念出他名字,语气里充满不屑和鄙夷:“鸠占鹊巢的滋味,好受么?”
“你………!”
“闭嘴!”齐剑霜冲邓画使了个眼神,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警告胥信厚,“我回头再找你算账!”
胥信厚没时间反驳了,因为下一刻邓画提刀砍来,二人在地牢里厮斗起来,邓画出刀速度极快,身手利索,而胥信厚也非等闲之辈,经过短暂的怒气攻心,很快调整好心态,稳住步子同邓画对打。
齐剑霜没再管他们,抱着精疲力竭的云枕松,步子又稳又大,狭窄的地牢通道内,胥信厚从中州带来的人拦他,玄铁营的人就会格挡回去,一路走来,畅通无阻。
齐剑霜面不改色,拾级而上,窥见天光。
不久前,营外突然闯进两匹横冲直撞的马,值班的蹦起来就要拦,谁料看见的竟是齐剑霜的脸,惊魂不定间,跟在齐剑霜身后的邓画停下,用她昔日训斥小兵的口吻说道:“别愣着了!将军没死!还不快通知出去!”
小五“嗷”地一声跳起来,撒开了腿往军营里跑,一边跑一边吼:“将军回来了!!!将军没死!!!将军没死!!!”
邓画瞥了一眼其他人:“你们光看着啊,小五一个人喊得过来?”
几人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将军的脸了,此刻早已热泪盈眶,邓副几人好久没回来,都以为也遇难了,他们低沉了好些天,如今再次听到邓副熟悉的训人声,内心既感动又感慨。
他们点头如捣蒜,几个而立壮汉一边抹眼泪,一边向四处跑。
不过齐剑霜目的明确,时间紧迫,像阵风似的,好多人光听见音却不见人,下意识以为被骗了,照着小五的后脑就兜了一把,骂道:“混账玩意!瞎传什么!”
“没有!!!将军真的回来了!”
于是,正当他们急到跺脚辩驳之际,齐剑霜的身影出现了。
熟悉的身量,剑眉星眸,眉心薄唇紧抿,表情是一如既往的严肃,沉着的视线瞥出总能给人带来一阵无缘由的心安。
只一眼,他们就认出了自己的将军。
全军出帐,眼含热泪,夹道跪地,无一人出声,场面诡异且震撼。
这种受万人俯首的感觉,齐剑霜好久没体会过了,那一瞬间,曾经的回忆翻涌,肌肉记忆先他一步做出回应。
“都起来!滚回自己的岗位!”齐剑霜扬声喊道,“叫军医来找我!”
*
韩琰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阴测测地望向哈勒巴,半晌,他突然笑了一声,笑得莫名其妙,搞得哈勒巴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不满地嘟囔道:“你又来干什么?这是我们北匈的地盘,你一个中原人……”
话没说完,就被韩琰无情打断:“原来北匈王知道啊,中原什么情况只有我这个中原人最清楚,你轻举妄动什么?”
哈勒巴能听懂简单的话,但没听懂“轻举妄动”这个成语,挠着脑袋瞪他:“你告诉我云枕松的存在,不就是等着我这么干么!”
韩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哈勒巴总觉得这人邪性,明明长得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可眼睛里总流露出疯意。
哈勒巴打了个冷颤。
韩琰翻脸比翻书还快,眨眼间就摆出温润如玉的笑容,晃得哈勒巴想吐。
韩琰有商有量道:“既然已经试探出了云枕松在齐剑霜心中的分量,那你以后也知道如何让齐剑霜痛苦了吧?答应我,这一阵一定不要出兵,好吗?”
哈勒巴眼里露出些许疑惑。
韩琰保持原有的笑意,扭头对骨浪说:“翻译给他。”
骨浪正在和无恙进行无声对峙,彼此互瞪,不亦乐乎,闻言一愣,一边回忆刚韩琰说了什么,一边翻译给哈勒巴。
最终,哈勒巴点头了,不过他要求韩琰五天之内再给他们提供五百斤粮食。
韩琰同意了,掀帘离开后,背对着哈勒巴的方向嫌弃骂道:“蠢货!”
与此同时,哈勒巴喝光奶茶,一抹嘴,瞧不起韩琰那清高劲儿,骂道:“装货!”
只要北匈不出兵,齐剑霜就无用武之地,到时候他必须要一个人面对大宣朝廷的威压,韩琰不会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绝不!
韩琰坐在马车里,闭眼小憩,每日一问:“东西找到了吗?”
无恙摇头,一瞧主子闭着眼呢,连忙补道:“没呢。”
“江南,快翻遍了呢。那东西究竟在哪儿?”
*
云枕松伤势不重,但是因为惊吓过度,精神不济,整个人看着病怏怏的。
齐剑霜陪在他身边,仔细喂他喝水,时不时用袖子给他擦下嘴角。
突然,门外起了骚动,被五花大绑的胥信厚一个猛扎冲进来,他费劲吐出撑了满嘴的布,腮帮子酸胀得厉害,胥信厚肆无忌惮地高声叫嚷:“齐剑霜!你要反吗!你现在什么都不是!凭什么绑我!又凭什么住我的虎帐!”
他一边嚷,一边照着齐剑霜跑去。
齐剑霜拔剑朝他刺去,胥信厚眼疾手快,借势割断前胸后背的绳子,几乎是贴着皮肉划过,稍有不慎,就有皮开肉绽得风险。
负责羁押的士兵姗姗来迟,反缴胥信厚胳膊,被胥信厚一拳接一拳打退。
云枕松惊讶于这人武力不低,面对层层围攻,竟还能游刃有余。
“别打了,都停下。”
云枕松皱眉道。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他们听见,但没人把他当回事。
云枕松好不尴尬,揉了揉鼻尖,齐剑霜看了他一眼,吼道:“胥信厚!你丫别逼老子动手。”
“操!我胥信厚怕你么?!你算老几?”
云枕松一听,护犊子的脾气上来了,刚“嘿”了一声,齐剑霜便豁然起身,抬脚作势踹他。
胥信厚不屑地挑起一边嘴角,伸手握扯齐剑霜的腿,谁料!齐剑霜出其不意,收回的腿快出残影,没人看清他是如何支配的四肢,胥信厚就已经被齐剑霜押跪在地。
齐剑霜不多说一句废话,一拉一拽,硬生生卸了胥信厚一条胳膊,胥信厚算条汉子,疼得冷汗都出来了愣是没吭一声。
这会儿齐剑霜再次抬脚,把胥信厚踹出虎帐,冷冷道:“等你冷静了,再进来同我说话。”
丝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索。
短短时间,齐剑霜仅用两招制服空降而来的新将,霎时间,所有人都用崇拜强者的眼神仰视齐剑霜,玄铁营的人骄傲地心说这就是我们齐将军!云枕松得意地心说这人爱我!
齐剑霜挥退旁人。
云枕松何尝不知道齐剑霜进退两难的处境,他现在的淡定与从容,都是在拖延时间,估计这会儿有关他的消息已经飞驰在回中州的路上了。
云枕松按下齐剑霜为自己喝药的手腕,皱眉担忧道:“我都清楚,你不必瞒我。实话告诉我,你作何打算?”
齐剑霜依旧云淡风轻,从胸前掏出一袋蜜饯,不由分说地塞进云枕松苦涩的嘴巴里,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走一步看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死不了,放心。”
第30章 第三十章 “是利剑,是大胆往前走的底……
营外时不时传来欢呼和喊叫, 将士们兴奋过头,压抑许久的气氛终于欢腾起来,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带着灿烂的笑容。
“哎!有点正形, 当心一会儿被将军罚。”邓画从粮秣辎重库房回来, 经过演武场时瞧见一个个撅腚聊天的将士们, 笑骂道,“好好练, 晚上痛痛快快地喝酒吃肉!”
他们都好几个月没见过肉沫子了,一听有酒还有肉, 拢起手掌放嘴边,叫声像山里的野猴子, 邓画嫌弃地给了他们一个白眼。
邓画悄悄靠近虎帐, 朝里面撇了撇嘴, 问帐外警卫:“里面还有第三个人吗?”
“回邓副,没有。”
邓画“啧”了声,她要禀报的事说急也不急,就算齐剑霜知道了,目前也无济于事, 只是徒增烦恼, 所以不差这一时一刻了, 让那俩久别重逢的小情侣甜蜜去吧。
邓画大摇大摆地走在军营中,小五回营门把守去了, 老郭等人正看押中州来的,包括被邓画一记手刀砍晕的胥信厚,她环视一圈,觉得无聊。
忽然,她眯起眼看见了磨刀的程绍——程绥的亲弟弟, 坏笑一声,从后腰拔出双刀,拔腿往程绍的方向跑去,力量之大,足以撞翻一只雄性成年狼。
程绍用余光感受到了飞驰的光影,疑惑抬头的下一秒,本能躲闪开邓画的手起刀落,定神一看,原本自己站的位置被砸出两道深深的沟壑,程绍既无语又后怕,劫后余生地咽了两下吐沫。
“……”
邓画用刀点他,挑衅道:“来,跟我过两招,让师父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
“我听见有人叫他秃鹰,那人脸挡得严实,我没看清。”云枕松认真回忆。
齐剑霜一脸凝重。
“怎么了?秃鹰是谁?”
齐剑霜缓缓解释道:“秃鹰是哈勒巴手底下的得力干将,马上功夫了得。我在想,北匈为何要绑你?如果说他们是冲我来的,又是如何知晓你我关系……”
齐剑霜猛然一顿,千言万语硬生生卡在嗓子眼里,他貌似能够串联起一些前尘往事了!
那封被他藏起来的信,信上赫然写出了云枕松的存在,以及写信之人对自己的熟悉程度,先前齐剑霜只能凭空猜测,根本无从下手去调查真相,久而久之,事情一多他渐渐置之一旁,可如今,不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未来还会死多少人,掉进多少陷阱,齐剑霜不敢想象。
韩琰。
究竟是我错怪你了,还是你欺骗我数十年?!
齐剑霜告诉云枕松,有些事他想彻底弄明白再一一告诉云枕松,前尘往事过于庞杂,一两句说不清的。
“好。”云枕松依旧选择相信齐剑霜。
他认定了一个人,便不会瞻前顾后,把后背完全交付给他就好。
云枕松敷过药膏,为了不剐蹭掉鞭伤上的药,他板板正正地躺平,双臂放在身侧,云枕松还没睡得如此正式过,好半天都没睡着。
齐剑霜把从库房拿回来的剑放在云枕松枕下,弯腰俯身牵住他的手,漫不经心地摆弄他微凉的手指,嗓音成熟而有魅力:“可以侧躺,我帮你看着。”
“不、不用了。”
云枕松有些尴尬,齐剑霜很容易把他当成小孩子,一点难受都不能忍,一丝委屈都不能受,久而久之,云枕松真怕自己被齐剑霜溺爱成一个瓷器。
齐剑霜将手抽离,顺着肩膀一路捏到手臂,力道刚刚好可以缓解云枕松僵硬的肌肉:“乖,早些睡,你明天不是要着急赶回去吗?”
“……嗯嗯。”云枕松对齐剑霜的触碰越来越敏感,他能清楚感知到他手掌上的老茧,连疤痕凸起的纹路都一清二楚。
他不由一颤。
齐剑霜低笑一声,弹了下他脑门:“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云枕松欲盖弥彰:“咳,哪有。”
齐剑霜没揭穿他,默默注视着他白里透红的肌肤,原本平滑漂亮的胸膛就这么被几鞭子给毁了,变得面目狰狞,触目惊心。
云枕松不觉得有什么,反倒很担心来救自己的齐剑霜。
“祁山挡下南边水汽,北疆大概率不会有水患,但原青县不行,我要赶回去统筹调度,县里禁不起大乱子。”云枕松娓娓道来,就算齐剑霜不在乎这些,可云枕松依然要说清楚,他心里是有齐剑霜的,“我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回到原青县,但是你的处境也很艰难,中州那边迟早要罚你的,我很是忧心。”
“于公,你我有各自的事情,不应牵肠挂肚;于私,你我早已交付余生,不应弃之不理。”
云枕松给出的爱,是绝对拿得出手的,他爱得热烈,爱得赤裸,不惜直言余生,这是齐剑霜既惶恐又沉醉的地方。
齐剑霜沉默了一下,直起身,不敢直视云枕松的眼。
他道:“你担起你的重任,我终结我的麻烦,你我皆非彼此的拖累,而是利剑,是大胆往前走的底气。”
二人久久未语,眼神已交代一切。
翌日,云枕松踏上归程。齐剑霜转身派人去江南,暗中彻查韩琰,同时,正式建立起与李延的通络渠道。
李延得到齐剑霜回营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开展行动。其实之前已经万事俱备,只差一个绝佳时机,现在李延找到了,便不会放过。
转天荼州州长卢翟收到一封密信,收到信的第二天荼州匪患彻底清除,归还荼州五百万两银子和两千七百余壮丁;与此同时,池州州长木奇水也收到一封,当晚在池州当了几十年地头蛇的明家突遭残害,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池州终于解除一心腹大患。
雷霆手段,令这些人大吃一惊。
在生辰宴上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瀚漠王,落子竟如此敏捷狠戾,上半场棋局已然初具偏颇,李延摇身一变,成了执子之人。
*
【宿主你好,你已完成任务,奖励10000金币】
【宿主你好,你已拓展副本,奖励三年寿命,5000金币】
【宿主你好,恭喜获得“打不死的小强”荣誉称号,奖励进阶医书一本,兵工图纸数张】
系统一口气发送了许多奖励,云枕松眼看着自己的背包越来越满,被点亮的勋章也越来越多,一瞬间对无妄之灾释怀了。
他点开“平行剧情”,首先查看中州情况,没有更新,看样子是没发生大事,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齐剑霜是安全的。
紧接着,他跳转到北疆十九部落:外力支持,粮马充足,估计秋天开战。
云枕松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快?!
哪儿来的外力?大宣出叛徒了吗?
正当他惊魂不定,县丞来述职,他暂时搁下,等公务处理好后,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夜也深了。
他一人站在简陋又熟悉的小院,仿佛他们四人吃火锅的场景就在昨日,齐剑霜陪自己看星星的时光还未走远。
可一晃,快过去半年了。
以后还能这么悠闲吗?
明明已步入深夏,可空气中始终不见燥热,反倒一场雨连着一场雨的下,吸入鼻腔的尽是浓重腥气。
立于风中,带子未系牢,披风忽地被吹飞,云枕松扭身抬手去拽,窗台那株蜷缩的昙花就在眨眼间褪去矜持,花骨朵泛起珍珠般的莹润光泽,顶端嫩黄的萼片颤动不止,这是生命在悄然绽放。
洁白的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绽开,露出中央的嫩黄可爱。
云枕松惊讶地怔愣。
他知道两个时辰过后,这株沉睡多时好不容易盛开的昙花就会凋零,可它就是能在刹那芳华间见证世间万物,同时带给世间惊艳。
披风不知所踪,单肩薄背,云枕松却不再迷惘。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要一直走下去,尽人事,却绝不听天命。
他快速点开光幕,翻看刚才发的军工图纸,他看不懂,但没关系,会有人看懂的。
只有冷兵器不够,他需要更多准备时间短,杀伤力巨大的热兵器,于是,他浏览商店,高级搜索到他想要的东西——蒸汽朋克热武器。
贵是贵了点,但很有用。
随后,他又购入很早之前就在谋划的矿山方位图。
云枕松左手卷着银针和医术,右手攥着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图纸,快步穿越抄手游廊,齐彦屋内还亮着烛火,云枕松抬手敲响他的房门,道:“是我。”
里面的翻书声停下,片刻之后,齐彦沙哑的声音传出,带着困惑。
“云县令?”
“嗯,我进来了?”
“快请进。”
齐彦正坐在桌边,茶杯里的茶水早凉透了,齐彦指关节被笔杆磨得又红又肿,他看着云枕松用肩推开房门,再抬脚勾合,不由挑眉。
云枕松没做任何铺垫,先把右手的东西按在齐彦手里,说:“瞧瞧。”
齐彦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往下看去,他的表情逐渐变得狂喜和不可思议,半晌,指尖颤抖,呼吸不稳地问:“哪来的?!”
“我画的。”云枕松如是说,“能做出来吗?”
“可以一试!”
“好。”云枕松摊平左手的东西,刚走得急,他咳了两声,缓缓一笑,“坐了这么久,该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