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大胆往前走,底气在这儿……


    经此一事, 齐剑霜的内患算是短暂解决了,他没了后顾之忧,便能大胆向前冲, 把刀尖直直对准北匈。


    在回玄铁营的前一晚, 齐剑霜对韩家俩人说:“你俩不是要慰问军中将士们么, 跟我走吧,慰问完, 赶紧滚回中州去。”?


    韩裴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韩琰浅笑道:“泓客啊, 你真是……”


    齐剑霜正细致地为云枕松的剑涂抹茶油,他连头都没抬一下, 语气毫无波澜:“这屋子里也没别人, 装给谁看啊。”


    他又用棉布蘸取茶油, 一点点抹在刃口,让油脂慢慢渗入细微的缝隙。


    韩琰表情滞涩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变了。”


    “不。”齐剑霜终于分出一瞬的眼神给了韩琰,“我从未变,我以前也是这样, 口无遮拦, 不委曲求全, 不谄媚讨好。是你们变了,变得重权重财, 韩琰,你用你的脑子想想,以前和你说话,会用什么狗屁敬语么?你他娘跟我说话,会时时刻刻端着么?”


    韩琰无言以对, 不等他再有什么反应,齐剑霜便起身离开了,没给他多留一句话。


    齐剑霜在一次次的尝试,试图唤醒韩家兄弟俩,他们从前是同窗、是朋友、是兄弟,所以兄弟之间,是不讲究这些的,即使你身居高位又如何?如果真认他这个齐大哥,真伤心昔日的齐大哥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冷淡,不会是现在这副一味埋怨、一味嫌恶的神情。


    罢了,情感是小孩子才看重的东西。


    翌日,云枕松揉着腰,早早爬起来。


    却被齐剑霜一胳膊搂进怀里,齐剑霜睡眼惺忪,音调黏糊糊的:“干嘛去?”


    “警告你啊,别乱摸,”云枕松缩进齐剑霜的怀抱,用侧脸蹭了蹭齐剑霜的胡茬,嘟囔道,“你该刮胡子了,好扎人。”


    “嗯,”齐剑霜没一丝犹豫和敷衍地应下,他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说道,听来多了几分清明,“枕松,你先去,我一会儿去找你。”


    云枕松眯了眯眼,对齐剑霜的反应了如指掌,掀被子之前,坏笑着在他腿间抓了一把,然后迅速溜走:“您老缓缓吧。”


    齐剑霜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自语道:“手欠。”


    二人之间的调戏时间很短,下人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用过早膳后,所有人整装待发,云枕松瞧见跟来的韩琰和韩裴,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毛,侧目望向身旁的齐剑霜。


    齐剑霜往他后腰摸了一把:“大胆往前走,底气在这儿呢。”


    “嗯”。云枕松点点头。


    齐剑霜翻身上马,云枕松站在马旁,仰头带笑地望着他:“泓客,我要你平平安安。”


    “会的。”


    “泓客,以前我没问你,现在问呢,也就是忽然想到了,没什么其他意思。”


    “什么?”齐剑霜把剑身歪向另一侧,生怕碰到云枕松。


    “在我之前,你有过其他人吗?”


    齐剑霜结结实实一愣。


    他未解释,是因为云枕松说他相信自己,也是因为自己年少轻狂,爱玩是板上钉钉的事。况且,貌似云枕松也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齐剑霜忽然明白过来。


    云枕松怕自己惹齐剑霜不高兴,所以小心翼翼地没问。或许他在想,过好眼前的日子就好,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再追问似乎也没有任何价值。


    而眼下,又到了分离的时刻,下一次见面,可能要到冬天了。


    云枕松越爱一个人,越怕对方离开。


    齐剑霜心脏被酸涩灌注,满眼的心疼,他抓紧缰绳,深深矮下身子,凑到云枕松耳边,轻声细语道:“十几岁的齐剑霜,只听曲听戏,不上床,因为给钱大方,受很多人喜欢。从始至终,齐剑霜的心只给过云枕松。”


    “云枕松对齐剑霜,随便打,随便骂,齐剑霜不会生气,更不会离开。”齐剑霜轻轻地亲吻云枕松的耳朵,像蛊虫一样引诱云枕松,“心肝,重复一遍。”


    云枕松眼眶湿润,垂眸小声说:“云枕松可以随便打、随便骂齐剑霜,他不会生气,更不会离开。”


    “乖宝儿。”齐剑霜很轻很轻地拍了拍云枕松的脸,为他拭去眼角未落下的泪,“想我了就给我写信,不管多远多忙,当晚一定搂着你睡。”


    云枕松被他逗笑了,带着浓浓的鼻音笑骂他:“净哄我。行了,你快走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齐剑霜淡淡地抬眼扫了一圈或带探究或带鄙夷的眼神,突然扬声:“羽生!周巳!”


    “在!”


    “你们主子受了一丁点委屈,派鲁仪来找我!”齐剑霜直起身,脊背挺拔,威风凛凛,“那人,必死无疑!”


    马蹄高扬,跺起大片尘沙,一行人往玄铁营的方向奔袭而去。


    云枕松静静看着齐剑霜远去的背影,明白他所有的良苦用心。


    齐剑霜不可能让韩家人留在自己身边,而韩家人也不会多逗留。


    在皇帝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该积累的人脉、权势,都积累的差不多了,韩裴在朝中已有了不容小觑的势力,他在皇帝身边待得很不顺心,本以为没有选择的机会了,但韩琰从天而降的身份让韩裴在震惊之余,多了一丝窃喜,这是他从未料想到的一条捷径。好像老天爷突然眷顾了他,给了他这么一个极佳的机遇。


    同时,面上装得云淡风轻的韩琰,也只是面上装装,骗一骗旁人得了,一遇上像云枕松这样的,根本瞒不住。韩琰估计也在找一个机会能让韩裴知道,云枕松突然出现,当时韩琰是怕的,但后来一细想,这不正好,便不再阻止,配合上了云枕松。


    借此,云枕松保住了原青县,控制住了能掌管中州一举一动的韩裴。


    在短时间,原青县乃至玄铁营都不必担心中州会给他们下绊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他们中州自个儿斗着,他要先确保齐剑霜打仗不能分心。


    云枕松说:“走吧,回府。”


    *


    巡查一圈,韩裴带着胥信厚等人离开玄铁营时,正好碰上了被邓画带着骑马的安然公主,吃惊地愣了愣。


    安然看见他,心神慌了,连忙叫姑姑:“平姑姑,扶我下来。”


    平姑姑刚抬起手,飘忽的视线猛地定在韩裴身后——韩琰身上。


    邓画闻言,抬头扫了他们一眼,瞧见安然那副焦急的模样,叹了口气,不等她笨拙地下马,双臂一楼,把人横抱下来,稳稳放到地上:“不急,这里是玄铁营,再说韩相哪儿来的胆子数落你一个公主。”


    “我……知道了。”


    韩裴等人先向安然公主行过礼,不咸不淡地说道:“公主何时学会的骑马?”


    安然公主紧攥袖口。她是先帝最小的孩子,和当今陛下差了十多岁,生母出身又不是很好,自从先帝去世,她便被养在偏宫,一天皇帝突然找上她,让她发挥一下自己最后的价值,不要成为皇家没什么用的人。


    邓画向他行了个礼,笑道:“前些时日,是在下教公主,先帝曾说过,要文武具备,公主笔墨扎实,就是舞刀弄枪差点,在下斗胆当了几天公主的老师。”


    韩裴冷淡地瞥向邓画:齐剑霜,你的手下怎么和你一样。”


    “没屁别硬放。”


    “……”


    韩琰一个踉跄,差点撞韩裴身上。


    其实韩裴一开始是想用美人计的,真正和齐剑霜接触后,发现他现在除了云枕松,看不上任何人,也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这条路算是被堵死了。也不能完全是韩裴的错,他哪里会想到,曾经的花花公子,竟真能收心。


    其实,他现在完全可以把安然公主接回中州了,一个女子住在全是男人的军营里,是有很多不方便的,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哪里受过这等委屈,这些韩裴心里清楚。


    他看了看憋笑的安然公主,不是那么想带一个拖油瓶回去,耽误脚程,还碍事。


    所以,他选择了漠视。


    没给安然公主提出要求的时间,把谢放和陈元留下了,带着胥信厚等人回了中州,回到中州,他需要军队。


    邓画瞥了眼安然,说道:“他不管你啊。”


    安然天生对他人的态度敏感,一早便看出韩裴的嫌弃。她看着软弱,骨子里是个自尊自爱的姑娘,不愿受嗟来之食,也不会强人所难。


    “不要他管,我在这里挺开心的。”安然公主挽着平姑姑的胳膊,“平姑姑,带我去回帐,换身衣裳。”


    平姑姑久久没动。


    安然奇怪:“姑姑?”


    “诶,是公主。”平姑姑一反常态,有些心不在焉。


    邓画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平姑姑,提醒了一句:“把公主伺候好。”


    “好、好的,邓将军。”


    “去吧。”邓画顺手帮安然拍掉裙子后面的灰。


    另一边,士兵刚为齐剑霜掀开虎帐,齐剑霜身子还未进去,就瞧见不远处李延从齐彦的军帐里走了出去,神清气爽的,反观他身后的齐彦,满脸通红,能滴出血似的。


    李延抬眼瞧见齐剑霜的视线,忽而一笑:“呦,把人送走了?”


    齐剑霜点了点头,微弯腰走了进去,李延牵着齐彦紧随其后,齐剑霜尚未坐下,邓画也进来了。


    齐彦一把甩开李延的手,无声骂了他一句。


    齐剑霜额角一跳:“瀚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本王有欲啊,本王巴不得阿彦主动牵我呢。”李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齐剑霜对齐彦道,“你小子,不会硬气点?”


    齐彦登时急了:“我……”


    “哎哎哎,齐将军别教坏他。”


    “操。”齐剑霜懒得管了,从胸前掏出一封信,扔给李延,“枕松给你写的,看完烧了。”


    李延一把接过,抖开,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表情从一开始的不正经到严肃,然后变得震惊、不可思议,直到最后的凝重,精彩极了。


    与此同时,齐剑霜简单复述了一遍,邓画和齐彦均是吃惊。


    听后,齐彦问道:“云县令不是说不让消息传出那间屋子吗?现在都让我们知道了,能行吗?”


    李延道:“兵不厌诈,韩裴对云枕松的压制,不会善罢甘休。”


    齐剑霜正色道:“邓画,你去把安然公主叫过来,枕松交代过我,如果韩裴不管她了,我要安置好她,怎么说安然公主也是被我连累的。”


    邓画领命:“是。”


    *


    “公主……”


    平姑姑犹犹豫豫,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


    安然用帕子擦干脸上的水珠,声音闷在毛巾里:“刚才就感觉出姑姑有心事,怎么了吗?”


    “我……老奴……”


    安然终于意识到她的不对劲,收笑,蹙眉吩咐:“说,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平姑姑真的感觉公主变了,变得更勇敢、更有力量。


    安然挥退其他下人,拉着平姑姑的手,一字一顿道:“姑姑是看到了什么吗?还是想起了什么?”


    平姑姑看着安然的眼睛,安然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心里,早把安然当成自己亲姑娘照顾了。


    她自己没成家,更没孩子,安然去哪儿,她就要去哪儿,安然平安,她也平安。


    于是平姑姑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同安然说了,语毕,安然沉默许久。


    反应过来时,手心里满是冷汗。


    这时,外头护卫正好向赶来的邓画打了声招呼,安然瞬间回神,一下子攥紧平姑姑的手。


    “怎么回事?下人都去哪儿了?”邓画一进来,发现就一个姑姑在公主身边伺候,颇为不满,“怎么就平姑姑一人伺候?”


    安然强忍下情绪,佯装平静:“邓副来是有事吗?”


    平时邓画来找她,多是在上午,喊她出去骑骑马,透透风,这会儿齐剑霜刚回来,肯定一堆事,邓画怎么有空来找她了。


    “哦,齐将军受人之托,要照顾好你,特意派我来请你去虎帐里商讨一下之后的去留。”


    安然略微慌了慌:“去留?”


    邓画赶紧补道:“全看你的意愿,你要觉得待在军中不方便,将军会派人把你送到原青县,那里衣食住行都会舒服些,侍女也很多。而且,就是原青县的云县令拜托将军照顾公主的。”


    安然忽然松了口气,随即有些感动。


    她第一次进虎帐,里面很宽敞,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势图,四周摆放的不是锋利的武器,就是各种军事旗子和文书,除了齐剑霜,帐中还有两人,安然敛回探究的视线,在邓画的安排下,坐在了她身边。


    齐剑霜向她说明来意,有了云枕松的嘱托,他尽量夹起嗓子,怕嗓音太粗太响,吓到对方。


    “安然公主,玄铁营的环境不是很好,男子也多,眼下中州不会再严管公主了,如若你要是嫌弃这里,可以去原青县,县令人很好,你也见过,云县令身边还养了个小姑娘,挺招人喜欢,公主可以和她……”


    “如果我说,我就要留在这里呢。”安然突然出声打算。


    齐剑霜一点也不意外,没思考,直接回答道:“那就留下,全看你的意愿。”


    这都是云枕松告诉他的。


    齐剑霜一个粗人,想不到这么细腻的事情,是云枕松一点点嘱咐他:公主离家千里,孤立无援的,你要善待人家;公主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不要强迫她做任何事。


    安然半生飘零,无根无靠,自己从未真正掌控过人生,她预想过未来,要不就是被送到北匈和亲,要不就是用来牵制官家,如何也不会有现在的自由。


    无需端着所谓的公主风范,可以放肆地笑,可以在马背上尽情地奔驰;无需提心吊胆地害怕未来的丈夫,齐剑霜看不上她,她好不自在。


    她看了眼紧张的平姑姑,想起姑姑刚才说的话——


    “老奴本不敢说,但现在这件事,已然成为公主唯一的筹码。老奴没什么本事,全仰仗公主,才能安稳地活到现在。”


    再抬眼,安然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搏一把,我的命运,迟早要我自己掌控一回。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从此李家再无李瑀。”……


    一直没说话的李延顺着安然的视线, 看到了平姑姑。


    李延很早便离了中州,对这位小妹没什么情感,但冷不丁看到平姑姑的脸, 觉得很熟悉。


    安然说道:“平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 原先在父皇身边伺候, 我出生后,父皇就把姑姑送到我身边了。平姑姑曾经……和洪全走得很近。”


    洪全, 先帝的贴身公公,先帝驾崩后, 被当作陪葬的了。


    齐剑霜坐正了身子,和李延对了下眼神, 李延冲他摇摇头, 也是一脸疑惑。


    齐剑霜说:“公主, 你要什么?”


    “七哥。”安然看向李延,很平静地说,“等一切结束了,让安然公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从此李家再无李瑀。”


    皇室女子, 要不掌权被世人诟病, 要不牺牲被世人唏嘘。


    既然如此, 狗屁皇家,老娘不稀罕。


    李延忽而一笑, 郑重答应她:“好,七哥答应小妹。”


    安然抬手一指齐剑霜:“齐将军,你做个见证。”


    齐剑霜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一愣,随即点点头:“行。”


    其实安然还有要求, 是关于邓画的,让邓画从此跟着她,但转念一想,对邓画不公平,而且自己未来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的贵人了,让一个副将保护自己,未免太心口不一。


    安然沉吟片刻,问:“各位知道韩琰的真实身份吗?”


    齐剑霜顿了顿,缓缓道:“知道。”


    安然意外须臾,又问:“那知道韩琰生母是谁吗?”


    无人知晓。


    齐剑霜和李延都是沉重地一摇头。


    “韩老的青梅竹马,花缘阁的舞女,”安然看了眼平姑姑,说道,“也是北匈女子。”


    此言一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洪全在皇帝身边侍奉久了,多多少少知道点秘密,将听来的事情前后串联,就能得个大概。


    先帝微服私访那年,因为韩老的缘故让先帝认识了韩琰母亲——黛女,后来黛女有了身孕,本以为能母凭子贵,可先帝得知她是敌国女子,可不能带回中州,便让韩老除掉那孩子。


    黛女深夜找到韩老,哭得梨花带雨,本就是娇弱惹人怜爱的模样,又和韩老是旧时,黛女以死相逼,韩老心一软,便帮了黛女。


    不知韩老是有意为之,还是真动情,在皇帝回中州前夕,发妻怀孕,韩老向皇帝求情,让自己陪发妻到生产,先帝只以为他刚杀了个孕妇,心虚怕老天爷降罪到发妻身上,便准了。


    一步错,步步错。


    谁知黛女难产过世,孩子成了烫手山芋,韩老不得不把孩子养在身边,但这孩子的来历迟早要被人发现,他必须给孩子按个身份,于是,便让发妻假死,把黛女生的孩子也就是后来的韩琰,当作发妻生的。韩老向发妻保证:“我迟早会把你接回中州,一家人团聚。”


    韩老不想辜负妻子,当发妻不远万里来到中州,先帝仅仅派人查了一下,东窗事发,先帝叫来韩老,看着那半大的奶娃娃,和他娘的眉眼很像。问先帝对黛女动过情吗,那是必然的,得知黛女去世,唯一的遗物便是这孩子,加之自己膝下子嗣稀少,便爱屋及乌留下了。


    但先帝当时不打算认回身上还流淌着一半敌国血液的孩子。


    发妻身份始终得不到正名,受尽中州各官家中主母的白眼,疼惜小韩琰的生母尸骨未寒,便有了后母。发妻生下韩裴后,本就多病的身子更是身心俱疲,最终撒手人寰。


    从此,韩老一个男子带着两个奶娃娃过上了日子。


    韩老扪心自问过,自己对韩琰是什么情感,是黛女临死前含泪告诉他“让这个孩子有出息”,是皇帝觉得这孩子成不了大器的“你且养着吧,这孩子要真有本事,朕自有安排”,是发妻抱着他们真正的孩子向他哭诉“你是昏头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毁了这个家”。


    最终,种种情感化作执念,要让韩琰认祖归宗的执念,这样,他做的一切才有意义。后来,在韩琰那里,他既不像父亲,又不像臣子,不能把对韩裴的纵容用在韩琰身上,更不能加以打骂,他倾注全部心血去培养韩琰,在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潜移默化中,韩琰成了他最得意的作品。


    但是,韩琰是个孩子,是活生生的人,在他那里,旁人口中的韩老就是他的父亲。


    每每看到弟弟向父亲撒娇,他心都一阵绞痛。


    “先帝曾经藏了一份遗诏,某日韩琰入宫,他离开后,洪全发现和遗诏放在一起的画像没有了。”


    齐剑霜问:“画像?”


    “对,一个女子的画像,上面写着字——花缘阁。”


    齐剑霜和李延猛地对视,半空中视线的暗流涌动在心底掀起惊涛。


    花缘阁豢养过的死侍两次刺杀齐剑霜。


    而花缘阁是韩琰生母生前所在之处。


    与齐剑霜相仿的字迹,一早便将齐剑霜身份泄露出去的信件。


    时至今日,一切水落石出。


    韩琰一步步地棋,下到今日,真是手段高明,深藏不露。


    如果说先前仅靠直觉而无实际证据,爱恨分明的齐剑霜对他还存有一丝幻想,眼下,只剩下深深的痛恨和厌恶。


    李延率先打破死寂:“那画上,到底藏着什么?”


    安然道:“地图,遗诏所藏之处的地图。”


    “好。我正好要动身去中州,我会想办法拿到这副画,或者……毁了。”


    齐剑霜道:“中州那边,除了那幅画,其他的你打算怎么办?”


    李延刚准备开口,又放弃了:“啧,说了你也不懂,本王没时间跟你细讲,自个儿问你媳妇去。”


    没来得及有脾气的齐剑霜,被他一句“你媳妇”给哄开心了。


    其实现在想再多,也于事无补,齐剑霜能做的只有打败北匈,解除外患。


    齐剑霜好不容易有眼力见,看出李延想和齐彦说点悄悄话,让邓画把公主送回去,自己也带人离开,加固边界线去了。


    “齐彦,你先别再走。”李延叫住要溜走的齐彦,上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齐彦最怕李延正经,他一正经,所有的情话好似都变成了他李延的临终遗言,搞得齐彦坐立难安,不能回避,更无法拒绝。


    李延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此去中州,少不了应酬,也会有不少人……往我房里送人,但你不要担心我不会碰她们,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齐彦震惊地看着他,脸逐渐红起来:“谁、谁管你!”


    下一秒,李延眼疾手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齐彦腾地一下起身,落荒而逃,留下略微烦躁的李延。


    *


    云枕松收到了李延的来信,内容让他唏嘘良久。


    同时,李延还告诉他下一步打算拉拢朝中和韩裴不合的老人,他们既认李延这个李家人,又恨韩裴这个大肆改革的丞相,虽然这些老顽固们很保守,认死理,但在朝中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暂且与他们交好,未来掌权后,会逐步选举新人,继续推行韩裴的政策。


    读完后,云枕松随手把信封放在了一摞文书的上面,揉了揉眉心,头又开始疼了,连带着眼眶都有些发胀。


    但手头还有许多事情没处理,今早临县托人来问修葺水利的问题,此刻天已经彻底黑了,要是齐剑霜在,肯定不能让云枕松继续忙下去。


    一想到齐剑霜,云枕松总会感觉轻松一点。他笑了笑,抽走被标记好的册子,原本被放在上面的信封掉在了地上。


    云枕松就瞥了一眼,没打算现在捡起来。


    视线刚收回来,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将目光移回。


    没有被压实的信封,除了原本的信件掉出,还有一个露出一个角的长纸条。


    云枕松挑了挑眉,弯腰捡起,翻过来一看,上面写着短短两行字。


    ——分离三日,甚是想念,泓客一切安好


    ——愿吾妻按时服药,早些休息,切勿过于操劳,盼早日团聚


    字体很潇洒,一撇一捺尽显齐剑霜的张狂,就是笔画有些抖,感觉是一边动一边写下的。


    齐剑霜交代过,凡是送到原青县的东西,一定要让他过目,于是送信的小兵同正骑马练兵的齐剑霜禀告后,齐剑霜连忙叫人拿来笔墨,抵在马背上,飞快写出这两行字。


    他总不想放过任何和云枕松说话的机会。


    云枕松捏着纸条的一角,久久沉默,心里五味杂陈。


    当晚,云枕松没再逃避喝药,即使一堆事情没处理,他也按照齐剑霜要求的时间睡下。


    转天一早,云枕松给齐剑霜回了信。


    本想些点腻歪的情话逗一逗齐剑霜,可落到笔尖,愈发觉得字字珍贵,就连写出的文字都郑重了许多。


    ——泓客勿念,我亦一切安好


    ——有一事要问,先帝驾崩前,你为何急于回中州,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云枕松靠坐在藤椅上,静静地望向院子里那棵树。


    曾经齐剑霜在树荫下,坐在小板凳上洗被褥,手里搓两下就会抬头看一眼云枕松。


    齐剑霜写下:韩老丞相突然来信,告知先帝病重,命我速回,有要事相告。


    韩老丞相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


    【现发布奖励:五十万金币,增加二十年寿命,增加二十点信服值,增加二十点幸运值,增加十点技能值】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任凭山风吹乱汗与血浸湿的……


    “好狗不挡道, 东西我得亲手交给你们首领。”无恙领了韩琰的命,来北匈送一份东西。


    骨浪佝偻着背,恶狠狠地盯着他。


    无恙拇指扣在剑柄上, 剑身出鞘半寸, 眯眼警惕地看着不怀好意的骨浪。


    远方的汉子赤手空拳地搏斗, 暴虐的低吼听着让人心惊,高大的马匹横冲直撞, 眼看就要撞上来却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


    突然,里面传来一句无恙听不懂的北匈话, 马匹猛地被勒停,前蹄冲起滚滚尘土, 无恙抬臂遮挡, 紧接着, 骨浪把他推了进去。


    无恙踉跄两步迅速站稳,定了定心神,看见了坐在鹿角椅上的哈勒巴,他靠在原生兽皮上,多月的休养生息让他恢复了之前的威武有力, 整个人油光满面, 肌肉贲张。


    帐内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浓膻味。


    无恙将东西推送到哈勒巴面前的桌案上, 沉声道:“公子说,时机已到, 您可以动手了。”


    哈勒巴苦等多时,终于等到这一天,豪迈地喝光樽斗中的烈酒,一抹嘴:“这是玄铁营的守备图?”


    “您看了就知道了。”无恙退后两步,抱胸道, “公子让我提醒您一句,机会不多,齐剑霜有多难对付您不是不知道,谨慎为上。”


    哈勒巴费劲地听他说完,一边探身去拿东西,一边答应:“老子要打输了,头砍下来给你踢。”


    “告辞。”无恙敛眉扫了眼哈勒巴,出去了,路过骨浪时,对方极其挑衅地吹了声口哨。


    下一秒,无恙从袖中掏出骨哨,放到嘴边吹了一声,只见一匹白马冲过重重栅栏,撞翻许多人,稳稳停在无恙身边。


    无恙翻身上马,全程无视骨浪,扬长而去。


    身后是住不住的谩骂,在狂风中,无恙抚摸了两下光滑的马颈,面无表情地从马鞍下摸出一份纸条,妥善贴身放好。


    “驾!”


    鬃毛张飞如墨,四蹄踏过浅草,风掀起他的衣襟,猎猎作响,在夜幕降临之前,无恙赶回了韩琰身边。


    周泉刚从韩裴房中退出来,就看见了蹑手蹑脚的无恙,快速冲无恙使了个眼神,后者迅速隐入黑暗,下一秒韩裴从房中走出,周泉紧跟其后。


    藏在黑暗中的无恙松了一口气,侧身溜进韩琰房中。


    韩琰背对着他,却一下听出他的脚步声,他抬手倒了杯新茶,淡淡道:“明日入宫,你不能再这么毛毛躁躁的了。”


    “知道了主子。”无恙声音闷闷的。


    韩琰将刚倒好的茶水推到无恙面前,微微抬了抬下巴:“喝吧,早为你晾好了。”


    *


    齐剑霜本来不打算亲自护送李延离开,瞥了眼地图,发现正好会路过裕州,听闻裕州的果脯蜜饯出了名的好吃,腌制过能放好久,齐剑霜一想云枕松那么畏苦,每次一让他喝药都要找一万个理由,正好让他买点给他尝尝鲜。


    有关云枕松的一切,齐剑霜都不愿假手于人,于是,破天荒地大发善心送了一段李延。


    齐剑霜看着车队逐渐走运,他同手下说了声:“你们去前面等我,我进城买点东西。”


    他特意戴了个斗笠,找了家生意最好的店面,精挑细选了两大包,付过银子后,把东西塞进胸口,临了还下意识拍了两下。


    谁知一转身,差点被人撞倒,齐剑霜侧身躲了过去,一手按在胸口,才皱起的眉毛在看到是火急火燎地老郭后,心一下提了起来。


    果不其然,老郭下一秒气喘吁吁道:“将军不好了!一营遭袭,被困望山!”


    齐剑霜在心里骂了一句,方才还不错的情绪,一瞬间被打入谷底。


    如果走官路,就算快马加鞭,从裕州到望山最少要两个时辰,一营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不过消息都传到这里了,玄铁营内部一定也知道了,有邓画在,援兵会在极短的时间到达。


    齐剑霜火速做出决定,从林子里抄小路绕过去。


    齐剑霜早已把望山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地形熟记于心,林中速度受阻,但好在没遇到什么意外,齐剑霜带着二三十的人马赶到时,正好遇上程绍带兵从山下围攻。


    北匈是趁一营在野外练地形的时候偷袭的,目标很明确——杀人。


    铁甲的寒意顺着脖颈钻进衣领,幸亏今日护送李延之前,齐剑霜念着云枕松的嘱咐,费劲地把这一身重甲穿在身上,现在看来,不算多此一举。


    胯/下的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细碎的咯吱声,齐剑霜弓起身子,像根紧绷的弦。


    毫无准备的一营已经被完全压制,加之山谷地形复杂,整队被打散。只见程绍带领训练有素的援兵搭好弓箭,长矛不断挖掘山侧巨石,下一瞬,信号烟“嗖”地一声锐响被放出,在天空炸响!


    十几块磨盘大的滚石从崖顶砸下来,带着破空的呼啸撞在谷中,最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被碾成肉泥,铁甲破裂的脆响混着骨骼断裂的闷声,在充血的耳中显得格外突兀。


    散落的一营早在看到信号烟的时候便清楚自己人的策略,拼了命地躲开重重碎石,仅眨眼间,未等尘烟平息,北匈死伤无数。


    早早就看准北匈逃跑路线的齐剑霜猛地拽紧缰绳,马立起的刹那,他从暗处现身,发出了在这等混乱嘈杂的环境中仍清晰的吼声:“弓手!放箭!”


    无数支冷箭突然从斜上方射出,无情挡住敌军退路,可未被层层保护的齐剑霜的位置暴露,须臾间,那帮偷袭的人似不要命、发了疯地朝齐剑霜杀来。


    兵力太猛,程绍等人被死死包围,无法突出重围,一营死伤惨重,剩下的一部分人马都在同援兵牵制大批敌军。他们都没太担心齐剑霜的安危,将军的实力,他们有目共睹,对付不到一百个人,绰绰有余。


    “嗖——”


    一支利箭擦着齐剑霜的眉骨飞过,钉在他身后的树干上,箭羽留有余颤,齐剑霜顺着箭杆望去,嘴角忽地浮现一丝冷笑,眼眸又黑又沉,死死盯住放箭的人,即使是提剑狠狠砍下冲上来的人头,视线也未偏离半分,像一头找准必杀猎物的凶兽,要将其活活生吞,不留一滴血一丝肉。


    “秃鹰。”


    唇齿慢慢吐出这个名字,两个字被他日夜碾磨,恨不得把他抽筋剥骨。


    云枕松现在身上还有伤疤,虽然很淡了,但齐剑霜依旧恨死这人了。


    他屈指紧握住剑柄,将士们搭起弓箭,在壮烈的箭雨中,齐剑霜身骑玄马,手提利剑,来一个砍一个,出剑速度快出残影,泥土味混着血腥直往鼻腔里钻,遍身是鲜血和红肉,粘腻在泛光的盔甲上,缠在剑柄上的防滑布条已经被血浸透,齐剑霜坐在马背上喘息。


    不知何时,齐剑霜已换握长矛。


    远处滚石的轰鸣、兵刃的碰撞、战士的嘶吼拧成一股粗声,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齐剑霜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擂鼓,猛烈撞击着肋骨,从重重猩红中抬起眼眸,对上不远处的那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淬毒似的眼睛。


    这一秒,被拉得好长。


    齐剑霜忽然笑了,他一把扯掉头盔,任凭山风吹乱汗与血浸湿的头发。


    陡然间,齐剑霜一跃跳到马背,胯/下生灵感知到他的意图,跺碎血洼,齐剑霜高高举起手臂,秃鹰瞳孔皱缩,紧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浑身冷汗。


    火把的亮光将二人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苍穹之上,暴起一道惊雷,寒鸦四起,风声和笑声,回荡在山谷,但也只有他俩能听见。


    短戟刺向齐剑霜的头颅,齐剑霜面不改色,手腕翻飞,长矛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直直来到秃鹰眼珠前半寸。


    “刺啦——”


    秃鹰避无可避,硬生生接下齐剑霜冒死都要刺向他的这一击,只见秃鹰面目狰狞地想要拔出身体里的尖锐,却被齐剑霜一拧,五脏六腑跟着旋转。


    此刻,齐剑霜全部血性被激发,一拳掀在秃鹰脸上,牙齿横飞,秃鹰已神志不清,第二拳,足有千钧重,齐剑霜使长矛完完全全捅过秃鹰的腹腔。


    秃鹰死绝,倒在血泊中。


    额角新添伤口,血顺着眉骨淌下,齐剑霜低下头,拔出刚才秃鹰捅进他腰上的短刀,随手扔在地上,然后,他一脚踩在秃鹰头颅上,瞬间爆出恶臭的脑浆和碎骨。


    齐剑霜踩着秃鹰的脑袋,看向原青县的方向。


    雨只在片刻便下大了,无数雨滴砸向肮脏的地面,遍地横尸,晕开一圈圈暗红的涟漪。


    赶到的程绍目瞪口呆,打仗见血,他知道,但哪用得这么血腥!


    将军把秃鹰的尸体简直折磨得不成样子,饶是见过大场面的程绍心下也掀起惊涛骇浪。


    程绍突然瞧见将军腰上受了伤,登时慌道:“将军你受伤……”


    齐剑霜不容置喙地摇头躲过程绍的手。


    暴雨冲刷着所有人,喘气的,咽气的,伤的,残的。


    齐剑霜的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回营。”


    他本不必受伤。


    可他认定今日是秃鹰的死期。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北疆的风会啃花,没什么菊……


    一营将领彭重亦步亦趋地跟在齐剑霜身后, 汇报这次战争的伤亡情况:“对方死了七百人,我方死一千,伤五百……”


    彭重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齐剑霜一听到如此惨烈的伤亡情况, 差点一巴掌呼他脑瓜子上:“明知望山紧邻北匈, 有那么多条山路是可以藏人的,为什么不提高警惕?!”


    一旁的程绍想为彭将领求求情, 这次失利,不能完全怪一营。


    原本就是日常巡逻练兵, 将士们都没带起武器,加上望山本就地势险峻, 像齐将军说的, 那么多条隐蔽的山路可以藏人, 怎么就能这么凑巧正正好好被北匈撞上,对方还他妈全副武装,一营没有全营覆灭,已经算是反应及时了。


    邓画瞪了准备求情的程绍,默不作声。


    这些事, 齐将军能不清楚?


    齐剑霜进入虎帐之前, 转身扫了眼灰头土脸的彭重, 他也受了伤。


    “滚去包扎,明天自领军罚!”


    “是!”彭重顿时站直。


    齐剑霜警告道:“老子他妈说的是明天, 别上赶着找罚。”


    齐剑霜要不说这句,彭重下一秒就会带着一身伤领罚。邓画冲彭重使了个眼神,彭重识相地离开,正好与羁押谢放和陈元的老郭碰面,彭重愣了愣, 没敢多做停留。


    邓画跟在齐剑霜身后进了虎帐,只见齐剑霜脱去一身脏兮兮的盔甲,第一时间不是查看腰上的伤,而是小心翼翼地将手探进胸口,吓得邓画以为他胸口也受伤了。


    谁知,齐剑霜是为了掏那两包给云枕松买的蜜饯果脯。


    邓画一瞬间语塞:“……”


    甜食沾染上一股腥臭,血早已渗了进去,肯定是不能吃了的。


    齐剑霜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沉默了许久,直到老郭带人进来,齐剑霜才回过神。


    老郭面容沉重:“将军,人带到了。”


    “下去。”齐剑霜一手捧着不能吃的甜食,一手从架子上拿了把剔骨弯刀,掂了掂,慢条斯理地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谢放和陈元。


    他们是玄铁营中唯一的“外人”。


    职位不高不低,重要的情报,齐剑霜一个都不会让他们知晓,但一些零碎的事情,难免泄露。


    比如,一营何时何地巡逻。


    这些军务一般会在一至两个月前由专人安排好,给齐剑霜过目,准许后分发下去,再由各营长排好班。


    有条不紊,既训练了,又不会让玄铁营缺少守备。


    俩人都快被齐剑霜冷冷的眼神看毛了,齐剑霜才缓缓道:“你俩应该庆幸,现在是站在这里,而不是躺在地牢。”


    齐剑霜抬手一指谢放:“你先说。”


    “……说、说什么?”谢放一哆嗦。


    “知道什么说什么。”齐剑霜根本没看他,将和伤口粘连的衣服剪开,拾起一旁的药酒,二话不说就往侧腰的血窟窿上倒。


    活像往冷水里倒热油,多刺激只有齐剑霜这个感觉不到疼的变态知道。


    邓画实在看不下去了,顿了顿,皱眉道:“将军,你这样肯定留疤,你确定云县令没记住你全身上下的每一处伤疤的位置和形状?”


    云枕松记得清清楚楚,他本就有个过目不忘的脑子,许多夜晚,云枕松摩挲齐剑霜的身体,早已把齐剑霜身上五百六十一道伤疤熟烂于心。更恐怖的是,云枕松还向他背过,后背哪块肌肉上是什么形状的刀伤,胸膛偏上几寸是什么方向的箭伤……


    闻言,从刚才就漫不经心的齐剑霜终于像是回了魂,抬眼看了看邓画,说道:“去把军医找来……让他带点祛疤膏。”


    邓画撇了撇嘴,看见齐剑霜放下手中的药酒,才放心离开,走之前嘟囔了一句:“可算有人能治他了……”


    齐剑霜权当没听见,闲来无事,弹了弹酒瓶,托腮道:“我一直懒得收拾你们,是因为你们不够格,不是因为我那你们没办法。”


    陈元怒道:“你空口无凭!凭什么把我们押过来!”


    “你应该庆幸老子没证据!”齐剑霜狠狠一指陈元,“否则你丫骨头早凉了!”


    “还有,别他妈跟老子横,在老子这儿,就那么一位能有恃无恐!”


    陈元嗤笑,阴阳怪气道:“那万一就是您床上那位泄露出去的呢……”


    话音未落,齐剑霜手中的剔骨刀一下子飞出去,擦着陈元的头发扎进他身后的木桩子上,几缕头发飘飘而下。


    陈元冷汗一瞬间淌下来,可未等他反应过来,齐剑霜一脚踹了上去,陈元四脚朝天,摔得他吐出一口血。


    齐剑霜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语气冰冷:“可能你真不知情,冤枉了你。但在玄铁营,本将把你杀了,又如何?”


    陈元捂着肚子,惊愕地看着齐剑霜不屑一顾的眼神,一旁的谢放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恰时,邓画带军医进来,看见这场面,二人见怪不怪。军医平静地打开医箱,齐剑霜撕开上衣,手肘后撑,挺直上半身。


    “本将不为难你俩了,滚吧。”


    今儿齐剑霜只打算吓吓他们,问多问少的,齐剑霜一点都不在乎。


    从胥信厚到玄铁营的第一天,他就清楚总要经历这些事,背叛、策反、忌惮、试探……他已经熟悉了。


    只不过有叛国贼,真是齐剑霜没想到的。


    “将军,您忍一下,我得把腐肉割下来。”


    齐剑霜低头瞥了眼触目惊心的伤,淡淡“嗯”了声。


    他看着谢放和陈元离开的身影,忽然觉得好累。齐父曾对他说“你身后有大宣,刀尖只需向外,保护自己的国家,是很有成就感的”,可现在呢?刀尖不仅向外,还要对内。


    营帐的毡帘被掀开时,齐彦闻到浓重的草药味,混着旱烟的气息扑面而来。


    齐彦几乎是扑过去的,他看到齐剑霜腹部的伤口狰狞地张着,布条紧紧勒在四周用来止血,边缘泛着青紫,齐彦眉峰猛地一跳,他隐约看到伤口最深处的外翻的筋膜。


    军医用骨针缝合时,齐剑霜喉间压抑地发出几声闷响,就再也没有多余的情绪了。


    齐彦刚要说些什么,便被齐剑霜打断:“憋回去,我已经很配合军医了。”


    的确,比自己二话不说就洒药酒要配合得多。


    “还有,”齐剑霜略带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不许让枕松知道,给我瞒住了。”


    齐彦和邓画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齐剑霜不满地皱眉:“记住没?”


    齐彦不敢吐槽什么,邓画是真没招了。


    早干嘛去了,现在怕起来了。


    “行,知道了。”邓画摆摆手。


    *


    檐下铜铃摇响最后一声秋音,阶前梧桐堆了半尺深,碾过枯叶,脆响入耳。


    小星儿长高了许多,在小院里被小狗撵着跑,头上扎着的两个小发髻有些跑散了,小荷正盘算着一会儿给星灼换个什么发型,就看见了刚刚回府的云县令。


    小星儿直扑过去,一把抱住云枕松的大腿,扬起的小脸红扑扑的,鬓角全是汗。


    “天变凉了,小心生病。”云枕松抬手为她擦了擦汗,笑笑,“去洗把脸,今天霜降,晚饭煲羊肉吃。”


    云枕松走了出来,停在廊下,抬头看了看院中的菊花,开得热烈,可云枕松却有点提不起兴致。


    前些日齐剑霜来信,写道:北疆的风会啃花,没什么菊可赏的。


    他与齐剑霜已分离三个月,虽书信不断,但始终触摸不到,云枕松心中不踏实。


    而且,快要到齐剑霜的生辰了。


    昨日仓大使向他禀报,原先荒山种下的草药长好了一部分,量很多,问要不要送到玄铁营一部分。


    云枕松当时说道:“送,全部送过去,县里暂时用不到,先紧着玄铁营。”


    这几个月,战乱愈发频繁,饶是齐剑霜刻意隐瞒,也还是瞒不住,更可况云枕松派人来回打听着,他精心算好一切辎重数量,与各州县打点,将协调好的物资及时送到玄铁营,虽然有些吃紧,但挤一挤还是够的。


    而且,目前都是小打小闹,齐剑霜心疼云枕松在后方殚精竭虑,尽力节省,玄铁营的仓库几乎是满的,将士们心都放肚子里,安心打仗。


    远在中州的瀚王,于各方斡旋,既要避开韩家人的耳目,又要拉拢朝中旧势力,心累身累,与云枕松通信次数不多,但每次必要说两件事:谁谁又来找他投奔了;齐彦最近好吗。


    陪在一旁的羽生轻声唤道:“主子,起风了。”


    云枕松忽地回神:“……进屋吧。”


    *


    瀚王百无聊赖地用银箸拨弄着盘中烤肉,眼前突然飘过一位舞姬的水袖,白花花的双臂晃得他眼晕,乐师在角落里奏着曲,周围的老东西们喝得醉醺醺,倒在女人怀里不省人事,甚至还有几个白净的男孩,敞开衣襟,任由那几双油腻腻的手在自己胸膛来回抚摸,挑逗两点。


    王佑年横拉开屏门,来到瀚王身边,低声道:“回中州的马车都准备好了,可以送各位大臣回去。”


    “赶紧的。”李延痛苦地捏了捏鼻梁,“恶心死本王了。”


    一早准备好的侍卫和下人,妥帖地将他们扶进马车,打点好陪酒的,李延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房间。


    没等他松一口气,从影影绰绰的床纱里传来一声甜腻腻的呼唤——


    “王爷……”


    操。


    怪不得刚才有个人一直冲自己笑,敢情是往自己房里塞人了,打算邀功呢。


    李延往桌边的椅子上一坐,一边给自己倒醒酒茶,一边凉飕飕说道:“穿好衣服,出去,本王会和你主子说清楚。”


    里面的人身形一顿,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衣、衣服脱外面了……”


    李延向床边扫了一眼,果然在围栏外看到了一堆衣裳,最上方还有个粉肚兜:“……”


    他叹了口气,用指尖挑着衣服边缘,别开眼把衣服扔了进去,转身开门出去。


    王佑年两步并三步地靠近,心一提:“主子,发生什么事了?”


    “把里面那人送得越远越好,”李延往里指了指,“我出去透透气。”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一夜鏖战。


    小五远远瞧见打完仗回营的将军, 带人迅速搬开荆棘路障,大气不敢喘一下地收敛视线,齐剑霜骑马走过的时候, 带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就连他自己都没从杀戮中缓过来, 眉宇间的凶狠,令人不敢靠近。


    一夜鏖战, 晨雾还未散尽,玄铁营的号角已然撕裂秋霜, 偶尔刮起一阵寒风,冷得值班的将士直打哆嗦。


    五千士兵列成方阵,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各自营帐, 铁甲碰撞的铿锵声混着粗重的喘息, 伙房正冒着炊烟,四人合抱才能举起的大锅里咕嘟着米粥,不断上升的蒸汽遇到帐篷的帆布便凝成水珠,在低温中,迅速结成一层层薄冰。


    北疆的温度总会比其他地方低许多。


    军医们火急火燎地扑过来, 晃得药箱里的瓶瓶罐罐叮当作响, 白布条在裹上伤口的瞬间就被血水浸透, 变得脏兮兮的,有个断了腿的小兵口中咬着木棍, 哀嚎被淹没在喉间。


    齐彦一早安排好的铁匠一一拾起卷刃的兵器,扔进制器坊重新冶炼,一边是调试新武器,一边是捶打蹄铁,炙热的火炉灼得铁匠们睁不开眼。


    齐剑霜没和任何人说, 自己躲进虎帐,处理身上零碎的伤口,都不碍事,就是数量多了些。


    久病成医,这些小伤他一只手都能处理过来,另一只手抖开手下刚送来的信件,昨晚送到的,那时他在带兵,没时间看。


    泓客吾夫:


    展信安。


    窗外梧桐落了半院,方惊觉已至深秋,北疆寒气更重,记得添衣。


    照你的要求,食哺二时,按时服药,身子逐渐好转,不要挂心。


    县里有批新药,想来北匈战事吃紧,便都给你运过去了,伤药都是救命的,不许省。


    近日总会梦到你,却只有背影,每每惊醒,身侧被褥是凉的,但念你的心却愈发滚烫,这时我便知道,该去找你了。


    盼君安。


    齐剑霜愣在原地,拿信的那只手止不住地颤抖,他也想他了,想得心肝都颤。


    在战场上,尸骨遍野他没怕,长矛到眼跟前他也不慌,云枕松一句“惊醒”,让他心绞痛,连带着脸上的划伤都跟着叫嚣。


    帐外忽然传来小五的声音:“将军!”


    齐剑霜揉了揉通红的眼,嘶哑着声音道:“说。”


    “云县令来了!”小五惊喜道,“还带了好多肉!”


    那一瞬间,齐剑霜像被死死定住了,震惊之余,忽地反应过来信中最后那一行。


    云枕松对他从不假话,他真的来找他了。


    没等齐剑霜反应过来,云枕松的声音就已经在帐外响起,齐剑霜连忙低唤了声:“小五!拦一下,别动手!”


    齐剑霜忙不迭开始翻找干净衣服,浑身的血腥味一时间去不掉,只能用衣服遮一遮了。


    “泓客?不是,你们拦我作甚?”云枕松语气中带着不解,听声音,正在扒拉开挡着他的守卫。


    齐剑霜顾不上大幅度的动作会让伤口再次撕裂,慌乱地套上袖子,下一秒,只听云枕松喊了声:“哎,疼疼疼……”


    “操!”齐剑霜低骂了一句,大手一扬,掀开毡帘,“让你们不许碰他……”


    守卫错愕地瞪着装疼的云枕松,个个双臂抱在胸前,离他八丈远,生怕碰撞到云枕松,而云枕松眯缝着眼,一脸精明地看着齐剑霜。


    他就知道!齐剑霜肯定受伤了,要不然不可能让这些人拖延时间!


    本想生气的云枕松,在看到齐剑霜半敞怀的衣裳下面,是数不清的刀痕和弓箭擦伤时,火一下子熄灭,他不由分说地打掉齐剑霜捂在腰上的手,掀开一看,腰上缠绕着一圈圈纱布,暗红的污血从里面渗出,腹肌在疼痛时的紧缩,看得云枕松心碎一地。


    “齐剑霜!”云枕松眼底腾起雾水,模糊了视线,“你他妈在信里怎么和我说的?!”


    周遭众人震惊得脖子都探了出去,目瞪口呆地看着云枕松,在感受到将军冰冷的警告视线后,又瞬间眼观鼻,四散出去。


    云枕松将人推进帐中,齐剑霜任由他推搡,目光直勾勾地停留在他的唇上。


    帐内柴火噼啪作响,二人仅停顿须臾,唇瓣便轻车熟路地贴合、蹂躏、缠绵。


    齐剑霜拥他入怀,云枕松攀着他的宽阔双肩,踮脚迎合,在云枕松含糊的惊呼声中,齐剑霜一把托起云枕松的屁股,将人腾空抱起,双方额头相抵,激情的汗液顺着额角缓缓流淌。


    鼻尖互相磋磨,云枕松冰凉的指尖轻柔地摸到齐剑霜的侧脸,一路点过细碎的伤口,尤其是到眉尾时,凹凸不平的疤痕简直让云枕松心疼得喘不上气:“你就是这样爱惜自己的,是吗。”


    “错了……再也不会了。”齐剑霜吻去云枕松眼尾的泪,一遍、一遍地哄,“别哭,不要为我哭……”


    “恨死你了……齐剑霜,我恨死你了……”


    “我错了,别哭好吗,我的枕松啊,你别哭了,哭得我心快碎了。”


    “我心早碎了!”云枕松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咸的,带股铁锈味。


    “将军,那个……哎哟我去。”


    邓画看门外没人守着,还以为怎么了呢,一进来,就看见这副香艳场面——齐剑霜将云枕松整个人托抱起来,双手捏着他的屁股,云枕松背对着门口,瘫靠在齐剑霜的怀里,衣衫不整,露出半个肩头。


    齐剑霜抬眸,原本的薄唇变得水润饱满:“先出去。”


    邓画站在帐外,扬声道:“早饭连同药都放外面了,一会儿记得拿进去。”


    “知道了。”


    齐剑霜低头看了眼两颊红透的云枕松,笑了笑:“没事,她没看清你的脸。”


    “废话么,她看不看得清都知道是我啊。”云枕松拍了拍他,“放我下来。你吃饭,我给你上药。”


    屏风内,是齐剑霜平日睡的床榻,往日他都和衣睡,再软再舒服的被褥也会被他糟践,云枕松的掌心一点点抚平乱扔在衣架上的衣服,齐剑霜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下巴垫在云枕松肩窝,闭上眼,叹道:“想死老子了。”


    “你手底下的兵知道你这么粘人吗,诶痒,”云枕松转过身,从他手里接过饭盒,放到桌上,紧接着将药瓶一一打开,仔细查看过药瓶上的标签,冲齐剑霜扬了扬下巴,“衣服脱了。”


    齐剑霜喝粥的手一顿,痞笑打趣道:“这么急……”


    云枕松冷冷道:“五百六十一,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三个月的时间,能破六百么。”


    云枕松见他迟迟不动手,自己帮了他一把。


    之前陪在他身边,很少风吹日晒,如今又成了个糙汉子,肩背肌肉也变得结实,即便放松下来,流畅的肌肉线条依旧清晰,每一寸都透露出力量与血性。


    云枕松的动作很轻,微凉的药膏被细致揉进张裂的伤口,不疼,却很痒,像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挠在齐剑霜心窝,躁动得不到舒缓,反倒变本加厉,可他舍不得拍掉,任由那只猫,不断攀升靠近,吹出凉薄的气息。


    一方天地渐渐缩小,最后只容得下两双眼眸的对视。


    暧昧的气氛在半空腾升,可外面的混乱不容忽视,云枕松温柔地冲他摇摇头。


    “不急的,你先去忙。”


    “我……”


    “去吧,明日是你生辰,我要陪着你的。”


    齐剑霜心感愧疚,最终也只是克制地在云枕松眉间落下一吻。


    相聚是留恋,转身是忙碌,云枕松在齐剑霜排兵布阵的时间,去库房过了一遍辎重,应该能挺过这个冬天,只要不出意外。


    齐彦带人朝他走来,向众人介绍云枕松,说玄铁营所有装备图纸都是云县令提供的,如果没有他……


    云枕松道:“别把我架那么高,提供图纸不假,但我真心不会造,要是没有你们齐副将,不过是一堆废纸。”


    齐彦当真感激云枕松,他的腿受了重伤,现在虽然能走了,但绝对是上不了战场的,平时就算是骑马,也要严格控制时间。要不是云枕松给他谋了条出路,他估计也不会继续待在玄铁营吃白饭。


    一直到用完晚膳,云枕松都没见过齐剑霜,玄铁营太大,但凡走远一些,就会走到不熟悉的区域,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带着探究和嫌弃,云枕松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那个看着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是谁啊?哪儿冒出来的?


    逛到练兵场的云枕松,没瞧见齐剑霜的身影,倒是碰到了邓画。


    天色暗下来,温度骤降,邓画穿得单薄,腰间斜插两把刀,高束的马尾荡在腰后,一手将坚硬的头盔抱在身侧,看见云枕松,挑了挑眉,上前行礼。


    “云县令?您怎么来这儿了?”邓画问完云枕松,抬手在程绍后脑勺呼了一巴掌,“机灵着点,见人也不知道行礼!”


    程绍愣愣地就要下跪。


    云枕松一把扶住他,冲邓画无奈地笑笑:“我随便逛逛,你们将军呢?”


    “帐里呢。”邓画朝身后的大营帐指了指,“我带您过去。”


    云枕松有些犹豫:“会不会打扰他们议事?”


    邓画哈哈一笑:“我都出来了,他们也谈不了什么正事了。估摸着将军马上也得出来,毕竟您来……”


    果然,话音未落,齐剑霜冷着一张脸从营帐里走出来,一眼看见云枕松,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身后跟着跑出来的各营长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大将军,一边解下自己的披风,一边拥着一个男人离开了。


    “那人谁啊?”


    邓画斜了他一眼:“这都不知道,还混个屁。”


    一旁的老郭肘击发问的三营长:“你现在吃的用的穿的,都是云县令提供的,别以为是人家高攀了咱将军,是咱将军高攀了人家云县令呢,你可小心着点吧。”


    三营长钱邱不信老郭,扭头问程绍:“你哥和将军走得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程绍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嗯。”


    *


    帐内火炭烧得滚烫,空气干得厉害,齐剑霜把云枕松从水中捞出来,胡乱地为他擦着光溜溜的身子,屏内睡觉的地方,齐剑霜一早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特意嘱咐多铺几层,眼下把云枕松摔进床榻,他也不会心疼。


    自从上次开过荤,齐剑霜变得很主动,而云枕松也一直没告诉他,他特喜欢齐剑霜这副猴急主动的劲儿。


    【………………】


    齐剑霜喘着粗气:“换我帮你……”


    【…………】


    “早着呢,”云枕松含糊道,“有你伺候的时候,着什么急。”


    翻云覆雨,灯烛晃荡,一潮接着一潮【……】。


    云枕松长了张俊秀漂亮的脸,不带一丝一毫风尘场所的俗气和魅骨,浑然天成的干净。


    像一汪清澈的溪水,凛冽而温凉。


    云枕松平日里几乎不受风雨,衣服遮盖下的皮肤不似他,摸起来又细滑又凉爽,齐剑霜让他的脚抵在自己肩头,宠溺地低笑:“主子,我能伺候了么?”


    云枕松被他这一声沙哑低沉的“主子”叫得浑身发麻【……】。


    【……】云枕松有些承受不住,齐剑霜亲吻他的动作是温柔的【……】


    长久的思念、担心、牵挂于今夜得到缓解,无数场触而不及的噩梦,无数支擦身而过的利箭,给足二人勇气向前走的,是昔日的相拥、接吻……


    哪怕未来粉身碎骨,他们也曾为彼此拼命,这破烂世道,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保全不了我心中的念想,便捅破它!


    云枕松双手胡乱地去推开齐剑霜的进攻,齐剑霜单手揽过云枕松的双腕,用力一推一压。


    齐剑霜宽厚的手掌足以将云枕松两只的细瘦手腕完完全全禁锢,被褥皱作一团,双方力量过于悬殊,云枕松挣扎不过,冷汗混着生理性的眼泪浸湿鬓发。


    【……】


    云枕松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呼被齐剑霜吞噬,他像一滩水,丧失全部力气,齐剑霜轻松将人捞起,抱坐在怀,挑起被子盖在云枕松的后背,遮住不堪入目的吻痕和勒痕。


    齐剑霜细细吻过云枕松的鬓发,爱意席卷了他整颗心脏,云枕松疲惫的趴在齐剑霜身上,待气息平复,他命令道:“抱紧我。”


    齐剑霜闻言,双臂用力了些。


    “再紧一点。”


    粗壮有力的手臂将云枕松紧紧拥在怀里,两颗心脏,能感受到彼此的剧烈跳动。


    齐剑霜生辰当天,云枕松送了他最好的礼物。


    至此,云枕松终于满意了。


    *


    齐剑霜许久没睡得这么踏实了,全身心沉浸在睡眠里,不用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原来是这样的轻松与舒适。


    他放松过头,以至于云枕松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齐剑霜在清醒和沉睡之间游荡时,下意识想把云枕松搂进怀里,结果却扑了个空。


    枕边空无一人。


    连余温都不曾留下。


    齐剑霜顿时慌了神,猛坐起来,看到云枕松的衣裳还搭在椅子上,齐剑霜狠狠松了一口气。


    待他走出虎帐,路过的士兵一一向他行礼问好,未等他说什么,他们整齐划一地指向伙房,齐剑霜单挑眉毛,大步流星地走近。


    隔着人群,齐剑霜一眼就看见了被众人簇拥的云枕松。


    衣袖被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纤细洁白的手腕,云枕松正将锅里的饭菜盛到碗中,他说了什么,惹得周围的将士哄笑一团,气氛比往常都要愉快。


    当齐剑霜靠近,有人怼了怼身旁的人,很快所有人都被提醒到,他们收敛了笑容,唯独云枕松相反,原本平平淡淡的表情,在看见齐剑霜的时候,弯了弯眼睛。


    云枕松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走到齐剑霜跟前,今日北疆出了太阳,阳光透过缝隙斜洒进来,照在云枕松身上,齐剑霜瞥到了他衣领下未遮严的咬痕,有些发青。


    “泓客,祝你嘉岁长安,万事顺遂。”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混账!“


    不知道多久没吃过长寿面了。


    齐剑霜低头看着这碗面, 油花飘了薄薄一层,荷包蛋上面点缀着葱花,闻着很香。


    羽生在一旁小声说:“将军快趁热吃吧, 主子起了个大早做的呢。”


    闻言, 齐剑霜挨近云枕松, 贴着他的耳朵问:“能站住吗?”


    云枕松瞥了他一眼,欲盖弥彰地咳了咳, 没回答,紧接着, 他听到了齐剑霜胸腔里发出几声笑意,但是云枕松渐渐发现了大家难言古怪的表情, 愣了愣。


    “跟我走。”齐剑霜将云枕松带离人群。


    云枕松本想找邓画解惑, 但她的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自然, 发生什么了?因为自己那句祝福吗?


    齐剑霜四平八稳地端着那碗长寿面,没让一滴汤水洒出来,他牵着云枕松,来到一处人很少的空地。


    北疆的晴日,天像是打翻了的靛蓝, 连缀着地平线的草浪在风中翻涌, 风过如锦缎, 丝滑又治愈。


    齐剑霜低下头,吃得很认真, 一根面条都没剩下。


    云枕松静静注视着他的侧脸,阳光晃得他有些发晕,一瞬间,他知道了原因。


    自从齐父齐母战死,往后数年, 齐剑霜每一年的生辰,都是父母的忌日。


    不敢,也不能庆生。


    但生者不可用非死者意愿将自己桎梏。


    云枕松沉默地为齐剑霜擦去脖间的汗,他想。


    父母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困在那一天,应该走出来,齐剑霜就是因为给自己强加太多责任和期望,压抑的情绪始终得不到疏解,最终在心里结成一个疙瘩。


    军帐的玄铁营大旗被高处的烈风扯得猎猎作响,齐剑霜抬手将特质骨哨放到嘴边,一匹骏马从马厩的方向撒了欢似的奔跑而来。


    “探雪,停。”齐剑霜向通体雪白的骏马打了个手势,对云枕松说道,“营里新下的一批马驹,我看特别适合你,特意留给你的。”


    云枕松伸手摸了摸它:“叫探雪?”


    “嗯,他是最通人性的。”齐剑霜说道。


    云枕松看向齐剑霜,说道:“泓客,你亲手为我打了把剑,又送我一匹上好的马,是怕……”


    “收着,不要多想。”


    云枕松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齐剑霜就是怕自己哪天死在战场上,从此没人会像自己这般护着云枕松,他要为云枕松打点好一切,教他一切在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本事。


    仿佛是天注定,今日是动荡的开端,是黎明前的黑夜。


    云枕松看着报信的将士拼了命的跑过来,气都没喘匀,和齐剑霜说了什么他没听清,耳中只有擂鼓般频率的心跳。


    齐剑霜的脸突然靠近,变得清晰,连毛孔都能看见,他嘴唇张合,云枕松头痛的老毛病又发作了,带着剧烈的耳鸣。


    云枕松不想让齐剑霜在战场上分心,一把抓住他的手,强忍住眼泪,用尽所有力气,告诉他:“齐剑霜,你必须活着回来。”


    “你若战死沙场,我绝不独活。”


    云枕松说得决绝,是威胁他,也是给他活下去的力量。


    在二人对视的一秒中,云枕松看见了齐剑霜眼中的红血丝,他猛地一推他,语气变得无比镇定道:“我也好,父母也罢,都不希望成为你的负担。我的仇你为我报完了,父母的仇也终结在他们手中,今日不论输赢,只是你数千次征战的一次,我相信你,一如既往。”


    齐剑霜转身离开。


    云枕松站起身,看着远处迅速集结的大批人马,邓画翻身上马,披风在身后大幅鼓起,她表情严肃,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齐剑霜,双方同时一点头,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震得大地颤抖。


    数万将士,玄铁铠甲即使在日光的照耀下,仍旧泛着冷硬的光泽,其间隐藏着诸多精细装置,齿轮纹理在光影下变得肃穆而摄魂。


    庞大的军队不断向前移动,侧翼的弩兵已搭好连弩,连排护盾排列整齐,不管是负责冲锋陷阵的近身甲士,还是马背上手举长枪的突围骑兵,都已整装待发。


    身处主将位的哈勒巴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军备,在此之前,那么多次的试探,玄铁营都藏得严严实实,饶是韩琰再三提醒过,齐剑霜藏着秘密武器,也没有他亲眼瞧来的震撼。


    邓画深受齐家恩惠,同齐老将军上阵杀敌,陪齐剑霜从少将成长成大将军,在日日夜夜的鲜血淋淋中,早养出一身威风凛凛的气质。


    “举旗!”


    双眸中是掩不住的烈火,邓画低喝一声,手腕翻飞间,双刀被她抄进手中。


    齐剑霜一声令下,阵前的万般嘶吼裹挟着北疆的凛冽在战场炸裂。


    两支大军如同两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再草原中央猛烈相撞,瞬间,兵刃相击、呐喊声、惨叫声撞击杂糅,响彻云霄。


    北匈的汉子以力大无穷著称,他们的身量是普通人的两倍,凭借身高优势,挥舞而下的沉重弯刀,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在战场上微不可察的“咔擦”声,却让将士们心凉半截,手中钢刀竟在重压之下四分五裂!


    紧接着,北匈汉子顺势一脚踹出,将士猝不及防,一口黑血闷在喉间,重重摔在地上,如果身上没有穿着玄铁护甲,他们也会如散落各处的钢刀般,碎肉裂骨铺一地。


    “爬起来!”程绍长枪凌厉,招招命中敌人要害,根本不会给对方任何近身机会,“不想被踩死就给老子爬起来!”


    程绍带着骑马将摔倒在地、眼前发黑的甲兵围作一团,与此同时,周遭搭起的弯弓连弩气势如虹,眨眼间便发出数千支利箭,而几乎没有搭箭的间隙,下一波弓箭疯狂落下,箭风呼啸,逼得敌人连连后退。


    混乱中,齐剑霜用余光确认伤员已被拖离战场。


    头颅不断落地,上面还残留着或惊恐或愤怒的表情,遍地残肢断臂,切割面的肌肉极致痉挛,离体的手臂还紧紧握着兵器,鲜血染红了荒原,汇成一条条蜿蜒的血河,目光所及,腥红浸染。


    齐剑霜在乱军之中如过无人之境,手中长剑挥得密不透风,剑光闪烁,剑落即死人,惨叫已成家常便饭,他不畏惧任何的靠近,即便是身后涌来的杀戮,他也能凭借细微的风声准确无误地反手回击。


    身侧有邓画为他保驾护航,齐剑霜不必多虑,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哈勒巴。


    哈勒巴注意到了齐剑霜的逼近,伴随一道血弧从眼前划过,半张脸被糊上血,眼里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哈勒巴挥舞着手中的巨斧,朝齐剑霜猛冲过来。


    “齐剑霜!去给我阿爸陪葬!”哈勒巴吼着北匈话,巨斧高高举起,凶狠地朝齐剑霜头颅劈下来!


    齐剑霜眼神一凛,双脚在马镫上一跺,胯/下战马大幅躲避,齐剑霜身子陡然向后一仰,险之又险地躲过这致命一斧,蓄满力的斧头砍落在地上,溅起一片黄土。


    不等哈勒巴收回巨斧,齐剑霜已然出手反击!


    长剑如一道闪电,直刺向哈勒巴胸口,对方反应极快,熟练地驾驭高嘛向旁边侧身,长剑擦着他的铠甲滑过,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留下一道火花。


    二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齐剑霜早年受了太多伤,和哈勒巴这个浑身蛮力的毛头小子比不了,面对哈勒巴不知疲倦的重击,齐剑霜不得不持续闪避,但齐剑霜久经沙场,心态沉稳,不见丝毫急躁,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从容地躲过哈勒巴的攻击,伺机反击,刺伤了哈勒巴。


    甚至躲过了骨浪的偷袭。


    “操!”齐剑霜快速扫了一眼被划伤的肩膀,吼道,“邓画!”


    邓画突然回身,着一身被染红了的盔甲,视线一定,恰好与骨浪对视,她冷笑道:“这矮矬子交给老娘了!”


    “你个娘们叫谁矮矬子!”骨浪手中紧握的狼牙棒瞬间转换方向,朝邓画挥去。


    邓画将滴血的双刀收回后腰,从马侧拽出红缨长枪,双腿用力,一跃上马,手中长枪如龙出海,迅猛时似雷霆,挑乱骨浪的棒法,柔韧时似柳,轻易躲避骨浪的进攻。


    骨浪见她是个女子,根本没放在眼里,谁知仅仅过了几招,完全被她压制,竟让他难以从力量上占到便宜。


    哈勒巴见久攻不下,心急如焚,眼中竟闪过一丝狡黠,假装一记下劈,引得齐剑霜横剑格挡,就在两人兵刃相接的瞬间,哈勒巴突然一手勒住马颈,双脚朝齐剑霜裆下踹去。


    这一脚阴狠毒辣,简直是奔着废了齐剑霜的目的去的。


    齐剑霜堪堪躲过,暗骂一声,吓出一身冷汗。


    他趁哈勒巴地盘未稳时,急忙将手中长剑向下压去,逼得哈勒巴不得不收回脚。


    齐剑霜怒喝:“哈勒巴!你他妈只会这种阴招么!”


    哈勒巴笑得猥琐,用蹩脚的中原话恶心他:“能打赢你就行,管他娘的什么招数!”


    齐剑霜痛骂道:“混账!”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包括告诉他,我爱你。……


    齐剑霜知道, 不能再拖下去了。


    战线越拉越长,双方优劣愈发显现。


    玄铁营训练有素,能迅速变换配合来对付北匈的攻防, 但打持久战不是北匈的对手, 力量在赤身肉搏间耗尽, 视线因汗水而模糊,每次喘息都感觉全身肌肉在撕扯。


    齐剑霜缓缓吐出一口气, 在调整气息的同时,死死盯着哈勒巴的一举一动。


    双方都在等, 等一个破绽。


    “铛”的一声闷响,邓画只觉手臂一阵剧痛, 长枪险些脱手。


    因为这一瞬间的恍惚, 骨浪吃痛地捂着刚才被邓画踹裂的肋骨, 面目狰狞地挥下狼牙棒,狠狠砸在战马身上,随着一声悲烈的嘶鸣,马蹄抬高的瞬间,邓画毫无防备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邓画!”


    骨浪紧接着又是一击, 邓画猛地翻滚, 躲过致命一击, 混着稠血的黄土飞扬一片。


    齐剑霜“唰”地一声剑归鞘,转而拔出长矛, 尾部缀了个银铃铛,狠戾地挑翻哈勒巴,尖端轻点,专攻哈勒巴周身要害,登时与他隔出一段不小的距离。


    长矛横扫的刹那, 齐剑霜一手抓紧缰绳,整个人身体腾空而出,将长矛侧伸向邓画的方向:“抓紧!”


    顿时,他手臂青筋暴起,齐剑霜用尽全身力气助邓画重回马背。


    一袭红衣,在半空荡出一轮弧线,邓画的长相本就极具攻击性,此时此刻,鲜血将其眉眼染红,发冠破碎,黑发散落,凌乱地披了整个肩头,脸上即使沾满尘土,可丝毫不见狼狈。


    短暂的下风激发出邓画全部的斗志。


    她双眸依旧亮得惊人,在刀光剑影间,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这一瞬间,她比战场上任何一人都要有魅力。


    邓画嘴唇翕动。


    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嘴型告诉震惊的骨浪。


    你,死,定,了。


    “驾!”


    邓画策马狂奔,铁蹄踏破尸骨,溅起半丈高的人肉,红缨长枪在邓画手中快出残影,根本看不清枪尖的方向。


    她为亲军蹚出一条空无一人的血路,敌军布阵因为邓画发了疯似的猛攻而支离破碎,亲军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急速反攻。


    人的嘶吼呐喊、马的驰骋悲鸣、铁的摩擦撞击,眨眼间,战场再次回到高潮。


    哈勒巴不可置信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惊骇于玄铁营持久的爆发力,已经鏖战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能鼓舞军心,发起新一轮的攻势。


    北匈已经疲惫,邓画的气势就让他们在心里涌出惧怕,面对来势汹汹的玄铁营,简直不攻自破。


    “呲——”


    哈勒巴下意识错愕地看向身上的痛点。


    长矛刺入哈勒巴的右肩,齐剑霜的手劲不是开玩笑的,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只要让他咬住了猎物,那是万万不可能心软松口的。


    锐利的矛尖在哈勒巴的骨肉中狰狞深入,哈勒巴疾速后退,想要尽可能减少长矛的加深,而齐剑霜竟然腾出一只手,抬臂,腕缚暗器直直对准哈勒巴。


    下一刻,淬了毒的冷箭射出!


    哈勒巴瞳孔骤缩,全部视线聚成一点,定在冷箭前端。


    千钧一发之际,骨浪飞扑而来,替哈勒巴挡下这一箭,随后他摔在了地上,砸起尘土。


    齐剑霜趁机将长矛彻底捅穿哈勒巴的肩膀,眼神一沉,紧握猛拔而出!


    那一瞬间,哈勒巴能清晰听见自己的血肉飞出体内的声音。


    杀声震天中,齐剑霜和邓画相视,轻轻点了下头。


    先前骨浪早已被邓画打得遍体鳞伤,左臂断废,又因毒箭入体,已无力战斗。


    哈勒巴推出北匈的战士,替自己挡下对方的攻击,趁着珍贵的间隙从地上捞起奄奄一息的骨浪。


    被自己人推出去送死,这滋味简直比敌人杀了自己还难受。


    齐剑霜解决掉眼前的障碍,再一抬头,哈勒巴早已跑远。


    “撤!!!”


    哈勒巴不甘心地怒吼一声。


    北匈士兵见状,纷纷跟着逃窜而去。


    “追!”程绍大喊一声,带领骑兵和弓手追杀上去。


    齐剑霜和邓画都受了不小的伤,只是在大军面前不能表现出来,必须咬牙拼死忍着。


    邓画看了一眼齐剑霜,齐剑霜向他摇了摇头。


    硝烟弥漫,空气中飘散着浓稠的血气,令人窒息。


    程绍带兵追杀了几千北匈士兵,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才往回赶。


    两方在山坡聚合,齐剑霜哑着嗓子问程绍:“伤了吗?”


    程绍一如既往的沉默,单单摇头示意。


    齐剑霜沉声道:“收兵回营。”


    将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开始清理战场。


    每个人表情是说不出的凝重和悲痛,丝毫没有打退北匈的喜悦,因为他们深知,这只是开始,未来数月,甚至数年,每日都要心惊胆战地训练、打仗。


    胜利来之不易,付出的代价也远超想象。


    他们将阵亡的将士遗体抬上马车,搀扶起伤患,缓缓朝营地走去。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忍不住的抽泣。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劫后余生的疲惫将所有人席卷,一如深夜的漆黑笼罩全身。


    死寂如潮水将众人淹没。


    突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传到每人耳中。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羽生激动地叫着,等了一天一夜的云枕松,眼神终于亮起来。


    云枕松一早将一切都准备好了。


    漆黑的夜被熊熊燃烧的篝火点亮,诺大的玄铁营,每一处都点燃温暖耀眼的烛火,空气中浓稠的血气被香喷喷的肉味取代。


    安排好的后勤兵迅速分工,接替拉马车的、用担架小心翼翼抬走伤患的、递上热腾腾的湿毛巾的。


    军医个个忙碌奔跑,先紧着重伤来治疗。


    眨眼间,深秋的寒冷一扫而空,死寂也不复存在。


    云枕松义无反顾地奔向浑身是血的齐剑霜,不过几米的距离,云枕松却总感觉跑不到他面前,他一边跑一边脱下厚重、阻挡他速度的麾衣。


    齐剑霜停下脚步,炙热的胸腔剧烈起伏,时间仿佛停滞,周围的一切事务迅速后退,齐剑霜眼中只剩向他一个人奔跑而来的云枕松。


    那一瞬间,云枕松整个人是发光的,照亮了齐剑霜黑沉沉的生命。


    后来,那短短几秒,齐剑霜记了一辈子,此生难忘。


    云枕松一把抱住齐剑霜,细瘦的手臂即使搂不全齐剑霜宽大的身体,他也依旧用力,拼尽全力想给齐剑霜安慰。


    他本不想哭的,是人家在外打仗,自己连皮都没破,有什么可哭的。


    可是话一出口,便完全不受云枕松控制。


    “齐剑霜,你回来了,”云枕松仰起脸,笑得热烈,却叫泪水沾了一脸,“你能回来,真好……”


    齐剑霜嗓子早哑了,换作以前,经历了这么一场战争他根本不会多说一句话,现在他就算哑巴了,也要想办法亲口告诉云枕松:“嗯,我回来了,枕松。”


    齐剑霜抬手托起云枕松的腰,上半身缓缓俯下,在云枕松眉宇间落下深深一吻。


    他再抬眼,军队早已变得欢腾。


    美味丰富的饭菜被端到每位将士的手边,不用他们动一下手,亦有专人替他们擦拭身上的污血,暖流无声无息地弥漫而散。


    安然从未在晚上出营帐,今日例外。


    她静静地等,静静地盼,终于看见伤痕累累的邓画,于是身后姑姑一拥而上,十几年在宫里练出的伺候人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这下终于有用武之地,把邓画等人伺候得舒舒服服、妥妥贴贴。


    安然冰凉的指尖刚一触及到邓画的后颈,邓画猛地一缩脖子,下意识伸手按住安然放在自己身后的手,挑眉无声询问。


    安然声音温润如玉:“替你束发。”


    邓画沉默片刻,收回手,摆正身子,任由安然摆弄自己的头发。


    邓画平日也不会特意养护头发,看得过去,闻着没有异味,就是她对自己的头发的最大尊重了。


    眼下,安然动作轻柔地在发丝间移动,指腹娇嫩,露出的甲床泛着健康的淡粉,从未服侍过人的安然,把第一次给了这个活得粗糙、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篝火噼啪作响,把身体烧得暖洋洋的,云枕松带来足够的肉食,抚慰了将士们的肚子,方才臭烘烘的将士,换上早早就备好的既干净又舒适的衣物,衣服上还带着皂荚的清香。


    齐剑霜远离了众人,自己和云枕松坐在军营一隅,云枕松低下头,满眼心疼地为齐剑霜擦药。


    因为体瘦,洁白的后颈凸起一截颈骨,齐剑霜鬼使神差地抚摸上去,云枕松感受到对方的手逐渐用力。


    “嗯?”云枕松双手沾着药,只好用脸去碰齐剑霜的手臂,“泓客?”


    他嗓音清凉。


    齐剑霜猛地回神,慌乱地收回手。


    “没事的,”云枕松知道齐剑霜还未从杀戮中缓过神,贴心地一遍遍重复,“没事的泓客,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要怕我……”


    齐剑霜嗓子哑到极致了,几乎是用气音发出的声音。


    云枕松抬起眼,火光照耀之下,鼻梁打下大片阴翳,他坚定地告诉齐剑霜:“我爱你。”


    距家万里,许许多多的将士们为了国家,被迫与家人分离,未来或许要面对永生离别,但云枕松不想让他们一直沉浸在痛苦中,看不见希望,因此,他代替将士们的家人,给他们留了一盏灯,一碗饭。


    万家灯火,也能存在于荒芜的北疆。


    云枕松为齐剑霜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包括告诉他,我爱你。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岁月如刀,刀刀留痕,刀刀……


    齐剑霜靠在云枕松肩上, 阖眼歇了好久,久到云枕松以为他睡着了。


    “睡了吗?”云枕松轻声唤了他一声,微微晃动肩膀。


    谁料齐剑霜长长呼出一口气, 直起了身子, 笑了笑:“枕松, 有你在……真好啊……”


    “所以啊,你要是敢找别人, 我扭头就走……”


    “哎哎哎,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事了。”齐剑霜连忙失笑打断。


    云枕松笑笑:“你先坐, 我去端些饭菜。”


    “羽生呢?”


    “他去准备热水了,你先填饱肚子, 然后洗个热水澡, 休息前我再给你上点药。”云枕松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


    齐剑霜一把拽住他的手。


    云枕松脚步一滞, 回头:“嗯?”


    齐剑霜顿了顿,松开了手。


    云枕松何尝不知道,齐剑霜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才打完的这场艰苦卓绝的战争。


    将近一年之前,玄铁营在北匈手里吃过大亏,险些全营覆灭, 战士们对北匈早有了畏惧心理, 正因如此, 不久前的小规模抗战,齐剑霜次次带兵, 不敢松懈。


    今日之战,是第一次于哈勒巴正面对抗,齐剑霜必须用胜仗告诉将士们,玄铁营依旧是虎狼之师,依旧战无不胜!


    如若再次失败, 这股士气,真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提起来了。


    况且,中州几乎是把玄铁营抛弃了,大家心知肚明,但他们不恨大宣,更不怨将军,每一条路都是自己选的,含泪流血也要走完。


    可齐剑霜还是会自责,整夜沉思,思考这场旷日已久的闹剧该以何种方式结束。


    因为齐剑霜的手臂肌肉有些拉伤,云枕松特意给他固定住,以免严重,不过吃饭就会有些费力,平时需要等云枕松吃完,今夜堪堪和云枕松一起放下筷子。


    云枕松本来想喂他的,被齐剑霜严词拒绝,差点自己端着碗,蹲得远远的。


    水恰好漫过胸际,云枕松温热的手掌握着毛巾,撩起的水抚在伤痕累累的肩背,在齐剑霜鼻尖带过一阵淡淡的艾草香,深秋的寒仿佛被春日里晒透的棉絮包裹,温柔得四肢百骸都酥软。


    蒸汽缓缓上升,齐剑霜额头冒了一层薄汗,云枕松给他下了针,禁止他乱动。


    齐剑霜脑袋微微后仰,搭在浴桶边缘,他垂下深沉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在自己身上来回移动的云枕松。


    齐剑霜的声音里带着水汽的慵懒:“不痛,用力。”


    他似是怕弄痛齐剑霜,手上的力道格外轻柔,指尖无意间从皮肤上滑过,给齐剑霜带起痒意。


    “是我伺候你,你还挑上了。”云枕松同他打趣,他把毛巾绞成半干,抬起齐剑霜露出水面的胳膊,绕开伤口为他擦拭,半晌,补充道,“我用力了,是你皮厚,感受不到。”


    齐剑霜低头哑笑,牵动胸口的银针跟着颤动。


    正好趁他低头,云枕松舀起一瓢水,顺着后颈淋下,齐剑霜猝不及防地耸了耸肩。


    “舒服吗?”云枕松问。


    齐剑霜叹谓:“舒服,以前哪有这条件……”


    尾音逐渐发飘,紧绷的弦终于逐渐松弛,在氤氲的水汽中,齐剑霜迷迷糊糊从水中站起身,擦干身子,对着云枕松半搂半靠,最后是何时睡着的,齐剑霜早没了印象。


    玄铁营进入休整期,调整心态,调整作战方式。


    一日,齐剑霜正和副将们议事,一封加急信封送到齐剑霜手里,上面是瀚漠王的特印,他撕开查看,表情逐渐凝重。


    “怎么了?”齐彦问道。


    齐剑霜言简意赅:“瀚王向我要兵。”


    “中州最近可不太平,”邓画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犀利评价道,“本来就有对笑里藏刀的假兄弟了,又冒出一个老太婆带着个瓜娃子,啧啧啧,热闹啊。”


    齐剑霜扫了她一眼,思忖片刻,对齐彦道:“彦儿,你带五万人即日前往中州。”


    齐剑霜抬手打住齐彦的话头,继续说道:


    “北疆入冬太冷,枕松说你的腿会受不了,况且现在军备改造得差不多了,去中州吧,李延能保你安全。”


    *


    “还能睡着呢?!”皇帝一嗓子吼醒在御书房打瞌睡的臣子。


    登时,所有人被吓了一跳。


    能不困么,自从韩裴回来,皇帝就把他们叫到御书房,整日整夜地面面相觑。


    皇帝愈发感觉手中权力的流失,自己被架空,他之前看上的几人,多是嘴上功夫厉害,真落到实章上,是处处出差池,运个木材,损耗能达一半以上,皇帝再傻,也能看出他们就是个酒囊饭袋,立刻罚了让他们赶紧滚。


    再回头找韩裴,发现他态度已远没有之前认真,皇帝一下子慌了,连夜召集各大臣,和他们商讨国事。


    说是国事,无外乎就是韩裴之前头疼的那几件事:人、钱、兵。


    因战事突起,为太后庆寿而修建的皇家别院由李廷起,后又止于李廷口,南北赈灾终于拨下,国内民生正缓慢恢复,朝中又开始不安生。


    瀚漠王李延,结党营私,扰乱朝政,夺权谋逆之心已成定局。


    百官之首韩丞相,笼络一众新官,手握十二卫所,权势滔天。


    庆隆帝战战兢兢,深居简出的太后突然垂帘听政,一众老臣阵前倒戈,但太后年岁已高,说不定哪天就宾天了,因此在朝中还能说上话、但和韩裴一派不合的老狐狸们,便在瀚漠王阵营与皇帝太后一党中来回摇摆。


    庆隆帝早已成了提线木偶,他从前依靠韩裴,如今孤立无援,太后一崩,他便彻底举目无亲。


    如今,中州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太后便是那秋毫一点,只要太后一死,中州将开始无止尽的动荡。


    “咳咳……”


    低沉压抑的咳嗽声从殿外传入,老臣们回过头,鎏金灯盏发出暖黄的光亮,映出太后鬓边霜白的银发,太后由老嬷嬷扶着,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挪动,膝盖骨会发出细不可闻的声响,犹如陈年的木轴,行将就木。


    他们不由愣了愣,上次太后向他们走来,还是与先帝大婚。


    新后凤冠霞披,新帝意气风发,二人并肩而行,太后像株初绽的红梅,艳得能压过满殿金辉,而老臣们依稀记起,那时先帝总爱侧过头与太后说话,将太后挑逗得连连发笑。


    “母后——”


    皇帝连忙去迎接。


    老嬷嬷将太后递到皇帝手中,太后枯皱松垮的手握了握他的手,


    太后一生有三个孩子,最后只剩李廷,先帝驾崩后,昔日共处的妃子都被送走,李廷选的几个秀女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没规矩,也没给李家诞下龙嗣。


    安然没走前,太后在深宫还有个可心的人陪,后来,偌大的后宫变成囚笼,安静得吓人。


    “皇帝……咳咳咳,”太后咳嗽声又起,这次带着浓重的痰音,“让他们都回、回吧。”


    “母后?”皇帝心下一惊。


    太后气息不稳,却不容置疑:“哀家有话同你说。”


    “好、好好,”皇帝大手一挥,让众人退下,空荡荡的大殿,仅剩他们母子。


    太后努力撑起精神,她脑袋时而糊涂时而清明,浑浊的眼球倒映着小儿子的脸庞,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五六岁趴在自己膝头央求着要放风筝的皇子,仰着小脸,撒娇打滚……


    “母后,您得帮我啊,我、我要李延死!”皇帝口不择言,“我不能死,李延一旦成功,我肯定会被他杀死的!”


    “廷儿,廷儿。”太后双手捧住皇帝的脸,告诉他,“不怕,不怕,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兄弟咳咳!”


    太后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有些力不从心,干咳了半天,最后在帕中咳出一口淤血,太后将帕子死死攥在手心,强忍不适,一字一字道:“廷儿,听母后说,韩家不能留……韩家不能留!”


    “什么?母后你在说什么?”皇帝一直以为韩裴是向自己赌气,只要自己先低个头,韩裴肯定会回到自己身边,“你是说韩裴跟了李延?!”


    太后叹了一口气,轻到无声。


    先帝啊,你何至于此啊,英明一世,老了老了,反倒糊涂过头!


    你看看我们的这个儿子,是当皇帝的料么……


    他这么傻,傻得可怜呐!


    李延怎么可能会接纳韩裴!


    我一个妇人家都清楚的事,他竟看不明白。


    太后已无力同李延解释,她每说一句话,便耗光一寸心血。


    她像暮烛,快……熄灭了。


    “三日之后,是哀家的寿辰,”太后说,“以哀家的名义,把李延、韩裴、韩琰叫进宫……”


    皇帝不解,皱眉地看着皮肤下垮的太后。


    皱纹爬满她的脸,岁月如刀,刀刀留痕,刀刀刻心。


    “接下来,不要打断母后……”


    太后最后对自己的孩子露出慈爱的笑容:“廷儿啊,母后死后,你装疯吧。”


    皇帝瞪大眼睛。


    “养在你父皇的李家孩子,底色是善良的,李延也是个好孩子,不会为难你的,信母后最后一次,好不好?”


    皇帝久久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消化母后的话。


    今夜,中州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铺满了各家屋檐。


    北风刮过,雪花打着旋儿飘远,落在尚未冰冻的护城河,随着河水,流向远方,行至李延眸中。


    中州城渐渐隐在白茫茫的雾气里,剩了个模糊的剪影,


    “真美啊……”李延披着厚重的貂袍,懒洋洋地倚靠在窗边,窗页大敞,风呼呼往温室里灌,把他耳朵冻得通红,“也是真冷啊。”


    身侧王佑年瞥了主子一眼,犹豫着开口:“主子,要不把窗户关上?”


    “别啊,我等人呢。”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噩梦都是反的。“……


    李延说着, 往手心里哈了哈气,双手来回搓着,淡淡看了一眼王佑年, 后者顿时了然, 转身向下人要暖手炉, 送到李延手中。


    李延忽然收了不正经的性子,看着低眉顺眼的王佑年, 说道:“天一凉,他的腿就会疼,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不能让他的腿伤有发作的机会, 他执意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你只管来找我, 何时何地,找到我,让我知道。”


    王佑年心下忐忑,恭恭敬敬应道:“遵命,主子。”


    李延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摆摆手:“关窗吧, 齁冷的。”


    李延神情冷淡, 看着下人们沉默地忙碌,往堂屋正中搬来个被烧得通红的红泥小火炉, 茶壶底下的炭火明明灭灭。


    茶壶里的水是下人们刚从外面收集的干净初雪,水汽沿着壶嘴袅袅升起。


    茶叶是随便从老臣们送的一堆礼品里拿的,茶味很浓,一闻就知道是好茶。


    沸水咕嘟声、火炭噼啪爆响、窗外雪落风过的细声层次分明,衬得屋内更加寂静。


    李延撑着额角, 表面看着气定神闲,脑子里是盘根错节的局势和谋划。


    突然,楼下发出一阵突兀的、急促的对话,须臾,楼梯处响起木板的“吱嘎”声。


    脚步迅速靠近,李延眼皮一跳,抬眸看向门口。


    王佑年连忙来到门口,在碰到门之前,李延沉声道:“让他直接进。”


    王佑年闻言侧身开门,让门外通信的侍卫一下子冲进来,单膝跪在李延面前,举起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


    李延看着他说:“说。”


    侍卫道:“禀、禀告主子,太后递帖,请主子参加三日后的寿宴……”


    王佑年登时望向李延,眼里的震惊和不可置信都要溢出眼眶。


    在这种微妙的紧要关头,这场寿宴无疑是场鸿门宴。


    李延依旧保持着平静,他心里清楚,一定还有其他事。


    “盯韩家的线人说,太后也请了韩裴和韩琰。”


    沉默如潮水灌注,令人窒息。


    王佑年说是瀚漠王府的管家,其实更像谋士,这几个月,他替李延前后打点,早就对朝中局势了然于心,眼下,他怕的是李延手中没有军队。


    齐彦能在三日之内赶到吗?


    王佑年转身派人快马加鞭去寻齐彦。


    李延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新煮好的茶,吹了吹,轻抿了一小口。


    当今朝堂,人人都要给太后个面子。


    先帝在世,太后母仪天下,她贤良淑德、温婉仁厚,对赈济灾民的事又是亲历亲为,早年得尽民心,后来先帝去世,太后日日吃斋念佛,百姓们对帝后的爱情又是好长时间的唏嘘惋惜,直到现在,太后的美名依旧远扬。


    而且先帝也曾明确表示过,太后可以帮扶新帝,参与朝政。


    唯独对太后取消“后宫不得干政”这条宫规,是先帝对太后的偏爱,也是给曾经爱戴敬仰先帝的世人留下一份念想。


    但是,韩家和李延都明白一个道理:先礼后兵,感情这东西只能用一次,在真正的利益面前,狗屁不是。


    太后自然知道。


    因此,这次寿宴,是太后打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情牌。


    “不用慌,太后是个明事理的,自己亲儿子什么样、适不适合当皇帝,她老人家心里跟明镜似的。”李延放下茶杯,说,“正好,缺个调虎离山的契机。”


    噗呲——


    鲜血猝然从心脏中央喷溅,齐彦从李延身后缓缓露出半个身子,眼神凛冽阴沉,嘴角拉直,不见半分喜色。


    李延艰难地、不可置信地回过身,余光瞥到齐彦的刹那,颓然倒地。


    “呼——!”


    李延突然从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夜已深,雪也停了,世界静悄悄的。


    “主子?!”守夜的王佑年听见声响后,迅速冲了进来,看见主子一脸劫后余生的悲痛表情,顿时松了一口气,“主子,做噩梦了吗?”


    王佑年走到桌边,给主子倒了杯水。


    李延拧着眉毛,抬手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缓缓道:“嗯。”


    “……真的,是噩梦啊……”


    李延喃喃自语,半晌自嘲地摇摇头。


    王佑年把水递到主子手边,见主子摆手拒绝,便又收了回去,贴心宽慰道:“噩梦都是反的,夜还长,主子再睡一会儿吧。”


    噩梦都是反的吗?


    李延真的许久没做过噩梦了。


    李延从没怕过什么,纨绔也好,浪荡也罢,手中权势从未消减,他始终掌控着自己的命运,不曾倚靠他人,也没寄希望于谁,好似自从母亲去世,当了瀚漠王,他一直独当一面。


    “你先下去。”李延从屏风上随手拽了件披风,拢衣而立,微微抬眸,望向窗外的月色。


    王佑年深知劝不动主子,悄无声息地退下。


    一夜无眠,看着月光慢慢被山头日光掩盖,变淡、变浅、直至彻底被晨曦代替。


    翌日,寻齐彦的人回来了,向李延禀告:“回禀瀚王,百里外的吊桥……断了。”


    李延始终平淡的表情终于出现裂隙,他手掌下意识紧握住扶手,蹙眉急道:“人有事吗?”


    “没有,山下没有发现痕迹,但援兵必须得绕山路,还剩两日……”


    李延打断:“将所有侍卫叫回,有本王在,三千人,足矣。”


    *


    “吁——”


    齐彦急拉住马缰,待马匹站稳,他定定看着前方断裂的吊桥,下方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


    他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到桥头,截面平整,这事他也常干,但好歹会伪装一下,不知是不是时间太急,这人连装都不装了。


    “后退!”


    齐彦手臂高高举起,手背冲外,做了个后退的手势,身后跟随的大军经历短暂的碰撞,迅速调整队形,整体向后退去。


    天很阴,没多久便下起雨,中间掺杂着碎冰渣,烈风一吹,砸到脸上,疼得厉害。


    齐彦沉思片刻,立刻整队进山,山路崎岖,路滑难走,大军速度不减反增。


    中州一定出了什么大事,是连瀚王都没预料到的大事。


    齐彦表情凝重,眉头紧缩,心下满是不安和忧虑。


    长时间的骑马,他的腿早就超负荷,疼痛难耐,可齐彦知道自己不能停,李延的性命便是义父的性命,玄铁营的未来。


    汗从额角淌下,齐彦咬紧牙关,勒紧缰绳,目光直视,不敢有丝毫松懈。


    天气愈发恶劣,丛林密布,可见度极其有限,偶尔从林中传来几声惊鸣,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出树林。


    手下关心则乱,扬了几鞭子,快马赶上齐彦的步伐,在风雨交加中扬声道:“将军!您身体受不住的!大将走之前嘱咐过我们,一定要顾好你的腿!”


    “我没事。”齐彦回答得敷衍,看都不看他,然后再次命令身后,“跟上!都不许掉队!”


    “将军!”手下还欲劝说。


    “滚蛋!哪来那么多废话!”齐彦一把抹掉满脸的雨流。


    曾经卧病在床,心酸无奈居多,后来遇到云枕松,虽能走路但上不了战争,他会常常进行自我安慰,没有让自己沉浸在消极中,不去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眼下,他痛恨死自己这双残废的腿了。


    昔日的齐彦,漫天黄沙阻挡不了他的战马,驰骋在刀光剑影中,笨重的火铳在他手中出神入化,马术亦是无人能敌。


    小齐将军,也是人人夸赞艳羡的天之骄子。


    心里的巨大落差没将他击倒,令他几近崩溃边缘的是无能为力,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救不了李延的无能为力。


    *


    雪下了又化,雨雪交加的古怪天气让中州一直笼罩在阴沉里。


    太和殿的金顶在铅灰色天幕下泛着暗淡的冷光,檐角连排的走兽被连日阴雨浸得发乌,龙首嘴中衔着的铁珠似乎已然生锈,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宫人脚步极轻,人人面无表情,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停下步子,不再前行。两侧高墙,完全没了往日的艳红,有的只有阴森的荒诞感。


    中州城内人人自危,往日入宫程序烦琐,没半个时辰见不到皇上,今日大内侍卫搜了遍身,便由着管事太监们引领而出,大小朝臣们顺着前门一路行至朱红宫门前。


    一路走来,护卫都比往日要少,直到靠近太和殿,才看见两排站得笔直肃穆的大内护卫。


    王立仁从殿内走出,拾级而下,告诉诸位:“各位大人们,请在此稍等片刻——韩丞相?陛下和太后有请。”


    韩裴一身深紫公服,胸前仙鹤纹样栩栩如生,彩线针脚紧密,头戴貂蝉礼冠,端的是一幅大义凛然、赤胆忠心的模样。


    “韩丞相,”王立仁垂下眼睛,不与韩裴对视,亦不与他有其他交流,连笑容都是硬挤出来的,“请跟咱家来。”


    金阶高耸,韩裴眯缝了一下眼睛,“唰”地一声撩起衣袍,大步向前迈去。


    进入大殿的一刹那,韩裴瞳孔骤缩!


    除了外面的侍卫,大内所有的守卫都被安排在了太和殿内。


    顾骋为首,身披黑甲,刀挂侧腰,表情被掩在铁盔之下,手指统一按在剑柄处,随时准备拔刀护驾。


    黑压压一片,犹如乌黑密云,压低整殿气氛。


    韩裴视线移转,便看到了皇帝亲自派人“请”来的韩琰和瀚漠王。


    太后吐字时带着老态的滞涩,那点因衰老年迈而来的颤音,非但没减半分气势,反倒像是给每个字加了重量,听着让人脊背发紧:


    “人,都到齐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 至此,今夜荒诞彻底拉开帷幕……


    头疼突然发作, 云枕松猝然一晃,一把扶住门框,无来由的心慌让他喘不上气。


    羽生吓了一跳, 连忙搀扶主子:“主子, 歇一天吧, 今儿就不要去府衙了。”


    云枕松猛吸一口气,迫切地想要压下不受控的不适感, 发现于事无补后,他便知道, 要有大事发生。


    这次的头痛,比上次要剧烈得多, 云枕松不再硬抗, 一步步退回房中。


    坐定后, 他点开“平行剧情”的光标,先是看了北疆那边的情况,看不出什么异样,而中州剧情,也只有短短几个字——太后寿宴, 三家齐聚。


    *


    “赐坐。”


    皇帝摆摆手, 宫女从殿后款款上前, 很快,玉盘珍馐被摆放到他们的桌上, 再美味诱人的饭菜,此时此刻,一般人也不会有兴致去碰。


    李延扫了一眼动作僵硬、迟迟不动筷的韩家兄弟,忽而笑起来,他清冷的音色回荡在大殿里, 显得格外突兀:“宫里下毒的方式千奇百怪,在吃食上动手脚,方便且隐蔽。”


    “韩相?”李延看了眼韩裴,随后又将视线扫到韩琰身上,“韩公子?要不要本王教教你?”


    韩琰生硬回绝:“不……”


    “就像这苦瓜,你要小心些,有种毒叫‘牵机引’,微苦,少量不致死,但要是大剂量,”李延不容插嘴地打断韩琰,自顾自地介绍,一边说一边夹起盘中的凉拌苦瓜,抬眸将筷子往韩琰那边递了递,随后又慢条斯理地往皇上那边松了下,与平时隔空敬酒没什么两样,紧接着,他不带一丝一毫地迟疑,将苦瓜吃进嘴里,匪气十足地笑笑,“必死无疑。”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环境里,也就只有李延还能开起玩笑。


    他接着介绍:“哟,还有虾羹,还有一种毒,自带腥味……”


    “老七,不要胡闹了。”太后适时制止他的行为。


    “太后教训得是。”李延见好就收,给个台阶就下,“太后看着气色不错,精神头也足啊。”


    太后说道:“皇上孝顺,给哀家弄来许多名贵仙药,哀家老了,活不久啦。”


    现在的太后,纯靠早晨服下的续命丹吊着,这才有了回光返照的感觉。


    没人接话茬,李延懒得用一些没有意义的话应付太后,干脆闭嘴。


    太后自然不需要他们回答,她要的是安静,静下来,听她说。


    太后说道:“韩琰。”


    一直没说话的韩琰起身应道:“草民在。”


    太后年老色衰,眼皮耷拉着,看向韩琰:“在李家,‘琰’字是女孩,你呀,理应单名一个‘建’字。”


    说者云淡风轻,听者如雷轰顶。


    皇家李姓,到了皇帝这一辈,全部单名,男孩用“廴”,女孩用“王”。


    先帝对孩子总是宽容宠爱,不吝啬夸奖,不赞许贬低,因为女孩多为牺牲品,便在姓名上给予些许安慰,让她们不许自轻自贱。


    皇帝手中酒杯“咣当”一声落地,洒了一地的佳酿。


    “什、什么?!”皇帝目瞪口呆地看向太后,见后者不给自己反应,又抬手质问韩琰,“你究竟是谁?!”


    面对天子的勃然大怒,韩琰守着礼节,下跪说道:“皇上,您应该问太后……”


    “朕现在在问你!”皇帝打了个手势,护卫立刻上前,反手扣押韩琰,韩裴猛地站起身,皇帝眼疾手快,一指韩裴,“韩裴!没你的事!”


    韩裴冷笑道:“太后,这是您大费周章的结果么?”


    太后眼神一沉,幽幽道:“韩裴,在这里,你的命最轻贱。”


    不知何时,昔日叱咤风云的太后回来了,一身不容置喙的气势令人胆寒,说出的话尖利、不留情面。


    韩琰倏地站起,护在韩裴身前:“太后,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此言一出,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延将酒杯举到嘴边,接着仰头喝酒,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太后。


    原来如此。


    李延用插科打诨拖延,太后用模棱两可的话拖延,他们要的就是拖住韩家,给派出去的人留足时间。


    *


    皇宫外,无恙和周泉相对无言,周身是掩藏在各处的千军万马,阴云密布之下,角楼阴影之中,偶有银光显露,又倏地缩回去。


    紧张的情绪充斥着每个人,无恙额角留下汗痕,余光忽地瞥到神色稍变的周泉,整个人迅速机警起来。


    无恙竭力压低声音道:“怎么?”


    周泉侧脸,竟看向韩琰的住所——因为韩琰不愿回到韩府,在南坊购置了一处小房产,平时就住在那里。


    无恙皱眉:“主子……”


    在寂静的环境中,周泉听到了持续的细微却异常的声响,像是许多人在争吵。


    无恙话还没说完,周泉立刻起身,肃然道:“坏了,调虎离山。”


    目光在半空接触的下一瞬间,二人同时踩着砖瓦飞出,狂风大作,衣衫被风吹起圆鼓的弧度。


    无恙在脑中不断回想主子还有什么贵重物品是留在住处,而非放在他身上的,疑惑不断上升,终于在看见黑衣人争夺一幅画的刹那,恍然大悟。


    主子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无恙亲手归置的,那幅先帝留给主子的画也不例外。


    直觉告诉无恙,这画肯定和主子长时间寻的东西紧密相关!


    “站住!”无恙挥剑而出,吼道,“周泉!拦住他们!”


    周泉快步赶到,一个利落的滑铲拦截黑衣人的去路,周泉肩后披风低扫过青石板,灰尘飞扬,与此同时,其余卫兵如离弦之箭,狠扑向那帮黑衣人。


    黑衣人顿时四处逃窜,完全没有统一的逃跑路线,无恙看出他们穿着不一,甚至在他们之间还有前后追逐。


    无恙很快发现异样。


    这明明是两伙人!有两拨人都要抢那幅画!


    而且,对方对那幅画的态度是能拿到手就拿,拿不到手就烧毁,但主子显然是不知道画后藏着的秘密,电光石火间,无恙只有一个念头——保住那幅画!


    “谁派你们来的?!”怀中揣着画的人怒喝另一帮人。


    “把画给我!”对方狠戾地抢夺,双方无法试探出彼此的来路,不敢贸然行动,也不敢说出什么其他的信息。


    无恙剑峰一转,逼得双方连连后退,短兵相接的瞬间,迸发出刺眼的火星。


    突然,胡同内窜出几道黑影,周遭诸多围堵,得手的黑衣人不得不转换方向,往皇宫方向奔去。


    *


    李嬷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太后身后,为咳嗽的太后递上一杯温茶,太后接过时,看见了李嬷嬷手腕上的玉镯,没有任何停顿,俩人就这样将信息传递,没让任何人察觉。


    太后细啜了一口,缓缓道:“韩琰呐,哀家同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吧。”


    韩琰毕恭毕敬:“草民洗耳恭听。”


    韩裴只好强忍下怒火,在太后面前,他也确实无法发作。


    “先帝经历腥风血雨才坐上的龙椅,在位几十年,以强硬手腕、铁血政策横扫大宣叛乱,韩琰你说,连哀家都看出你年少时的想法,先帝他,能看不出来?”


    韩琰毫无破绽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隙,唇角绷直,大庭广众之下,龌龊的心思被太后一阵见血的点破,幸好齐剑霜不在这里,要不然他真是无地自容,装不下去了。


    太后继续用慈爱的语气说道:“天家不是什么好地方,有人拼命逃离,有人不惜一切代价闯入。”


    语重心长,真挚怜爱:“韩琰,临川才是位好父亲,悉心教养你,几乎是倾尽全部心血啊。”


    韩琰冷声道:“无论多么努力,都得不到一声夸赞,数十年如一日的打压,这是您所谓的‘好父亲’?”


    太后叹了口气,问道:“所以你觉得先帝待你,比韩临川待你要好?”


    韩琰张了张嘴,最后突然泄了气。


    太窝囊、太幼稚了,现在说这么就像不懂事的小孩子为了两颗无关紧要的糖而撒泼打滚,别说是如今的年岁,就是小时候,这等事韩琰也是做不出的。


    “皇帝,你和老七从小生活在宫里,天家的勾心斗角和胆战心惊,不用说你们都知道。”太后话锋陡然一转,似喃喃自语般感叹,“老七,你和皇帝也算是情同手足了……”


    当时李延没有多想,在太后说完这句话后,他看了眼满脸震惊和错愕的皇帝,不由觉得好笑,心道:本王可没有这么傻的哥哥。


    太后冲韩琰摆摆手,柔声道:“琰儿,你小时候像你母亲,长大了反倒像极了先帝,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韩琰被太后这个称呼叫得一愣,他心里愈发没底,扭过头向韩裴求助。


    “哀家不要你的命,”太后说得直白,“你可以带刀上前。”


    说着,太后给了顾骋一个手势,顾骋迟疑着,命人给韩琰递了一把开过锋的剑。


    空荡荡的大殿,一丁点声响都会变得清晰,韩琰的脚步很慢,太后要杀他,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不过肯定杀不死他。


    皇宫外围早已布下重兵,只要太后发难,他可以名正言顺地下令,此后太后便成为千古罪人,也正好变相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韩琰来到太后跟前,缓缓蹲下,让太后看清他的这张脸。


    不行,还是太远了。


    松弛的皮肤能够很好掩盖脸上的情绪,太后眼底的悲凉和解脱韩琰竟没有及时察觉。


    太后忽然低声对他说:“你不想知道遗诏在哪里吗?李延就在那边,不想让他听见,你就靠近些。”


    “为何要告诉我?”


    “刚才都是骗你的,先帝……还是很爱你的。”


    韩琰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思忖片刻,手指紧握住剑柄,慢慢地俯下身子,靠近窝在兽皮中的太后。


    突然!太后从袖中拔出一把短刀!用力朝韩琰刺去!


    韩琰说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他料到了太后的出尔反尔,可心里还是叹惜了一下。


    韩琰猛地向后退去,但顾骋疾速冲过来,一身杀意。


    “韩琰!”韩裴摔杯起身,一连串提前预备好的宫人挨个报信,信号烟在眨眼间炸在天穹中。


    韩琰避无可避,他反手拔剑而出,未等与顾骋对招,忽然感觉身后有一股力量,猝然回头,只见太后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短刀浅刺入韩琰后腰。


    然后,太后紧紧闭上了眼睛,扬起衰老的脖颈砸向韩琰手中已然出鞘的利剑!


    鲜血溅了韩琰一脸,四肢百骸都被太后这一出人意料的举动所震慑,韩琰呆滞在了原地。


    不仅仅是韩琰,韩裴摔回座位,皇帝和李延慌不择路地狂奔到咽气的太后身边。


    大臣们鱼贯而入,满殿血光,映透了每个人的双眼。


    有人悲恸地狂喊——


    “韩琰杀了太后!!!”


    韩琰后退两步。


    至此,今夜荒诞彻底拉开帷幕,大宣命运从此翻开新篇,而韩琰,方知太后“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