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因为今天刚好是周五,部活又已经接近尾声,白金教练索性叫黑子静也下周一再来正式报道,周末还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但黑子静也自己心里清楚,这个周末怕是不好过了。
前脚刚离开体育馆,她后脚就拿出了手机,带着“早死早超生”的悲壮表情,拨通了两位教练的电话。
猫又老师还好,估计是早就憋着一肚子坏心思,就等着她得知真相的这一天,来好好调侃她一通。
鹫匠教练就很恐怖了。
哪怕已经把手机从耳朵边拉开了,黑子静也还是能清楚地听见,鹫匠教练是怎么对她恨铁不成钢的。
她又挨了半小时不带重样的骂。
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黑子静也就一直默默地小声附和,证明自己有在认真听讲,绝对没有挂机走神。
结果,鹫匠教练最后突然问了句,她这周末有没有安排。
黑子静也哪还敢说有啊,总之一切行动听指挥。
“那你这周末来一趟宫城吧。”
鹫匠教练说得轻松,像是在自助餐厅点单。
“今年全中联赛的县代表预选赛已经开了,今天刚好是第一天海选,没什么意思,错过也无所谓。明天过来陪我看看有什么要捞的好苗子,顺便再帮牛岛调整一下状态。”
黑子静也:“……诶?”
想到从东京去宫城的路程,她目光开始游离,试图找出一个能够合理婉拒的理由。
即便没面对面站着,光听声音,鹫匠锻治都能想象出,这只被身边人惯坏了的小猫崽子,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没用德行。
他冷笑一声,甩出杀手锏:“来回交通报销,包食宿。照例有庆功宴。”
黑子静也当即秒答:“好的没问题,鹫匠教练!我这就去买今晚最快的一班新干线车票!”
事实上,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合作了。
尤其是在猫又教练引退后。
基本每隔几个月,鹫匠锻治就会喊黑子静也去宫城一趟。
一方面,的确是为了借助那对好用的眼睛,来帮队里的选手进行精细化调整;但另一方面,也未必不是想检查看看,怕她一心扎在篮球里,荒废了对排球的判断能力。
此处应感谢白鸟泽排球部的赞助经费。
不得不说,每一次跟白鸟泽和鹫匠教练打交道的时候,黑子静也都会真情实感地觉得,他们学校是真有钱啊……
让她很难不想起,音驹那个旧到空调都不太制冷了的老体育馆。
也因为,这样的“出差”已经成了默认的常规事态,当黑子静也说自己今晚就要出发去宫城的时候,家里人也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接受度良好。
简单收拾了一下这两天的换洗衣服,再把之前就零零碎碎准备好的伴手礼带上,黑子静也背着一个双肩包,就轻车熟路地坐上了新干线。
在金钱力量的加持下,原本坐大巴要五个多小时的路程,缩短到一个半小时左右,就顺利抵达了仙台市。
黑子静也走出车站的时候,甚至天都还没完全黑透。
不需要费力寻找,她很轻松地,就从乌泱泱的人群中,一眼分辨出了在等待自己的人。
毕竟,那对兄弟都是身形优越到,足以鹤立鸡群的高挑。
“——明光哥!好久不见!”
灵巧地从人流中钻过去,黑子静也一下子就蹿到对方跟前,和月岛明光来了个久违的击掌。
月岛明光从乌野毕业后,就在仙台市的大学念书。而且,家里为了他出行方便,特意给他添了一辆车。
所以每次黑子静也坐新干线来仙台站的时候,都会拜托他把自己载到宫城那边去。
只是这一次,还多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好心人。
“诶?阿萤怎么也来了!”
黑子静也歪了歪头,看向站在月岛明光身后,那个面无表情的眼镜少年,语气很震惊。
听得月岛萤又是拳头一硬。
“哈?这句话应该换我来问才对吧。为什么我非要浪费时间,陪哥哥一起在这里等一个单细胞生物不可啊。”
很好,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坏,的确是阿萤本人没错。
早就习惯了月岛萤这样的语言艺术风格,黑子静也的耳朵,已经成功推出了配套的自动翻译功能。
“谢谢阿萤!我也很想阿萤哦!”
对这句抱怨有自己的理解,她抬起手,也想跟阿萤击掌。
但被月岛萤一脸无语地按住了脑袋,不许擅自靠近。
他这一招倒是用得很熟练。
因为少年身高手又长,黑子静也就像只被拎住脖子的小猫,在这样的镇压面前,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可随后,月岛明光加入到小教练这边的阵营,局势便瞬间逆转了。
这也是这些年里,月岛萤不知道第多少次的败北。
眼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两个笨蛋,还高高兴兴地在自己这个当事人面前,庆祝恶作剧大成功,他甚至都提不起吐槽的力气了。
懒得浪费口舌,月岛萤只是俯身接过黑子静也的背包和手拎袋,一起往停车场那边走。
他今天其实是来仙台市博物馆参观的。
因为从小就对生物很感兴趣,博物馆又在哥哥的大学附近,月岛明光时不时便会带弟弟来仙台市玩一玩、散散心。
今天也是,二人逛到一半的时候,刚好收到了黑子静也的消息,就顺势在周围多转了几圈,等接到人再一起回宫城。
一上车,黑子静也就迫不及待地扒拉行李,翻出了给他们准备的礼物。
“明光哥的护膝不是该换了吗?我去买了一对新的,是猫又老师推荐的新品,明光哥可以试试看!”
“还有阿萤……锵锵!请看!”
把一个正方形的礼盒塞给月岛萤,黑子静也趴在座椅的靠背上,眼睛亮晶晶地,催促着对方快点拆开。
“阿萤上次说,在宫城和仙台都没买到的唱片!我在东京找到了!”
不过,等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因为实在太晚了,东京大部分的店基本也都售罄了。
还好研磨经常去光顾的游戏卡带店,老板还兼卖唱片,才让她捞到了最后仅剩的两张唱片之一。
“哼哼,我已经跟店长打好关系了!店长答应我,以后也可以帮我预留。所以下次阿萤想找什么唱片的话,要记得早点跟我说哦。”
这可是大功一件,黑子静也骄傲地扬起脑袋,等待一个夸奖。
月岛萤盯着手里的唱片,却迟迟没能开口。
……他当初说的时候,并没有要拜托黑子静也帮忙的意思。只是聊到生活日常,随口提了一句,便抛在脑后。
反正等这一波热潮过去,多跑几趟二手唱片商店,总能淘到的。
不像繁华便利的东京,身在宫城这样的小地方,他早就习惯了相对滞后的购物市场。
想也知道,那么晚才开始去找,就算是东京,恐怕也没有这家伙说得这么轻轻松松。
月岛萤喜欢维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比起对恶意予以回击的针锋相对,他似乎从小,就更不擅长对待过于直白的亲近和善意。
而黑子静也,毫无疑问,是其中最让人觉得棘手的典型之一。
月岛萤抬眼看向麻烦本身。
对方却还趴在他的椅背旁边,睁着一对圆滚滚的无辜眼睛,晃着不存在的尾巴,像是在困惑,为什么自己还没有得到夸奖。
仿佛没有满足这个小小愿望的人,才是很过分的过错方。
再次错开目光,月岛萤抿了抿唇,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旁边一直竖起耳朵,生怕弟弟再来点什么震撼发言的月岛明光,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他忽然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月岛萤想要无视。
但在月岛明光第五次咳嗽,且黑子静也又开始扒拉背包,思考妈妈有没有给自己带润喉含片的时候,他不得不妥协。
从脚边拎起一个纸袋,月岛萤默不作声地递给黑子静也。
纸袋上印有仙台市博物馆的标志,里面躺了一只抱着尾巴的小恐龙玩偶,眼睛圆滚滚的,看起来也呆呆的,战斗力基本为零的感觉。
月岛明光只好担当了解说役的工作。
“今天我和阿萤去了博物馆,刚好那边在推出周年限定的吉祥物,所以给小教练也带了一个。”
“是阿萤亲自挑的哦?很可爱吧!阿萤他从小就特别喜欢恐龙。我记得有一年冬天,他还——”
炫弟狂魔一个顺嘴,差点又开始科普起弟弟的童年事迹。
但在故事主人公的可怕凝视下,月岛明光还是及时醒悟过来,强行给嘴踩了个急刹车。
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他假装无事发生,重新把话题拐到其他地方。
就这样,一路把黑子静也送到她外婆家门口为止,亲眼见人进了屋,月岛明光才驱车离开。
每次到宫城来,黑子静也总是要见见外婆的。
不过,通常只是住这一晚,明天早上去白鸟泽报道,后面两天,就都要跟着队伍一起,住在仙台市的酒店了。
陪长辈用完晚餐,再动作不太熟练地收拾好碗筷,黑子静也跟家里打过电话报平安后,她又拎起一个小袋子,去拜访乌养一系。
这也是来宫城必做的功课之一。
和东京永远川流不息的街道不同,乌野的小路很宁静,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慢悠悠的,让人不自觉得想要深吸一口气。
黑子静也忍不住停下步伐,拍了张渐变的夜空照片,群发给好友列表。
不出意外,早就和猫又老师通过气的乌养教练,也拿她迟迟没去帝光篮球部报道的事,坏心眼地故意逗她玩。
……连系心哥(乌养一系的孙子)也笑话她!太过分了!她要把系心哥的那份餐后甜点也吃掉!
猫猫炸毛,但不影响猫猫大口吃布丁。
也跟乌养教练聊了很多,有音驹那边的事情,也有在帝光刚刚赢下的胜利,顺便询问了一些战术和训练方法上的疑问。
不知不觉,等二人回过神来,天色都已经黑透了。
乌养系心担心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起身拿出手电筒,说是要送她回去,结果刚推开大门,又笑眯眯地撤回了步伐。
“看来不需要我多管闲事咯?那这家伙就拜托你送回去了,眼镜小哥。”
闻言,黑子静也好奇地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却看见了站在屋檐下、不知道等了多久的月岛萤。
她瞳孔地震:“……阿萤?!”
在乌养系心面前,月岛萤倒是非常讲礼数。
或者说,他其实对大部分长辈,都相当有礼貌,一看就是那种家教很好的类型,一直都是邻里阿婆和老师的偏爱对象。
向乌养系心鞠了一躬后,月岛萤才拎走了还在猫猫震惊的家伙。
但没等走出十米远,他就恢复了一贯的毒舌本性。
“我说,你下次在做决定之前,能不能稍微动一下脑子?”
“现在是秋天,天黑得早。乌野又不是东京,别说行人了,连晚上的路灯都不多,走路还要靠手电筒照明——你是打算这个点,自己一个人摸黑走回家?”
“哈。真不愧是天才,想法跟我们这些凡人就是不在一个频道上。”
还真忘了带手电筒的黑子静也,脑袋越来越低,不敢做声,就差把“心虚”两个字写脸上了。
月岛萤面无表情。
他就猜到会是这样,所以看到那张照片之后,才会临时又出了趟门,来乌养家这里等着。
乌养教练毕竟是乌野的大名人,就算不刻意去打听,也能知道大概位置在哪里。
鉴于黑子静也的不良信誉记录,没指望她能听进脑子里去,月岛萤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下次在宫城,晚上一个人单独出门的话,要跟他报告。
“……可是,阿萤不喜欢的吧?我是说……那个……”
偷偷瞄对方的表情,黑子静也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不该谈到这个话题。
——即便月岛明光仿佛走出了阴影,可对于月岛萤来说,那年在县代表预选赛决赛撞破的谎言,依然是他心口的一根刺。
所以,在从仙台回乌野的时候,即便先去乌养家会更顺路一点,黑子静也却并没有拜托他们,把自己提前放下。
虽然阿萤并不是一个性格脆弱的人,但黑子静也很乐意照顾他的心情。
毕竟心情不好的阿萤,会变得更更更恐怖!
为了世界和平,为了她和明光哥的日子都好过一点,还是请让阿萤尽量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吧!
就比如此时此刻。
黑子静也虔诚祈祷中。
月岛萤忽然伸手拽了她一下,让她避开路上水洼的同时,顺便拎到自己的内侧,远离马路上可能出现的车辆。
“少胡思乱想。我还不至于蠢到,把事情怪罪在乌养教练或者其他任何人身上……记住了吗?”
月岛萤问的是,晚上一个人出门要跟他汇报的事。
他和哥哥毕竟算是半个东道主,又是亲自去车站接黑子静也的人,万一对方出了点什么事,他可不想背负不该发生的连带责任。
黑子静也连忙用力点头。
对她的记性报以怀疑,月岛萤眯起眼睛,让她再重复一遍自己说过的话。
然后黑子静也表情严肃:“以后在宫城,晚上一个人出门的时候,要拜托阿萤陪我一起!因为这样不安全,阿萤会担心我!”
“……”月岛萤欲言又止。
算了,他不跟单细胞生物计较,否则迟早把自己气死。
为了堵上黑子静也的嘴,让她少说几句,月岛萤分了半边耳机给她,播放的是她下午刚送的唱片。
和当初的期待一样,是月岛萤喜欢的旋律。
挺好听的,黑子静也决定等回了东京,给自己也买一张好了。
月岛萤再次将她送到家门口。
等黑子静也的背影,融入屋内暖色调的灯光后,他才收回目光,朝有些发僵的掌心呵了口气,准备绕路回家。
门却忽然又被推开来。
黑子静也一溜小跑过来,把一块热腾腾的烤红薯,用纸袋包好,塞到月岛萤微凉的手掌心里。
“今天谢谢阿萤了!路上小心,等到家之后,记得要给我发个消息哦?”
她眉眼弯弯地说完,又推着对方的背,催他快点离开,回到更温暖舒适的屋子里。
这次换黑子静也目送月岛萤离开。
回到客厅,外婆拿起那只小恐龙玩偶,仔细端详后,宣布这一定是邻居家孩子最爱的哥斯拉。
黑子静也忍不住笑了笑。
“不是啦,外婆,这个是仙台市博物馆的吉祥物。哥斯拉的话,看起来会更凶,而且更会打架一点!”
她接过玩偶,捏着小恐龙柔软无害的爪子,冲外婆挥了挥,像是在打初次见面的招呼。
“不过,这个也很可爱,对吧?”
第32章
很难想象,等黑子静也回到卧室,刚打开手机,屏幕上就弹出一连串LINE的新留言提醒。
竟然是哥哥、小黑和研磨在看到照片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来问她有没有从乌养家回来,让她看到了记得回消息。
黑子静也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
……大家,难道都是名侦探吗?明明她只是发了张照片而已,并没有说自己是去拜访乌养教练啊!
黑子静也莫名有了种,好像以后都没办法偷偷摸摸干点坏事的压力。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能干点什么坏事。
把那只小恐龙玩偶抱在怀里,黑子静也忧心忡忡地盖上被子,然后成功在三分钟之内,睡得不省人事。
………………
…………
……
一夜无梦。
为了赶上白鸟泽去仙台市体育馆的专车,黑子静也第二天,还艰难地起了个大早。
因为懒得开火做早餐,也怕吵到还在休息的老人,她从冰箱里叼了两片吐司,就背上背包,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外婆家。
黑子静也打算坐公交车去白鸟泽。
不知道是不是周末的缘故,可能大多数人都想要睡个懒觉,街上冷冷清清的,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深秋的天又亮得比较迟,连路灯都还没下班,就这么悬在车站牌子的正上方,陪她一起等车。
早上的风还有些凉,黑子静也连忙把拉链拉到最高,竖起衣领,将大半张脸都藏进衣领下面。
但手指还是要依然坚强地伸出袖子外面,见缝插针地打游戏。
这是研磨最近推荐给她的新游戏,操作难度没有那么高,偏经营基建的休闲风格,很适合打发时间,而且还可以联机!
黑子静也这段时间沉迷钓鱼,一心要成为钓上鱼王的超级钓鱼佬,没空去种地捕猎挖矿,所以一旦缺材料了,就光明正大地去研磨那边劫富济贫。
……嗯,木头不够用了。等下让研磨再多种点树去。
想着司机如果看到车站有人在等,肯定会自觉停靠到路边,黑子静也索性连头都不抬,视线就没离开过屏幕。
这种时候,万能又好用,且业务熟练的小黑,就格外让人怀念了。
直到一大片阴影投下来,她才暂时收起游戏机,准备上车继续。
可等她抬头时,停在她跟前的,却并非是公交车,而是好大的一只……牛岛若利?
黑子静也:“诶?”
在寒风中,穿着队服和运动短裤的牛岛若利,却散发着热腾腾的气息,仿佛光是站在他身边,周围温度都会往上爬个一两度。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对方把风都挡住了。
毕竟牛岛若利真的很高大,而且训练有素,几乎身上每一块有用的肌肉,都得到了充分的锻炼,彰显了绝对力量美感的同时,轮廓却不至于太过虬结夸张。
如果光论身体数据的话,他甚至比木兔光太郎更胜一筹。
黑子静也毫不怀疑,牛岛若利能一拳三个她。
但她更加清楚,对方绝对不会这样做。
这下,把游戏机彻底揣回袖子里,黑子静也笑眯眯地打招呼,主动挑起了话题。
“好久不见,若利君。不过,今天也还坚持晨跑,没关系吗?等下还有比赛,要注意保存体力哦。”
白鸟泽是超豪华的一贯制私立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的一条龙服务,所以除了学校招来的特长生之外,大部分学生都不太会出现变动,一直安安稳稳地读到高中毕业。
因为鹫匠教练的缘故,牛岛若利还没升入初中部之前,她就已经认识这位,被予以莫大期待的左撇子王牌了。
由于左撇子的样本数据实在不多见,当初为了精确掌握对方进攻体系、重新建立一套模板,黑子静也有段时间,几乎是每天都一对一盯着牛岛若利观察。
而牛岛若利,则需要配合她的需求,不停地更换力道和角度,重复发球扣球的动作,直到精疲力竭为止。
花了大量时间精力,双方不断调整磨合,才让她终于摸准了左撇子和右撇子之间的微妙偏差。
不得不说,在这个过程里,两个人都算吃足了苦头。
但结果同样叫人惊喜。
那个如今无数次令拦网对面绝望的重.炮扣球,就有黑子静也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大概也因此,牛岛若利并没有把她当做后辈看待,而是像尊重鹫匠教练一样,尊重她,听从她的所有建议和安排,允许她直呼自己的名字。
这一点,倒是很出人意料。
虽然看起来很有威慑力,好像光靠气势就能把人吓跑,但这位称霸球场的左撇子王牌,在生活中,其实有点呆呆的,而且很好说话。
是那种超级一板一眼的认真性格。
就连看杂志的时候,都会按照顺序一页页往下仔细阅读,甚至包括他并不感兴趣的无聊广告。
但有句讲句,这种性格偶尔也挺能气人的。
比如现在,面对黑子静也半是玩笑口吻的提醒,这个人便严肃纠正道:“只是正常热身而已,还不到消耗体力的程度。”
再重申一遍,黑子静也平等地嫉妒每一个体力怪物。
牛岛若利成功杀死了聊天。
寒暄环节结束,黑子静也决定继续打游戏等车。
反正牛岛若利也不是很喜欢聊天的类型,她随口敷衍了一下,就让对方先走,等下再在白鸟泽碰头。
牛岛若利却告诉她,这班车目前正处于停运状态,要到下周才回恢复正常运营。
黑子静也看着他,试图看出说谎的痕迹。
但对方连一点点动摇都没有,只是坚定地伸出手,示意她可以将行李重物交给自己。
“你需要加强锻炼。而且,这里离白鸟泽已经不远了,很快就能到的。”
牛岛若利蹙着眉,语重心长的口吻,像是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还夹杂着些生疏的安抚之意,试图证明这个药真的没那么苦。
黑子静也默默叹了口气。
她已经快要习惯这个套路了,反正每次见面,若利君都少不了要劝这么一次。
起因是,她前些年有一回,由于不小心过度使用眼睛的能力去观察,导致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病了快一周才好。
但那也只是因为,当时自己还没学会怎么控制好分寸的缘故啊!
她不是没跟对方解释过,但牛岛若利听了,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认真向她罗列晨跑的诸多好处,劝她起来动一动。
黑子静也都怀疑,这件事可能会被对方一直记到他从白鸟泽毕业……
事已至此,黑子静也干脆地交出了行李,然后扭头就冲回外婆家,把仓库里的脚踏车骑了出来。
哼哼,会制作和使用工具才是聪明人类的选择!
牛岛若利想了想,也行,骑脚踏车也算运动,总比坐着不动要好。
他对黑子静也的要求本就不高,相对的,也很好满足,见目的达到,便沉默地跟在旁边跑起来。
让黑子静也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在遛……遛狮子?或者遛哥斯拉?
但她很快又发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她骑得好像还没有对方跑得快。
牛岛若利甚至还有和她聊天的余力。
牛岛若利问了关于帝光的事。
步调不紧不慢,配合着脚踏车的速度,他安静地,听黑子静也描述新的校园生活,以及那个名声在外的帝光篮球部。
平心而论,在得知小教练转去研究篮球的时候,牛岛若利的确为此感到可惜。
明明已经在排球上,投入了那样多的精力和心血,并且成功取得诸多强校教练的认可。
可以说,黑子静也以荣耀加身的光辉未来,几乎是板上钉钉、触手可及的既定事实。
她却放手得如此轻易。
但帝光在初中篮球领域,也是不输白鸟泽和音驹的豪强学校,牛岛若利虽然遗憾,虽然不解,却也真心希望,对方能继续在肥沃的土壤中,开出同样绮丽的花。
他相信黑子静也可以做到。
已经能远远看见白鸟泽的校门了,牛岛若利稍稍放缓速度,最后又问她今后的打算。
黑子静也却给出了预期外的另一种答案。
“其实我也没想好呢……不过,至少目前为止,我还哪一边都不想放弃!无论是排球,还是篮球。”
她露出了有点苦恼的表情:“若利君会觉得我太贪心吗?”
毕竟,牛岛若利的成功,除了天赋的才能与体格之外,更重要的,还是他对排球倾注了全部的热爱与努力。
排球几乎构成了他生活的绝大部分,贯彻始终。
在这样的人面前,总难免觉得,好像自己的出发点就不够纯粹,自惭形秽。
因为和木兔前辈一样,若利君也是自驱力超强、非常非常耀眼的太阳啊。
越说越心虚,黑子静也的脸皱成一团,偷偷去瞄对方的表情,做好了被说教的心理准备。
可牛岛若利忽然停下了步伐。
没看见人跟上,她下意识踩了刹车,回头想问对方怎么了,却正正好撞上那对专注的、总是显得很认真的目光。
牛岛若利一贯不喜欢摇摆不定的行为。
因为那通常意味着迷茫、未经过深思熟虑、意志尚且不坚定等不利因素。
在球场上,这样的人,不管是队友还是对手,都很容易被压力和困境击溃,轻易选择放弃,连平时该有的水准都发挥不出来。
但听到这样贪心的回答,本该规劝对方的他,却意外得,比自己想象中要感到更加……应该说是“高兴”还是“松了口气”?
就像人们会用视线追逐着聚光灯下、宛如明星的球员,对于选手来说,作为团队谱曲者的教练,则是他们眼中的引领前进方向的灯塔。
即便不会亲自上场参与比赛,可至少在选手看来,教练同样拥有着无法忽视的光芒。
哪怕仅仅是坐在一旁,也如定海神针一般,给予他们无畏的、去夺取胜利的信心和底气。
黑子静也或许在经验和战术思路方面还稍有欠缺,但和她并肩过的牛岛若利已经窥探到了,蕴藏在这具孱弱身躯中的耀眼光亮。
牛岛若利也在期待着那样的未来。
就像他期待着更大的舞台、更强的对手、更向前一步的自己。
于是牛岛若利摇了摇头。
“不算贪心。如果是你的话。”
向来不擅长用言语表达,他只是身体力行,用实际行动代替解释,交付信任。
“所以,今天也拜托你了。”
——拜托她注视着自己。
事实上,黑子静也来宫城这一趟的工作之一,就是通过观察比赛现场,协助牛岛若利再调整一下扣球的细节动作。
但鹫匠教练告诉过她,绝不能轻易让选手尝到甜头。
天底下不会有免费的馅饼,抢着吃的东西才是最香的。所以这份奖赏,理应只属于最努力、最强大、最表现优异的赢家。
而高付出高回报的竞争,则会激励所有参与者,更加争先恐后地向前进。
残忍但便捷有效的实力至上主义。
这就是白鸟泽的风格。
所以,黑子静也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即便这的确是她计划要做的事情。
一只手撑在车头上,她用掌心托着侧脸,目光看向依然在耐心等待答复的少年,忽然弯起了眉眼。
“那若利君要好好表现哦?毕竟我精力有限,只负责点评每场比赛的MVP。”
闻言,牛岛若利却露出了很浅的、几乎转瞬即逝的笑意。
那是属于王牌的绝对自尊与自信。
“谢谢。这样就够了。”
平静地与黑子静也对视,牛岛若利淡淡道,如同承诺。
——因为,他会成为这场县代表选拔赛中,最强的那名选手。
第33章
一如牛岛若利轻描淡写的承诺,白鸟泽一路势如破竹,每场比赛都是以2-0的比分,毫无争议地,获得了碾压级别的胜利。
不愧是已经连续两年,都包揽全国大赛入场券的“绝对王者”。
至少在这个球场上,白鸟泽的牛岛若利,这个名字,几乎就是“强大”与“胜利”的代名词。
以至于,观众们都快要将他的得分,默认为理所当然的既成事实。
倒是白鸟泽休息区突然多出来的第三人,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通常来说,每次比赛的时候,白鸟泽的休息区都只会坐着总教练和教练两个人。
由于鹫匠教练认为,女孩子的存在,只会让这群躁动又荷.尔.蒙.泛.滥的青春期小鬼,变得更加愚蠢和不受控。
所以,白鸟泽的排球部,向来是不招女经理的。
经理的日常工作,则有一年级新生,以及正选和替补选手之外的其他普通成员,来一起轮流负责。
那么问题来了:白鸟泽是什么时候多出一位女经理的?
事实上,甚至连白鸟泽的自己人,都不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负责后勤的几个一年级生,因为根本没有上场机会,在比赛的间隙里,便偷偷躲在角落里交头接耳,目光还时不时往休息区那边偷瞄。
虽然那位女经理,的确是穿着白鸟泽的队服没错,但不论他们怎么搜肠刮肚地回忆,都觉得好像没在学校见过这张脸。
毕竟,对方那头太过特别的天蓝色长发,但凡遇到过一次,都绝对会印象深刻,不可能忘记才对。
正当众人讨论激烈时,一只手却悄然出现,从身后搭在了他们肩上,声音也轻飘飘的。
“哎呀,让我听听,一年级都背着前辈在说什么悄悄话呀?”
新生们差点被吓到尖叫。
恶作剧大成功,欣赏够了这幅呐喊佳作,三年级的前辈才一手插在腰间,替学弟继续科普排球部的常识。
“你们不认识也正常。不过,那位可不是什么女经理,是和牛岛一样,被鹫匠教练捧在手心里的另一位天才。你们叫她‘小教练’就好。”
“然后千万牢记,要对小教练放尊重一点,乖乖听她的话。搭讪禁止。如果敢随便轻佻地跑过去,跟她要什么联络方式套近乎的话……”
说着,前辈笑眯眯地拍了拍一年级的肩,然后声音忽然一沉,带上了恐怖故事的森然气息。
“——会生不如死的哦?以鹫匠教练的名义。”
“是!是!!!”
跟大白天见了鬼也没什么差别,新生们被吓得,齐刷刷立正站好,发出了尖锐爆鸣声,发誓自己一定牢记于心。
前辈就此深藏功与名,倒是此时坐在不远处的黑子静也,不太经得起念叨,“哈啾”一声,缩着脑袋打了个寒噤。
“……感冒了吗?”
虽然是疑问句的句式,但牛岛若利的语气很平淡,更像是陈述。
自从那次发烧之后,黑子静也在白鸟泽,就彻底坐稳了“脆皮菜鸡”的人设,一切微小症状,都统一按最坏预期处理。
作为相处时间最多的人,牛岛若利也已经习惯了,要肩负起照顾小教练的责任。
打开背包,他把自己备用的第二套队服外套递过去,顺便招手问后勤人员,这次有没有随行携带感冒冲剂之类的药物。
保证让身体随时维持在最佳状态,也是选手的义务之一。
牛岛若利向来很注重这些细节。
另一边,鹫匠锻治看废物的眼神也立刻跟上,再次就黑子静也糟糕的健康管理问题,把她又骂了一顿。
黑子静也觉得自己好冤。
明明她已经在小黑的提醒下,知道宫城和仙台这几天会降温,还特意带了比较厚的衣服过来御寒!
但她不敢做声。
默默接过牛岛若利的队服,黑子静也老老实实地,在外套外面,又裹上一件外套。
虽说并不是白鸟泽的在读生,不过,因为她时不时就会陪同出席比赛,鹫匠教练为了队伍的统一美观,还是给她额外订了一套排球部的队服。
大概是出于相同的考虑,音驹的红白两色制服,其实她也有两套换洗的。
可即便是同样的款式,牛岛若利的外套,却大得不像是同一件衣服。
袖子特别特别长,需要仔细往上卷个好几层,才能把手漏出来;下摆也直接盖住了大腿,把拉链一拉,四舍五入都能算是条裙子了。
黑子静也仿佛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乖乖坐在长椅上的样子,和旁边站着的牛岛若利一对比,被衬得愈发像是什么袖珍手办。
白鸟泽荣誉出品的那种。
鹫匠锻治感到满意。
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黑子静也没有错过,这个鹫匠教练心情莫名转好的时机。
她趁机翻开这次县代表预选赛的人员名册,试图转移话题。
毕竟,黑子静也这一趟的另一个工作,就是陪鹫匠锻治看比赛,顺便协助筛选一下,白鸟泽来年的特招生名额候选。
“川南的6号,那个红头发的选手……是叫‘天童觉’吧?我觉得还蛮有趣的!”
“他的个人风格很强烈。凭直觉行动的预判拦网,要么是0分,要么120分,但他的拦网得分率很高。应该是那种非常擅长观察别人的类型,然后再加上一点天赋的第六感。”
“虽然扣球的水准没有那么高,不过,和若利君搭配的话,作为拦网特攻型的副攻手,也算得上是攻守兼备。”
从围绕牛岛若利为中心,去组建一整支队伍的思考角度出发,黑子静也又推荐了谷道里中学的大平狮音(偏进攻型的副攻手,作为补充的第二得分手),以及扇田中学的山形隼人(自由人)。
至于二传手的人选。
虽然南久合中学的濑见英太,表现也很出色,但果然,这个位置的最佳选择,只会也只能是——
“北川第一的及川彻。”
不管是个人的喜好倾向,还是单纯从技术层面上来说,黑子静也都会毫不迟疑地,把这一票投给这个人。
能够将队伍里每个选手的综合实力,都发挥到极致的团队型二传,而且兼具超强进攻性的发球,控球的精准度,在同龄人中也属上乘。
虽然细节还需要打磨,很多地方仍有向上提升的空间,并不完美,但个人的风格和球路已经初具雏形。
这种水平的二传手,就算拿到初中男子排球全国大赛的舞台上,也绝对是佼佼者之一。
又恰巧,同样是黑子静也最欣赏的那一类。
在哥哥决定成为控球后卫之后,她就对这种强调团队协作能力的传球思路,更加感兴趣了。
一个优秀的传球中枢,是队伍的大脑、灵魂、指挥家,能够最大化队友的力量,用做乘法的配合战术,跨级打怪,去战胜更为强大的对手。
头脑派的研磨,其实也很擅长制定这种策略。
但受限于身体素质,而且他花在训练上的时间精力,绝对远不如及川彻,所以技巧上还没办法做到这种程度。
“应该说‘毋庸置疑’吗?我觉得这次大赛,宫城县的最佳二传手奖,等决赛打完,就要颁给及川选手了吧。”
黑子静也对此很自信。
或者说,但凡在现场看过比赛的观众,都绝不会错过这样一位耀眼的、冉冉升起的新星。
何况,及川彻的长相也是加分项。
她去观赛的时候,就注意到北川第一的应援团那边,有不少漂亮的女孩子在帮忙加油助威,显然都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
黑子静也不由看了眼旁边的若利君。
虽然牛岛若利的人气也很高,但似乎是因为他不善言辞,大家看他平时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基本都是尊敬大过亲近,自带距离感。
别说外面的人了,就连排球部的队友,在跟他说话的时候,也会下意识注意措辞和态度,不像是同级生之间的互动。
这么算下来,好像会直接叫他名字的人,目前就只有鹫匠教练和自己了?
黑子静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即便觉得,生活已经被排球填满、完全不会感到寂寞的若利君,应该并不在意这件事。
但她还是忍不住表情认真地,拍了拍对方的胳膊——主要是,就算她真的跳起来,恐怕也够不到肩膀那里。
黑子静也以为自己在表达对若利君的支持。
而牛岛若利低下头,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小教练,将这个举动理解成了“寻求帮助”的意味。
已经同后勤人员确认了,队伍并没有携带感冒冲剂之类的药物,他想了想,趁着决赛开幕之前的休息时间,把人拎去了体育馆大厅。
大厅的走廊角落里,摆着几台投币式自助售卖柜。
直到被塞了一罐加热后的姜汤饮品,黑子静也才知道,世界上原来还有这种可怕的饮料。
总之就很难理解生产厂商到底在想什么啊!设计师清醒一点!这种东西真的会有人买吗?!
……哦,若利君买了。
黑子静也盯着这瓶姜汤饮料看,在“婉言谢绝对方的好意”和“忍一忍就过去了”之间,疯狂反复横跳。
为了拖延作出决定的时间,她尝试着挑起话题。
比如他们刚刚聊过的特招生候选。
牛岛若利对黑子静也的推荐名单没有异议,尤其是及川彻,同样是他非常看好的选手。
“但及川他……似乎不太喜欢我。每次见到我的时候,他都很吵,不愿意听我说完。”
牛岛若利的口吻,带着显而易见的遗憾。
这对于平时很少有情绪外.露的他来说,已经算是很难得的表达了。
黑子静也难免生出好奇。
正当她想详细问问具体经过时,牛岛若利却忽然停下,侧脸看向了另一边。
“啊。及川,你也是来买饮料吗?”
捕捉到正确的关键词,黑子静也立刻竖起耳朵,从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背影后,探出半个脑袋去看。
果然刚才是话题的主人公、北川第一的及川彻。
只是跟场上的意气风发,和面对应援团女孩的温柔耐心都不同,那个长相俊秀、本该笑容甜蜜的少年,现在脸简直黑得可怕。
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但牛岛若利似乎已经对这个模式习以为常。
没有一味等待及川彻的答复,像是知道对方不会回答一样,他只是自顾自地往下寒暄。
“恭喜你们晋级决赛。这是你们初中时期的最后一场大赛了,祝你们取得好成绩。”
黑子静也:?
及川彻:???
不等黑子静也反应过来,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被正面开大的及川彻,就熟练地撸起了袖子,总之气势绝对不能输。
“哈?!劝你说话给我注意一点啊牛若!我们北川第一可是要进军全国大赛的,什么叫‘最后的比赛’!”
并不介意对方激烈的言辞,牛岛若利闻言,只是感到困惑似的歪了歪头。
“可是能进军全国的队伍只有一支,及川。”他提醒道。
这绝非出言讽刺,黑子静也很清楚,牛岛若利只是在单纯地陈述事实,甚至可以说是“好心”。
——但是!就是这个样子!才更容易让对面生气吧?!
果不其然,这边,牛岛若利话音刚落,那边,及川彻的表情就瞬间变得更恐怖了。
现在不是像见了鬼,是及川彻本人要被气成恶鬼了。
甚至气到暂时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及川彻哽了一会儿,才指着牛岛若利,咬牙切齿地放下狠话。
“洗干净脖子等着吧,小牛若。等下就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
说完,及川彻像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扭头就走,连脚步声都咚咚作响,倒显得有些孩子气。
二人一同目送他离开的背影。
片刻后,牛岛若利慢半拍地总结:“及川他忘记买饮料了。”
并不觉得这场对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看向黑子静也,坦然地继续话题,表示及川彻每次都是这样,突然开始生气,然后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走了。
黑子静也:“……那若利君,你本来想和他说什么?”
“我想邀请及川来白鸟泽。鹫匠教练也是这样打算的。”
牛岛若利还认真分析了一通。
“县代表名额只有一个,属于宫城最强。如果及川真的想去全国大赛的舞台,加入我所在的队伍,才是唯一可行的选择。”
“毕竟及川的上限,取决于队伍实力的上限。所以北川第一也好,其他高中也好,都只是在拖他的后腿、浪费他的才能而已。”
“及川他应该来白鸟泽。”
单从技术层面来说,牛岛若利说的或许没错。
然而,不同于脑袋里全是排球,所以不懂人心的天才,黑子静也更加清楚,那股名为“情感”的力量。
人不是单纯计较利益得失的机器,总有比“好处”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好胜心,比如少年人价比千金的自尊。
而这些,正是所有优秀的运动员选手,所必需的特质之一。
黑子静也低下眼,没有急于否认牛岛若利,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口提醒他,该回球场准备热身了。
下一场决赛,胜者将在北川第一和白鸟泽之中诞生。
但牛岛若利没有动。
他指了指黑子静也偷偷藏在背后的姜汤饮料,好心提醒她,刚才一直在聊天,都忘记喝这个了。
黑子静也:“……”
她忽然觉得,就这个行为艺术级别的聊天方式,若利君真是活该没有县内第一二传给他托球。
人家及川彻会来白鸟泽给他当二传手才有鬼了吧?!
第34章
话虽这么说,但北川第一的败局,差不多已经板上钉钉。
第一局,白鸟泽25:20,赢得毫无悬念。
第二局,白鸟泽25:22,连胜两场。
第三局,被逼入绝境、再也不能后退半步的北川第一,爆发出惊人的斗志,硬是死死咬住了不断攀升的比分。
最后,在及川彻和王牌岩泉一的默契配合下,二人联手,以赛点的精妙一球,打破了轮流得分的困境,31:29,终于拿下了一局。
如今是第四局。
可在前一局中超水平发挥的北川第一,也已经燃尽了大部分体力。
疲惫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累积,双腿重得像灌了铅,他们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扣球和拦网的高度也一降再降。
这种痛苦被急速下滑的数据具现化。
黑子静也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光是看着那些人,都仿佛能听见肌肉正被拉扯撕裂的尖叫声。
但白鸟泽依然表现从容,稳扎稳打地得分。
任谁都能看出来,胜利的天平已经向白鸟泽一侧倾斜。
然而,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去接球、去救球、去扣球,就算感觉腿都要断掉了,就算白鸟泽的拦网像铁壁一样挡在面前,看不到墙对面的风景,也还是要一次又一次地,竭尽全力地起跳。
——因为球还没有落地,因为比赛还没有结束。
这画面几乎可以称之为“惨烈”了。
可如今的黑子静也,却已经学会,不能再以同情或不忍心为理由,错误地避开目光了。
她看得很认真,连同所有看似螳臂当车的挣扎。
这才是对一场精彩比赛的尊重。
阅尽千帆的鹫匠锻治,则要更铁石心肠一些。
“这个世界注定是不公平的,有些人从出生开始,就被赋予了不一般的才能。越简单越强大。尤其在初中生和高中生的舞台,由于经验和技巧都有限,纯粹的体格优势,就足以碾压绝大部分无谓的努力。”
身高、力量、技巧、爆发力、左撇子,拥有王牌需要的所有资质,以绝对的强大击溃一切障碍。
身材瘦小的他,抬头仰望牛岛若利近乎完美的滞空姿态,如同凝视着一个耀眼的梦想。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黑子静也却不喜欢这样的定论。
她张口欲言。
可在发出声音之前,黑子静也的眼睛,就先一步捕捉到球场那边的动态,并迅速判断出了接下来的运动轨迹。
不管是球还是选手的。
她瞳孔微缩,来不及解释,就猛地扑向鹫匠教练,将人拽离长椅的同时,又用力一脚踹在椅子上!
长椅在原地旋了半圈,斜着向后方磨了几十厘米远。
下一秒,追着出界球而来的及川彻,一个奋不顾身的鱼跃接球,将球重重打回己方球场!
及川彻整个人直接砸在了长椅原本的位置。
他的额头,距离倾斜后的椅背尖角,也仅仅只有几厘米而已。
及川彻却连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
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危险,也看不见站在旁边的黑子静也和鹫匠锻治,他狼狈地爬起来,头却不肯低下,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那颗尚未落地的蓝黄色小球。
“——小岩!!!”
及川彻喊得破了音。
没有辜负这份强烈的、近乎“胁迫”的信任,在及川彻冲出球场的同时,岩泉一便做好了跟进的准备。
稳稳地接起这一球,维系住及川彻夺回来的这一丝希望,他大喊队友的名字示意。
“最后一下!藤田!”
白鸟泽的拦网依旧无懈可击。
没有办法强行突破,副攻手藤田咬咬牙,临时改变了球路,转为瞄准拦网的掌心,打了个漂亮的反弹球!
球又回到了北川第一的球场!
除了负责一传的自由人,其余所有人都迅速调整站位,视线盯在球上的同时,拼命往后退,确保预留出足够的助跑距离。
而此时,及川彻已经回到了网边。
这里才是二传手的战场。
如此紧迫的时机,他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冷静,温和甜蜜的暖棕色的眼睛,甚至沉淀出了无机质般的感觉。
沉默、冷酷、且极具压迫力。
仿佛亲临疆场的王者。
随后,在北川第一尽数出击、白鸟泽三人拦截岩泉一的那一瞬间,及川彻轻轻将球推过网。
球落地,裁判吹哨,宣布二次进攻得分。
隔着拦网,及川彻与牛岛若利对视。
持有强烈自尊与好胜心的少年,勾了勾唇角,依旧头颅高昂,连寸步都不肯妥协。
于是,黑子静也同样弯起眼睛。
她继续之前的话题。
“可是比赛并不是数学题,鹫匠教练。如果只是单纯的比拼数值的话,那么我们现在也不必坐在这里,等待一个结果。”
“体育竞技是由人去挑战极限、将‘不可能’化为现实的命题。最精彩、最牵动人心的部分,永远都是当人类发挥出120%的力量,创造出奇迹的瞬间。”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视线落在及川彻宁折不弯的背影上,黑子静也侧过脸,向鹫匠锻治笑了笑,声音轻快却坚定。
“所以,我果然还是想成为那种,能让即便不是天才的选手,也可以赢得胜利的人。”
她的初心并没有改变过。
从在排球体验课遇到猫又育史开始,之后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只是让黑子静也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愿望。
鹫匠锻治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嫌弃似的冷哼了一下。
“这么几年时间下来,你人在东京,结果倒是跟乌养那个老不死的嘴脸,越来越像了。”
捧着脸,黑子静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诶?是这样子吗?可是乌养教练昨天还说,从我的训练方案里,能看出很多您的影子呢。”
训练方案里有没有他的影子,鹫匠锻治不好说,但他能确定,这小鬼是真的越来越会哄人了。
难怪哄得他们几个老家伙倾囊相授,今天这个报销交通食宿,明天那个帮忙联系强校的观摩机会,把人脉和资源都喂到她手边。
就连自己手里的天才王牌,明明是年长的那一方,却还是被轻易拿捏住,听话得很,甚至没觉得哪里不对。
鹫匠锻治方向一转,开始对牛岛若利恨铁不成钢了。
但嘴上还是不能饶人的。
“哼。”他冷笑一声,将魔鬼教练的刻薄拉满,“说大话谁不会?有本事就做给我看看啊。”
耳朵又开启了自动翻译功能,黑子静也就笑眯眯地凑上去说,在努力啦、真的在努力啦!
结果被鹫匠锻治皱着眉,单手拎开。
把人按到重新扶正的长椅上,他招手示意随行的队医过来。
刚才踢椅子的时候,黑子静也太着急,用力又猛,小腿胫骨直接踢到铁制的椅脚上,青了一块。
她不爱晒太阳,总是窝在阴凉处,皮肤本就被养得格外白皙,这么一对比,小伤也显得特别可怜起来。
看得鹫匠锻治又开始冒火。
体力不行就算了,怎么连这点磕磕碰碰都经不住,他还真没见过,自己身边有第二个这么脆皮的废物。
于是,在黑子静也被队医紧急处理的期间,就“加强锻炼”这个话题,她又双叒挨了一顿骂。
黑子静也安详躺平,主打一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反正鹫匠教练也就嘴上说说,不会真的押她去锻炼的……而且这怎么能怪她!就算换若利君来,该青也得青吧!毕竟大家都是人类的生理构造!
可显然,牛岛若利和鹫匠教练持相同意见。
不过,在对方说话之前,黑子静也就抢先一步开口,说自己对及川彻很感兴趣,想去打个招呼。
虽然比赛结束了,但由于赛后还有颁奖仪式,所以选手们暂时都并没有离开。
牛岛若利不放心她一个人,打算陪她去。
想起赛前,及川彻一见到牛岛若利,就立刻开始牙痒痒的那副样子,黑子静也倒吸一口凉气。
她真怕,自己还没张口说话,聊天就已经结束了。
但牛岛若利盯着她不说话,也不像是会松口的样子。
黑子静也只好让步,并叮嘱对方,一旦找到人,他就立刻躲起来,最好别让及川彻看到他。
这下换牛岛若利欲言又止。
但他还是同意了。
跟鹫匠教练打了声招呼,二人就在体育馆中,来回寻找及川彻的身影。
走到一处回廊时,没见到及川彻本人,倒是忽然听见了他的名字——混杂在嘲笑的语气中。
“真不知道及川那家伙,平日里怎么好意思那么拽的?这下真是三年里,连一次都没赢过……哦,今天还头一回赢了一局呢。”
“骗女孩子围着自己转的本事,倒是跟说大话的功夫一样出色。”
话音刚落,就引起了同伴附和的笑声。
黑子静也原本都快走过去了,一听这话,又一个扭头,蹬蹬蹬地杀了回来。
站在台阶上一看,说话的那几个,竟然穿的还是白鸟泽的制服,她更生气了。
“我倒是不晓得,什么时候,连替补都不是的人,还有资格嘲笑拿了第二名的队伍了?”
因为白鸟泽的正选和替补,黑子静也都叫得上名字,既然她看这些人不眼熟,那就应该只是普通成员而已。
她冷下脸来,气势汹汹地俯看那些人,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连若利君都不能这么评价及川选手,鹫匠教练知道你们这样狐假虎威,在外面败坏白鸟泽的风评吗?”
被突然出现的斥责给吓了一跳,那几个人心虚地下意识噤声,但在看清对面只是一个女孩子后,表情就迅速和缓。
再张牙舞爪的小猫,也只是小猫而已。
注意到黑子静也还披了件白鸟泽的队服,他们没反应过来,正准备借此套个近乎、问问学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然后下一秒,牛岛若利出现在黑子静也身后。
他们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黑子静也气鼓鼓地指着这些人,当场就要投.诉:“若利君不是队长吗?你就是这么管部员吗?”
牛岛若利沉默片刻。
没有解释说,由于白鸟泽排球部的体量过大,即便他是队长,也只是跟同为正选的队友比较熟悉,甚至同样看这些人不眼熟。
相当干脆地道了歉,他一一看过去,将每个人的脸都仔细记下,准备等回学校之后,再行处理。
直到牛岛若利开了口,对面才敢作鸟兽散,慌乱地跑远。
黑子静也却迟迟没有挪动步子。
“……及川彻,真的除了今天这一局,就没有赢过你吗?”她迟疑地问。
牛岛若利点头。
这并非是什么秘密,不如说,在这三年时间里,在宫城县内的初中男子排球比赛中,北川第一和及川彻都快成了“万年第二”的代言人。
他们没有打进过全国大赛,一次都没有。
人尽皆知。
也就只有从东京来的黑子静也,不常待在宫城,所以才没听过这个说法。
正当牛岛若利在思考,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情的时候,却听到对方忽然开口。
“这样啊。那若利君你可要小心了。”
将双手背在身后,黑子静也扬起脸,眉眼弯弯地提醒对方。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及川他绝对不会加入白鸟泽,更不会放弃排球。所以,等到了高中,你们一定还会再次站到球场两侧——胜负还没有结束哦?小心被复仇成功。”
牛岛若利认真思考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优秀的幼苗,需要在与他相符的土壤中,才能茁壮成长;贫瘠的土地,也注定无法结出丰硕的果实。”
即便非常认可及川彻的能力,但他依然不觉得,对方可以率领一支弱旅,战胜他所在的白鸟泽。
黑子静也:“……若利君,这句话你跟我说说就算了,千万别再跟人家及川提了啊。”
如果有一天,牛岛若利被人套麻袋打了,她都怀疑警察第一个要去调查及川彻。
就这抹了刀子的嘴,及川彻现在还能管对方叫“小牛若”,而不是一个更难听的绰号,真是涵养有够好的。
“比赛可不是单纯把选手实力相加就能赢的游戏,若利君。非要说的话……应该说是直觉吗?或者说,是我愿意相信,他还有无限可能性的那个未来。”
黑子静也一只手撑着脸,冲牛岛若利眨了眨眼睛,猫猫的坏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毕竟,我还挺期待及川选手打败若利君的样子呢!”
“排球是六个人的游戏,六个人强才是真的强。比起鹫匠教练那套纯粹的暴.力.美.学,我呢,其实还是更喜欢那种团队型二传组织进攻的风格。”
而且及川彻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战术思路。
旁观比赛的时候,黑子静也甚至能从他身上,获得不少灵感,还准备回东京之后,让哥哥在训练里尝试新的策略。
她对及川彻的评价很高。
即便被当面说了这种明显偏心的发言,牛岛若利也并没有因此不满。
他习惯了被挑衅,更不畏接受任何人的挑战。
但他也没有像过去一样,默许小教练任何天马行空的话语,只做一个安静的听众。
牛岛若利忽然俯身,与黑子静也保持平视。
悬殊的身高差,在这个姿势下,平日里被他刻意收敛、显得相对无害的压迫感,又悄然蔓延而至。
“我相信你的判断。但我不会输的。我会比及川所率领的队伍还要更强。”
——所以,在球场上,只需要看着他就够了。
这是牛岛若利一贯的承诺。
认为自己已经完全解释清楚了,他又重新直起上半身,平静地询问对方,要不要继续找及川彻。
黑子静也决定放弃。
“算啦,刚才是我不好,想一出是一出的。毕竟才输了比赛,恐怕对方现在也不太会想见白鸟泽的人吧?”
“反正早晚还会再见到的!在明年高中的IH预选赛上。”
吐了吐舌头,黑子静也冲牛岛若利做了个鬼脸,笑眯眯地复读。
“及川选手不是说了吗?要若利君洗干净脖子等着。那等来年的预选赛开了,若利君记得帮我提醒鹫匠教练,还要叫我来公费出差哦?”
牛岛若利认真答应下来。
二人转身归队。
………………
…………
……
几分钟后。
被教练喊来抓人的岩泉一,顺着台阶向上,一路径直走到回廊尽头,然后在展板的后面,逮捕了幼驯染一只。
长手长脚的及川彻,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面的样子,还有点可怜。
这是一个相当没有安全感的动作。
没有强行把人拽出来,岩泉一只是靠在挡板边沿,淡淡道:“喂,垃圾川,滚回去列队参加颁奖仪式。”
直到听见他的声音,及川彻才终于抬起头。
他的眼尾发红,是掩盖不住的、证明他刚刚哭过一场的最佳证据。
但没关系,岩泉一也一样。
甚至及川彻的状态,比岩泉一的预期,还要稍微好一些。
如果能再多挤出一点力气出来的话,他说不定,都快想要夸奖一下对方,终于有所长进了。
岩泉一将手伸给及川彻,一如既往地,准备拽这个麻烦的家伙一把,让他重新站起来。
而及川彻没有松开。
“……高中,一起去青叶城西吧。小岩。”
即便脸上哭过的痕迹,依然狼狈且清晰,但他的目光却已经坚定,一瞬不停地,眺望向更遥远的未来。
“今天已经过去,但还有明年的IH和春高,还有未来三年的时间。”
“胜负现在才刚刚开始——我们一起打败牛岛若利和白鸟泽,一起去全国的舞台!”
看着同伴的眼睛,及川彻一字一顿地承诺。
岩泉一却在片刻的怔忪后,短促地低声笑了一下。
“哈?你在说什么废话啊,垃圾川。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要是你再继续为无聊的事发呆,我可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岩泉一真的转身就走。
及川彻急了,立刻滋儿哇地追上去。
他还幼稚地大喊大叫,说这可是及川大人认真想了很久的超帅气高光名场景!小岩不许说这种比他更酷的台词!抢风头禁止!
——然后被对方一拳制裁了。
及川彻捂着脸,迅速恢复了安静乖巧的模式。
之后列队参加颁奖仪式。
虽然决赛他们是输给了白鸟泽,北川第一屈居第二,但及川彻作为二传手,还是获得了“排球竞技男子赛初中部门最佳二传手奖”。
这是他历经三年艰辛,咽下无数苦果,在接近自我折磨的日夜苦修后,终于成为了同龄人中的、县内第一二传手的凭证。
将这份奖章紧紧抱在怀里,及川彻为此由衷感到高兴。
可他同样听得很清楚,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都在尖叫着诉说不满足,翻滚着更贪婪的、对于胜利的渴.望。
上台领奖时,及川彻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陷在白鸟泽包围里的一抹蓝。
高大的白鹫几乎将误入其中的小猫藏了个严严实实。
而后,他的目光,意外与牛岛若利的撞到一起。
及川彻定定看了对方一眼,便平静地挪开。
在压倒性的强大面前,大部分人都觉得,第一属于牛岛若利所在的白鸟泽,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能拿第二也已经不错了。
就连教练也是这样劝说他的。
这是第一次,有除了小岩之外的人,如此坚定、并非出自同情的安慰,相信着及川彻能够战胜牛岛若利。
——那么,他也会做到的。
用事实,去身体力行地证明,对方今天的选择绝对没有错。
第35章
颁奖典礼结束后,面对连续第三年带回县代表预选赛冠军奖杯的队伍,就算严厉如鹫匠锻治,这时候的表情也会稍微放松一些,露出那么一点点难得的笑意。
奖惩分明也是白鸟泽行事准则之一。
依照原计划,鹫匠锻治没有立刻带队归校,而是在仙台市体育馆的周边,就近找了家评价不错的自助式烤肉店。
对于刚刚大干过一场、肌肉急需营养修补的运动系少年来说,再没有什么,能比不限量烤肉还要更棒的奖励了。
也是黑子静也心心念念的庆功宴。
之前列队候场的期间,她还逮着机会,又把刚才有部员对及川彻出言不逊、在外面败坏白鸟泽形象的事情,狠狠跟鹫匠教练告了一状。
鹫匠锻治性格刚直,眼睛里最容不得沙子,冷笑一声,当场就直接让黑子静也指认,让他看看都是哪些蠢货在当跳梁小丑。
结果,原本还气鼓鼓的黑子静也,却瞬间安静下来。
那会儿忙着震惊和生气了,她一心想着等下要跟鹫匠教练告状,却忘了要对面报上名字,更不记得那些人具体长什么样子了。
黑子静也心虚地避开目光,开始支支吾吾。
一看她这个表情,鹫匠锻治就能猜到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深吸一口气,鹫匠锻治现在觉得,真不是他年纪大了脾气暴躁,是这小鬼总有本事,能叫人气得牙痒痒。
不都说猫都是很记仇的生物吗?怎么会有人连告状都告不好!猫又那家伙到底怎么教的?!
眼看着,黑子静也又要领一顿骂了,牛岛若利适时走过来,报出了一串名字。
他最后带领队伍参加颁奖仪式的时候,就顺便把那几个人的脸,和名单上登记的信息核对了一下。
毕竟他是主将(队长),也是排球部里,公认待在体育馆时间最长的人。
就算平时和那些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际,但每天来来往往的,总会见到几面,多少也能留下点印象。
忘性大、不擅长记仇,但黑子静也耍赖的功夫却是一流。
见状,她连忙躲到牛岛若利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冲鹫匠教练用力点头,还理直气壮地附和说,若利君说得对!
鹫匠锻治面无表情。
看在白鸟泽刚刚才夺冠的份上,他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时放这小鬼一马……勉强!暂时!
等鹫匠教练走去安排出行车辆之后,黑子静也才蹑手蹑脚地,从若利君背后走出来。
但右脚落地时,肌肉牵扯泛起的疼痛,让她又不自觉皱起脸。
其实这伤的确不算大问题。
在时不时就有人受伤、扭伤擦伤都是家常便饭的排球部,但凡这块淤青是出现在正选身上的,鹫匠锻治恐怕连正眼都不会看一下,更别提什么休不休息的。
可黑子静也又不同于那些早已习惯的正选。
托哥哥和两个幼驯染的福,她从小就被身边人照顾得很好、很仔细。
通常还没来得及感冒,刚开始打喷嚏,小黑就会立刻竖起警惕,将自己的围巾摘下来,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还不忘帮她系个漂亮的蝴蝶结。
等回了家,哥哥又会提醒妈妈准备姜汤或者感冒药,在症状还不太严重的时候,就提前把病毒压下去。
所以,一直到现在为止,黑子静也几乎都没怎么生过病,受伤的次数就更加屈指可数。
她并不是擅长忍耐疼痛的类型。
甚至正因为对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她对疼痛的耐受程度要比旁人更低,皮肤也很容易被留下印子。
之前跟木兔前辈一起玩的时候,力量5的超大只猫头鹰,就不小心把她的手腕捏红了一圈,最后是对方耷拉着脑袋,被小黑碎碎念地教育了一下午。
不过,虽然不擅长,但可以努力忍耐!
为了烤肉!
想让右脚尽可能不受力,黑子静也就将重心移向左侧,然后哼着从阿萤那边听来的旋律,一瘸一拐,但看起来很快乐地跟上队伍。
倒是牛岛若利先蹙起了眉。
他忽然提议,要不要自己抱她过去——是一如既往、非常平静的口吻,就像在说今天决定额外加练一百次扣球。
黑子静也:?
虽然小时候累了,也经常耍赖让小黑背自己回家,但时过境迁,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还是有点太丢人了,用力摇头拒绝。
……重点是,被看到会不好意思吗?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受伤之后,接受来自他人的帮助,会让对方觉得不好意思,但牛岛若利还是按照这个命题,认真思考了一下。
于是,他想了想,又建议说,她可以用外套把脸盖住,这样别人就不知道是谁了。
黑子静也开始思考。
黑子静也陷入纠结。
黑子静也眼睛一亮。
一旦意识到,好像不用努力忍耐也可以,就算撒娇也会被纵容,怕痛又爱偷懒的那一面,便悄然占据上风。
指尖蠢蠢欲动地,扒拉着最外面那件、属于牛岛若利的超大外套的拉链,发出叮铃的小小声响。
她迟疑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像是小猫在谨慎地试探,这个到底是从天而降的奖励,还是人类欲擒故纵的陷阱。
牛岛若利便默许地向她伸出手。
眼见白鸟泽的队伍里,即将出现一对行走的笑话,折返回来的鹫匠锻治,终于忍无可忍。
“——哈?要不要我去给你借个轮椅来,亲自把你送上车啊?多大点事,不许在这里鬼叫鬼闹的!腿没断就给我自己走路!”
骂完黑子静也,他都没得歇,又马不停蹄地调.转.炮.火,瞄准旁边的牛岛若利,更是恨铁不成钢。
脑袋里都是排球的超级排球痴,虽然在训练和球场上都十分省心,但鹫匠锻治也不得不承认,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左撇子王牌,在日常生活中,确实经常缺根弦。
牛岛若利的思路,往往跟大部分普通人都不同。
暂且不提他和及川彻一见面就必(及川彻单方面)吵架的恶劣关系,在对待黑子静也相关的事情上,也总让鹫匠锻治感到头疼。
如果说,黑子静也是一只整天闹腾个没完的小猫崽子,每天不是在闯祸,就是在闯祸的路上。
那牛岛若利就是那种,眼看着猫把杯子推下桌,会及时接住杯子,然后发现自己被盯着,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觉得好像应该说点什么,于是思索半天,还认真夸她一句nice kill的类型。
鹫匠锻治心累。
“……还有牛岛你!也不许太惯着她了!”
都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旧话重提了,最后再叮嘱了一遍,鹫匠锻治就无语地挥了挥手,让他们哪凉快哪待着去,自己眼不见为净。
闻言,牛岛若利很慢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代表“困惑”的意思。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纵容黑子静也。
但他没有反驳鹫匠教练的说教,伸出的手也没有收回去,只是换了种方法,让黑子静也可以撑着他的手臂借力,走得更轻松一些。
黑子静也更是一等鹫匠教练走远,就迅速恢复了活蹦乱跳的精神状态,跟若利君讨论等下烤肉要怎么分工。
一个毫无自觉,一个只记吃不记打。
这两个天然系的家伙凑到一起,对别人是什么效果不好说,但至少对鹫匠锻治的耐心和脾气,已然成为了一种修行。
他今天没有当场给那几个败坏白鸟泽名声的臭小子,左右开工、哐哐扇几个耳光,都是这几年被迫修行出来的善果了。
不过,嘴上说“腿没断就自己走路”的鹫匠锻治,在吃完庆功宴之后,还是心软了一回。
他光明正大地公车私用,在率队回白鸟泽前,让司机稍微绕了一小段路,先把黑子静也丢去新干线的车站。
又是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周日下午,刚好雨森也没有安排训练,黑尾铁朗和孤爪研磨便负责来车站接人。
背包被小黑拿走,取而代之的,是研磨带过来的、热乎乎的奶茶。
黑子静也捧在掌心里暖手,一边叽叽喳喳地描述,她这两天在宫城县代表预选赛里,看到的有趣的选手。
“果然,宫城县代表还是白鸟泽啊。”
黑尾铁朗并不意外。
事实上,白鸟泽已经是连续第三年闯入全国大赛的舞台了,而且实力强劲,基本每次都能至少拿到八强的席位。
作为白鸟泽的绝对王牌,牛岛若利这个名字,哪怕远在东京,在初中排球的知名度也只高不低。
低下眼睛,黑尾铁朗默念着这个名字,却跃跃欲试地咬牙笑了笑。
东京的地区代表选拔赛,也将在近期陆续开启。
虽然前两年,雨森都没能拿到东京的入场券,但今年,他是主将,二年级的研磨也和队伍磨合得不错,建立起了以他们为核心的全新体系。
这是黑尾铁朗觉得,目前为止,他们或许离那个舞台最近的一次。
孤爪研磨倒是一如既往,扮演了那个泼凉水的冷静角色。
“丑三是个大威胁吧?木兔学长在这一年进步神速,而且同样升为队长后,队伍体系已经完全是围绕他建立的了。比去年麻烦很多。”
黑尾铁朗一声怪叫:“说什么呢研磨!难道我们的进步就不大吗?还没打怎么知道不行!不许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但孤爪研磨不为所动,继续从纯粹的理性出发,计算对手的攻略难度。
“除了丑三之外,川崎中学也挺棘手的。之前我们打练习赛的时候,就输给过对面一次。老实说,比起木兔学长,我更不想和那边交手。”
黑尾铁朗立刻意识到,研磨是在说哪个人。
“……啊。那个自由人对吧?好像是叫‘夜久’还是什么来着……真的很难缠啊,那家伙……”
仿佛重新回忆起了那一天,球怎么都不会落地的痛苦记忆,黑尾铁朗的表情扭曲成一团,显然是印象深刻到了一定程度。
为了驱散这股阴影,他将话题抛回给黑子静也。
“说起来,帝光之前就已经拿到了出席全中的代表名额了吧?最近应该要开始备战明年的正式比赛了,训练强度恐怕也不会低……教练组会很忙吗?”
黑尾铁朗稍微有点担心。
虽然他没有跟帝光篮球部有过直接接触,但是从哲也和青峰、桃井的描述来看,应该是那种实力至上,且规矩相当严格的精英作风。
让人不免担心,静也能不能适应那种环境。
毕竟,她经常相处的几位教练,就算严厉如白鸟泽的鹫匠锻治,实际在对待她的时候,也多有纵容。
生性就喜欢自由和无拘无束的猫,总是会讨厌条条框框太多的环境。
就像黑子静也那个糟糕的历史成绩一样。
在小学的时候,她也跟严肃古板的数学老师最不合拍,有段时间,甚至因此萌生了不想去学校的念头。
当初为了哄好她,黑尾铁朗跟哲也没少头疼。
最后还是研磨掏出了游戏机和布丁,一脸郑重地说,其实数学老师是现实游戏的一个关卡BOSS,他们上学是为了练级,这样才能打败对手!
而且他们现在已经组队了,四个人是队友,所以大家的等级不能差太远,否则游戏就无法通关。
只要静也乖乖去学校打卡签到,等级提升了,就可以领取奖励(指游戏机和布丁)。
除此之外,研磨还特别允许,如果静也上数学课的时候,真的不想听老师讲话的话,可以不听。
没关系,他会回家再教静也的,用静也喜欢的那种方式,保证让静也能听懂。
因为不想拖哥哥跟幼驯染的后腿,导致最后游戏没办法通关,黑子静也纠结了半天,才抱着游戏机和布丁,委委屈屈地同意了。
是这么缓冲了一段时间之后,又有黑尾铁朗在里面牵线搭桥,她最后才终于慢慢跟数学老师和解,重新喜欢上了学校。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黑尾铁朗很难不担心。
但黑子静也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白金教练虽然看起来很严肃,像电影里的英国老绅士,不过人其实很有趣!而且,我已经长大了嘛,我都长高这么多了!”
她比划了一个高度,然后很骄傲地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还因为跟老师的性格不合拍,就闹着不想去学校啦……不对!小黑快点把这件事忘掉!忘掉!”
反应过来哪里不对,黑子静也立刻揪住小黑的袖子,催他现在立刻马上删除掉不必要的记忆。
收起外.露的担忧,黑尾铁朗开始笑眯眯地逗弄小猫。
……应该没问题吧?
他心想:如果帝光篮球部真的是实力至上主义,那就算静也的行为,偶尔会不太循规蹈矩,也理应受到那边的宽容和优待才对。
毕竟,就连白鸟泽的那位出了名的“魔鬼教练”,不也被这只小猫磨得没了脾气,还要自己走排球部的经费,光明正大地,给她报销来回交通费和食宿。
事实上,黑子静也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
至少在“教练”的这条赛道上,她一路都受到了老师们的照顾和认可,而不管是小黑、研磨、木兔前辈还是哥哥和青峰,都是她成绩的一部分,证明了她的能力。
不是炫耀或自夸,黑子静也只是相信,自己可以做好这件事。
就像牛岛若利拥有作为王牌的绝对自尊与自信一样,她同样持有作为“小教练”的信心。
*** ***
但很快,黑子静也就意识到,这一次她所面临的问题,似乎和以往都不太相同。
第36章
周一放学后,黑子静也便跟着哥哥他们一起,改为去一军体育馆报道。
中午课间休息的时候,她还特意去三年级那边,找了烹饪社的社长、松井理纱学姐,为自己中途改变意向的事情道歉。
但理纱学姐并没有收下她的退社申请书。
“诶?没关系啦。反正学校也没有规定,学生只能参加一个社团。而且烹饪社多一个挂名成员,跟学校申请经费的时候,也比较方便。”
把退社申请书重新还给黑子静也,松井理纱笑眯眯地,拍了拍小吉祥物的脑袋,依然毫不吝啬夸奖。
“我们学校的篮球部,可是出了名的高门槛、高要求、高标准呢!能通过那边的考核,静也已经很厉害了。”
“有空的时候,也随时欢迎回烹饪社哦。”
如果换一个人,或许可以听出来,松井理纱的言下之意,其实是出于担心,在给对方打预防针。
众所周知,帝光篮球部实行的是末尾淘汰制。
每次定期评估考核的时候,不光是选手会根据成绩排名,在一二三军之间调动,经理同样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在这里,残酷但现实的实力至上主义,被从上至下贯彻始终。
每个学期,也都有承受不了这样压力的学生,陆陆续续地提出退部申请,转去其他社团。
而松井理纱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她的小学妹看起来,不太像是那种越工作越快乐的卷王。
毕竟,比起作为经理去照顾别人,静也还是更偏向于被人照顾的类型。
目送黑子静也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松井理纱尚不知道,对方此行的岗位并非“经理”,而是前无先例的“特别助理教练”。
一只手撑着脸,松井理纱难免有些忧心忡忡的,开始提前规划预案。
……如果静也更喜欢运动社团的话,万一篮球部那边出了问题,要不要回头帮她稍微推荐一下?
虽然跟女子篮球部的主力成员不太熟悉,不过,女子排球部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想到这里,松井理纱索性翻出手机,顺势给朋友发了个短讯,打听一下情况。
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就又被送进了排球部,黑子静也到了一军体育馆之后,其他人都各就各位,只有她孤零零地跑去找藤野教练报道。
藤野教练亲自带她在一军体育馆转了一圈,介绍一军的各项设施、功能区、以及人员构成。
帝光篮球部有相当完善的团队配置,主要分为后勤组、医疗组和教练组三个大组。
除去在后勤组帮忙的经理,会由学生协助承担部分工作之外,其他大部分人员,都是从外面高薪聘请的专业人士,就连陈列的那些训练器械,都金光闪闪的,无声散发着昂贵的气息。
不愧是超有钱的私立学院的王牌社团,作为帝光的招牌之一,不管是经费还是其他资源,都会理所当然地,集中向这里倾斜。
不过,这种程度,还不至于让黑子静也被震慑到。
毕竟枭谷和白鸟泽,差不多也是这种阵仗,只不过他们更看重排球部而已。
黑子静也倒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医疗室。
光是值班的持证运动指导员就有两名,还不算助理之类的。
猫又老师以前,特意教过她很多急救应急措施,还有帮选手放松肌肉的手法等等……看来在帝光是用不上了。
在这种真正风头极盛的强校队伍里,教练也会拥有更丰富的资源和支.配.权,可以集中精力在训练上,无需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
胜利会为他们带来一切。
所以,只要赢就好了。
难怪每次去白鸟泽的时候,鹫匠教练就不太一样,从来没有让她学习过这方面的技巧。
黑子静也默默记下一笔。
但叫人遗憾的是,据藤野教练所说,由于白金总教练事务繁忙,除了大赛之前的强化集训外,通常不参与一线的日常活动。
这部分主要由藤野教练负责。
比如今天,白金总教练就有一个学校级别的会议要参加,甚至一整天都不在校区内。
因此,黑子静也今后在一军的工作内容,也同其他助理教练一样,直接和藤野教练对接即可。
换句话来说,藤野教练以后就是她的直属领导了!
还记得小黑跟自己耳提面命的注意事项,黑子静也继续乖巧点头,不主动发言,只是安静地等对方派发任务。
藤野教练却看着面前这个,还只能说是“小孩子”的一年级生,迟迟没有开口。
事实上,今天清晨,白金总教练在出发参加会议之前,还特意来跟他打了个照面,叮嘱他关于黑子静也的事情。
“别给那孩子布置太重的任务,她估计看不过来。让她的视线,集中在那几个一年级的身上就好。不出意外的话,明年的全中,我想上以他们为主的阵容——应该会吓大家一跳吧?”
早就已经从猫又育史和鹫匠锻治那里,都听说了黑子静也的脆皮体质,白金耕造可不希望,人刚来篮球部,就整个什么高烧不退的坏印象。
更何况,这只小猫后面,还有更难缠的大猫和白鹫在幕后盯着。
人家打小就是当教练培养的,又不是选手,他也不好像对待那些皮糙肉厚的臭小子一样,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而且,白金耕造总是乐意给予天才一些优待。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藤野的肩,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提醒。
“对我们的小教练就别太严肃了,适当让她自由发挥一下,也没关系嘛。其他队员也是。”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藤野你年纪轻轻,却总是这样板着个脸,不光那些孩子会怕你,连女朋友也会不好找哦?”
原本还在认真听讲的藤野教练,表情空白了一瞬,一副既无语,想要吐槽,又出于对总教练的尊重,不想做出失礼举动的样子。
但他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藤野教练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点头示意:“是,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去做的,总教练。”
白金耕造觉得他没有明白。
……怎么说呢?藤野的优点是认真,但缺点也是太过认真,反而限制了他的能力上限。
一板一眼的教科书式,虽然能够不出错地完成任务,可永远也没办法创作出惊艳的作品,只能沦于平庸的努力。
作为教练,藤野始终缺了一点东西。
一点至关重要的东西。
旁人无法代为点破,白金耕造没再多说,只是寄希望于,黑子静也的加入,能够催生出一些奇妙的连锁化学反应。
藤野教练当然也很清楚,对方是被总教练另眼相看的天才。
应该说是“心情复杂”还是“微妙”?但绝不是厌恶,倒不如说,他很好奇,天才究竟会交出怎样一份不同的答卷。
按照正常的教练组新人入职的流程,藤野教练先给了黑子静也适应队伍的时间,为期一周。
在这段时间里,她只需要观察并记录一年级生的日常数据,然后撰写一份分析报告。
念及白金总教练的叮嘱,藤野教练想了想,还主动给她减少了工作量,说是写报告的时候,可以只挑一个人来重点分析。
这对于专业的教练组人员来说,算是最基础的日常工作之一,难度不高。
但黑子静也闻言,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报告?什么报告?教练什么时候要写报告了?不都是训练的时候,发现不对就直接喊停,然后过去及时纠正选手的错误动作吗?
她迅速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发现自己好像只写过科学课的实验报告,还有社会实践课的活动报告。
等等!等等!猫又老师和鹫匠教练没教过这个啊?!
注意到黑子静也突然的沉默,藤野教练停顿了一下,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即便是黑子静也,也知道在这种时候,如果老实交代自己根本没写过这种东西,那就完蛋了。
她急中生智,委婉地问藤野教练,报告有没有什么模版或者格式要求?
然而,对方并没有听懂她的言下之意。
根本没有考虑过,黑子静也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写选手分析报告的可能,藤野教练想当然地,只说让她按照之前的习惯就好,可以适当自由发挥,主要是看一下她的整体水平,方便后面分配指导工作。
黑子静也:……可她之前没有习惯怎么办。
她不敢作声,只是默默地点头应下,然后在转身离开办公室的下一秒,就冲到阴暗角落里,紧急拨打若利君的电话。
虽然不知道猫又老师和鹫匠教练,为什么从来都没提过这件事,但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搞清楚分析报告到底要怎么写!
至于为什么选择牛岛若利,可能是因为,黑子静也下意识觉得,白鸟泽的超级精英气质,跟帝光篮球部的比较像?
若利君又是主将,应该和教练组的接触更多,也更了解这些内部资料吧。
好在,牛岛若利这时候,刚好人在更衣室,手机还没有离身,很快就接听了。
向队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走一步,不需要等自己一起。
他听黑子静也说完来龙去脉,仔细想了想,回忆起教练组平时拿出来的那些数据拉表、可视化分析、以及长篇大论的文字描述。
“没关系,只要把你的想法都写下来就好。”
毫不犹豫地排除掉那个选项,牛岛若利言简意赅地肯定道:“那就是最好的。”
既然若利君都这么说了,黑子静也就不再纠结。
她决定把巧克力君作为自己的报告分析对象,因为相对来说,她对对方的情况最为了解,比较容易入手。
这期间,一军也开始组织热身运动了。
见其他助理教练,都拿着记录板,站在不同的分组旁边观察选手,黑子静也连忙也有样学样,跑到了以赤司征十郎为首的一年级组那边。
是赤司征十郎最先发现她,并主动向她微笑着点头示意。
但哨声已经响起,有藤野教练盯着,自然没人还敢停下来闲聊,迅速进入紧锣密鼓的训练状态。
没人管住自己,黑子静也倒是更乐得轻松。
忘了要在哪里领记录板,她就随便从书包里找了个草稿本,就近挑了个视野好的位置窝着,目不转睛地看向青峰大辉。
视野中,仿佛自带了狙.击.枪的瞄准镜效果,一寸寸地,扫过目标对象正在贲张、线条流畅的肌肉,就连每一次步履,每一道呼吸,都会转化成不断积累的数据样本。
黑子静也分明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仿佛在一瞬间被拉远,甚至是遥不可及。
唯独除了一个特例。
又一次,因为动作慢了半拍,被紫原敦抢先截下球,青峰大辉却并没有像平时一样,表现出特别强烈的不服输态度。
他仿佛被什么其他的存在,干扰了注意力。
明明是个脑袋里只有篮球的篮球笨蛋。
太过明显的反常,连向来不在意他人情绪的紫原敦都注意到了。
他没有急着立刻开下一局,而是有点好奇地弯下腰来,凑近过去,仔细打量青峰大辉的表情。
“诶?青仔,脑袋终于坏掉了吗?”
依旧是软绵绵的语调,说着孩子气的话。
紫原敦一边说,还一边抬起手,似乎像是摸摸青峰大辉的脑袋,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结果被青峰大辉无情拍开。
他无语地看了眼紫原敦,懒得跟这家伙解释,只是忍不住将右手搭在后颈上,悄悄用余光瞥向角落里的罪魁祸首。
……反正都是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如果换紫原被这样注视着,恐怕表现还不如他稳定吧!
无论重复多少次,都不可能习以为常的强烈目光。
就好像那道视线是重量的,让人甚至会产生,自己仿佛真的……真的,被她触碰到了的错觉。
那种绝对无法回避,不容任何躲闪,只能任由她冷静地、慢条斯理地,将他的全部都一一剖开,信手摆弄在指尖的感觉。
让青峰大辉清楚地意识到,他正在被注视着。
——此时此刻,只注视着他一个人。
所有的偷懒和力有不逮,都会在这样专注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而一旦光芒不再耀眼,也很快就会失去对方的青睐。
她的目光既是嘉奖,也是胁迫。
倒不如说,比起强敌,黑子静也用目光施与他的压迫感,会让青峰大辉更真切地感觉到压力。
舌尖顶住齿根,他深吸一口气,咬着后牙,却向紫原敦露出了愈发跃跃欲试的挑衅笑容。
“喂。紫原,再来。”
适应时间就到此为止,青峰大辉可从来都不准备在1V1的正面交锋上认输。
他会赢的。
*** ***
【因为那对眼睛永远望着胜利的方向。】
第37章
为了完成藤野教练布置的任务,这大概是黑子静也头一回,在球场边坐得这么手忙脚乱的。
虽然观察青峰大辉,对于她来说,早就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了,但这种细节程度的“观察”,需要她的注意力非常集中。
这就导致,黑子静也根本没办法同时兼顾,去统计其他人准确的进球数。
甚至看着看着,太过专注,她不小心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于是第一天,藤野教练宣布可以中场休息的时候,桃井五月特意带着水和零食,过来慰问辛苦工作的小教练。
结果一低头,就看见了黑子静也摊开在膝盖上的,那本一个字都没有写的空白草稿本。
她想起,其他助理教练的记录板,好像每天都会写得密密麻麻的,以防万一,不免担忧地提了一句。
然后黑子静也当场就抱住脑袋,发出了尖锐爆鸣声。
看着空白一片的草稿本,她的脑袋也变成了空白一片,意识到大事不妙。
病急乱投医,她甚至无助到跑去揪青峰大辉,不抱希望地问对方,还记不记得刚才一共进了几个球,其中有几个三分球,几个两分球,还有多少个擦了筐但是没中的球,以及……
青峰大辉:?
被这一顿劈头盖脸给问懵了,他一脸茫然地反手指了指自己:“啊?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管进多少个球干嘛,赢了不就行了吗?”
好问题,黑子静也也想问。
她之前也没特意记过这些数据啊!
白鸟泽倒是好像有安排专人负责记录,但她一般用不到,所以都没怎么看过,平时都是鹫匠教练偶尔发现了问题,才会大致扫上两眼,借以确认选手的命中率变化和整体状态。
可现在,这个是她要交的作业,她总不能自己随便瞎编一套数据填上去吧?!
黑子静也还试图垂死挣扎:“巧克力君你再想想嘛!你好好想想!研磨他都可以记住的!他赛后复盘都不用翻计分板!”
胳膊上突然多了一个黏人挂件,青峰大辉也习以为常。
轻轻松松地把小教练拎起来,又左右晃了晃,他满脸无语地提醒:“那孤爪数学还能考满分呢,你觉得咱俩行吗?”
好残酷的现实,黑子静也沉默了。
随后,青峰大辉便惨遭哲也的膝顶制裁。
他呲牙咧嘴的,连忙把人放回地面,但黑子静也已经像被戳破了的可怜气球,一句话没说,只是耷拉着脑袋,蔫嗒嗒地窝去了阴暗角落。
看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青峰大辉真是服了。
烦躁地挠挠头,他咂了咂舌,决定放弃思考,直接转身去抓,坐在不远处、同样关注着这边动态的绿间真太郎。
“喂。绿间,你应该记得吧?就是刚才,咱们那个什么……进球数还是什么的?帮个忙呗。”
虽然青峰大辉数学考不了满分,但他知道谁应该可以。
以绿间真太郎那个事事追求完美的强.迫.症性格,平时个人加训,他一个人练三分球的时候,都不见他拿纸笔记命中率,那八成就是能靠脑袋记住的类型。
至于为什么不去问赤司。
……拜托!哪有朋友不小心犯了个小错,扭头就直接捅到副队长面前去的啊!生怕藤野教练不知道这回事是吧!
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绿间真太郎表情微妙地答应了。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机器,不可能记得那么详细。
拿着桃井五月领来的新记录板,在黑子静也仿佛看救世主一般、湿漉漉又亮晶晶的目光下,绿间真太郎抿起唇,肩上似乎莫名多了某种责任感。
他谨慎地回忆,大概填了个六七成。
见他们都聚在一起,原本正躲在旁边,见缝插针吃零食的紫原敦,也拖着步子,慢吞吞地过来凑热闹。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也报上了跟自己有关的几个数字,然后又慢吞吞地离开。
看着已经填满大半的记录板,黑子静也觉得好像又可以抢救一下了!
正当众人集思广益,要怎么编剩下几个空缺的时候,赤司征十郎的声音,却忽然从很近的地方响起。
“——这里是3。”他说。
冷不丁听到有人在背后说话,青峰大辉吓得汗毛倒立,也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就先下意识把身边的黑子哲也搬过来,挡在自己前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觉得哲的气势比较……比较驱邪?鬼屋NPC都会被他吓到的那种?
黑子哲也这样猛地被换了个位置,人虽然是懵的,表情却依然淡定。
他眨了眨眼,和那对蔷薇色的眼睛对上,也最从容地,第一个跟赤司征十郎打招呼。
可为什么赤司会突然跑过来?这人刚才不都在和教练组沟通吗?
回过神来之后,青峰大辉看着跟在赤司征十郎旁边的紫原敦,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
倒吸一大口凉气,他偷偷冲紫原敦挤眉弄眼,控诉对方怎么能背叛组织!没事把赤司给引过来干嘛!
“诶?但是青仔和绿仔不是都不记得吗?我觉得赤仔应该知道啊。赤仔很厉害的。”
紫原敦鼓起脸颊,并不接受这样的指责。
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仗着身高手长,还直接把努力躲在绿间真太郎后面的黑子静也,单手就给拎了过来。
带着些炫耀的意味,紫原敦把黑子静也推到赤司征十郎跟前,然后也跟着一起,表情很期待地看过去。
但和紫原敦不同,黑子静也的表情可一点都称不上“期待”。
像一只紧张到炸毛的猫。
赤司征十郎都觉得,如果自己这时候再稍微坏心眼一点,这位刚被他们诱.哄进来的小教练,可能会转身就跑。
……真遗憾。他还以为,他应该很擅长和这种直觉系打交道才对。比如紫原。
不自觉地柔和了语气,赤司征十郎指着记录板上的第一处空缺,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里是3。或者,静也同学不介意的话,可以把笔借用我一下吗?”
因为这对双胞胎都在篮球部的缘故,为了方便区分,大家都会直接用名字来称呼他们。
有些出乎意料的发展。
被那道温和且绝对包容的目光所笼罩,黑子静也瞅着对方,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地递出记录板和笔。
仿佛还是做好了要随时逃跑的准备。
赤司征十郎没有催促,一直耐心等到对方主动靠近,才微笑着接过东西。
不像绿间真太郎落笔时的谨慎,他填写数据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和思考的过程,行云流水般,很快就把所有的空缺都补上了。
紫原敦在旁边检查完毕,很骄傲地看向青峰大辉,脸上写满了“快来谢谢我”的意味。
但青峰大辉立刻扭头,假装看远处的风景。
拿回填写完整的记录板,黑子静也向赤司征十郎道了谢,可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却还是没能得到改善。
毕竟,正式上岗第一天的第一件工作,就没能做好,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让她难免感到沮丧。
而更加清楚她能力的桃井五月,却完全不觉得这是静也的问题。
“没关系的啦,这不是已经填好了吗?要是小静忙不过来的话,我也来帮忙吧!刚好今天的任务,差不多都提前完成了,我正闲着呢。”
伸手抽走静也怀里的记录板,桃井五月用掌心抬起她的脸,让她看向自己,然后笑眯眯地说。
“不是说好的吗?我们分工合作。小静在看着阿大的时候,我就负责替你看着大家好了。”
黑子静也瞬间变成感动的蛋花眼。
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呜咽声,她一个猛冲,抱住五月的腰,把脸埋在对方香香软软的怀抱里,胡乱地蹭来蹭去,企图释放喜欢的信号。
把桃井五月吓了一跳。
哭笑不得,她只能连忙把手中的记录板举起来,生怕爱撒娇的猫又不小心磕到脑袋。
原本以为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可赤司征十郎听完绿间真太郎的概述,想了想,忽然问桃井五月,愿不愿意从后勤部调过来,做黑子静也的助理。
本身,教练组的各位助理教练,也都会配备至少一名经理,来协助完成日常训练中的琐碎工作。
这样一来,桃井五月就不必再处理其他杂务,可以专心在这边的数据记录。
虽说这样的竞选,由于含金量更高,是让大部分经理眼热的职位,通常都会在后勤部进行小范围的推荐和选拔,优中选优。
但尚在赤司征十郎可以控制的权限范围内。
桃井五月当然求之不得。
于是,赤司征十郎又看向黑子静也,仿佛在耐心等待她的答复。
……又是这种感觉。
说不上来是什么具体的理由,但黑子静也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像每次和赤司君见面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所有问题被迎刃而解,一切都被安排得恰到好处,让事情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
令她莫名产生一种“被推着走”的感觉。
——向着赤司征十郎所在的方向。
那天在二楼看台,白金教练也跟她提起过,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赤司征十郎提前邀请了他,说是想让他见一个,被认为具有进入一军价值的人才。
所以,那并非是偶遇。
从来没有和这种类型的人打过交道,虽然好像接触下来,发生的也都是好事,但黑子静也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即便眼前满是艳丽的花,以及散发出甜蜜香气的果实,天性机警的小猫,还是及时停下了步伐,没有贸然掉入这团充满未知的幽邃迷雾。
黑子静也张了张口。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注意到一年级扎堆都在一起的虹村修造,就过来询问情况了。
和及其出众的天赋成正比,今年破格进入一军的这些一年级生,也是大家公认的问题儿童,各有各的怪脾气。
虹村修造难免要多注意几分。
面对积威已久的队长,当其他人都或多或少表现出心虚时,唯有赤司征十郎微笑着岔开话题,顺势谈起要调动桃井五月职位的事。
三言两语间,虹村修造便被说服。
这件事仿佛就已经板上钉钉了。
黑子静也忍不住偷偷去瞄赤司征十郎的表情,却几乎在下一秒,便又双叒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
……她都要怀疑赤司君其实脑袋后面也长了一只眼睛了!
黑子静也下意识要躲。
可在她逃跑之前,赤司征十郎却弯起眼睛,如同安抚一般,在其他人没有注意的间隙里,竖起食指,极轻极快地抵在嘴唇上,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仿佛是在承诺,他会替她保密的。
*** ***
【他们好像忽然就成为了保守同一个秘密的共犯。】
第38章
当天,桃井五月的调动就被正式确认了。
有了五月帮忙记录数据,黑子静也终于不用再手忙脚乱,可以放心大胆地,专心盯着青峰大辉的一举一动。
关于接下来主攻的调整方向,她也差不多有了想法。
不过,由于黑子静也目前还没有调整训练计划的权限,就算有想法,也只能等到常规的部活时间结束之后,再把青峰大辉拖去单独加训。
注意到黑子静也和青峰大辉径直离开了体育馆,赤司征十郎停顿了一下,委婉提醒留下来的另外两个人。
“静也同学是还不太适应新环境吗?这段时间,可能要麻烦哲也同学和桃井多带她熟悉一下。毕竟,三军的设备和仪器,应该还是没有一军这边齐全。”
怎么说呢,黑子哲也觉得,这个或许不完全是环境的原因。
但作为兄长,他还是摇了摇头,替妹妹解释。
“不是的,赤司君。阿静之所以要带青峰君去三军那边,是因为这里留下来加训的人有点多,她担心场地不够用。”
桃井五月也晃了晃手里的记录板,适时加入对话。
“藤野教练不是给小静布置了作业,说是要用一周时间,重点分析一位选手吗?小静比较熟悉阿大的情况,所以就先选他了。”
“请赤司君不用担心!我会留在这里,继续替大家记录数据。之后也都会反馈给小静的。”
紫原敦却没太听懂。
他歪了歪头,慢吞吞地幻视了一圈,确定一军体育馆今天也依然超大超豪华,没理解那句“担心场地不够用”的由来。
更何况,会留下来自主加训的,通常也只有正选和准正选,人数比正式部活的时候还要再少一些。
如果这都觉得不够用的话,难道静仔是要让青仔,像小狗一样,满屋子拆家跑酷吗?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紫原敦把脸皱成一团,已经下意识开始嫌弃。
但事实上,他也可以说是猜对了一半。
在空空荡荡的三军体育馆里,黑子静也正在让满头大汗的青峰大辉,不断以最快速度来回折返跑。
这一次,她给青峰大辉制定的强化训练核心,是“速度”。
如果要说青峰大辉最突出、最能与其他人拉开差异化区别的优势,那一定是他让对手难以捕捉的速度,以及和绿间真太郎截然相反、无拘无束的投篮方式。
青峰大辉习惯用极快的街头篮球式的运球方法,来打乱对手的防守节奏,再凭借其充满野性的直觉,一口气突破过人,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而他的“速度”优势就在于,这个速度并非单指“最快速度”,而是从零到最快速度的加速度,以及从最快速度到零的减速度。
所以,他能在旁人还因惯性而身体向前的时候,突然急停,改变突围方向,然后再猛地冲回最快速度,光明正大地甩开包围圈。
黑子静也认为,这就是青峰大辉足以自傲的“武器”。
那种无拘无束的投篮风格,虽然也是一把杀手锏,但由于没有能够直接参考的成功案例,就像若利君的左撇子一样,还需要时间去积累数据,建立一套全新的模型。
而速度,几乎是在任何技巧中,都能够通用的基石之一。
现在的话,她想优先打磨青峰大辉的速度,进一步强化对方的正面对决能力。
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改变,需要不停重复枯燥的动作,直到让身体记住每一块肌肉该如何调用,成为不需要思考的、本能的一部分。
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只能通过量变达到质变。
可一旦青峰大辉掌握了这种能力,可以灵活操纵加速度与减速度的他,在进攻和防守领域的实力,都将迎来指数级别的增幅!
规划到这一步,不需要黑子静也再过多解释,青峰大辉也能一点就通。
作为最了解自己球风的当事人,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这一套为他量身制定的调整方案,究竟具备怎样的价值。
当然,前提是……他得能跟上小教练计划的进度才行。
连续不停的折返跑,都是尽全力冲刺到最快速度,在折返处急停,然后又咬牙反身继续向前。
空荡荡的三军体育馆里,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与喘.息。
而一旦青峰大辉疏忽了正确的发力姿势,黑子静也便会及时喊停,纠正他的错误,再毫不留情地让他退回到起点,重新开始。
跑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多少个来回了,青峰大辉颤巍巍地举起手,说感觉腿要断掉了,要么今天的加训就到此为止吧。
一直坐在旁边,浑身清爽的黑子静也闻言,便一溜小跑地过来,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腿肌肉。
刚刚剧烈运动过的少年,本就偏高的体温,更是被加速的心跳与血液一起,熨得滚烫,甚至比黑子静也掌心的温度,还要更暖和一些。
不同于女孩子的柔软,这具得到了充分锻炼的躯体,即便还留有未发育完全的青.涩.感,但训练的痕迹已经清晰可见。
指尖是柔软却紧致的触感,带着些潮漉漉的热意,隐约还能感觉到肌肉微微的跳动。
……跟哥哥和研磨都不太一样的感觉,好像要比小黑更结实一点?
认真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细微差异,黑子静也有些新奇地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又捏了一下。
但对于青峰大辉来说,这只手的存在感就未免有些太高了。
或许是因为体温差的缘故吗?
黑子静也的指尖,裹挟着与自己体温截然不同的、微凉的触感,轻轻按压在小腿上的时候,不像是指导员做状态检查的冷淡利落,倒像是被小猫捉去踩奶了的感觉。
……有点痒。
不对,是很痒!
第一下的时候,青峰大辉还懵着,没反应过来。
等黑子静也捏第二下的时候,他立刻条件反射地屈起腿,不让坏心眼的猫乱碰了。
但这也已经足够了。
结合眼睛看到的腿部肌肉数据,黑子静也可以判定,这还尚且没有到青峰大辉的极限。
“明明没有断掉啊。巧克力君不许撒娇。”
趁机又偷偷把手上的汗渍都蹭回对方身上,她拍拍手,笑眯眯地宣判。
“巧克力君知道吗?其实极限状态的身体,更容易刻印下对肌肉的记忆。所以到我说可以休息为止,都要继续跑哦?”
青峰大辉瞬间忘了刚才那一茬。
他企图挣扎。
但黑子静也拍了拍他的肩,温柔地承诺:“没关系。在巧克力君真的快要死掉之前,我一定会让你休息的。”
青峰大辉瞳孔地震。
即便如此,该跑的也还是逃不掉。
在那对眼睛面前,任何偷懒都无所遁形,直到被榨.干最后一点力气,他才终于获得了休息许可。
此后的每一天,当一军的部活时间结束后,等待青峰大辉的,就是同样的折返跑地狱。
好在黑子静也分寸拿捏得极准,再加上一军也配有专业的运动指导员,能够帮忙放松肌肉、舒缓疲劳。
虽然加训的时候非常狼狈,但青峰大辉只要回家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基本上也能恢复活蹦乱跳,不至于觉得哪里特别难受。
甚至他的睡眠质量还比之前更好了。
他怀疑自己是累昏迷的。
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反正没过几天,青峰大辉就渐渐适应了这样的训练强度,不再发出那么凄惨的叫声,让路人以为三军体育馆在闹鬼。
连黑子静也这个始作俑者,都不得不佩服,这样精力充沛的体力怪物。
难怪猫又老师在制定体能训练的时候,总是笑呵呵地说,年轻人嘛,轻易练不死,只管往死里练就好。
感觉她好像又学到了有用的知识。
青峰大辉忽然背后一凉。
他下意识回头,果不其然,就对上了小教练那张眉眼弯弯、笑得很狡黠的脸……小腿甚至还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心情超好的样子!
是野性的求生意识,在向他发出警告。
青峰大辉的表情逐渐灰白化。
已经认命、完全接受命运的他,神色安详地双掌合十,脸上仿佛多出了一层见到菩萨的佛性光辉。
主打一个,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全都是自己福报的信念感。
旁边的紫原敦见了,忍不住又凑过来,近距离仔细打量。
他的目光带着些对未知事物的不解与好奇。
虽说这种涉及身体基础能力的训练,在初期的见效十分缓慢,但因为位置的缘故,每天都需要跟青峰大辉频繁正面交锋的紫原敦,是最先察觉到,这其中微妙差异的人。
……青仔,好像变“快”一点了?
紫原敦歪了歪脑袋,有些困惑地盯着青峰大辉瞧,慢慢对比记忆中的片段,若有所思。
差点把青峰大辉看毛了。
就是说!谁受得了这么一大只、身高体格还都极具压迫感的大魔王,搁这凑这么近看自己啊?
何况还是个浑身臭汗的男的!
两只手交叉挡在脸前,青峰大辉一连往后退出三米开外,警告紫原敦离自己远一点,他可不是那些爱心泛滥、戴了八百米滤镜看人的学姐。
时至今日,青峰大辉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总有二三年级的学姐,会时不时就出现,然后投喂点手作小零食给这家伙。
据五月所说,是因为在学姐看来,紫原敦很“可爱”。
青峰大辉听了大受震撼。
……啊?啊???
这个胳膊比五月大腿都粗的家伙,平时永远一副提不起劲的懒散样子,又任性又护食,还总爱说些什么“捏爆你”之类的诡异发言,到底哪里能跟“可爱”沾边了?
学姐你们清醒一点吧!有不需要的零食,捐给静也行啊!别随便从猛兽笼里擅自领养宠物好不好!
再说了,他觉得紫原目前唯一认可的所谓“饲主”,也就只有赤司而已。
哦,再加上半个虹村队长?
青峰大辉还在自顾自发散思维的时候,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的紫原敦,已经不再理睬他,调转了方向。
紫原敦径直走到黑子静也面前。
“——静仔不公平。我也要。”他说。
突然从头顶盖下来一大片阴影,黑子静也听到声音,下意识抬起头。
却发现那张隐藏在半长发下、其实颇为秀丽的面容,离自己出乎意料得近。
担心对方看不清自己的抗议,这头毫无边界感的、依然懵懂的小兽,还特意弯下腰来,拉近距离,放大表情,好全方位地表达不满。
披散的紫色长发往下垂落,刚好蹭到了黑子静也的脸颊,又随着紫原敦的动作,轻飘飘地扫来扫去,带起微弱的痒。
黑子静也几乎是陷入了被狩食者圈围起来的状态。
但有木兔光太郎的先例在,已经完全适应悬殊体型差的她,倒没有感到害怕,只是被发丝挠得,有点忍不住想笑。
她下意识想往后缩,避开垂下来的头发。
却被紫原敦误认为是想逃跑。
于是气鼓鼓的少年,又连忙伸出手,把她按回凳子上,要她好好听自己讲话。
“不公平,我也要——看我。静仔不许只看青仔一个人。我也是一年级,静仔也要看我的。”
总之紫原敦坚决反对,只有青仔背着他们偷吃好东西!
似乎是什么小动物一般,趋利避害的天赋技能,紫原敦向来很擅长分辨出他人的强弱。
比如,他服从赤司征十郎,是认为对方比自己更强、更聪明,所以就算放弃思考也没关系,乖乖听话就好。
因为赤仔一定是正确的。
而现在,紫原敦又从黑子静也身上,嗅到了相似的气息。
于是他本能地靠近,并低下头,将尚未打磨尖利、却已初具雏形的尖牙和利爪,全都收起来,只对这个人露出毛绒绒的无害一面。
紫原敦的语气,比起不满,更像是混杂了抱怨的撒娇。
不过,就算黑子静也本人没有觉得可怕,可从第三方的视角来看,这幅画面已经足够糟糕了。
黑子哲也和青峰大辉试图把人拉开。
在他们付诸行动之前,注意到不对、及时赶来的赤司征十郎,只不轻不重的叫了声“紫原”,便先一步发挥了作用。
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紫原敦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拉开了距离。
他只是盯着黑子静也,像是还在期待一个回答。
黑子静也想了想。
“诶?但是,紫原君在球场上的时候,一直都没有尽全力吧?就算让我观察,可能也不会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露出了有点苦恼的表情,她看着紫原敦,目光平和清澈,却并没有心软,留给对方蒙混过关的机会。
“对不起。比起现在的紫原君,我觉得巧克力君更需要我的帮助。所以,暂时不能答应你哦。”
戳破了紫原敦一直偷偷躲懒的伪装,黑子静也的道歉,虽然态度柔和,但更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小孩子,跟他耐心讲道理。
紫原敦不由愣了一下。
除了赤仔,通常在面对他的任性时,身边人要么会像绿仔一样,省去浪费时间的商讨环节,直接言简意赅地拒绝,说不行。
要么就会像那些学姐一样,自顾自地,明明并不熟,也像宠爱饲养的小猫小狗,擅自换上“真拿你没办法呀”的表情,笑着纵容他。
但紫原敦并不喜欢后者。
他不是宠物。
不过,紫原敦也懒得跟这种人争辩。
解释好麻烦,生气也好麻烦,反正在他眼中,这些人都不重要,像是背景板上的模糊马赛克,连长相都不需要特意记住。
他只看得见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
赤仔就很好。
虽然有很多事情,赤仔都不同意他任性,但是只要他听话配合,赤仔也会给他奖励,会毫不吝啬地夸奖他,非常的温柔。
紫原敦喜欢温柔对待自己的人。
不是单方面的纵容,而是赤仔的那种“温柔”。
——可是现在,他好像被温柔地拒绝了。
这就不太能开心起来了。
紫原敦耷拉下脑袋,明明是一米八六、足以霸.凌整个篮球部的身高,视觉效果看起来,却还有点孩子气的委屈。
他下意识去看赤司征十郎,想让无敌的赤仔想想办法。
但赤司征十郎并没有回应这份期待。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紫原敦一眼,只是微笑着提醒黑子静也,说是藤野教练叫她现在去办公室一趟。
今天是周五,所有助理教练的日常分析报告都会在今天统一上交。
估计是跟她的那份作业有关吧?
黑子静也下意识向前走。
但这么一大只紫原敦摆在这里,也实在很难当做没看见。
她偷偷瞄了眼表情超级沮丧的紫原敦,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指了指对方,向官方唯一指定的饲养员、赤司征十郎询问示意。
【……不好意思。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黑子静也无声地做出口型。
这应该是她来到一军后,第一次主动跟赤司征十郎搭话。
赤司征十郎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好像隐约抓到了,该如何跟这位小教练打交道的诀窍。
没有让黑子静也等太久,他转瞬便收敛起偶然外露的细微情绪,摇了摇头,露出更加温和、带着些无奈的笑意。
【只是在撒娇而已。请不用在意,我会处理好的。】
赤司征十郎同样回以口型。
为了方便黑子静也读懂,他还耐心放慢了动作。
对旁人而言,或许会略显夸张好笑的动作,放到赤司征十郎身上的时候,却没有任何违和感。
因为视线都集中在对方的唇形上,黑子静也看完只觉得,赤司君不愧是名字、头发和眼睛都带红色的人,嘴唇和舌尖好像也特别红一些。
是那种鲜嫩的,像刚剥开的石榴籽的颜色,看起来柔软又多汁,应该很好吃的感觉。
如果赤司君去拍唇膏广告的话,应该不比黄濑同学效果差吧?
……啊!对了!就是那个!国文课刚学过的词!唇红齿白!意思是“嘴唇红,牙齿白”,形容人容貌俊美!
黑子静也恍然大悟。
感觉自己下周的国文小测试又稳了,她骄傲地攥起拳头,把赤司征十郎和紫原敦都抛到脑后,蹦蹦跳跳地往办公室那边走。
于是,又到了饲养员的教育时间。
没有斥责紫原敦的偷懒行为,或者说,只要紫原敦能达到自己和教练的标准,赤司征十郎从未苛责对方,必须每一次训练都要全力以赴。
因为就算不付出全部,紫原敦也可以做得很好,比大多数人都要好。
可怕的、残酷的、碾压性胜利的天赋,不过如是。
这也是绿间真太郎,之所以看不惯紫原敦行事作风的原因之一。
可是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和赤司征十郎不同,新来的这位小教练,比起“结果”,更在意“过程”。
紫原敦向来畅通无阻的优先许可,遇到了第一个“此路不通”的关卡。
让他不由感到茫然。
赤司征十郎却觉得,这便是黑子静也加入一军后,连锁反应产生的又一个契机。
他可不会浪费这样的机会。
“嗯?不要露出这幅表情,紫原。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
开始对未来怀有更加期待的好奇心,赤司征十郎像往常每一次,替紫原敦解决问题的时候那样,温声细语地,告知对方正确答案。
“——只要下一次发挥全力,在球场上变得足够耀眼,比青峰更加能够吸引静也同学的目光,不就可以了吗?”
他含笑着说。
第39章
与此同时。
另一边。
在办公室前停下,黑子静也礼貌地叩了三下门,得到藤野教练的许可后,才进屋去。
但刚一抬眼,她就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太妙。
——藤野教练的表情!好可怕!
吓得黑子静也瞬间收敛了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并凭借着丰富的闯祸经验,条件反射地,立刻拿出了往常在哥哥面前承认错误的严肃表情。
总之先端正态度,跟藤野教练问好。
可她又不知道,自己这次到底犯了什么错。
把两只手纠结在一起,黑子静也忐忑得大气都不敢出,低着脑袋,只悄悄用余光去偷瞄藤野教练的表情。
却不知,她的种种小动作,从对方的视角看来,简直一览无余。
虽然对待选手、对待助理教练,都向来以严厉著称,但毕竟黑子静也是白金总教练特意关照,叮嘱过要他多包容些的人。
藤野教练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也顺势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觉得差不多收拾好了,他才重新戴上眼镜,深吸一口气,将桌上那份刚刚被打开、只有薄薄一页的分析报告,推向桌边,示意黑子静也上前来。
“所以,这就是你精心准备了一周,打算交给我的东西吗?黑子静也。”
即便有意克制过,藤野教练的声音仍难掩不满。
黑子静也:?!
她下意识看向桌上的那份分析报告,确认是自己最后确认要交上去的版本没错,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因为若利君说,只要像之前那样就好,黑子静也便把她跟青峰大辉解释的那些话,转化成更为书面的形式,大概总结了一下。
主要罗列了,她认为可以着手强化青峰大辉的“速度”优势,并且最近有在安排进行折返跑形式的训练。
本来连两百词都没到,是黑子静也后来看着那短短几行字,心虚,才又硬是绞尽脑汁地东拉西扯,勉强凑够了半页纸。
以防万一,她还特意把这个发给了牛岛若利,让对方帮忙看看。
是得到了来自若利君的肯定之后,她战战兢兢地重新誊写了一份,再三确认没有笔误,才交给藤野教练的。
这下,黑子静也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她茫然地看向藤野教练,带着些无辜的不知所措,显然是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反而让藤野教练愈发眉头紧皱。
他随手拿起另一份,同样是今天刚刚交上来的、来自某位助理教练的分析报告,示意黑子静也接过去翻看。
不说别的,光是从那厚厚一沓的页数上看,就和刚才黑子静也那单薄的、甚至还没有写满的一张纸,拉开了悬殊的差距。
黑子静也小心翼翼地打开。
黑子静也瞳孔地震。
——简洁明了的数据表,以一周为周期,分门别类地记录了选手近期的命中率、过人成功率等变化趋势。在文字逐步分析和推导的基础上,还附带了各种可视化图表,作为论据的辅助支撑。
专业的气息扑面而来,是哪怕看不懂,也会第一反应觉得“好厉害!”的东西。
黑子静也上一次看到给她类似感觉的文档,还是研磨在打一个据说很难的游戏时,为了方便攻略,特意拉了个超级复杂的Excel表,专门计算BOSS和角色的理论极限数值。
她觉得,可能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但她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
黑子静也翻完了,默默放回到桌上,瞄一眼藤野教练,又试探性地伸出手,想拿起自己的那张纸,再缝缝补补,重新解释一遍她的想法。
虽然看起来有点……好吧,相比之下确实很简陋,但黑子静也不认为,自己的思路是错误的。
唯独这一件事,她永远持有绝对的自信。
可藤野教练直接用掌心按住了那张孤零零的、只写了半页的单薄纸张,没有让黑子静也抽走。
“难道你之前从来没有写过分析报告吗?全部都是主观臆断的结论,毫无逻辑,没有任何支撑论据的数据。简直就像是为了应付截止日,在前一天晚上随手赶工出来的东西。”
“你认为助理教练平时为什么要坚持记录日常数据?我又为什么要让你先花一周时间,从旁观察选手的状态?”
“我看你也不是没有记录青峰他们的数据,都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不用?或者说,你是以为那些前辈日日积累下来的选手档案,都是摆在那里好看的吗?”
藤野教练的口吻,比起斥责,更像是溢于言表的失望。
因为是被白金教练破格提拔的特别助理教练,他原本对黑子静也,是饱含好奇与期待的。
虽说教练一职,通常需要职业选手的背景,凭借丰富的实战经验和技巧,来完成引导部员的工作。
像是白金总教练,此前就是日本篮球队的国手之一。
但也有例外。
比如科班出身的职业教练,或许实战经验没有那么丰富,却深谙运动科学理论、人体力学、训练方法等,会依靠种种科学手段辅助,借助直观的数据视角,来帮助选手突破自我极限。
藤野教练本人,就正是这一派别。
由于黑子静也怎么看都不像是走职业选手的路子,他原本以为,对方会是在自己这个领域,拥有特殊的才能,才会被白金总教练另眼相待。
可事实上,黑子静也却对这些最为基础的知识,也都一问三不知。
这让藤野教练无法认同。
或许是科班出身、主要以科学理论体系为训练导向的缘故,他更偏好稳扎稳打和精准严谨的作风。
在白金教练缺席的日常训练中,他也的确将一军管理得井井有条,能够保证选手的状态都维持相对稳定的提升。
而黑子静也的自由散漫,刚好撞在了他的雷区。
藤野教练坚信,这些看似枯燥无味、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称道的步骤,才是让选手通往胜利的基石。
偶尔会有人因为一时的小聪明,抓住灵光一闪的瞬间,好像做出了一点成绩。
可那无法长久。
只有耐心沉淀下去,从头开始勤学苦修,打好基础,把作为教练需要掌握的知识,都全部了然于心,变成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能一步一步扎实的向前。
事实上,藤野教练此前便认为,就算黑子哲也的“误导”技巧,真的是黑子静也引导开发出来的,也不能证明什么。
因为这样前无先例的传球,绝大部分程度上,是依赖于黑子哲也特殊的个人特质,属于极偶然诞生的产物,不具备普遍性和可复制性。
虽然效果出众,但平心而论,他并不喜欢投机取巧的行为。
按捺下更为严厉的措辞,藤野教练长长呼出一口气,没有给黑子静也辩解的机会,而是从自己的书柜里,抽了三四本出来,让她带回去学习。
都是运动科学理论相关的专业书籍。
并未再进一步给黑子静也派发额外的任务,藤野教练只是让她继续替一年级做日常的数据记录,便挥手让她离开。
那份失望与不抱期待,即便没有明说,也清清楚楚地不容忽略。
黑子静也抱着书,默默地退出了办公室。
中场休息时间已经结束,大部分人都活跃在体育馆那边,办公室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篮球和鞋底在球场上的摩擦声持续传来。
向来都是会被老师纵容和宠爱的好学生,就连鹫匠教练嘴上的恨铁不成钢,也更像是一种关系亲近的表现。
这还真的是黑子静也头一回,被如此严厉的说教。
甚至是在自己颇为自信、引以为傲的领域。
刚才当着藤野教练的面,人还有点懵,努力忍住了,可一旦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委屈的情绪就有点压不住了。
眼圈迅速一红,眼泪就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完全没有办法控制。
怕被办公室里的藤野教练听到,她还赶紧跑到更远一点的角落里,躲到无人注意的杂物堆藏起来。
本来下意识想找哥哥,想起哥哥还在体育馆那边训练,周边都是不认识的学长,不想被陌生人看到。
第一选项被排除,黑子静也又本能地,想去找小黑和研磨倾诉。
结果发现手机放在背包里了,之前去办公室找藤野教练报道的时候,没有一起带过来。
这是在入学帝光之后,她第一次,为自己没有去雨森中学念书、没有和幼驯染待在同一个学校,而感到这样遗憾。
在这期间,无人关心的泪水,便悄然打湿了脸庞,然后汇聚成小小的水珠,滚落到怀里的书上。
顾不上擦脸,黑子静也先连忙把封面上的水痕擦干净。
然后犹豫了一下,她又翻开第一本,仔细地瞧了瞧。
不瞧还好,书上通篇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拆开来好像每个都认识,连在一起就变成了陌生的样子,全是听都没听过的专业术语。
发现自己确实看不懂之后,黑子静也更加沮丧了。
她依然相信,她给巧克力君的制定的方案,绝对是正确的。
可藤野教练的话,是不是也是正确的呢?
跟别的助理教练比起来,好像她做得真的很糟糕。
教材上的专业名词大部分都看不懂,图表分析也不会做,连唯一被藤野教练认可的数据板块,也是五月帮她整理好,她直接交上去的。
如果黑子静也认为藤野教练的指责是错的,那就算会吵架、会退出一军、会闹到白金总教练那里,她也一定当场就要反驳对方。
不可以欺负她。
因为,就算有人可能不喜欢她,但她在别人那里,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宝物。如果她被欺负的话,就会有人比她更加难过。
所以,谁都不可以欺负她。
这是小黑教给她的道理。
可是这一次,黑子静也却好像找不到反驳藤野教练的理由。
……是她做得还不够好吗?
抱住小腿,把湿漉漉的脸埋在膝间,将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直到觉得情绪没有那么不受控之后,黑子静也才从杂物堆里爬出来。
她去洗了把脸,又溜去医务室偷了一个小冰袋,等眼睛冰敷到看不出红痕,再往体育馆那边走。
好在有桃井五月帮忙记录数据,就算缺席一小会儿,也不至于有什么遗漏的。
见她归队,桃井五月还眉眼弯弯地问她,藤野教练怎么说。
因为在通过考核后,助理教练会拥有一定的权限,可以在藤野教练制定的训练框架里,再有一些自己的思考和修改。
黑子静也想了想,认真竖起大拇指,说她做的数据表很清楚,还受到了藤野教练的夸奖!
“五月真的超级厉害!”
毫不吝啬夸奖,黑子静也化身非常有感情的夸夸机器,把桃井五月从头夸到了脚。
连路过听了一耳朵的青峰大辉,都一脸受不了的表情,疯狂摩擦胳膊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也理所当然地惨遭小青梅的制裁。
唯独黑子哲也冷不丁地问了句:“藤野教练还说了什么吗?”
视线扫过阿静并不明显泛红的眼尾,他口吻中带着些困惑,没有证据,只是出于本能的询问。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
黑子静也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静,差点就在这一句简单的关切下,功亏一篑。
但冷静下来之后,她还是不想跟哥哥他们说这件事。
……好丢人。因为是她的问题,所以好像也没有什么抱怨的资格。
而且,如果可以的话,黑子静也还是想要保持,自己作为“小教练”,在他们面前的形象。
不然总会有种心虚的感觉。
比如像是,明明自己也没有做得很好,却还是态度强硬地,要求压榨完巧克力君最后一点力气……之类的。
虽然不觉得巧克力君会嘲笑自己,但就是很丢人嘛!才不要!
黑子静也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已经滚到嘴边、想要向哥哥寻求安慰的话,顺从本能脱口而出。
咽下了那些混杂着委屈和沮丧的情绪,她亮出了藤野教练拿给自己的书,很有气势地说,接下来还有很多要学习的东西,她也要开始努力了!
于是青峰大辉好奇地伸长脖子,瞅了瞅书里的内容。
……好家伙,这和天书有什么区别?
感觉眼睛和脑子都受到了伤害,他立刻痛苦地皱起脸,并出自纯粹的学渣式担忧,下意识问了句。
“啊?藤野教练要你看这个?行不行啊?你连日本历史都背不清楚吧?”
青峰大辉的本意是说,这个任务如果太艰难、太不合理的话,要不要一起去跟藤野教练说说,商量一下。
毕竟现在,黑子静也进了一军,每天需要用到“观察”的时间也水涨船高,他怕这家伙脑子用多了,再整个高烧什么的,那可就吓人了。
青峰大辉相信黑子静也的能力,就像他相信对方的菜鸡体质一样。
但话都还没说完,青峰大辉就对上了一双,好像难过得、沁出一层薄薄水光的蓝眼睛。
却因为色泽过于通透,如同阳光下潋滟的海面,泛起波澜。
他不由愣了一下。
然而,转瞬便消失了。
快得如同是错觉,下一秒,青峰大辉就只瞧见生气的黑子静也,跳起来努力殴打自己的样子。
倒是不疼不痒。
当然啦,在部活时间结束后的个人加训环节,他徜徉在比昨天更加可怕的折返跑地狱中,安详地闭上眼睛。
这次就真的,是他凭本事挣来的福报了。
………………
…………
……
从这一天开始,黑子静也变得更繁忙了。
部活时间,由于藤野教练没有给她调整训练方案的权限,甚至给一年级又额外加派了一名正式的助理教练。
于是黑子静也的存在,也被边缘化,更像是助理教练的助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赤司征十郎的缘故,被他调过来协助黑子静也的桃井五月,倒是没有因此,再重新被调回后勤组。
即便如此,桃井五月还是对藤野教练的安排感到不平,私底下谈到这件事的时候,总难免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作为当事人,黑子静也的反应倒是很从容。
反正她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日常的数据记录,还是要拜托五月帮忙,虽然没法干涉一年级的训练,但部活时间,她依然会观察他们的状态,青峰大辉的加训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然后,剩下来的时间,黑子静也连游戏机都暂时封印在柜子里,忍痛拒绝了研磨的邀请。
她把原本用来放松的娱乐时间,都花在了藤野教练给自己的那几本教材上。
但不得不承认,青峰大辉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黑子静也真的很不擅长这种理论学习。
背了前面忘了后面,打开书是“运动神经元介导的运动传递”,合上书就变成了“运动神经导致的传递运动”。
更不要说,其他更加复杂的什么“神经系统对运动的调控功能”、“运动心肌缺血和运动心电图变化”的相关知识。
日本历史在这几本书面前,都显得和蔼可亲了起来。
左右都学不通透,想到下周还要被藤野教练抓去抽查和问答,黑子静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像枯水的小树苗一样,蔫巴下去。
连零食解禁,让桃井五月拉她去吃好吃的,她都提不太起精神。
黑子哲也不懂教练的领域,也不清楚藤野教练布置的任务,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但他足够了解黑子静也。
认为事情不可以继续这样发展下去,黑子哲也觉得是时候,需要做出一些改变,干涉这个局面了。
于是,在当天的午休时间。
蔫嗒嗒趴在桌子上发呆的黑子静也,忽然听到班上的同学叫自己,用隐含兴奋的语气,说有人找她。
以为是五月不放心自己,黑子静也慢吞吞地抬起脑袋,往门口那边看去。
入眼所见的,却是那对蔷薇色的眼睛。
——赤司征十郎。
即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包围中,天生光环拉满的少年,也依然足够耀眼,能够脱颖而出,将其他存在都化作背景板,让人一眼就将视线落到他身上,不容错认。
说起来,好像前段时间,赤司君顺利晋升成学生会的副会长了吧?
和公立学校不同,像帝光这种私立学校,说是为了培养学生的领导能力和自主性,学生会拥有的权限很大。
就像夸张的少女漫画里一样,这种学生会不再是摆设,或老师的助理,而是真的可以决定学生相关的大小事务,包括社团经费审批之类的,甚至能够左右学校的决定。
赤司征十郎却能以一年级生的身份,在第一学年的下半学期,就身兼王牌社团的副队长,以及学生会的副会长之职。
都不知道是该说“优秀”还是“怪物”了。
也难怪每次看见赤司君的时候,都会有像是小尾巴一样的同学,簇拥着他,脸上满是崇拜和信赖的表情。
甚至其中,不乏有二三年级的学长学姐。
但黑子静也并不在此之列。
老实说,虽然进入一军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就她自己的体感而言,她和赤司征十郎的关系,也就比陌生人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属于见面了,会礼貌地打个招呼,但也就仅此而已的程度。
黑子静也想不出,完美的、遥远的、有一点可怕的赤司君,到底有什么理由,会牺牲休息时间,特意来找她。
……难、难道她不小心又犯了什么错误吗?!
黑子静也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
最近被藤野教练折腾出了心理阴影,见到四舍五入也能管自己的赤司君,她就先下意识觉得,是不是又要挨骂了。
黑子静也连忙伸出手,悄悄推了推坐在后桌的哥哥,用目光紧急寻求支援。
但黑子哲也却仿佛没读懂这个求救信号似的。
他一脸平静,甚至顺着妹妹的目光方向,先礼貌地冲赤司征十郎点了点头示意,算作打招呼。
然后,黑子哲也便起身,很自然地,拿起她的那份便当,说,那自己就先一步去和青峰君、桃井同学汇合,等下还是在老地方,等阿静一起吃午饭。
黑子静也:?
黑子静也:???
黑子静也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被哥哥一个人抛下了!
呆呆地看着黑子哲也的背影,她陷入沉思,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小心犯了一个超级大的错误,连哥哥都不准备捞她了。
抱着破釜沉舟的信念感,黑子静也表情沉重地站起来,感觉耳边都想响起了,游戏角色在Game Over的时候,会出现的悲壮BGM。
她慢慢挪到门边,然后忐忑地站到赤司征十郎跟前,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让赤司征十郎不免觉得,自己好像又看到了一只炸毛的小猫。
胆子很小的那种,很柔软,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想跑又不敢跑,所以只能眼巴巴盯着面前的人,祈祷这并不是一个坏人类。
好在,他应当不是那种坏人。
已经从这段时间的观察和相处中,意识到,对待这位小教练的时候,需要付出比对待紫原、对待任何问题人物,都更加谨慎的温柔和耐心。
所以赤司征十郎没有冒进。
依然是等黑子静也走到自己跟前,并且主动跟自己搭话之后,他才柔和了表情,如同对一种正确行为的鼓励和正向反馈。
“不好意思,擅自打扰静也同学的午休时间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稍微分给我一点时间吗?”
“关于篮球部,有些事情想和静也同学再商讨一下。”
第40章
闻言,黑子静也的第一反应是:啊?有篮球部的事情要和她商讨?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
听起来好可疑的样子。
所以黑子静也不免怀疑,赤司君其实是想先把自己骗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再狠狠批评她那个又不知道是什么,但疑似超级大的错误。
然后她就十分警惕地被骗走了。
甚至一路被骗进了学生会的办公室。
因为是午休时间,学生会的成员基本都去用餐或者休息了,办公室里空空荡荡的,很安静。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墨气味,大概要归功于满屋子的档案的文件材料。
轻声跟黑子静也道了歉,赤司征十郎先一步上前,将桌面上摊开的各项材料都收拢整齐,清理出该有的会客空间。
这些是他在上午的课间时间,见缝插针过来检查的社团经费报表。
赤司征十郎原本是打算等到午休,再统一处理这些学生会事务的,但由于收到了黑子哲也的拜托,便临时改变计划,挤出时间,想要跟黑子静也好好沟通一下。
考虑到学生会办公室比较安静,不容易被人打扰,而且他等下也还要继续工作,就索性直接把人带到这边来了。
在等待的时候,黑子静也出于好奇,也光明正大地瞄了几眼。
总之,又是各种各样的数字和大小表格,似乎是预算申请之类的东西,措辞也相当官方,看起来很专业的样子。
虽然看不太懂,但好浓厚的社畜气息,感觉能直接拉出去找个班上了。
黑子静也顿时肃然起敬。
怪不得理纱学姐之前还说,如果简历上能写一行“帝光学生会”相关的活动经验,回头不管是申请升学,还是毕业工作的时候,都很有含金量。
不愧是提倡精英教育的超高偏差值的私立学校。
感觉她像是莫名其妙混进来的漏网之鱼……啊,不对!都是研磨和小黑教得好!很好的老师,让她鸡犬升天!
一想到这,黑子静也忍不住骄傲地抬起脑袋。
她还在心里,特意用上了刚从国文课学到的新成语,显得更有文化一点。
于是,赤司征十郎又忽然发现,只是转身替客人倒杯水的功夫,他好像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小教练就不知道怎么做到的,自顾自地哄好了自己。
比紫原还要更跳脱、更难以捉摸的思考方式。
——就像对方在替青峰制定训练时的思路一样。
想到那张仅有半页、被藤野教练搁置在角落的分析报告书,赤司征十郎下意识微笑了一下。
即便黑子静也现在看上去,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应该不再需要额外的安抚措施,但他还是按照原计划,把抽屉里的曲奇饼干拿给了对方。
是同在学生会任职的三年级学姐,今天上午烹饪课的成果,由于给办公室的每个成员都发了,所以当时不好拒绝。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刚刚好。
赤司征十郎没有养过猫,但偶尔听热衷于饲喂宠物的堂姐说过,习惯了家养的猫咪,是一种天真、脆弱又很爱撒娇的生物,需要主人精心的宠爱与呵护。
而且,尤其贪吃。
比如在需要打针的时候,如果喂给它喜欢的食物,本该害怕的小猫,就会因为忙着埋头吃东西,而忘记还要逃跑的事情。
虽说暂且不能确定这一理论是否具备普遍性,可至少,吃上曲奇饼干的黑子静也,状态的确明显更为松弛了一些。
赤司征十郎这才真正开始今天的议题。
“既然哲也同学和青峰他们,都还在等你回去一起去用餐。那我就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说了。”
“静也同学,我看过你为青峰写的分析和训练方案了,非常优秀。综合目前的情况,我认为藤野教练无法匹配你的步调,并且已经为你造成了困扰。”
“所以,对于这件事的处理方法,我想听听看,你有什么意见吗?”
少年语气温和,礼貌又不失恰到好处的亲和力,是维持着社交最适宜温度的完美范本,让人很容易心生向往。
但黑子静也却不由愣住。
因为态度如此亲切的赤司君,在提及平日里也很尊重的藤野教练时,竟然用了“庸才”这个词。
她甚至怀疑了一秒自己的耳朵。
可事实上,在进入一军不久之后,赤司征十郎便有了判断,认为藤野教练无法胜任白金总教练的继任者位子。
藤野教练的确是一位较为优秀的教练,基础扎实、作风严谨,喜欢稳中求好,能够在白金总教练无暇分.身时,将篮球部的日常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
但也仅此而已。
或许是由于家庭背景和自小的领导者教育,赤司征十郎极为擅长鉴定他人的价值,总能挖掘出,甚至连本人都没意识到的潜力。
就像他在三军体育馆,初次见到黑子兄妹时,便预感到对方必然在球场上大放异彩,所以忍不住出面介入。
赤司征十郎同样看到了藤野教练的上限。
严格来说,其实藤野教练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勤奋刻苦,也非常努力,才能胜过绝大多数的普通人,站到帝光篮球部一军教练的位置。
可也只是“普通人”的范畴罢了。
一旦真正的天才出现,他行事中,那些本可以忽略的、笨重而拙劣的痕迹,就被愈发凸显。
早在察觉到,白金总教练对黑子静也有特别关注时,赤司征十郎便出于一贯的未雨绸缪作风,简单调查了一下。
黑子静也,帝光的升学测试成绩,算是中等偏上,主要是历史和国文比较拉分,偏科严重。
小学时,都是与哥哥黑子哲也一起,参加的文学社团,也没有任何体育竞赛之类的成绩可考察。
似乎除了那头颜色特别的长发,就只是个平平无奇、挑不出什么亮眼优势的普通学生。
直到赤司征十郎看见“推荐人”那一栏,写着猫又育史的名字。
虽然对排球的兴趣不大,但毕竟也是国民度很高的传统体育项目,不管是当做社交话题,还是公司潜在的投资项目,他都需要有所涉猎,多少了解一些。
而音驹的猫又育史,在排球的领域里,可是声望与实绩兼备的名人。
赤司征十郎没有错过这一条线索。
毕竟,比起履历只有两三行字的黑子静也,备受瞩目、每年都会接受采访的强校总教练,自然要好查得多。
有了这样清晰的锚点,将调查重心转移到那位猫又教练身上后,很容易就能拼凑出,黑子静也作为“小教练”的那一面。
音驹总教练悉心培养的小弟子,却颇受白鸟泽和乌野总教练的青睐,时常往返于东京和宫城之间,据说还参与了少年天才王牌、牛岛若利的训练指导。
比赤司征十郎原本所预估的,还要更加耀眼的成绩。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黑子静也会选择放弃这样板上钉钉的荣耀,转而来到帝光,从零开始,投身陌生的篮球领域。
但毫无疑问,她的光芒并没有因此被削减半分。
如果说,藤野教练是在按照前人总结下来的经验,按部就班的学习,积累知识,慢慢掌握技巧的努力家。
那么,黑子静也就是凭借着自己敏锐的观察能力和直觉,通过大量实践,直接越过了模仿前人的过程,总结出了独属于自己的方法。
就像黑子哲也的低存在感一样,这是天赋给予她的特殊才能,难以用常理衡量。
当其他人尚在收集线索,一步步套用公式,试图推论出结果的时候,她已经一眼看到了答案。
正如藤野教练还尚未意识到,青峰大辉的速度其实可以被进一步强化,也没有发现,黑子静也在那半页纸上,寥寥数语罗列的训练计划,正在为选手带来怎样的微妙变化。
这才是猫又育史和鹫匠锻治二人,都从不曾刻意让黑子静也从基础理论学起,或是教她按照专业模板来撰写分析报告的真正理由。
并非是遗忘或刻意纵容,只是单纯的因材施教罢了。
强行用既定的框架去束缚她,只会适得其反。
省去那些对黑子静也来说,不是必须的论证过程,他们选择将重点,放到如何提升她的眼力和战术思路上。
而藤野教练唯一犯下的“错误”,就是他没能像白金总教练一样,敏锐地捕捉到黑子静也的才能,意识到二者间的不同。
他依然在用自己固有的,也的确培养出不少教科书式标准教练的流程,企图驯化一个“怪物”,将对方拽回普通人的跑道。
即便或许是出自好意或责任感。
但在赤司征十郎看来,这已经是对方能力不足的体现。
“虽然这些的确是大部分助理教练的常规工作,但我觉得,如果是静也同学的话,没必要勉强自己,一味跟随‘多数人’的步伐。”
“这么说可能有些狂妄了,不过我一直认为,天才注定与众不同,本来就难以和普通人统一步调。强行配合,只会让双方都得不到最好的发挥。”
更冷酷地说,比起藤野教练,赤司征十郎在黑子静也身上,看到了碾压性的价值和潜能。
他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黑子静也。
微笑着,赤司征十郎又耐心替小教练分析现状,建议她可以直接跟白金总教练联络,是最高效便捷的方法。
如果觉得麻烦的话,他也很乐意代为处理这个问题。
可黑子静也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藤野教练借给她的那几本书。
每一本都有很明显的使用痕迹,侧边留下了时常翻阅才会有的弧度,重点知识的旁边,也写满了笔记和标注。
任谁看了,也无法否认对方的认真投入。
黑子静也不喜欢条条框框的束缚,但也无法讨厌努力的人。
虽然藤野教练真的很严厉,可在要求别人之前,他都付出了同样、甚至数倍的精力,去达到自己的要求。
更何况,在最开始的负面情绪过去后,黑子静也一个人想了想,其实也能够理解对方。
毕竟和排球不一样,她并没有在篮球上做出什么特别亮眼的、足以证明自己的成绩。
藤野教练也不是猫又老师或者鹫匠教练,不会因为了解她,而自带信任基础,无条件相信她的判断。
忽略掉那么一点点点点的难过,黑子静也不觉得自己是被欺负了。
只是观念不一样而已吧?
就像乌养教练每次跟鹫匠教练见面时,都会气势汹汹地吵上一架,谁也不服谁。
所以,她同样没有要认输的打算。
“谢谢赤司君,不过,我还是想再试试看!”
深吸一口气,黑子静也抬起头,寸步不退地直视着赤司征十郎。
和之前的柔软、天真、忐忑、无辜都不同,那对有着天空色泽的眼睛,如同点燃了太阳一般,明亮而坚定,势不可挡。
“虽然很痛苦,也并不喜欢,但的确这是一条,我之前从未尝试和了解过的道路。我想,藤野教练既然能成为一军的教练,那就证明了,这其中一定是有他独到的成功之处。”
“如果就这样选择放弃,就好像……是我投降了一样。”
“我不要!”
黑子静也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她毕竟是被乌鸦和野猫饲养着长大的孩子,兼具白鹫的自信与骄傲,早已是一只小小的、狡猾的杂食动物。
所有遇到的人,无论是对手还是队友,那些亮眼的优点,都会被统统她吃掉,成为她的养分,化作让她变得更强大的“过去”,通往属于“未来”的胜利。
很有气势地说完之后,黑子静也又弯起眉眼,不忘向自己伸出援手的赤司君,露出一个充满感谢的、软乎乎的笑容。
“但还是要谢谢赤司君!听完你的解释之后,我好过多啦。回头看书的时候,我就挑自己感兴趣的学,不会再想着要全部都硬背下来了。”
“总之谢谢赤司君,帮大忙了!”
收集到了足够多的夸夸能量,治愈了自信心受挫的阴影,像是喝饱水的小树苗,黑子静也又迅速恢复了精神。
……果然,她还是很厉害的!
现在轮到黑子静也膨胀了。
不存在的尾巴开始晃来晃去,她还把口袋里偷藏的巧克力贡献出来,礼尚往来,送给赤司君,作为曲奇饼干的交换。
然后才蹦蹦跳跳地离开,去找哥哥他们汇合。
………………
…………
……
不久后。
绿间真太郎拎着一份食堂出品的寿司便当回来,是受午休要加班的赤司征十郎所托,替他带的午饭。
刚一进门,他就注意到摆在桌上,那个格外显眼的粉色巧克力包装纸。
是已经被拆开的状态。
但不管是从品类还是外观来看,都确实跟赤司的气质不太搭。
“我以为你不喜欢吃这种零食。”绿间真太郎忍不住多了句嘴,“太甜,而且不健康?”
这甚至是赤司征十郎曾经说过的原话。
当事人倒也没有否认。
头都没抬,赤司征十郎翻看着手里的材料,含笑回答:“只是忽然有点好奇味道。不过,的确还是有点太甜了。”
但小教练似乎更偏好这个口味。
如果不是很喜欢,也不至于一直藏在口袋里,决定拿出来送给他的时候,表情还有那么一点忍痛割爱的意味。
大概是因为哲也同学有在控制糖分摄入的缘故吧?
他记得,偶尔部活的休息时间里,能看到桃井和她偷偷躲在角落里,分享零食的样子。
……以后要不要也随身携带一点小包装的零食呢?
赤司征十郎开始考虑这个新习惯。
可他不会再将黑子静也,拟作是堂姐口中那种天真又脆弱、仰赖于人类宠爱的家养猫咪。
非要说的话,或许的确是猫科生物没错。
但是。
“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只小狮子吧?”
指尖抵在那张色彩缤纷的巧克力包装纸上,赤司征十郎忽然低笑着,轻声自言自语。
即便贪吃、很爱撒娇、喜欢懒洋洋地晒太阳,可百兽之王的獠牙与利爪,却早已不容小觑。
那是区别于选手的另一种强大。
与胜利同在,与帝光同在。
——也将与他同在。
让赤司征十郎不由开始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而莫名听到这一句没头没尾的发言,绿间真太郎迟疑地推了推眼镜,询问对方是否在和自己说话。
赤司征十郎也面不改色地顺势应下。
“嗯,绿间。我在想,是不是该建议藤野教练安排一场练习赛了……你觉得泽濑中学怎么样?”
他微笑着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