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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雨落


    槐蔻昨晚也是困坏了,握着手机就睡着了,等睁开眼,已经天光大亮,有学生嘻嘻哈哈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她舒了口气,按按眉头,清醒了些。


    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八点半了。


    手机上有几条未读的信息,但没有来自那人的。


    想起昨晚那人脸上掩不去的惫态,槐蔻微微蹙起眉,大概是还没睡醒吧。


    也是,连着通宵两天,多伤身体啊。


    看陈默那习以为常的样子,估计以前没少过这样的生活。


    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会不会是熬夜熬得胃不舒服了……


    槐蔻一个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又刷了会手机,最后还是给陈默发了条消息,“醒了告诉我一声。”


    对方没回。


    她只好先去看其他消息,主要是来自宋清茉和赵意欢的,昨晚槐蔻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两人,此刻两人睡醒后看到消息,自然是惊喜万分。


    赵意欢更是直接在小群里问什么时候去,她是江篱的忠实粉丝,还去现场看过江篱出道的那个舞蹈节目,早已迫不及待去爱豆的工作室了。


    而宋清茉就要比她冷静一些,惊喜之余还不忘担忧地问槐蔻:“这么大的一个明星,咱们直接去真的可以吗?会不会是弄错了?”


    槐蔻噼里啪啦地打字回道:“应该没问题,昨晚忘告诉你们了,这不是我的功劳,是陈默帮我们联系的。”


    赵意欢立刻发过语音来,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直接扬言要叫着她对象钱川请陈默吃饭,并不忘揶揄槐蔻两句,“看来陈默是心疼某人了,我和清茉都是捎带的,我懂,我懂。”


    “某人”不大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刚刚还一直秒回的宋清茉不知在做什么,半天没动静,只在槐蔻提出九点半在学校门口集合的时候,出来回了句好。


    九点半,三人搭上了去别篱工作室的车。


    越来越近,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刚刚还兴奋地喋喋不休的赵意欢也难得有些怯了,问槐蔻:“你给江篱打电话了吗?”


    槐蔻坐在副驾驶上,正一心捧着手机看微信,陈默还没有回复她,应当是还没醒。


    “昨晚太晚了就没打,”槐蔻放下手机道:“出发之前我打了一个,一共就说了两句话,让我九点后再来,没开门。”


    赵意欢闻言,也有些忐忑地看着窗外。


    槐蔻见状,被她影响得都有点紧张起来,但还是出言安慰道:“没事,我们只是借她一个场地练舞,关起门来跳我们自己的就要行了。”


    宋清茉独自扣着手指头,没有吭声,赵意欢倒是用力点点头。


    但很快,三人到了别篱后,就发现在车上的担忧全是没必要的。


    江篱的工作室开在川海一个比较僻静的街道上,风景非常美,空气也好,颇有种静水流深的怡人。


    工作室的招牌很低调,走进去后,才能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装饰得简约而优雅,一看就是江篱的风格。


    三人一推门进去,立刻迎出来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人,笑着帮她们拉门,又热情地将她们让到了一间会客室模样的房间。


    赵意欢摸了摸屁股下柔软的沙发,又喝了口女人为她们斟上的茶水,忍不住感叹道:“这生活也太美好了,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自己的工作室啊?”


    槐蔻从前见惯了大场面,没放在心上,只一心等待着“大师姐”的到来。


    没让她们等太久,很快,雕花木门被人推开,一个化着淡妆,穿了条长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如果只看脸,根本瞧不出她的年龄,没有细纹,有的只是岁月静好的恬淡,讲起话来也是温声细语,让人格外舒服。


    “妹妹们好,我是江篱。”


    江篱对她们一笑,抬手示意她们坐下,视线绕过一圈,最后在槐蔻身上停留了片刻。


    槐蔻感受到她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错,又不约而同地错开。


    赵意欢没有留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涛涌动,只又是羞涩又是开心地对江篱道:“江老师您好,我一直特别喜欢您,您出道的那个节目总决赛我还去看了,我全家都给您投了票,连我八十八岁的老奶奶都投了,我姓赵,是川海大学附属学院的,这次真得谢谢您了……”


    槐蔻听出赵意欢有些紧张了,在下意识地没话找话。


    但江篱没有不耐烦,只是仪态端庄地坐在沙发上,微笑着听完了赵意欢的话,才缓缓开口道:“不要叫老师,太生分了,你们都是阿默的朋友吧,随他叫我篱姐就好。”


    她这话一出,槐蔻三人这才陡然想起这是陈默联系的,陈默竟和江篱认识,看起来关系还很好。


    赵意欢不禁再次为陈默在川海的人脉圈感到震惊。


    槐蔻倒是暗自出了神,说起来,她只顾着兴奋,还没忘记问陈默怎么会和江篱这么熟……


    江篱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吃早饭了吗?给你们准备了点早餐,吃完再跳吧,不然低血糖。”


    三人还真没吃。


    江篱让人拿来几兜吃的摆在桌面,槐蔻想着一会还要跳舞,没有吃太多,只吃了个鸡蛋,就开始找喝的。


    她随手打开一个纸袋,里面放着两杯豆浆。


    隔着纸杯,槐蔻忽得心尖一跳,没有任何缘故地猜出了味道。


    入口一尝,果不其然,甜而不腻的温热,红枣味,没有另加糖。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她咽下豆浆,抿抿唇。


    没有耽搁太久,江篱和她们寒暄了几句,看她们都吃完了,就直截了当道:“你们需要的练舞室我都准备好了,你们先去看一下,有什么要求随时和我说。”


    说着,就有人来领,槐蔻落在最后一个,江篱跟在她身边。


    两人都没说话,一直到了练舞室门口,前台打开门,赵意欢率先激动地进去左看右看。


    槐蔻正打算跟在宋清茉身后进去,江篱忽得叫住她,槐蔻一扭头,就听她轻声道:“槐蔻,一会结束了,方便一起吃个便饭吗?”


    槐蔻为她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而惊讶了一霎,毕竟早上打电话的时候,她并没有来得及自报家门,江篱就已经结束了对话。


    难不成江篱竟认识自己这个“小师妹”不成?还是陈默跟她提起过自己的名字……


    槐蔻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依旧对江篱应了下来。


    江篱伸手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把她往已经打开门的练舞室里一推。


    很快,槐蔻就知道了为何走在前面的赵意欢会没有世面地发出哇的一声。


    无他,这间练舞室实在太棒了。


    尽管槐蔻心知以江篱的名声,工作室不会太差,但看到这间练舞室的一刹,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把。


    不仅仅是空间大、设备齐全,重点是江篱非常用心,显然已经知道了她们要准备的舞蹈类型,从地板到音响和录制设备,甚至墙上的装饰都是精心安排过的,无一不是造价上百万,甚至上千万。


    让槐蔻她们一站在镜子面前,就好似已经登上了赛场一般,气氛十足。


    哪怕江篱事业再成功,这个工作室也是一笔不菲的支出了。


    江篱此人,果真如舞蹈界传言一般,在舞蹈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强迫症。


    槐蔻内心忍不*住再次感叹。


    “还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随时和我说,钥匙给你们,想什么时候来都随你们。”


    江篱很是耐心地给她们介绍了一下这间练舞室,便极有眼色地不再打扰,转身离开了。


    槐蔻手里握着钥匙看了看,没说什么,收进了包里。


    赵意欢已经迫不及待地脱掉了外套,跃跃欲试地热起身来。


    就连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宋清茉也眼睛亮亮地四处打量着,很是惊叹。


    赵意欢摸了摸地板,啧啧两声道:“我的天哪,这不会就是我在网上看到的那种吧,听说按厘米计价,简直壕无人性。”


    摸完地板,她又窜到一边摸音响,时不时招呼槐蔻和宋清茉,“你俩快看看,这不比咱们学校林依她爹捐的那层舞蹈房强多了,那舞蹈室还说是用了什么新科技呢,跟我爱豆的工作室一比,简直像过家家,咱们也算因祸得福了,哈哈哈!”


    她直起身,再不见那日被林依气到通红的眼眶,满脸都是笑容地说:“好不容易来到这么牛逼的舞蹈室,我这几天必须给它跳回本来,我就不信了,在这么好的舞蹈室练舞,还有你俩带我练,我还跳不过林依!”


    槐蔻见她和宋清茉已经调整好心情,没有被林依影响到信心,也松了口气,再次在内心狠狠感谢了一把陈默。


    三人原本只是打算熟悉一下新场地,然后简单地练习一会就走,下午再多练练。


    结果,这舞蹈室跳起来太舒服了,江篱的工作室又极其周到,简直拿出了面对一线大牌明星的态度对她们几个丫头片子。


    渴了不用买水,有人来送茶水,饿了还有人送来零食和新鲜水果,甚至舞蹈室还自带一间极为宽敞的休息室和一间浴室,里面还放着两张按摩沙发。


    万事俱备,这一跳,就停不下来了。


    等槐蔻她们累到不行,气喘吁吁地收工的时候,槐蔻一看表,竟已经中午一点了。


    她一惊,想起和江篱约了饭,不禁有些愧疚,赶紧冲了个澡,换上衣服,和赵意欢她们说了一声,就拉开门朝外走。


    门一打开,却看见江篱正站在外面,也不知站了多久,笑意盈盈地对她们竖起大拇指道:“跳得很不错啊,谁编的舞?”


    话是对着大家问的,但她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目光看向槐蔻。


    槐蔻点点头,承认了。


    江篱抱着肩膀笑了笑,道:“很有想法,不过,介意我下午帮你改几个动作吗?”


    赵意欢立刻惊喜地瞪大眼睛,槐蔻也一怔,摇摇头,“不,不介意,谢谢您。”


    见她们都不再说话,像是有事要谈的意思,赵意欢很有眼色地拉着宋清茉先离开了,对槐蔻挤眉弄眼,暗示她伺候好她们的救命恩人。


    宋清茉今天不知怎的,比平时还要沉默,有些心不在焉的,被赵意欢拽走的时候,还差点摔倒,幸好被赵意欢扶住了。


    赵意欢嘟嘟囔囔地说着,“小茉茉你是不是也担心得一晚上没睡好,我看你这黑眼圈够深的,我跟你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两个人离开了楼梯间。


    槐蔻收回视线,看向江篱。


    江篱对她微微一笑,眉眼间是槐蔻看不懂的打量,她优雅地一伸手道:“我的车停在下面,走吧。”


    江篱带她去的是一家江南小馆,私房菜,高端又不失人情味,一看就是江篱的风格。


    车上,槐蔻顾不上礼貌问题,一直在看手机,陈默十点的时候给她回了消息。


    “刚醒。”


    “见到江篱了吗?”


    “需不需要我过去?”


    三条都是文字。


    槐蔻看了看最后一条消息,陈默要过来?


    消息是十点多发的,不知道他是没来,还是已经来过走了,怎么不进练舞室叫她。


    她直接给陈默打了电话过去,那边响了很多声,却没人接。


    槐蔻皱紧眉,又打了一个,还是无法接通。


    想到陈默眼下的青灰和不舒服的胃,槐蔻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又给赵意欢发消息,问她要钱川的联系方式。


    一直进了饭店的包间,槐蔻才放下手机,心思却还在陈默身上,直到江篱一句话直接将她的注意力拽了回来。


    “槐蔻,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句小师妹?”


    江篱坐在桌对面,双手交叠托着下巴,看着她轻声道。


    槐蔻的手一顿,抬起眼看她。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江篱主动解释道:“我认识你,槐蔻,星巢集团的千金,梅眉大师的得意门生。”


    槐蔻这下是真愣住了,江篱继续看着她,颇有几分感慨地道:“只是,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你,你怎么会从沪市大老远跑到北方来?”


    “过来上学。”槐蔻低声道。


    江篱显然已经知道了她的学校,拿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顿了半晌,才掩不去惊讶地说:“还真是为了上学啊?我以为你……”


    槐蔻自己也知道千里迢迢地来上这个野鸡大学,是有点好笑,她没吭声。


    似是看出了她对这个话题的抗拒,江篱识趣地没再多问,只道:“梅老师身体怎么样了?”


    槐蔻点点头,说:“挺好的,前阵子还加入了当地的广场舞队,听说最近和另一个阿姨争领舞呢。”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那小老太太的傲娇脾气,都笑起来。


    气氛似乎比刚刚轻松了一些,江篱有点出神地看着槐蔻手机上老师跳广场舞的照片,叹道:“快三年没见过梅老师了,时间啊果真如流水……”


    槐蔻听出她语气中淡淡的落寞,没有打扰江篱的怀念。


    “我刚拜入师门的时候就跟你现在一样大,不瞒你说,梅老师对我也报了很大的期望,一直希望我能当上首席,给我掏学费,帮我联系其他名师,只可惜,我后来却……”


    江篱顿了顿,才继续道:“也慢慢和梅老师断了联系,说起来,也是我没脸再回去见老师。”


    槐蔻怔了怔,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料到江篱竟真是自己货真价实的大师姐,梅眉却从未主动和自己提过此事。


    她也知道江篱未尽的话是什么。


    江篱确实在那个舞蹈节目后当上了首席,只可惜,不到一年就辞了,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川海,过上了半隐居的日子。


    说起来她老师也不知是不是师生缘分不够,平生最喜爱的两个徒弟,一个在一夜走红后却突然咸鱼起来,整日“不知上进”的躺平,一个更没出息,年纪轻轻放着大好前途不要,跑到北方的城市上了个野鸡大学。


    让即将年过半百的老师也为她操碎了心。


    槐蔻本就愧对老师的心思,更重了。


    可这种事就像当年激流勇退的江篱一般,旁人勉强不得。


    江篱还在对着槐蔻发给她的照片怀念,槐蔻的手机一震,她赶紧拿起来看。


    赵意欢问她怎么了,给她发了钱川的微信和手机号。


    槐蔻立刻站起身,对江篱抱歉道:“篱姐,我出去打个电话。”


    江篱头也不抬地摆摆手。


    槐蔻刚关上包间的门,就迫不及待地给钱川打了过去,哪知,对面依旧是熟悉的“无人接听”。


    槐蔻的眉心越皱越紧,再次拨回去,依旧无法接听。


    她咬着下唇,不免有些担心,冥思苦想了片刻,给表弟周敬帆打了过去。


    这次终于接通了。


    今天周六,周敬帆这个点了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听完槐蔻焦急的话,一下子醒了盹,道:“我有麻团的微信,我发给你。”


    槐蔻收到他的消息后,就直截了当地挂断电话,丝毫不顾岌岌可危的虚假姐弟情,把周敬帆还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堵在了嘴里。


    “蔻姐,你找陈默干什么啊,他是不是找你麻烦……”


    周敬帆听着耳边传来的嘟嘟响声,一脸懵逼地放下了电话,倒头再次睡着了。


    槐蔻犹豫一下,看麻团的微信号就是他的手机号,便打了过去。


    她今天不知道打出的第几个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喂。”麻团隔着手机的声音略带沙哑,一听就是饱受推销毒害,张口就是,“不买课,我文盲听不懂,也不买房,我……”


    “麻团,别挂。”


    槐蔻赶紧出声制止。


    那边百无聊赖的声音一下子顿住了,好半天才半是震惊半是喜悦地道:“槐,槐蔻?”


    槐蔻也没想到他一下子就听出了自己的声音,嗯了一声,没有废话,“麻团,你能联系上陈默吗?我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没接,没出什么事吧?”


    麻团那边顿了半晌,扬起的声调慢慢落下来,道:“应该没有吧,我今天有事没去修车厂那边,你别急,我给你打电话问问。”


    槐蔻应了一声。


    不一下,麻团的电话打回来了,似是知道槐蔻着急,开门见山道:“我打听了一下,好像是默哥接的这个单子的测试出了点问题,默哥带着几个人正开会呢,听说连川海大学的教授都请来了,不只是默哥,那几个人谁都不接电话,我估计是顾不上了。”


    槐蔻这才松了口气,连声对麻团道谢。


    麻团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出口,只安慰道:“你以后就知道了,这是常有的事,默哥专注起来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谁都联系不上,经常连手机都不带,我们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说完,他竟也没多问槐蔻为何要找陈默,就挂断了电话,槐蔻不禁有一丝诧异。


    毕竟以陈默和槐蔻两人在外人眼里的关系,实在没什么可私下联络的,他们两个近段时间都是地下关系。


    可麻团好像对槐蔻到处找陈默这件事一点也不惊讶,早已有心理准备了一样。


    无论如何,槐蔻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放下了。


    推门进了包间,江篱已经放下了手机,正盯着门口的方向。


    心松下来,槐蔻整个人也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多少有些不礼貌了。


    她正欲和江篱解释一下,道个歉,江篱却率先开了口,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道:“和陈默打电话呢吧?”


    槐蔻懵了一下,看着她,意识到了什么。


    江篱唇角翘了翘,说:“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今天早晨陈默来过。”


    槐蔻原本正垂头喝茶,闻言,立刻从茶杯中抬起头。


    她这个反应,任谁都能看出点事来。


    江篱也没卖关子,道:“阿默太客气了,先是把我工作室所有成员的早餐都包了,大概十点多又来了一趟,听说你们在练舞就没进去打扰,还说中午要所有人一起吃饭,被我拒绝了。”


    槐蔻听到前半句,想起那杯红枣豆浆,不禁心头一顿,直到江篱的后半句引回了她的注意力。


    江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因为我今中午想跟你单独聊聊。我猜,你不想让他知道你以前的事。”


    “不过你这么长时间还没说,我也很惊讶。”


    槐蔻看着她,稍有提防起来,耸耸肩开口道:“说不说有什么关系吗?”


    江篱并没有生气,只轻轻摇头道:“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情侣之间还是提前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好,你们还能商量商量以后的事,还是说……你真得甘心在附属学院上满三年?说实话,我不太相信。”


    “有什么不甘心的?”槐蔻轻声反问,意识到什么,耳根一红,又扬声反驳道:“而且,您误会了,我们并不是情侣。”


    这下轮到江篱错愕了,她怔了半晌,才接话道:“他不是你男朋友?可是……”


    她后面的话没有出口,江篱哑然失笑道:“不好意思,是我太心急冒昧了,还以为我们要亲上加亲了呢。”


    这一层亲,指的是师出同门,槐蔻明白。


    就是不知道这另一曾亲从何而来了。


    好在,江篱很快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在血缘关系上是陈默的表姐,亲生的,陈默他外公外婆都去世得早,当年陈默他母亲在我们家长大,对我格外好,几乎拿我当亲孩子一样看待。”


    槐蔻猝不及防吃到了一口大瓜,一个瓜接一个,感觉今天这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她知道陈默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那当年,陈默他父亲去世后……”


    江篱面上浮现一丝不自在,垂了垂头,低声道:“我那个时候正好在事业上升期,每天在很多个城市来回奔波,根本……顾不上陈默,只陆续打了些钱回来,好在他小叔和他父亲感情好,心疼侄子,把他接了过去照顾。”


    槐蔻想到了一件事,随口问:“陈默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多大?”


    “九岁,他过九岁生日的那天。”江篱道。


    哗啦一声,槐蔻失手打翻了筷子,她却顾不上捡,惊讶地失声道:“九岁?过生日?”


    江篱慢慢颔首,槐蔻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九岁,还是在自己本应最幸福的一天,等来的却不是生日快乐的美好祝福,而是相依为命的爸爸死亡的噩耗,从此自己在这世上茕茕一身,沦为一个再也没有了家的孤儿。


    她知道亲人离世的痛苦,那是连绵不绝的疼痛,每每想起都令人备受折磨,无论用多少时间都很难彻底走出来,能做的,只是用时光麻木自己。


    槐蔻想象不出来,也不敢想,当时年仅九岁的陈默,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该是何种心情。


    她深深地垂下头去,好似在捡地上的筷子一样,头发散落,掩住了自己的面容。


    突然很想见陈默。


    想看见他现在一切安好,桀骜不驯的模样。


    “方便说一下,他父亲是什么原因去世的吗?”槐蔻再次轻声问,语气有些犹疑。


    刚来川海时,她已经从姑姥姥那知道陈默的妈妈在他三四岁的时候,就病逝了,却一直不知道他爸爸是怎么回事。


    这次,江篱却没有像刚刚一样直接给出答案,只细细看了她一眼,道:“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权力,还是等陈默自己告诉你吧。”


    槐蔻也没有追问,略一思考,道:“那您三年前放弃首席,回到川海开工作室,也是为了陈默吗?”


    江篱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颔首道:“是,我当时听说了一些……陈默发生的事,便决定不再东奔西跑,留在川海了。”


    “只可惜,”江篱顿了顿,语气略带悲怆地道:“我还是回来得晚了,无论如何,多少是我愧对他,当年小姑对我那么好,我却没能回馈给她儿子……”


    江篱顿了顿,没再继续。


    漂亮的包厢安静了一刹,不等槐蔻再问,江篱就抬头敛起情绪,尽力露出一个微笑道:“见笑了,不聊这个了,说点高兴的。来,咱们以茶代酒干一杯,祝你们比赛顺利!”


    槐蔻也举起杯,将茶水一饮而尽,真心实意道:“谢谢师姐。”


    听到这个称呼,江篱一怔,随后笑着问:“来川海后有男朋友了吗?”


    她这个话题跳得太快,倒是让槐蔻有些措手不及。


    “没有。”


    江篱微微一笑,终于暴露真正目的,对她一歪头道:“那你觉得我表弟怎么样?一米八几的瘦高个,长得好看,有钱,能力强,没谈过恋爱,你别看外表那么拽,其实纯情着呢。”


    古香古色的江南小馆瞬间秒变相亲市场,槐蔻迎上江篱充满希冀的眼神,不大自在地嗯了一声,含糊道:“陈默挺好的,就是可能对我还没那意思。”


    闻言,江篱捂嘴笑起来,看她的眼神里满是揶揄,轻摇摇头道:“是么?我看未必。”


    剩下的时间,两人俱是埋头苦吃,偶尔穿插几句专业上的问题。


    槐蔻发现江篱果真不是绣花枕头,无论槐蔻有什么疑惑,江篱都能从各个角度给出建议,不愧是新晋舞蹈大家。


    一直到两人吃完出去结账,槐蔻依旧意犹未尽,好在加上了对方的微信,江篱说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问她。


    一边朝前台走,江篱还一边委婉道:“附属学院虽然和川海大学是一套老师,但是老师针对不同学生的教学方法也不一样,所以你有不清楚的千万不要含糊过去。”


    槐蔻明白她的意思,不禁感激地点点头。


    江篱一边从包里取出张卡,一边随口道:“VIP。”


    经理模样的人却恭敬地将卡推了回来,笑道:“您好,已经有人付过账了。”


    江篱一愣,下意识看向槐蔻。


    槐蔻知道她误会了,摇头道:“不是我。”


    不过从社会上通用那套的规矩来讲,槐蔻的确该提前替江篱把账结了。


    只是她一向最烦这些啰里啰嗦的人情世故,而且她感觉江篱也不是喜欢摆这套的性子。


    经理见两人俱是茫然的模样,开口道:“好像是一个男生结的,十八九岁,长得挺高挺帅的,皮肤挺白,还穿了个白色半袖……”


    不等她说完,江篱和槐蔻已经异口同声道:“陈默?”


    经理看了看签单的字,辨认道:“对,第一个字是陈字。”


    江篱和槐蔻对视一眼,江篱眼底是槐蔻没看懂的兴味,而槐蔻简直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


    陈默竟然来过了。


    只是现在不见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走了……


    槐蔻心底升起一股烦躁的恼意,该说是没缘分么,不然怎么从早上开始,一直折腾到现在,两人总是阴差阳错地错过。


    两人正欲朝外走,恰好旁边走过来一个店员,像是认识陈默,开口就道:“啊,对了,默哥好像还在外面等你们,我刚还看到他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对面刚刚还一脸平静的女生,立刻拎起包,快步朝门口走去。


    槐蔻刚一出门,就一眼望见一个少年靠在车上,漫不经心地拿着手机,似在打电话。


    不等她出声叫他,陈默就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忽得抬过头来,直直地看向槐蔻。


    槐蔻和他对视一眼,那双乌黑的眸子深邃锋利,仿佛直接看到了她的心里。


    不等槐蔻反应,陈默对她扬扬手,长腿一迈,朝这边走过来。


    看着越走越近的陈默,阳光照耀下,他的发丝都染上了晖光,鼻梁高挺,乌眉薄唇,整个人闪耀到令人睁不开眼睛,却依旧舍不得移开视线。


    看着这样举手投足俱是意气风发模样的陈默,她耳边又响起江篱在席间说的话。


    九岁啊。


    她十八岁失去父亲,到现在已经多半年了,午夜梦回,泪水依旧会打湿枕套。


    而陈默从接受这个事实到现在已经看不出异样,到底用了多少个寂静深夜,又打湿了多少条枕巾。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槐蔻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跑下台阶,朝陈默迎去。


    陈默一手仍然举着电话,正认真说着什么,抬眼看见她跑过来,愣了一下,立刻快走几步,一把拦住了槐蔻,没让她冲到路中央。


    槐蔻被他扶住肩膀,抬起头看着陈默。


    “发动机这个情况很常见,嗯,”陈默一边对她高高挑起眉,眼神中带着询问,一边对电话里道:“先挂了,我这边有点事,一会给你打过去。”


    说完,陈默也不管对面的回复,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收起手机,一手插在口袋里,低下头,神色专注地看向槐蔻。


    “嗯?”


    陈默轻轻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槐蔻仰起脸和他对视,原本满腔的话都在看到他的这一刻卡了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半天,只磕巴道:“你怎么来了?”


    陈默自然地一拉她的胳膊,将她转了个向,对她身后点点头,才道:“不是你到处找我吗?”


    槐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身后江篱朝他们走过来,对陈默一笑。


    陈默客气道:“篱姐。”


    经他这么一叫,槐蔻猛然反应过来,江篱是陈默的亲姐姐,可陈默一直在不冷不热地叫她篱姐。


    似是察觉到了槐蔻疑惑的目光,江篱偷偷对她摆摆手,面上却朗声道:“上车吧,正好顺路送你们回学校。”


    陈默也没有客气,点点头,就带着槐蔻上了车。


    两人都在后排落座,江篱发动车子,驶向马路。


    槐蔻本以为陈默会去副驾驶,却不想,他竟直接坐在了自己左边。


    江篱却没有丝毫不满,反而嘴角翘了翘。


    车子行驶平稳,路上无人开口,陈默非常沉得住气地看着窗外,江篱也没有主动找话题的意思,只认真开着车。


    槐蔻偷偷瞄了陈默一眼,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陈默优越的侧脸,看不清他在光下模糊的神色。


    她拿起手机掩饰自己,却发现江篱不知何时给自己发了一条微信。


    “小师妹,我和你讲的话别告诉陈默,他……不大喜欢提以前的事。”


    槐蔻一顿,下意识向坐在自己旁边的陈默。


    川海四月中下旬的天已经炎热起来了,但又刚刚好,在四季分明的北方,难得算得上温暖二字了。


    槐蔻与陈默之间留出了一道缝隙,不宽不窄,恰好是异性间应有的正常社交距离。


    陈默身上的青柠西柚味道却慢慢弥散,飘到了槐蔻鼻前,勾得人心尖痒痒。


    密闭的空间里,槐蔻似乎还能感受到陈默身上的温度,是被阳光晒过的干净暖意。


    可现实中,这几个词语,似乎都与眼前的小阎王不沾边。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好似留不下一丝光和热,仍旧是一片雨后的泥泞潮湿。


    不知不觉,她注视陈默的时间似乎长了一些,陈默侧头瞥了她一眼,将来不及收回视线的槐蔻逮个正着。


    这下,槐蔻想装作若无其事都没用了。


    陈默再次扬起眉毛,低声道:“有事就说话。”


    槐蔻嗯了一声,茫然地看着他。


    说什么。


    哦对了,她那会问的那个问题,陈默还没说清楚呢。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槐蔻又问了一遍。


    陈默依旧是那个答案:“不是你到处找我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回答,槐蔻僵了一下,小小地啊了一声。


    陈默向后一靠,整个人如雨后青松般舒展挺拔,慢慢开口道:“今上午出了点紧急情况,习惯不带手机了,结束后一出门,有四五个人同时堵在门口,说你一直在到处找我,还很着急。”


    “猜到你在这里,我就直接过来了。”


    槐蔻听他轻描淡写地就解释清了这件事,却尴尬地简直抬不起头来。


    仔细想想她的行为,好似真得有天大的事要找陈默一样,确实有些大张旗鼓了。


    她抿抿唇,看向窗外,脸上挂着微微窘迫的神色,轻声道:“没什么大事,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想想也很尴尬啊,人家好端端在工作,结果开完会一出门,一大堆人涌上来说槐蔻到处给人打电话,满川海城找你。


    也就是他们现在关系有所缓和,要是放到上个月,鹦鹉头他们非以为槐蔻这是又要找茬不可。


    陈默清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淡淡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不会,我很高兴。”


    他说他很高兴。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自己主动给他打电话,还是说自己满城托人找他,让全川海都知道槐蔻在找陈默,让他很高兴……


    槐蔻不甚明白地眨眨眼,感受到耳边传来的热意,下意识转过头,却正对上面前俊朗的五官。


    她一惊,瞪大眼睛。


    陈默不知何时微微朝自己这边靠了靠,将两人之间那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填补上了二分之一。


    两人的腿碰到了一起,肩膀几乎要挨上对方。


    槐蔻不合时宜地想起昨晚宿舍楼下,陈默那个难得温柔又不容拒绝的拥抱。


    她开口打断自己纷飞的思绪,也解释了一句,“我看你昨晚都没怎么吃东西,想问问你是不是胃不舒服,但你一直不接电话,我就有点着急。”


    她顿了顿,还是按照江篱的嘱咐,没有把自己知道了陈默父母的事说出来。


    “昨晚是有点不舒服,今早起来吃完药好多了。”


    本以为陈默不会再接这话,却不想,身边的男生却意外地再次开口,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槐蔻却眉心都皱成了川字,“你昨晚不舒服,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非但不说,居然还硬撑着陪她胡闹,去吃什么铜锅涮肉。


    槐蔻又不是没胃疼过,别说吃铜锅涮肉了,就是闻见那股味道都难受。


    而陈默还和杨老板喝了酒。


    自己却从头吃到尾,压根没察觉到一丝异样,只顾着那股莫名的暧昧情绪。


    槐蔻这么一想,心都揪成了一团,说不出口的不好意思。


    她刻意地将脸扭过去,只用余光偷偷地看了陈默一眼,却被陈默正好看个正着。


    陈默一手拄在车窗上,一手随意地搭在靠背,是一个随意自然,却让坐在他旁边的人感觉被他保护、被他占有的姿势。


    陈默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自然不会错过槐蔻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他听完槐蔻带着浓浓自责的话语,没有打断她。


    直到槐蔻慢慢平静下来,陈默才开了口。


    他睨着不肯看自己的槐蔻,唇角似乎弯起一个弧度,口中的话却是:“没那么娇气,少自己瞎想。”


    声线低哑,语气也漫不经心,却出奇得能安抚人。


    “那也不能……”


    槐蔻转过头,正欲说什么,就感觉行驶中的汽车猛地一晃,朝左边偏移了一下。


    不待她反应,身体已经顺着惯性,甩向陈默那边,把陈默一下挤到了另一边的车门上。


    槐蔻甚至听见了砰的一声,也不知是陈默哪里磕到了。


    她惊魂未定地仰起脸,不顾稍有凌乱的发丝,一手下意识抓着陈默胸前的衣服,一手按在陈默腿上,整个人都跌进陈默的怀里。


    槐蔻赶紧坐起身和陈默道歉,“不好意思……”


    说着,她明明是想坐起来的,却手腕一滑,差点朝着某个危险地带按去。


    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幸亏及时停下了去势,一掌按在陈默修长的大腿内侧,距离某处就差一丁点距离。


    这下,陈默也终于有了反应。


    他握住槐蔻那只作乱的手,力道称不上温柔地按在自己的大腿上,没有松开。


    起初,槐蔻只以为是陈默嫌自己瞎按,还有些腼然,直到江篱在路边停下车,回身看他们,皱紧眉开口问道:“你们没事吧,遇到一个闯红灯的电动车,差点没刹住。”


    话是对着两人说的,可槐蔻却注意到她的眼神是看向陈默的。


    江篱毕竟算是个长辈,槐蔻不大好意思在她面前和陈默拉手,不禁轻轻挣动了一下。


    陈默却并未如她所想一般会意地松开手,反而在察觉到她的意图后,下意识地收紧了自己的手。


    两人的手愈发紧紧地扣在一起。


    弄得好似他们是早恋的高中生小情侣,在对家长宣誓主权似的。


    槐蔻不禁脸上一红,赶紧看了江篱一眼。


    江篱却根本没有注意这一幕,只望着陈默,唇瓣抿地很紧。


    槐蔻意识到不对,也跟着看过去,这一看,顿时也惊了一下。


    陈默皮肤白皙,但也从未这样白过,尤其是唇色,不知何时失去了所有血色。


    而槐蔻这时才发现,陈默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也浸出一层带着凉意的薄汗,带着微微的颤抖。


    难不成是刚刚那一下吓到了……


    可……刚刚的急刹车是有些吓人,但也不至于把日天日地的小阎王吓成这样吧。


    槐蔻有些难以置信,又有点不知所措,正抬头向江篱寻求目光,身边的人就忽得阖了下眼,再开口时,嗓音已如常地道:“没事,篱姐,继续开吧。”


    江篱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点点头,坐回去发动了车子。


    槐蔻瞥了陈默一眼,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不见一丝刚刚的异样。


    只有两人的手还攥在一起,提醒着刚*刚少年的失态。


    陈默猛地抓住自己手的那一下,槐蔻觉得更像是一种下意识寻求安慰的动作,无关任何多余的情绪。


    可现在,在陈默已经恢复了正常后,却依旧没有松开的手,就多了几分令人浮想联翩的旖旎。


    之后的路上,车内三人都没有开口。


    槐蔻默默感受着陈默充满力量又温热的大腿,只发觉陈默的手是真得好看。


    修长而骨节分明,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圆润整齐,白皙干净,如一节青竹。


    只有指节的几条伤疤和掌心的薄茧能看出,男人整日与车打交道。


    两分钟前握着陈默的手还毫无感觉的槐蔻,此刻只是被陈默的手轻轻一碰,就感觉一阵说不出的酥麻在全身席卷,让她脚趾都过电般蜷缩起来。


    她细细描绘着陈默那双手,心底却有无数心事呼啸而过。


    陈默刚刚在害怕,在恐惧。


    这样的情绪,槐蔻还是第一次在陈默身上见到。


    他在怕什么,槐蔻不大清楚,只能隐约猜出几分。


    应当是和汽车故障或事故相关。


    但具体是什么事情,槐蔻猜不出来,不过,看刚刚江篱的神色,她明显是知道的。


    只是江篱一定不会说。


    她得想个办法。


    槐蔻瞄了旁边陈默一眼,陈默早已没事了,正拿着手机单手回消息,好似他刚刚那苍白的脸色只是槐蔻的错觉。


    到学校下车的时候,陈默已经恢复成了往日那个冷漠嚣张的小阎王模样。


    江篱最后担忧地瞥了他一眼,掉头离开了。


    槐蔻看看自己被松开后垂在一侧的手,没吭声。


    正是午休的点,学校里没几个人影,都猫在宿舍里睡觉。


    静悄悄的校园里,两人朝宿舍楼走着。


    一直走到快到宿舍园区的时候,槐蔻才终于调整好情绪,想起什么,问道:“中午吃的什么?”


    “盒饭。”


    陈默言简意赅道:“开会,随便吃了点。”


    胃还没好,就吃油腻腻的盒饭,这不得又犯病。


    槐蔻把刚刚在车上的事压到心底,又思考起陈默的胃来。


    说起来,昨晚陈默陪自己出去疯也就算了,今天他明明不舒服,还忙活了一上午,却又被自己一个接一个电话地折腾着跑了两趟。


    槐蔻一向不是个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照顾的人,最喜欢把情分分得明明白白。


    更何况,陈默现在与她没有任何超出朋友的关系,于情于理,这份情不能就这么白受了。


    她犹豫一下,抬头看着男人的侧脸,道:“陈默,以后我给你带早饭吧,这段时间总是麻烦你,我也没什么能感谢你的东西,就当谢礼了,对了,赵意欢还想请你吃顿饭答谢,你明晚有时间……”


    陈默的脚步猛地停下,垂头望了她一眼,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直接打断她道:“不用。”


    槐蔻被他弄得一噎,未尽的话憋在嘴里,就见男人停下脚步,微扬了扬下巴,“进去吧。”


    槐蔻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宿舍楼前,她张张嘴,想要说什么,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陈默已经对她挥挥手,转身走了。


    槐蔻注意到他离去的方向不是回宿舍,而是校外,应当又要回修车厂忙。


    她皱皱眉,敏感地意识到陈默刚才似乎有点不对劲,但没想出个所以未然,也只好作罢,上了楼。


    穿着长裙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楼下拐角处,陈默这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装了一路都没有拿出来的烟,被陈默直接抽出一根点着。


    烟雾在少年修长的指尖萦绕,让他那优越的五官渐渐模糊,倘若槐蔻就站在这里,一定能发现,陈默的心情似乎不怎么美丽。


    甚至,称得上是有些不爽和……委屈。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她。


    第42章 雨落


    当天回到宿舍后,槐蔻第一时间找出张白纸来分析,她总觉得今天和以前发生的一些事之间都有联系。


    陈默父母双亡,陈默原本是个冠军赛车手,陈默现在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车祸都充满恐惧,从她来到川海后,没有一次见过身为赛车手的陈默开车,反倒是带着一帮小弟专心当起了技师。


    槐蔻在纸上将一些事连起来。


    在清晰的线条下,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她犹豫一下,想起陈默在车上紧紧攥住自己的手,终于还是给手机里的那个联系人发过去一行字。


    对方回得很快,似乎对她能这么迅速猜出真相一点也不惊讶。


    槐花开了:师姐,陈默的父亲是因为车祸去世的吗?


    江篱:嗯。


    “当时是个雨天,桥上的路很滑,他和陈默的小叔一起出门办事,却出了事,汽车自焚,只有陈默的小叔被救下来了,却也落下了左腿上的残疾。”


    见槐蔻已经自己猜了出来,江篱也不再隐瞒,很快把自己知道的内容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槐蔻。


    “陈默他父亲当年也算是国内小有名气的赛车手,这件事闹得很大,还上了当时的报纸,也算是特大交通事故了。”


    一股形容不上来的酸涩涌上来,槐蔻一时不知该说何是好,也不禁有些错愕,没想到江篱这么干脆地就将所有事情告诉了自己这个不相干的人。


    江篱仿佛能猜出她的疑惑,直截了当道:“别人我肯定一个字都不会说,但你不一样。”


    槐蔻恍惚了一下,来不及深究江篱话中暗藏的意思,她忽觉得不大对劲,追问道:“可是这已经是九年前的事情了,陈默不是前两年还拿过冠军吗?怎么现在却突然……”


    江篱这次却没给出回答,她发了个无奈的表情,道:“这也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冠军拿了,甚至都成为车队的1号车手要出国了,结果忽然翻了脸,竟然转型做了个技工,别说继续比赛了,连方向盘都不再碰一下!”


    她顿了顿,好半天才发过来最后一句语音。


    “不瞒你说,这也是我回川海的原因。有时候,我都在想,是不是这孩子被我影响了,是不是我当年退出舞坛给了他什么潜意识的暗示,我……”


    江篱卡在最后一个字,最后也没说完,语音消息已经发送完毕了。


    槐蔻默默放下手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就在刚刚,她想起了一些往事,也终于记起自己在哪里听说过陈默了。


    难怪她来到川海后,每次听到小阎王陈默的名字,都感觉自己以前隐约也听过类似的话。


    是许青燃他们。


    车,一直是富二代们离不开的烧钱爱好,也是财富的标榜,谁要不玩个车,不买一地库的超跑,好像都低人一等了一样。


    槐蔻原来认识的那帮人也不意外,就算是一向性格比较成熟内敛的许青燃,前几年也不免轻狂过,天天和狐朋狗友出去飙车玩,投资了好几个俱乐部和车队。


    那阵子,许青燃常常挂在嘴边的话题就是新出的拉法,夺冠的新车手,车队有多烧钱,每天提起车就兴奋不已。


    有次,有人约他出去跑两圈。


    这里说的跑两圈,可不是只在专业工作人员陪同下的赛道简单玩玩,而是要去郊外的盘山公路飙车。


    要让槐蔻说,这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闲自己活得太长了,想早点去见阎王爷,什么时候出了事就老实了。


    许青燃是爱玩车,但绝不是什么鲁莽之辈,相反,他心思深沉,心眼子好比蜂窝煤,用韩伊的话说,就是一心机狗。


    要是放在往日,他一准推了,绝不会应下,但偏赶上,对方是那阵子和他互相较着劲的一个二代。


    二代也是有不同圈子的,就算是在一个小小的沪市,也有很多派系,那人就是一直和他们关系不怎么好的一个,尤其是和许青燃,不仅个人关系不好,两家的产业都是竞争对手。


    众目睽睽之下,许青燃答应了。


    许是也害怕真出事,最后约好了,各带一个车手去,让两个赛车手比,谁的赛车手输了,谁就赔个酒庄或是酒店给对方。


    赌注不算大,但侮辱意味极强。


    许青燃这边开始在沪市、京北等等各个俱乐部挑人,和对方抢高手,不仅仅是抢赛车手,还要抢技师。


    毕竟在绝对的发动机实力面前,一切赛车技术都是空的。


    听说对方这次这么嚣张,就是因为旗下的俱乐部挖到了前阵子全国青年组赛的亚军车手,是个新秀,年纪不大但很有天赋,胆大不要命,在赛车圈里颇为高调。


    许大少爷来要人,自然是有俱乐部抢着推荐,但都没有一个能百分百保证一定能赢下那个新秀亚军车手的,毕竟赛车也看临场发挥,谁不也不敢当场立下军令状。


    槐蔻还记得许青燃那段时间很是烦躁,直到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既然他是亚军,那您就把冠军挖来啊,冠军能赢他一次,当然能赢他第二次,就算赢不了,气势上也不能输。”


    槐蔻对这个冠军,也有所耳闻。


    听说这个冠军,同样是刚满十八岁的年纪,惊艳绝绝,刚入赛车界,就包揽下几场比赛的冠军和亚军,在赛车圈里一战成名,独孤求败。


    不仅如此,对方还对技师这一位置特别感兴趣,听说他参赛的赛车,不少都是经了他自己的手,小小年纪,也不知道玩了多少年车,经验十足。


    如果说那个亚军新秀是有天赋,那这个冠军就可谓老天爷追着喂饭,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窥见等他褪去青涩后对赛车圈的绝对统治力。


    用网络那句流行梗来说,天才,只不过是见他的门槛罢了。


    这样的天才少年,自然是越早能拉拢进自己的车队越好。


    许青燃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立刻就让人去办这件事。


    被派去川海的人还是许青燃一向最信任的二秘书,办事稳妥可靠,可谓给足了这位冠军车手面子。


    谁知,槐蔻还记得那天自己也在场,正碰上二秘书回来给许青燃回话。


    对方拒绝了。


    不仅拒绝了,而且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不去。


    这也就罢了,更是听说二秘书亲自登门拜访,一开始直接吃了对方个闭门羹,连人家面都没见到。


    最后还是通过各种托关系,总算在川海找到了个能说得上话的,得以见了对方一面。


    结果还不等二秘书说完,这位冠军车手直接扔下两个字“不去”,抬腿就离场了。


    菜都没上齐呢。


    找的中间人却一点也不生气,只见怪不怪地对二秘书道:“看见了么,就这么个脾气,也不是冲许少,他对谁都这样。而且除了正规比赛,这种不经官方渠道的地下赌局他从来不参加的,这是他的规矩。”


    许青燃不愿意放弃,开出了个当时的槐家大小姐槐蔻都觉得瞠目结舌的数码。


    这下好了,都不用那个冠军少年自己出面,中间人直接就替他回了,又是硬邦邦几个字。


    “人家不差钱。”


    言外之意,你许大少是舍得砸钱,但人家有钱,不稀罕,快把您这仨瓜俩枣收回去吧。


    这下,不仅是许青燃被气得七窍生烟,他们所有这一帮的人都懵了。


    听说过嫌钱少的,第一回见不稀罕挣钱的。


    就算是不差钱,也没人嫌钱多啊,更何况,只是让他来跑两圈,无论输赢,都能拿到许青燃不菲的报酬。


    许青燃不仅想请对方来帮自己跑盘山公路,还抱着把对方拉进自己车队的打算,因此他承诺的报酬都能在沪市买套临江大平层了,这个丰厚程度可想而知。


    这不纯属想不开么。


    看来人家是真不稀罕了。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许青燃再有本事,在川海,他也奈何不了那人一点,只好不了了之。


    “有个性。”


    “牛逼。”


    “要不怎么那帮娱乐号成天说他是天才呢,天才能不拽么!”


    “川海居然还出了这么号人物,可惜就是太傲,不然真想一起玩玩。”


    “下次他再有比赛来沪市,托人请他一起吃顿饭,不就熟了么?”


    “叫什么来着?”


    “名字挺有意思的,陈默,耳东陈,沉默的默。”


    槐蔻深深吸了口气,思绪回到两年前的那天晚上,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在干什么了,但还能依稀记起当时的只言片语。


    当时她不认识陈默,对车也没有一丝兴趣,从不在意这帮人的聊天内容,所以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没在她心底留下一丝痕迹。


    直到今天被猛地一提醒,槐蔻才翻出了尘封的记忆。


    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听过了陈默的名字,听说了他的许多事迹,距离他这么近。


    不过,他和许青燃这事,倒是陈默一贯的作风,他要是答应了许青燃,槐蔻才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难得能有个这么克许青燃的人。


    不,准确说,陈默这人,只要他想,就没有他不能克的人。


    全看他心情。


    听起来,陈默前两年的脾气,怕是比起现在只增不减,真真是传闻中的川海小阎王。


    槐蔻坐在桌前,慢慢把手中的白纸团成团,用力捏紧。


    她不禁想到,倘若当年她将这事放在心上,通过许青燃或是她们家的势力,去认识陈默。


    会不会早已与陈默情投意合了,现在的种种都不会发生。


    包括……陈默的小叔恶意陷害爸爸,捏造丑闻,让槐家破产,间接导致老爸去世这件事。


    想到这,槐蔻的心底泛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恨意。


    但很快,槐蔻就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想。


    根据她对陈默的了解,自己要是在两年前也像许青燃一样托关系去招惹他,要么也吃个闭门羹,要么下场更惨。


    只能说,阴差阳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改变不了什么东西。


    槐蔻站起身,把手中的纸团丢进垃圾篓里,想到陈默的小叔,心里疙疙瘩瘩地不舒服,特难受。


    这件事已经成为一个心结,梗在她的胸前,暂时上不来,又咽不下去这个气。


    平时事情多,想不起来还好,一旦想起来了,能整天整夜都过不安生。


    也不知道老妈那边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如果可以,不到迫不得已,她还是不想把陈默也卷进来,不愿让自己对陈默的感情掺杂任何杂质……


    槐蔻打算比完赛就回趟家,和老妈谈谈最近的情况。


    抱着满腔心事地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对面赵意欢的闹钟就响了,赵意欢一反常态地立刻一个跟头翻起来,把刚被吵醒的槐蔻吓了个激灵。


    “槐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意欢随口问了一句,就急急忙忙下床洗漱,还不忘催促槐蔻快点,“已经两点四十了,咱们得赶紧去训练,不然又浪费一下午。”


    槐蔻今天本就一直精神紧绷,又只休息了二十分钟,此刻有些没精神,恹恹地应了一声。


    两人收拾好,在楼下等着宋清茉,本以为她又回了家,哪知槐蔻看着她跑过来的方向,却是……


    “老楼?”


    “宋清茉,你去老楼了吗?去那干嘛?”


    不等槐蔻开口询问,赵意欢已经率先瞪大眼睛问道。


    “没有,我去刘老师办公室了,”宋清茉跑得小脸红扑扑的,重重喘口气,才解释道:“那边有条小路,离这里近。”


    赵意欢和槐蔻了然地点点头。


    三人一边打车,一边听赵意欢神神秘秘地道:“以后你可别从那绕近路了,我听说最近老楼又闹阿飘呢。”


    大太阳高高挂着,槐蔻和宋清茉却俱被她吓了一跳,尤其是宋清茉,吓得脸色都白了几分。


    看她俩这么害怕,赵意欢有些好笑,又有些嘚瑟,一挥手,“不是我吓你俩,是真事,有人听到里面时不时传来小婴儿的哭声,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上。”


    “咱们可是学校,哪里来的婴儿啊?”赵意欢坐上滴滴,随口道:“你们说这不是阿飘是什么?听说婴儿最可怕、阴气最重了,好多鬼故事里都有它。大二那帮人还叫着我过几天一起去夜探鬼楼呢,你俩去不去玩?”


    槐蔻被她说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立刻摆手婉拒了,并提醒赵意欢道:“你别去作死啊。”


    赵意欢还不甘心,继续极力说服着两人,跟她一起去看看老楼到底有什么。


    槐蔻一边拼命摇摇手,一边瞥了旁边人一眼,却怔住了,赶紧示意赵意欢闭嘴。


    宋清茉本就胆子小得像蚊子一样,一点都不像陈默的妹妹,此刻更是被赵意欢吓着了,眉头紧皱,脸色煞白,却依旧咬紧牙关极力做出镇静模样。


    看得槐蔻都于心不忍,赵意欢也啧了一声,出言安慰道:“你俩也不用这么害怕,钱川说已经上报学校了,学校这段时间估计会查监控调查的,肯定是有人故意恶作剧,哪来那么多神神鬼鬼啊,要相信唯物主义、相信科学。”


    槐蔻还是比较赞同这句话的,不过,“老楼还有监控?”


    赵意欢想了想,也无语地摇摇头,“有也早坏了,算了,想这个干什么,就当个乐子说说,谁真拿这个当回事啊,要我说,就是有人在那偷着干坏事,怕被人发现故意出来散播谣言说闹鬼罢了。”


    槐蔻扭头看了宋清茉一眼,不知是不是被赵意欢安慰到了,她已经慢慢恢复了平静,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只是唇依旧绷得紧紧的。


    这副隐忍倔强的模样看起来倒是和陈默有些像了。


    槐蔻摇摇头,望向窗外。


    下午的练舞进行得很顺畅,赵意欢进步得非常迅速,她格外自信地表示,要是高中的时候也这么认真地练舞,哪至于来这个小破学校。


    宋清茉也依旧保持了她一向的水准,槐蔻觉得她虽然在舞台临场表现力上没有赵意欢强,但胜在很稳,基础打得牢固,从不会掉链子。


    三人一直跳到夜幕降临,时钟的时针滑到了九的位置,才疲惫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工作室。


    天气热了,出汗太多,槐蔻一边嘱咐两人赶紧喝水防脱水,一边把外套塞进包里,朝门口走去。


    她刚刚洗完了澡,浑身上下都是干净的沐浴露的味道,也不知道江篱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露,格外清爽好闻。


    宋清茉照例要回家,和她们不顺路,赵意欢大跳特跳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后,揽着槐蔻的脖子走下楼,长长地感叹一声:“爽!”


    “好久没这么酣畅淋漓地练一场舞了,你别说,这种有明确的目标,还能疯狂努力的感觉,真挺好。”


    赵意欢一边笑着和前台打了个招呼,一边和槐蔻上了车。


    槐蔻知道她也为自己看的见的进步而高兴,趁热打铁地鼓励了她两句。


    赵意欢顿时劲头更足了,抱着肩膀冷哼一声,道:“我现在感觉我们一定能赢过林依那个泼妇。”


    听到她说别人是泼妇,槐蔻有些想笑,但好歹是按下去了,没笑出声。


    要不是赵意欢跟她滔滔不绝地骂起了林依,槐蔻早已把这个名字抛到了脑后,压根想不起这人来了。


    “我今天早上碰到林依,她还在那沾沾自喜呢,你是没看见她那得意样,还说什么去了学校最好的教室练舞,还有川海大学哪哪个老师指导她们,我去他大爷的!”


    赵意欢小嘴一张,直接鸟语花香,“草,听她嘚瑟,抢别人的东西还抢出优越感来了,说得好像谁没有一样,太欺负人了!”


    她拽拽槐蔻,骂骂咧咧道:“要我说,咱比她更厉害,我们不仅能去江篱的工作室练舞,首席还亲自来指导我们,帮我们改动作,我女神也是她能比的!”


    槐蔻也心底冒出一股出了口恶气的微微舒畅。


    但她毕竟真实见过林依的水平,所以还是根据客观事实谨慎地提醒道:“别太轻敌,林依还是有水平的,根据我估计,我们现在和她们的胜率是六四开,还是有可能输的,而且别忘了和我们竞争的还有川海大学舞蹈系的学生,把目光放宽点。”


    赵意欢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抱着手一脸花痴地说:“不过,我女神真得好好啊,人又漂亮又大方,给我们免费用工作室,还给我们编舞,还天天请我们吃东西。”


    槐蔻也抿抿唇,心知江篱这些行为,多多少少也是因为陈默的关系。


    江篱今下午来了一趟工作室,不仅拉着槐蔻把她们的舞蹈重新串了一遍,还考虑到了啦啦舞的性质,给她提了很多实操上的建议。


    槐蔻只知道江篱的古典舞是一绝,但没想到她的其他舞种也很有造诣,很多注意事项张口就来,不禁再次对这位大师姐敬佩了几分。


    江篱似乎还有一个爱豆的编舞工作,要今晚连夜飞京北,听说是今年大火的一个明星,也是舞蹈生出身,可见尽管江篱已经半退圈了,但影响力依旧在。


    槐蔻送她出工作室的大门,许是知道了一个共同秘密,今晚两人面对面时,总感觉少了几分隔阂。


    江篱看着她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几下却没发出音来,仿佛不知该如何开口,其实不用她说,槐蔻自然也可以猜出来。


    最后,江篱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我在京北还有个会要开,得去半个多月,帮我多看着点陈默,可以吗?”


    她用词很巧妙,“看着陈默”包含了很多层意思,可以是陪伴,可以是照顾,可以是监督陈默别在外面打架……


    总之,落人耳朵里,莫名包含了几分暧昧的亲昵。


    但无论是何种含义,于情于理,单说恩情,槐蔻都不可能拒绝这个请求。


    她用力点了点头。


    江篱似乎看出了她的认真,低头笑了,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恢复了正常音量。


    “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应该已经拿下比赛,进了陈默的车队了,”江篱对她俏皮地一歪头,“我先提前祝贺你了,回来后给你办场庆功宴party,把你的小同学们都请来玩,好不好?”


    陈默一向冷漠桀骜,很难让人亲近起来,江篱显然把没能发挥出来的来自亲姐的爱都倾泻到了槐蔻身上,槐蔻被她这哄小孩子一样,甚至带着几分宠溺的语气弄得脸一红。


    她微微颔首,看着江篱上了车,正欲转身回去练舞,就听到手机震了一下,打开一看,却是江篱发来的消息。


    “我回来后,如果愿意的话,一起聊一聊你以后想走的路吧,让我再为未来舞蹈界贡献最后一点光和热。”


    [调皮jpg.]


    槐蔻一愣,下意识扭头望去,黑色的车子却已经驶了出去。


    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中百般滋味,惊讶的同时也涌起一股暖意。


    惊讶的是她居然看出了自己这段时间对舞蹈的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这个词或许有些严重,毕竟在赵意欢和宋清茉眼里,槐蔻已经对自己很苛刻很严格了。


    但槐蔻自己清楚自己的水平,来川海这段时间,她没有落下基本功,但在舞蹈的精进上,她必须得承认没有在沪市的时候突飞猛进。


    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是对于舞蹈生来说,在自身还没有完全稳固下来的时候,师父这个角色格外重要。


    其实,她当初一意孤行要来川海,除了一心想逃离沪市这个伤心地,陪伴母亲之外,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她迷茫了。


    对跳舞的迷茫、对自己职业生涯规划的迷茫、对人生道路的迷茫……


    许许多多的莫名情绪将她裹紧,这场迷茫并不是今年才有的,早在槐蔻十七岁时就已经冒了头。


    夜色降临,天黑了,两侧昏黄色的的路灯显得格外温柔,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汇成了夜幕下的数道流萤。


    距离学校还有一段路,赵意欢还在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见到女神的喜悦。


    槐蔻靠在车窗上,不自觉地走了思。


    从什么时候开始迷茫的呢……


    好像就是艺考的时候。


    不像很多舞蹈生,她从小接触跳舞的时候就没有太大精神共鸣,尽管老师连连赞叹她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尽管她甫一参赛,就打败了很多更优秀的前辈,拿下金牌、银牌……


    尽管身边很多人对她的舞蹈天赋艳羡不已,对她在舞蹈上拼命三娘一样的劲头叹为观止。


    但槐蔻心中透亮,她不爱,或者说不像很多顶级舞者一样那么狂热地爱舞蹈,所谓的拼命、勤奋,只不过是要强的心理作祟罢了。


    就连一向内敛的江篱,采访时提到舞蹈,同样眼中绽放着动人的光彩。


    狂热的爱,永远是攀上高峰的第一步。


    可惜她没有。


    或者就像师父所说,她还没有找到让自己爱上舞蹈的那个契机,就像小说里还没有遇到金手指老爷爷,开启机遇的天才主角。


    可人生短暂,这辈子还能找到吗……


    倘若找不到,就要一直这样放任自己在无趣的跳舞生活中沉溺么?


    槐蔻不知道。


    所以她没有参加校招,她想过出国,想过高考找另外一条真正合适的路,而不是把自己框死在跳舞这个框架里。


    老爸也同意了。


    只可惜,变故丛生,她阴差阳错还是来了这所民办学校的舞蹈专业。


    槐蔻自己都觉得无奈极了,本来都要认命地就这么稀里糊涂跳一辈子了,哪知就在下午……


    江篱说要和她谈谈。


    槐蔻相信,这位曾经一夜爆红又毅然退圈归隐的前首席,能为她拨开眼前的迷雾,给出她更全面的分析。


    说不定,就连自己心底一直暗藏的那个念头,也可以问问江篱可不可行,毕竟江篱也算横跨舞蹈界和娱乐圈,应当是了解的。


    想到那个自己曾经认真研究了许久的梦想,槐蔻不禁有些紧张。


    她甚至已经开始提前期待江篱的归来,可以早日讨论这个话题。


    赵意欢推推她,拉回了她飞远的思绪,槐蔻一惊,赶紧扭头看她,“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跟你说了半天,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赵意欢不满地抱怨道。


    槐蔻有点心虚地看着她。


    “算了算了,看在你也是功臣的份上,放过你了,”赵意欢大度地摆摆手,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归根到底,还是要谢谢陈默。”


    “我那天去找钱川的时候,就随口抱怨了一句,结果陈默正好从我们旁边路过,一听到你的名字就扭头看我,给我吓了一跳,以为你俩还有仇,差点不敢说话了。”


    “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赵意欢眉飞色舞地看着槐蔻。


    槐蔻一怔,被吊起了胃口,下意识追问道:“什么?”


    “他说……”赵意欢故意拖长尾音,看槐蔻的注意力全被自己勾走,这才模仿起陈默的说话方式。


    “谁欺负你们了?”


    赵意欢喋喋不休地讲了一遍经过,再次用陈默的口吻淡淡道:“嗯,谢了。”


    看着赵意欢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陈默的神色和嗓音,槐蔻几乎能想象出陈默说这话时的模样。


    原来陈默这么早就知道了,那算算时间,他岂不是一知道这个消息就给自己打电话了……


    槐蔻心里一颤,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她垂下头去,生怕是自己多想了。


    赵意欢也不再聒噪,许是累了,嘟囔了几句就靠着车窗就沉沉地睡去。


    车厢里一片静谧,一道车灯照进来,槐蔻很快反应过来,江篱如此这般温柔体贴,除了同门师妹情,多半也是为了自己的外甥陈默罢了。


    可槐蔻并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格外能体会江篱的心情。


    她只要一想到那个九岁就父母双亡,从此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又在十八岁亲手放弃了自己梦想的少年,就同样心里不怎么是滋味。


    何况是陈默的亲表姐——江篱。


    更不提,江篱对陈默心里有愧。


    这是她、江篱和陈默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她在借着槐蔻的手间接补偿陈默。


    槐蔻不难猜到。


    而陈默对江篱一直是面对长辈应有的态度,落落大方,礼貌而不亲昵,但偏偏就是这种透着疏离的尊重,让江篱心里颇不是滋味。


    其实也正常,毕竟亲妈死得早,对这个一直不出现,然后又突然半路冒出来的表姐,陈默这种本*就冷心冷肺的人,能和对方说两句话就不错了。


    其实江篱根本不用多余说那两句,即使她什么都不说,槐蔻只要一想到陈默曾经遭遇的一切,就唏嘘不已。


    但既然江篱特别嘱咐了,那槐蔻自然也要按照和她的约定,帮她好好看着陈默。


    谁知,这看着看着,还真看出事来了。


    第43章 雨落


    槐蔻转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一下子想起了和陈默说过的要给他送早餐的话。


    但可惜陈默并没有同意,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槐蔻的多疑,总感觉陈默当时似乎还有点别扭。


    她说什么了?


    槐蔻一边打着哈欠收拾被子,一边冥思苦想。


    直到赵意欢叫她下楼的时候,也没想出个所以未然。


    她也只是说心里过意不去,要感谢陈默啊,这全是心里话,怎么还说不得了。


    兴许也只是她又想多了,陈默连轴转了好几天,早累了,提不起兴致和她多说也是正常的。


    槐蔻没把这事放心上,又和赵意欢她们练了一天的舞,直到下午练舞结束的时候,她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有联系陈默了。


    从昨天他送自己回宿舍后,好像就没有听到陈默的动静。


    槐蔻擦擦汗拿起手机,打算主动给陈默发了个消息,表示一下自己的“追求决心”。


    屏幕亮起时,她却一愣。


    陈默居然发了消息过来。


    17:30


    陈默:[今天怎么样?]


    没头没尾的,但槐蔻瞬间猜出他知道了江篱不在工作室的事。


    她打字回过去,“挺好的。”


    这是实话,尽管江篱今天不在,但工作室里的工作人员对她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陈默那边不知在做什么,没有回复。


    槐蔻想起他接的那个朋友的单子,不知道做完没有,都好几天了……


    赵意欢拎着衣服有气无力地走过来,招呼道:“走吗,槐蔻?我快要饿死了。”


    宋清茉似乎有什么急事,已经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外了,槐蔻赶紧也拎起包和她们朝外走去。


    “队长,”赵意欢扭头和槐蔻开玩笑,“还有一周就要比赛了,你不发表两句阵前讲话?”


    “某赵姓同学,今天练舞的时候一个人吃掉了五包小饼干还喊饿,从侧面展现了练舞之努力,提出表扬。”


    槐蔻少有地开了个玩笑。


    赵意欢被逗得哈哈哈大笑起来,宋清茉扭头看看笑得开心的两个人,嘴角也不禁浮现一丝笑意。


    “说真的,”赵意欢笑够了,伸手揽过两人的肩膀,问槐蔻:“你觉得我们现在水平怎么样?”


    槐蔻也正色道:“我觉得还不错,再冲刺几天,我很有信心。”


    赵意欢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宋清茉也微微松开下意识攥紧的双拳,三人嘻嘻哈哈地朝楼下走。


    下了楼梯,槐蔻落后了两步,低头看手机上有没有陈默回复的消息。


    没注意到走在最前面的宋清茉忽然停下了脚步。


    槐蔻一个不察,差点撞到前面的赵意欢身上,扶住旁边的墙才勉强站稳。


    “怎么了?”槐蔻疑惑地问。


    赵意欢也探出头去看了看,瞬间响亮地啧了一声,扭头对着槐蔻挤眉弄眼。


    “你眼疼?”


    槐蔻有点懵逼地看着她,下意识问道。


    “什么呀?你瞅瞅,那是谁?”赵意欢嗔了一声,让出路来,示意槐蔻看。


    槐蔻抬头一看,却正对上了一个男人的视线。


    已经带上几分热意的晚风吹过,陈默穿了件黑色半袖,戴着个棒球帽,长胳膊长腿,很帅。


    但他却没有看这边,反而扭头和什么人说着话,神色冷淡乏味,不怎么友善的模样。


    那人站在槐蔻视野盲区里,看不出是谁在和他说话。


    槐蔻蹙起眉,朝前走了两步,不小心碰到了宋清茉的胳膊一下。


    只是轻轻撞了一下,宋清茉却宛如被惊弓之鸟,猛地颤抖起来。


    槐蔻这下也愣了,却见宋清茉并没有看自己,而是紧紧盯着陈默那边,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见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槐蔻也被唬住了,狐疑地盯着她看了看。


    后面的赵意欢见两个人都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禁走上前,翻了个白眼催促道:“你俩都傻了?不饿是吧?我可要饿死了啊,小心一会碰瓷你俩。”


    槐蔻却没应声,只是顺着宋清茉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和陈默说话的人正好从一辆车后面突然绕出来,暴露在了三人的视野里。


    是一个女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留着一头小卷发,打扮得挺用心,正站在车前,情绪激动地和陈默叫嚷着什么。


    槐蔻眯起眼,仔细辨认了一下女人的身形,确认自己不认识,但……貌似有一点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女人出现的一瞬间,身边宋清茉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甚至槐蔻都能听到她的喘息声。


    她看看宋清茉和对面的女人,仿佛有什么灵光在脑海中闪过,槐蔻猛地回过神,用力盯住女人看了片刻。


    终于想起在何处见过她。


    是宋秋枝。


    宋清茉她妈,清茉小超市的老板娘,也是陈默的便宜后妈。


    槐蔻刚来川海的时候,去她店里买过烟,还正好撞见了她打骂呵斥宋清茉,见义勇为了一回。


    想起几个月前的往事,槐蔻的眼神也暗下来,冷冷盯着朝这边走过来的女人。


    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工作室来的,但槐蔻敢肯定宋秋枝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要是给工作室闹出什么事来,那真是愧对江篱了。


    槐蔻不得不警惕起来。


    不过好在,有陈默在,料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槐蔻将视线投向还站在街道对面的少年,陈默没有跟过来,被棒球帽盖住的脸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他下巴微微扬起,正盯着这边。


    似乎感受到了槐蔻的视线,陈默和她对视了一眼。


    即使看不清彼此的容貌,槐蔻却再次感受到那股每次与陈默对视后都会出现的心悸感。


    她压下咚咚的心跳,移开视线看向已经走到跟前的女人。


    宋清茉这些日子已经慢慢抬起的头,不知何时再次深深垂了下去,甚至比以前所有时刻都垂得更深,面对女人,她嗫喏地叫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妈……”


    赵意欢原本正八卦地打量着眼前的场面,闻言,一下子怔住了,瞪大眼睛看向宋清茉,又惊讶地把脑袋转向女人。


    宋秋枝没搭理宋清茉,目光在赵意欢和槐蔻之间来回打量,眼神令人十分不舒服,似乎带着提防和浓浓的恨意。


    这眼神可把两人都看愣了。


    槐蔻还算清楚点情况,赵意欢是真得懵逼,被看得就不太爽,本能地当场飚出一句:“你瞅啥?”


    说完,她突然想起这是宋清茉她妈,顿时有点尴尬地看向宋清茉。


    宋秋枝却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她,只死死瞪了槐蔻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类似“肯定是你,就是你”的话。


    槐蔻二丈摸不着头,扭头看向宋清茉,却见宋清茉一脸乞求地看着她妈,甚至带上了几分带着讨好意味,看得槐蔻心里一紧。


    宋清茉先是看看街道对面的陈默,又偷偷看了眼槐蔻,紧张地快要哭出来了,似乎很怕眼前的女人当着槐蔻和陈默的面说出什么话一样。


    槐蔻也看得出来,宋秋枝原本是准备了一肚子话要来说的,奈何身后就站了个活阎王,正冷冷地盯着她,直让她后背发毛。


    所以宋秋枝再多话也不敢说了,只暗骂一声出门没看黄历,真倒霉。


    她恶狠狠地上前一搡宋清茉,连拉带骂道:“傻逼!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走,还和人家一块跳舞,你也不嫌丢人!你看看你比得过人家一根手指头吗,样样都不行说的就是你,废物,谁眼瞎能看得上你这样的,天天站旁边给别人当陪衬丫鬟还挺高兴,你看人家稀罕你吗……”


    宋清茉被她往前一带,直接跌下台阶,差点栽倒,脚磕到了大理石上,踉踉跄跄地就跟着她走出去了几步。


    槐蔻怎么会听不出她这话里阴阳怪气,表面骂得是宋清茉,可实际上也没放过自己,怎么都有几分指桑骂槐的意思在。


    且不说她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骂自己的亲生女儿,骂她的朋友,甚至还不顾宋清茉磕伤的脚踝。


    看着宋清茉深深垂下的、仿佛再也不会再抬起来的头,槐蔻深吸一口气,走下台阶,带着一股气朝宋秋枝走去。


    “等一下!”


    她刚刚喊出声,就已经有一道身影横插在她前面,拦住了宋秋枝。


    宋秋枝本没把槐蔻的话放在心上,依旧骂骂咧咧地拽着宋清茉,丝毫不管宋清茉被磕到的脚被她拉得拖在地上。


    直到被眼前人拦住。


    她慢慢抬起头,正对上陈默的眼,黑得见不到底的眼眸,让本就对陈默惧怕不已的宋秋枝打了个寒颤。


    和刚刚在街边对自己的无视和嘲讽不同,现在的陈默,满身俱是风雨欲来的压迫性气势。


    他眯着眼,薄唇抿成一条线,冷冷盯着宋秋枝。


    就算他现在突然暴起一巴掌将宋秋枝扇倒在地上,宋秋枝也是不惊讶的。


    都不用陈默开口,她立刻紧紧闭上了嘴,一个音节都不敢再发出来。


    宋清茉似乎想抬头看陈默一眼,但最终还是低下头去,只一手紧紧拽着宋秋枝的胳膊。


    陈默微微前倾身体,声线低哑冷漠,威胁意味明显,“学不会闭嘴,我不介意找人教教你。”


    宋秋枝被他话里的森森寒意恐吓了一把,再不见刚刚的满嘴侮辱,抬起腿就想条件反射地赶紧跑,却似乎又因为没有达成自己今晚的目的,而有些不甘心。


    她偷偷扭头看了槐蔻一眼。


    都是这个女孩。


    第一眼见她就觉得不是什么好货色,果不其然,这才多久,已经勾搭上了陈默,和陈默走得这么近。


    就算是她女儿——宋清茉,凭借着和陈默那微弱勉强的兄妹情谊,用了八、九年的时间也没有这样的亲近。


    看着身边宋清茉那唯唯诺诺的没用劲,再看看正一脸不满地瞪着自己的槐蔻,宋秋枝越想越丢人,越想越生气。


    但视线再次扫回到宋清茉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时,她又忽然得意了,她咬着牙说不出何种扭曲心情地看了宋清茉一眼,唇角颤动。


    这就是不听她话,还把槐蔻当朋友,舔着人家和人家跳舞的后果!


    宋秋枝通体舒畅,也不再和陈默炸刺,转眼就换做一张谄媚的脸,对陈默笑笑,“走了走了,我们这就走。”


    说着,她又当着槐蔻和赵意欢的面,对陈默道:“阿默啊,今晚我和清茉做小羊排,你不是爱吃羊肉吗,过来吃吧,正好咱们一起喝点。”


    槐蔻听了这带着自然的亲昵的话,不知为何,心里不怎么舒服地哽了一下,好似她被人故意踢出圈子,孤立了一样。


    她不大愿意让陈默答应,但又没有开口的立场,只咬紧下唇,扬脸看向陈默。


    一直处于状况外的赵意欢听到这话,也眼神复杂起来,看向宋清茉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打量。


    她看看宋清茉,又看看陈默,再看看槐蔻,脸上写满了猜疑。


    在几个人各异的神色里,终于,陈默缓缓开了口,回答简单粗暴。


    “你也配?”他一字一顿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


    冷漠、戏谑而残忍。


    还是槐蔻初来川海时,见到的那个跋扈嚣张的小阎王。


    周遭一片寂静,汽车驶过的声音和风吹树叶的声音仿佛都在耳边消失了。


    只余下宋清茉孱弱的身体晃了一下。


    宋秋枝刚得意不过三秒的神色再度被击垮,她心知陈默不会应下,但也没料到陈默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是这般心狠不留情。


    “我数到三。”


    陈默乌黑的眼一错不错盯着她。


    宋秋枝不寒而栗,终于歇了所有心思,再不顾自己未达成的目的,绕过陈默,就要匆匆忙忙地离开。


    经过陈默身侧时,陈默恶魔般的冰冷低语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宋姨,这事不算完。”


    宋秋枝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差点喘不上来气。


    她打死也没想到这个心黑手狠的小阎王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把她今晚特意跟踪到工作室来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对着陈默这张狂妄冷戾的脸,宋秋枝也只能把手指深深掐入宋清茉胳膊上的肉里泄愤,用力朝前拉宋清茉的胳膊。


    槐蔻看着宋清茉明显趔趄了一下的脚,不禁下意识一惊,且不说宋清茉是靠这双腿吃饭的,就是一个普通人,也不能这样用力拖拽啊!


    她总算知道宋清茉胳膊上那些类似划痕的伤疤是怎么来的了。


    槐蔻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了宋清茉一把。


    宋清茉一怔,看了她一眼,不留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又对她努力笑了一下,就跌撞着跟在宋秋枝身后,消失在街角。


    槐蔻被她这个笑弄得心里一紧,目光落到宋清茉抽回的胳膊上,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们饿不饿?”


    一道略带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槐蔻一顿,转过身来,正见陈默已经恢复了常态,宛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问她和赵意欢。


    她怔了一瞬,收起了思绪。


    算了,宋清茉应该只是累了,又或者在这种情形下,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好朋友看到自己这么尴尬的一面。


    想到这里,她看向赵意欢。


    赵意欢也沉浸在刚刚看见的大瓜里没清醒过来,闻言,磕巴了两下,才一脸受宠若惊地看向陈默道:“还,还有我的份啊?”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个蠢,好在陈默似乎也没放在心上,只点头淡淡道:“嗯,想吃什么?”


    赵意欢显然又想去,又有点发怵陈默,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抵挡住陈默请吃饭的诱惑,果断抛弃了自己的男朋友,和槐蔻一起上了车。


    槐蔻和赵意欢一起坐在后座,陈默坐在副驾驶。


    赵意欢显然想和槐蔻讨论一下刚刚的事情,但她刚起了个话头,槐蔻就趁着陈默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偷偷在底下掐了赵意欢一把。


    赵意欢被她掐得嘶了一声,很快就秒懂了槐蔻的意思,立刻闭上嘴,转移话题地给钱川打起电话。


    听着她半是撒娇的声音,槐蔻仗着陈默看不见自己,肆无忌惮地盯着陈默看起来。


    她坐在左后方,正好能将陈默优越的侧脸尽收眼底。


    夏天昼长,天黑得晚,最后一点天光即将淹没在黑暗里,只留下晚霞一片。


    最后一丝霞光照在陈默身上,慢慢后移,最后终于用黑暗将陈默笼罩,黑色却更显得陈默五官凌厉立体,尤其是他高挺的鼻梁。


    陈默似乎有事在忙,一直在打字。


    槐蔻盯着他发起呆,看他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没由来得又想起自己得知的那些隐藏心底的秘密。


    九岁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小小年纪寄人篱下,长大点了就一个人撑起整个修车厂,带领着一帮小弟督促着他们走上正路,要应付刁蛮心机的后妈以及似乎不怎么友好的堂哥陈响,还要被人骂是没有长心不得好死的白眼狼,出道就拿赛车冠军,现在却连方向盘都不碰……


    许许多多碎片,在槐蔻的心里慢慢拼成残缺不全的陈默。


    但经历过这些的陈默,却没有被压成一颗柔弱的草,而是长成了一座狂傲漠然的山。


    他有了很多很多能为他出生入死的朋友,每一个朋友都那么爱他,他有了自己的事业,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拿了冠军,有很多女孩喜欢,能扛事,再没人敢招惹,再不会有曾经那种毫无招架之力的难过。


    槐蔻经历过那种感觉自己一无所有、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时刻,所以她想对陈默说……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一定很不容易吧。


    小时候的陈默会不会也和她一样,偷偷在半夜捂着枕头小声哭过。


    槐蔻不知道答案,她也猜不到。


    但现在的大陈默肯定再也不会了。


    她望向窗外划过的灯火,微微一笑。


    吃完饭出来,已是华灯初上,钱川正好今晚有事,陈默本要送赵意欢回去,被赵意欢连连摆手拒绝了。


    赵意欢钻进出租车,对着槐蔻挤眉弄眼了一番,这才示意司机出发。


    槐蔻被她这个眼神弄得脸一红,侧头抬眼偷瞥了陈默一眼。


    正在等着车,陈默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一边头也不抬地随口道:“一直偷看我,有事?”


    槐蔻没想到他注意力这么敏锐,顿时一囧。


    陈默扭头看着她哼笑了一声,闲闲道:“在车上看了我一路,是不是?”


    “我,”槐蔻这下是真瞪大眼睛了,狐疑道:“我以为你没看见我。”


    陈默勾起了唇角,笑道:“一开始是没看见,但是你看得太专注了,我在后视镜里实在没办法忽视你的视线。”


    槐蔻这才想起他所在的副驾位上有个悬挂的后视镜!


    她咳了一声,两手抄进口袋里,没有吭声。


    不过,见陈默现在神色如常,还有心情和自己调笑的样子,好似已经忘了他拒绝槐蔻给他送早饭时的别扭,槐蔻也松了口气。


    看来确实是她想多了,陈默果真只是累了。


    他们叫的车来了,司机似乎还和陈默认识,一看见陈默就热情地称呼:“默哥!怎么是你啊!要用车直接呼我就行啊,还用什么打车软件。”


    陈默坐进去,脸上浮现和朋友们打闹的一贯玩味神色,抬腿踹了他一脚,“行了,别贫了,开车。”


    小伙子欸了一声,车辆很快平稳地行驶起来。


    槐蔻注意到他一直在后视镜里看自己,甚至在等红绿灯时将半张脸都扭过头看,还自以为很隐蔽的样子。


    那个见缝插针的劲,连槐蔻都叹为观止。


    她被看得浑身别扭,扭头向陈默求助,但陈默似乎真得很忙,一直在蹙眉看着手机。


    感觉到槐蔻火热的目光,陈默显然误会了,立刻对她道:“稍等,马上好。”


    说完,他就接起一个电话,那头说了声什么,陈默点头道:“嗯,先跟着她,她去哪里见了谁都要告诉我,尤其是有没有见生人,男的女的都算,务必盯紧了。”


    “告诉她,如果明天她还在跟踪宋清茉,我晚上就让她收拾包裹滚出川海!”


    槐蔻闻言,微微皱起眉。


    听这意思,陈默明显是在跟踪宋秋枝,而宋秋枝最近一直在……跟踪宋清茉?


    槐蔻一想到宋清茉被自己亲妈跟踪这件事,就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怪不得宋秋枝能一路跟到工作室去,只是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早就被陈默盯上了,一举一动都暴露在陈默的视野下。


    也怪不得陈默今晚堵在工作室的门口,槐蔻本以为他是特意来等自己下班,却不想……只是因为宋秋枝罢了。


    说不清是什么缘由,槐蔻心底划过一丝淡淡的失望。


    不过,跟踪自己后妈什么的,无论如何说出去都不太好听,槐蔻觉得有点滑稽,但想想宋秋枝那德行,指不定是干过什么让陈默不得不提防的事。


    果不其然,下一秒陈默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开口道:“宋秋枝脑子有病,最喜欢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她自己活腻歪了没事,但敢拖累别人,我就整死她。”


    槐蔻被他这么一说,葛得想起了刚来川海时听姑姥姥说过的一件事,大意是说哪哪个便利店的老板娘特别不是东西,为了赚钱,什么都敢卖,连自己亲闺女都敢倒手给男人。


    当时她不了解川海的情况,只当个八卦左耳进右耳出了,现在想想,总觉得能和宋清茉对应上。


    仔细一想这里面的事,槐蔻嫌恶地拧起眉头,虽知道宋秋枝肯定被陈默阻止了,但她还是格外恶心,对宋清茉更是心疼不已。


    身旁的男人很信守承诺,发完语音就收起手机,并主动和槐蔻解释道:“改装车的事,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弄,一直给我发消息,不是故意不理你。”


    槐蔻本就没多想,她自然知道陈默不是那种人,闻言,只摇摇头。


    陈默却长舒口气,整个人朝后一靠,带着股慵懒劲儿,翘起修长的腿,扭头看向槐蔻,勾唇笑道:“来吧,想说什么,专业陪聊服务新开业,要不要先聊五块钱的?”


    槐蔻一顿,被他这故意逗弄女朋友一般的语气弄得有些想笑。


    她随口问:“新开业?”


    陈默颔首,“嗯。”


    “有什么优惠吗?”她继续问。


    陈默睨了她一眼,轻声道:“有,vip客户免费,随叫随到。”


    “怎么成为vip客户?”槐蔻皱皱眉问。


    “我说了算。”陈默格外嚣张地道。


    槐蔻也挑挑眉,问:“那现在,你有多少个vip客户了?”


    “一个。”


    陈默开口回答。


    “谁?”槐蔻坐直身体,追问:“我认识吗?”


    陈默瞥了她一下,转过头,“你猜。”


    槐蔻没猜,她下意识用手背给自己的脸降了降温。


    槐蔻正平复着心跳,就见身旁的陈默终于注意到了前面不太老实的司机小弟。


    她总算知道为何每次自己偷看陈默,都会被陈默逮个正着了,他眼神犀利极了,偏偏还对别人的目光特别敏感。


    其实小弟的眼神已经比刚刚收敛多了,还知道不扭头看了,只在后视镜里不时偷瞟两眼,若是槐蔻来看,只会觉得他在看后视镜。


    但偏偏遇上了陈默这么个主。


    陈默原本正扭头看槐蔻,余光中瞥见什么,顿时蹙起眉,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抬脚轻轻踹了前座一脚,冷声道:“不要命了?停车!”


    小弟被吓得震了一下,赶紧在路边停下车,意识到自己细微的小动作被陈默发现了,顿时不敢再向后给一个眼神,两只眼睛直直望着前方,眼珠子一下都不敢再乱转了。


    槐蔻见状,也放下了心。


    她侧头用眼神将陈默格外优越的脸勾勒了一遍,这人在他那群狐朋狗友的小弟们面前,和在她面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模样。


    从前,她总是羡慕陈默的那帮朋友,能获得陈默不言于表的亲近和照顾,而不是那种面对外人的冷漠,但现在……


    槐蔻忍不住弯弯唇角,虽陈默依旧对她与对朋友不同,但她再也不会羡慕鹦鹉头那帮人。


    她也得到了陈默的另类“偏爱”。


    她是特别的。


    前些日子,槐蔻说不出这种话,但现在,她能充满底气地说出:她在陈默这里,就是特别的。


    这种特别,是不同于鹦鹉头他们的兄弟义气,也不同于和吕蕾江篱那种始终保持着淡淡距离感的姐弟关系,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一种,令人每每想起,就会弯起唇角会心一笑、躺在床上笑着蹬腿打滚的隐秘兴奋感,好似瞒着所有人偷偷欢好、见不得光的默契暧昧。


    一种,无意间手指的触碰,一个意外的拥抱,一句意味不明的挑逗,都能让人面红耳赤,只想获得更多的青涩情/潮。


    一种,只想与陈默签手、拥抱,甚至……接吻的期待,想起就会紧张地肚子痛的期待。


    槐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胡思乱想而带来的悸动。


    身旁陈默还在严肃地和小弟说安全驾驶的事情,而前面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被人这样狠地批评,却一丝不耐都没有,只满脸愧疚地不时点着头。


    槐蔻先是一怔,又很快想明白了缘由。


    陈默经历过那些事,想必对车祸会更敏感,比起常人更不能妥协司机的种种驾驶行为,而与他亲近的人自然都知道。


    果然,小弟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悔意,深达眼底,一看就是发自肺腑。


    陈默,当真是有一群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们性格各异,但都对陈默好得没话说。


    想必,也是陈默值得。


    汽车缓缓发动,再次上路,陈默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淡淡,唯有依旧蹙起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许久不见他这副冰冷的模样,没由来的,槐蔻就想起了许青燃和人比赛跑车这件事的后续。


    是的,这件事还有后续。


    许青燃赢了,但不算完全赢。


    说起来,也是有几分好笑。


    许青燃没招来陈默,而对方的得力干将又是当年青年赛的亚军,谁输谁赢已经一目了然。


    许青燃本已经做好把一个酒店赔出去的准备的时候,却收到了新消息。


    说是那边率先弃权了,盘山公路不跑了,和许青燃的比赛也自动认输了。


    许青燃自然是乐意的,拿着这事说了一段时间,很是惊奇,所以槐蔻印象比较深。


    这事不仅是他这个当事人惊讶,就是圈里其他知道这件事的也都摸不清头脑,对方可不是个会主动息事宁人的主,恰恰相反,是个出了名的跋扈二代,最好争强好胜、意气用事那一套。


    这还是头一回吃瘪。


    好长一阵子,大家都拿着这件事说笑,却没人知道背后的原因,只暗暗猜测是不是心机boy许大少爷做了什么手脚。


    只有和许青燃走得近的这波人知道,许青燃是真的无辜,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后来,许青燃多方面打听,才总算知晓了一点端倪。


    槐蔻有点想笑,身旁这小阎王,人在川海,照样把沪市一帮人弄得团团转,只能说是威名远扬。


    原来对方找到的那个亚军车手,本来就是冲着陈默来的。


    这个比陈默还小两个月的车手一开始没答应,是后来那个二代对他说他的对手很有可能是陈默,他才突然改口,一口答应下来。


    听说这小孩算是个天之骄子,从小就有天赋,家里条件不错,一直很支持他走这条路,所以一路顺风顺水,哪知刚在赛车圈崭露头角,就被陈默一路死死压着,连赛三场,全都屈居第二,连陈默的车尾灯都看不到。


    没有陈默的比赛,他都能拿第一,但只要陈默一来,他就不得不乖乖让出冠军车手的位子。


    一般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心性极高、被鲜花和掌声捧着长大的天才。


    用句在仙侠文里出现最多的话来说,陈默快成他的心魔了。


    一早就憋着要打败陈默,拿回属于自己的荣誉呢。


    所以自从知道和自己比赛的是陈默后,这小亚军就一直更刻苦地训练,还找了不少国外的教练做特训,就为了能在这次地下比赛中打败陈默,扬眉吐气。


    哪知道,陈默压根没来。


    这可把小少爷气坏了,直接扔了七位数的违约金,撂挑子甩手不干了。


    槐蔻思及往事,忍不住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还不算完,更让人震惊的是陈默不仅这次地下比赛没出场,而且从那之后,默默地淡退了赛车圈,再没参与过一场比赛,无论是公开赛还是地下赛,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他的消息……


    他走了,那小亚军车手自然就上去了,没过多长时间,就在赛车圈风头正盛,年轻车手里再没人能压在他头上,将他狠狠甩在身后。


    槐蔻不知那亚军是如何作想,但如果是她,想必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比你一直被人压着打更挫败的事,是努力了好久,好不容易有了挑战他的勇气和信心,对方却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江湖上只剩下他的传说。


    而自己却成了一辈子无法证明自己的输家。


    陈默,就是这样永远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又挂在心尖,总也放不下。


    槐蔻一想到他隔着几千公里,依旧把一圈人气得跺脚、念念不忘,就藏不住笑意,但目光流转到他望着窗外的侧脸上时,她又葛得有些难受。


    陈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从小就那么爱车的他主动放弃了自己毕生的梦想,亲手折断自己的翅膀,离开已经有了他一席之地的赛车圈。


    槐蔻丝毫不怀疑,如果那时陈默没有退出,现在的他就是赛车圈里不可撼动的王,是稳居高位的统治力大魔王。


    就算不能保持首位,也绝不会太差,不会像现在一样——完全退居幕后,在赛车届销声匿迹。


    难不成当真是他和他小姨骨子里带的基因。


    槐蔻自嘲地摇摇头。


    那时候,一定是有什么事,而且是件大事。


    但自己并未听说过什么风声,看来大家对那*件事可谓是三缄其口,就连姑姥姥这个大嘴巴似乎都忌惮着什么,没有提起过。


    槐蔻拧起绣眉想了想,又甩甩头,算了,反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看着陈默垂落在一侧的手,在心底长叹了口气,为了陈默。


    多可惜啊。


    心里这么想着,手上也不自觉地做出了动作。


    直到自己的手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按住,槐蔻才猛地回过神,视线从那双赏心悦目的手缓缓上移,最后对上一双乌黑的,噙着极淡笑意的眼。


    槐蔻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竟将手伸过去,在陈默的手上抚摸揉捏了好几下,像极了调戏小姑娘、吃人家豆腐的小流氓。


    不过,眼前冷戾漂亮的少年,可不是个任人宰割的角色,他对槐蔻微微挑起一边眉,都不用开口,只轻轻发出一个威胁的音节:“嗯?”


    就已经让“小流氓”槐蔻慌不择路地把所有都招了,“没事,我看你手好看,就……”


    她就了半天,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陈默正双眼含笑地看着她,夜晚昏暗的车里,微弱的光衬得他整个人都仿佛笼上了一层暧昧的微光,勾人极了。


    只是一想到这祖宗的脾气,一下子就让人清醒了。


    槐蔻也不能例外。


    正兀自忐忑着,一双温热干燥的手忽得伸过来覆在她的手背上,带来一抹令人安心的安抚。


    槐蔻一僵,慢慢低下头,看着陈默慢慢将手伸过来,重新放入自己的手中。


    两只手交叠着握在一起。


    槐蔻感觉自己的手心慢慢渗出紧张的汗意,也是有一丝无奈。


    刚认识陈默的时候,被他扭着胳膊按在门上过,被他搂过腰,可也没有哪一次亲密接触,比得上如今牵一次手的心怦怦跳。


    或许,是因为那时的她只有对小阎王的忌惮与疏远,而陈默对她,也只有对陌生人的冷漠和戏弄。


    主动牵手已经来了,拥抱也有了,亲嘴儿还会远么,还有那什么……


    槐蔻视线向下,飞快地瞥了陈默某处一眼。


    嗯,灰色运动裤果然带劲。


    当然,陈默本人也很牛逼。


    两只手在座位下牵了片刻,陈默欣赏够了槐蔻变幻不停的神色,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


    “今天怎么一直心不在焉?”


    槐蔻的手摩挲过陈默的掌心,碰到他常年拿扳手等工具留下的薄茧,不禁下意识地摩挲了几下。


    许是有些痒,陈默一下蜷缩起手掌心,将槐蔻还未来得及抽离的手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痒。”


    陈默嘶了一声,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槐蔻仿佛被他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问道:“不是吧,这么敏感?”


    前面的开车小弟微不可察地瞪圆眼睛,宛如听到了什么鬼故事,恨不得弃车而逃,生怕自己听见什么不能听的。


    “……”


    陈默顿了半晌,刚刚还冷漠狠戾的脸上浮现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意味不明得扭头问:“槐蔻同学,请问你刚刚是在调戏我吗?”


    槐蔻咽了口口水,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眼前人一本正经地回道:“嗯,可敏感了,全身都是痒痒肉。”


    她抬头,对上陈默玩味的视线,他很白,乌眉星目,高挺的鼻梁在车灯的光下更显挺拔,一双薄唇格外锋利漂亮。


    槐蔻干巴巴地嗯了两声,再次被眼前难得一见的帅哥给晃了一下眼,脱口而出:“我妈常说,有痒痒肉的人一辈子都会有人疼。”


    话一出口,她自己率先愣住了。


    陈默也怔住了,槐蔻察觉到那只攥住自己的,如青竹般俊朗的手僵了一下,慢慢松了力道。


    她心下一慌,下意识地攥回去,不肯让陈默松手。


    好在,陈默也回过神,没有再动作,只在昏暗的车灯里定定地望了她一眼。


    那略有些意味深长的一眼,让槐蔻心中一凛。


    她轻咳一声,想要换个话题,却听陈默没事人一样地继续问道:“你呢?”


    槐蔻过了几秒钟才明白他的意思,她轻咳一声道:“我也有,特别怕痒。”


    下一秒,她就感觉陈默修长的手指微微活动了一下,一抹干燥的温热刮过她的掌心,轻轻按了一下,带来一片过电般的酥麻,令她险些坐不住。


    “嗯,看出来了,你的确很怕痒。”


    得逞的陈默一手拄着头,一边对她微微一笑。


    槐蔻的心怦怦跳。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会!


    他当真没谈过么?


    比回头的浪子还要令人心惊胆战,招架不住,只想乖乖把一颗心全捧给他。


    陈默的视线一寸寸在她侧脸上刮过,目光落到哪里,哪里就带着热意。


    他好似完全没发现槐蔻已经慢慢开始发热的耳垂,忽得倾身过来,和槐蔻靠得极近,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槐蔻肩上。


    槐蔻猝不及防感受到温热的少年身体,那股熟悉的青柠西柚味道再次弥漫在鼻尖,令人迷恋。


    陈默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开口时带来的气息扑进耳朵里,让槐蔻忍不住想揉揉发痒的耳垂。


    他仿着槐蔻刚刚的语气,一字不差地说:“不是吧,这么敏感?”


    轰一下,这戏谑又不过分冒犯的话,几乎让槐蔻从座位上跳起来,又被陈默按住手。


    他的声线刻意压低,前面开车的人没听见,也没留意后座他一向人前冷漠张狂的默哥,正把人女孩堵到车门处,欺负得人都快急眼翻脸了。


    槐蔻对上他逗弄的眼神,知道自己这是调戏不成被反调戏了。


    是了,陈默这混账是一向不肯吃一点亏的。


    她不服输的老毛病又犯了,羞恼地瞪着陈默,毫不肯退让挑衅地道:“是啊,全身上下都这么敏感,可惜,你也只能摸摸手了!”


    让陈默嘚瑟!


    陈默:“……”


    狭小的车内一片静谧,前面开车的小弟瞠目结舌,俨然已经神经错乱,无法思考。


    陈默瞥了他一下,又看看对他得意地晃晃脑袋的槐蔻,也少见地没吭声,只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


    槐蔻正自得着,就感觉手里一松,车不知在什么地方停了下来。


    陈默松开她的手开门下了车,车外属于夏夜的热浪袭来,一股燥热,激得她脑子陡然清醒起来。


    嗯……


    她刚刚说了句什么来着。


    陈默砰一声关上了车门,长腿一迈,没几步就绕到槐蔻这边,敲敲她的车窗。


    有了刚刚的教训,前面的小弟目不斜视,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槐蔻不知陈默卖的什么关子,也依言打开了车门。


    下一刻,她就被一双大手拽住手腕,直接从车里拉了出去,一头撞进陈默的怀里。


    第44章 雨落


    陈默关上车门,不知说了句什么,小弟就开着车径自离开了,那速度,和赶着逃命没什么区别。


    槐蔻和陈默站在路边。


    他们今晚吃饭的地方有点远,槐蔻也不知道这是川海的哪里,只看出这里稍有偏僻,除了树叶的哗啦声外,只有远处传来一帮人撸串的吆喝声。


    方圆十米的距离,好似只有他们两个站在树下。


    见她眼神不停地打量着周遭,陈默垂眸看她,哼笑了一声,“怕了?”


    “怕什么?”


    槐蔻眨眨眼睛,不大明白地反问。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车里说的话,槐蔻又忍不住炸刺,“我有什么好怕的?”


    “哦,”陈默煞有其事地看着她点点头,冷笑着抱起肩膀,好整以暇地向后一靠,倚在一棵大树上,缓缓开口道:“对了,你刚刚在车上说的话,我没听太清。”


    “再说一遍吧,谢谢。”


    槐蔻用力吞咽一下,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笑里藏刀的少年,她尽力不让自己露怯。


    “我全身都是痒痒肉,特别敏感,怎么了?”


    槐蔻当然说不出第二遍,只梗着脖子强词夺理地找茬道。


    陈默眯眼,他忽得从树干上站直身体,低头看着槐蔻,眼神在槐蔻姣好的曲线上一寸寸探过去。


    他都不用再有什么动作,槐蔻就腿一软,差点站不住,却依旧硬挺着站直腰杆直视着陈默。


    “哪里更敏感?”他喉咙深处溢出一道很低的笑声,有点温柔,又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意味。


    说着,槐蔻忽得感觉有一双手放在她的腰上。


    陈默不知为何稍有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这里吗?”


    随着他话音的响起,放在槐蔻一截细腰上的手忽得轻轻一动,掐住了她的腰肢。


    带着惩罚又不失轻柔的力道。


    槐蔻微微一痛,不禁嘶了一声。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说不出的痒意,让她立刻弯下腰要躲陈默的手。


    “别,陈默,”槐蔻形容不上来那种似痒似痛的感觉,只觉得让她站不住,她连连推脱,连笑带喘,“默哥,痒,我怕痒。”


    “嘶!”


    槐蔻的声调陡然一转,惊叫一声,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混球居然还掐了她一把,力度不小,肯定又留下指印了。


    可怜巴巴的告饶声响起,她的求饶没有换来陈默的放过,反而在察觉到她逃离的动作后,陈默似乎顿了一下。


    话还未说完,陈默就如她所愿地移开了狠狠捏住她腰肢的大手。


    她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下一秒,她脚下一绊,就感觉那双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向后一推,两人瞬间换了方向。


    槐蔻背后紧紧贴着大树粗糙的树皮,眼前是高挑瘦削的少年。


    少年骨节分明的左手就握在她的腰上,右手则放在腰侧更靠上的位置,一个很危险的地带。


    川海迈入初夏,树上的叶子已经尽数绿了,飘落下几片,正好落在两人眼前。


    槐蔻愣愣地看着眼前人,陈默本就乌黑的眼眸,如今更是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好似能吞噬所有光线,令人不敢与他对视。


    偏偏他又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微微扬起的下颌锋利清晰,整个人又帅又酷。


    槐蔻感受着腰间的手,带着干燥的热度,那热意正慢慢升温,直烫得她双颊也泛起热。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很显身材的玫红短袖配高腰长裙,在已经步入夏天的川海来说很是凉快,但放到眼下的场景,就不怎么合适了。


    半袖本就很短,稍有活动就会露出纤细的腰,眼下被陈默按在树干上,粗糙的树皮一蹭,更是往上纵了不少,槐蔻要是再扭动两下,几乎能看到里面的黑色蕾丝边。


    或者说,陈默已经看见了。


    他的右手依旧停留在那处危险地带,只要再上移几寸,就能摸到槐蔻黑色的肩带。


    槐蔻感到他修长的手微微一动,滑入了半袖里,顿了一下后,陈默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慢慢滑下手,没有触碰槐蔻一分一毫。


    要不是陈默的膝盖顶住她的腿,槐蔻几乎要站不住了,只能软着身子靠在树干上,动弹不得。


    随着她没出息的急速呼吸,她本就身材傲人,那短袖不仅极短得下面露出腰肢,上面也是方领,正好将槐蔻漂亮的锁骨暴露得一览无余。


    槐蔻精致纤细的锁骨上挂着个小恶魔的锁骨链,此刻正好方便了陈默。


    陈默抽出放在她腰间的左手,抬起手轻轻一拽那锁骨链的链子,槐蔻颈间一紧,不由自主地就向前倾去,被迫微趴在陈默的胸前,扬起脸望着陈默,下巴绷出了一丝倔强的弧度。


    似是察觉到压在自己胸膛前的异样感觉,陈默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顿,视线慢慢下移,在那处停住,又抬眼对槐蔻一挑眉。


    对上他玩味的视线,明明他什么都没做,槐蔻还是觉得自己要被他玩/死了。


    “看出来了,”陈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眼底却写满笑意,附在她耳边说:“槐同学,你真得很怕痒。”


    槐蔻两腿紧紧并在一起,别过滚烫的脸去,刻意不与陈默对上视线,在心底狠狠地咒骂了一声。


    但下一瞬,陈默就一扯她颈间的锁骨链,将她的脸正了回来。


    川海微热而充满烟火气的夏夜里,两人深深对视了一眼。


    某一个眼神里,槐蔻忽得清醒地意识到,陈默猜出来自己知道他的那些事了。


    是了,很少有什么能瞒过他的。


    她轻轻嗓子,正打算坦白从宽,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向陈默表表自己追他的决心,哄哄陈默。


    就听眼前人已经开了口。


    “江篱都告诉你了?”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之间暧昧挑逗,又有种说不出的互相试探,好像走钢丝,只看谁先坠落。


    但现在,他清冷的嗓音让这根钢丝在半空中抖动个不停,好似下一秒就要崩断。


    槐蔻心间也拉得紧紧,知道瞒不过去,索性把这两天的事都说了出来。


    当她说到自己去问了江篱,而江篱告诉了她事情经过的时候,槐蔻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下来,怕刺激到陈默。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陈默的神色,却见陈默脸上如常,是一贯的冷淡漠然,好似槐蔻口中去世的人不是他父母,而是什么不相干的人一般。


    槐蔻却高高提起心,半分不敢懈怠,她深吸一口气,拼命转移话题地开口道:“对了,你这两天胃又疼了吗?”


    陈默没吭声,也没理会她这个拙劣的话题。


    槐蔻看他一眼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前阵子你帮了我的忙,我说要给你带早餐,你也不同意,那你自己记得吃,不吃早餐容易胃酸犯肠胃炎,还会变傻……”


    说着说着,槐蔻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话。


    无他,眼前男人的神色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


    刚刚明明听到了自己父亲的惨烈车祸,听到了自己两三岁就失去母亲的悲惨经历却依旧面不改色的少年,此刻却突然脸色难看起来。


    即使在光线暗沉的黑夜,也能清晰看出他的神色转变,脸色很黑,很不爽的模样。


    槐蔻这下真是二丈摸不着头,不知道陈默这是怎么了。


    上次好像也是这样,说着说着就突然抽风了。


    槐蔻绞尽脑汁想了想,总不会是讨厌吃早饭吧,所以每次一提起早餐,陈默这脸色就好像面对着杀父仇人一样。


    她讪讪地张张嘴,摆手道:“不想吃早餐就算了,那你喜欢吃什么,我请你吃去吧,或者我给你露一手?虽然我没做过饭,但我爱吃,而且自觉还挺有烹饪天赋……”


    “为什么?”


    陈默冷不丁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槐蔻被他问的一愣,啊了一声,“什么,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带早餐,为什么突然问我喜欢吃什么,为什么要去学我喜欢的菜?”


    陈默一口气不带一个标点符号地说完了一串话,眼神定定望着她,不允许她有一丝迟疑。


    槐蔻眨眨眼,总算消化了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半晌,才迷茫地道:“这需要理由么?”


    因为我喜欢你,我心疼你。


    因为我想对你好。


    很难理解么……


    槐蔻面对着陈默,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这些话来的,只假作平静地清清嗓子道:“就……想感谢你啊,要不是你,我心里其实真挺没底的。”


    这倒也不是瞎话,她本来也是这样想的,抛开感情不说,于情于理,她也应当回报一下陈默。


    哪知,陈默的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反而看起来更加面沉如水,看得槐蔻心尖一紧,稀里糊涂的。


    半晌,他叹了口气,透着两分妥协的无可奈何。


    腰间忽得一痛,瞬间吸引了槐蔻的所有注意力。


    槐蔻嘶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腰间那只大手轻轻掐住她的一侧腰肢,可见陈默用的力气并不小。


    可陈默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样,只一心用那双乌黑锋利的眼睛注视着槐蔻,慢慢道出了一个问题,“那又为什么去问江篱?”


    又是一个为什么。


    槐蔻也被陈默这反常的态度搞出了脾气,却依旧耐着性子道:“我想知道你到底在抗拒什么,在害怕什么,我想帮你。”


    “你想帮我?”陈默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又意味不明地问:“那你现在知道我在抗拒什么,又在害怕什么了吗?”


    知道了一半。


    槐蔻在心里默默道。


    她知道陈默抗拒开车,害怕车祸,甚至一度放弃了自己的赛车梦想。


    但她不知道陈默为什么一直逃避她。


    是的。


    槐蔻在这方面总是异样的敏感,她能感觉出陈默对自己不是全然无意,但总有一层说不出的隔阂在两人间蒙着,好似毛玻璃一般影影绰绰。


    每次她想要打碎那层玻璃,迈向他的世界时,却都被陈默温和,又不容拒绝地关上了通向他心里的窗户。


    无论她如何做,都永远不能知道他心底被掩埋得最深的那个秘密。


    而鹦鹉头知道,麻团知道,吕蕾知道,孟文轩知道,宋清茉知道……甚至周敬帆都知道。


    只有她不知道。


    只有她。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那个外人,不管怎样费尽心思,都与这里格格不入,不管怎样努力,都没办法完全融入陈默的圈子。


    她是被陈默,乃至陈默的所有朋友防备的。


    眼下,她终于慢慢踏进了陈默的圈子,怎么还会轻易放过,自然是打算趁热打铁。


    槐蔻的胸膛起伏得更加剧烈,她死死盯着陈默,耳边忽然传来陈默不知何时变得嘶哑的声音,“宝贝,我不需要你这样。”


    槐蔻浑身一震。


    不知是为他这个亲昵的称呼,还是为他后面那句薄凉的话。


    陈默这种嚣张跋扈的小阎王嘴里吐出这么个词,怪受宠若惊的,还让人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没有后面那句话就更好了。


    陈默黑不见底的眼睛慢慢布满血丝,他把手从短袖下抽出,环住槐蔻的手还带着她自己身体的温热。


    他就保持着这样一个搂住她的姿势,亲昵中带着暴戾的压迫感,开了口,“你不用为我做这些,知道么?”


    “是不用,还是你不想?”槐蔻也脆生生地开了口。


    陈默没应声,但答案已经写在了眼底。


    “你生气了。”槐蔻虽是问的疑问句,但口气却是陈述事实一般。


    陈默没有反驳。


    他顿了顿,就在槐蔻以为不会再有回答的时候,哑声道:“没事,不是冲你。”


    “……”


    那是冲谁?


    槐蔻只倍感可笑,在他跟前站着的活人就她一个,还能是冲谁?


    头顶的乌云飘过来盖住了星星,夜色又浓了几分。


    她的脸色也黯下来,抬手就在陈默的手上没轻没重地挥了一巴掌,“放开我!”


    陈默被她带着狠劲的一下打得一片通红,却依旧没有松开,反而环住她腰的大手攥得更紧。


    他少有的有些快速地开了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槐蔻就已经打断了他,“好,我不占你便宜,我用我的一个秘密跟你交换。”


    她仰起小脸,对陈默一字一顿道:“你听说过星巢连锁超市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川海大学后面那条商业街就有过一家,只是去年因为星巢连锁的老板槐彰出了事,黄了,你现在去微博上还能搜到完整的瓜。”


    “那家超市是我家开的,槐彰是我爸,”槐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地说:“我来川海上这个破民办,我去年遭受那么多糟心事,就是因为我家破产了,欠了一屁股债,我特么一夜之间成了穷光蛋,无处可去。”


    说完,她眼眶忍不住滚烫起来,好似有水光在眼里打转。


    看清身前陈默的神色后,她的眼眶又迅速冰凉,甚至手指尖都泛起一丝白。


    陈默没有一点得知槐蔻富二代身份的震惊,没有任何该有的情绪,只有看不出心事的面沉如水。


    显而易见的,他早就知道了。


    是了,谁能瞒过陈默呢。


    槐蔻甚至从陈默那双黑眸中读出了一丝名为恻隐心疼的情绪。


    她忽觉得有些好笑。


    陈默这人当真是好笑,听别人说着他那么悲惨的过去却依旧神色淡淡,面无表情。


    如今,却对着一个不相干的女孩的经历心疼起来了。


    槐蔻也沉下脸,开始用力推他,冰冷道:“行了,我知道,是我sb了,是我他妈自作多情。”


    陈默的力气很大,她用上了蛮力,都不能撼动他一丝一毫,反倒是把自己累坏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挣动,只望向另一边道:“松手,我要回学校了。”


    陈默没有动,他的手依旧紧紧握住她,无关任何别的意思,那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不愿意轻易松开。


    槐蔻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冒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整个人也泄了气。


    安静了片刻后,两人忽得不约而同地垂下头,视线落到相同的一处。


    槐蔻有些羞恼地拽了拽自己新买的这件小半袖,当初买它的时候就是图它衬身材,,但现在一看暴露身材得属实是有些过分了。


    质量也一般般,尤其是这个领口非常不结实,大几百的衣服,只是在树干上蹭了几下,居然就有些松了。


    槐蔻又是气又是羞,也不管陈默了,只一心把自己松垮的领口往上提,让它不至于暴露更多的白皙皮肤。


    虽然一抹光洁已经被陈默看了个正着。


    陈默愣了一下,抬手帮她往上拽着,一手抚平褶皱,一边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道:“穿这样……”


    这句话可是把本就气恼的槐蔻点燃了,她一把推开陈默的手,对他冷笑道:“穿这样怎么了?跟您小阎王有关系么?你又不是我爹又不是我男人,你管得着么?再说了,人这衣服今年正流行,有什么问题?”


    陈默漆黑的眼底隐隐冒出一点火光,眉骨压得极低,眯起眼看着她,浑身裹挟着类似痛苦的狠戾。


    他步步逼近,声线压着火,一字一顿道:“那你跟我说说,这玩意能遮住个什么?是他妈能盖住你腰还是能盖住你哪里?”


    槐蔻被他粗俗的话震了一下,半天才回过神来,也冷笑一声,故意狠狠地往陈默心尖上戳刀子,“我告诉你陈默,我他妈就是什么都不穿,光着在大街上跑,都他妈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陈默的呼吸似乎都带出血气,手紧紧攥成拳,狠狠一下捣在了槐蔻耳边粗糙的树干上,血腥味瞬间在槐蔻鼻尖蔓延。


    槐蔻一惊,下意识叫道:“你疯了?”


    不知道自己有凝血障碍么?


    槐蔻慌了一瞬,赶紧要去看他的手,但下一秒却想起他们还在吵架,她冷哼一声,收回视线,不知死活地又有了动作。


    槐蔻蹲下身从陈默的禁锢中钻出去,挂着那件快要掉下来的半袖和短裙,站在路边扬手打车。


    这片比较僻静,少有人经过,经过的车更是少。


    饶是如此,陈默的眼睛还是猩红一片,呼吸都粗重起来,他不顾自己还淌着血的手,上前一把攥住槐蔻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后护。


    他刚把槐蔻护在里面,远处就过来几个年纪不大的男生,看校服还在上高中,各个嘻嘻哈哈地挎着书包。


    走近了一看,就有人瞪大眼睛,小声地和同伴嘀咕,“我靠,这是干什么呢?”


    “打野p……”


    男生那个以P开头的不雅词语还没说出来,就被一记眼刀吓了一跳,愣是没说完。


    眼前男人目光冷漠狠戾,盯着他们几个的视线仿佛能将他们的眼珠子直接挖出来,再冷冷地用脚踩爆。


    最关键的是,赶巧在场的两个男生认识陈默。


    “默哥!?”


    “默哥!你怎么来这边了?”


    随着一个男生带着试探的惊喜声音响起,槐蔻深深吸了一口气。


    陈默没有丝毫要和这帮高中生打招呼的意思,只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寒意森森的字,“滚蛋。”


    这下不用再说什么了,几个男高中生极有眼色地一溜烟就跑远了。


    槐蔻也歇了就这么回去的心思,看着陈默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就听他道:“我让人给你送件衣服过来。”


    槐蔻不说话,只将目光移到陈默身上的黑色短袖身上,上面印着白色的花纹,陈默衣品不错,挺酷的。


    似是看出了她的意图,陈默淡淡道:“我可以现在就把衣服脱了给你穿,只要你不介意更惹眼。”


    槐蔻想象了一下她穿着陈默oversize的衣服,而陈默光着上身站在路边的样子,顿时歇了这个念头。


    没错,别的不说,单论陈默的冷白皮和整整齐齐六块腹肌,在这深夜里就够惹眼的了。


    再加上个衣衫不整的自己,真是谁看谁黄。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头顶的乌云非但没有散开,反而聚拢了更多,直到将黄色的月牙也遮住。


    槐蔻蹲在路边默默地拨弄地上的小草,陈默就站在在一边弯下腰帮她拎着松了的领口。


    两人一蹲一站,谁都没再出声。


    但仿佛一切都在不言中。


    他们这些日子里共此沉沦的暧昧情海退了潮,露出被海水遮掩的斑驳沙滩,以及散落了一地的狼藉的牡蛎、贝壳。


    那些贝壳支棱着尖尖的刺,能把不小心踩上去的脚扎个对穿,涌出鲜红的血液。


    让人痛得站在岸边,束手无策。


    她想起什么,扭头看了一眼。


    陈默果真是个狠人。


    如果只看脸,谁会知道此刻这个满脸漠然冷戾的少年,脾气比钻石都硬。


    她心里带着火气,陈默又是个祖宗脾气的,两人就这样谁也不理谁地僵持着。


    就在槐蔻腿快蹲麻了的时候,一辆SUV从远处飞驰而来,吱得一声停在路边。


    司机下了车,走到两人面前。


    槐蔻抬头一看,居然还是个老熟人。


    鹦鹉头孔柏林。


    有阵子没见过了,孔柏林也不敢多看,只匆匆扫过一眼,就对陈默点点头,都没往槐蔻那里多移一点视线。


    槐蔻也没打招呼。


    陈默就拍拍她的背,示意她上车。


    槐蔻独自上了后座,果然看见一个纸袋子正放在座位上。


    陈默和孔柏林站在下面,车窗车门紧闭,贴了膜的车窗隔绝了一切视线。


    她换上衣服,习惯性地用手机照了照。


    一件规规矩矩不会出错的白色短袖,很清爽也很舒服,长款的版型几乎要盖住自己的屁股。


    也不知道陈默是怎么和鹦鹉头说的。


    槐蔻没有着急下车,坐在舒适宽大的后座上平复了一会心情,一眨眼的功夫居然愣了快二十分钟。


    陈默和孔柏林就等在车下,没人来催她。


    她自己下了车,也不和他们说话,转脸就朝前走。


    陈默这次没有再拦她,目送着她截停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默默记下了车牌。


    到学校付了钱,槐蔻朝宿舍楼的方向走。


    许是知道了陈默一些秘密的缘故,今晚槐蔻特意看了看孔柏林开来的那辆车。


    一辆阿斯顿马丁,落地价两百万。


    是这个牌子一款挺出名的SUV。


    说起来,似乎从她见到陈默第一天起,陈默身边出现的车都是这个车型。


    有过奔驰,有过路虎,也有阿斯顿马丁,还有过沃尔沃,但不管什么价格,无一例外全是体型庞大的SUV。


    说起来,这种车最大的特点似乎就是安全系数高,防撞。


    上次和赵意欢她们路过的那棵老槐树的花开得正盛,是最后的美丽了,再过不了几日,花就要谢了。


    但那股淡雅馥郁的花香依旧顺着夜风飘过来。


    槐蔻深深吸了一口,才打起精神故作平静地进了宿舍。


    原本以为会遭到赵意欢的疯狂追问,毕竟今晚在工作室门口出了宋清茉那么个事,而自己短短一个小时又换了身衣服回来。


    处处都是疑点。


    哪知,槐蔻一进去,宿舍竟已经熄灯了。


    最近和老乡打得火热的宁芷连续好几晚不回来住了,而赵意欢竟然已在自己床上闭上了眼。


    许是最近练舞太累了。


    槐蔻轻轻松了口气,一片黑暗的更好,省得她再刻意分出精力去维持表情,不让赵意欢看出端倪。


    她已经很累了。


    不是身体上有多疲累,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心累,心里难受。


    那股自作多情的情绪又涌上来,她想起初来川海时在修车厂门口听到的那句“不熟。”


    好似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唯独她一辈子都成不了陈默交心的“朋友”。


    兜兜转转许久,她还是那个“不熟”的人。


    每当她试图再上前一步了解这个男人的一切,都被陈默不容拒绝地关在门外,隔绝她所有视线。


    刚刚在车上想着的“自己对陈默也是个特殊的存在”在这一刻都成了自作多情。


    天堂与地狱,也不过是他小阎王的一念之间。


    谁让他是城里至高无上的王,男女拥戴,生杀予夺,而她只是他的一个俘虏。


    可俘虏也是有脾气的。


    *


    陈默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回复了两个字“谢谢”,就扔到了一边*。


    但就这么一下的功夫,也让站在沙发旁边的孔柏林瞟见了上面的内容。


    倘若站在这里的是麻团或孟文轩等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做出看他手机,还多嘴追问他私事这种事。


    但孔柏林和他认识最早,也是对他对了解的一个,一起走过这么多年,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自不用言说。


    所以他没有顾及那些有的没的,只蹙起眉看着靠在沙发上的少年。


    陈默靠着靠背,一条长腿踩着茶几的边缘,抱着胳膊,左手依旧往外流着止不住的血,他却好似没看见一样,少有地露出一抹类似迷茫的神色。


    “赵意欢给你发的消息?”


    孔柏林打量着他的脸色,问出了口。


    陈默没吭声,只随意一点头。


    “槐蔻到宿舍楼了?”孔柏林好像突然失智了一样,没有搭理陈默这无声的驱逐令,继续追问。


    “嗯。”陈默淡淡地应了一声,也变相地承认了赵意欢给他报备的事。


    孔柏林舌头顶了顶腮帮,看着沙发上的陈默,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他才意味不明地说:“阿默,那些有的没的我就不说了,你别犯老毛病钻牛角尖,别管发生什么事,还有我们在呢。”


    你从来不是一个人。


    孔柏林默默在心里把未尽的话补充完整。


    太矫情了,陈默肯定会骂人。


    陈默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客厅没有开灯,窗外的灯火却格外明亮,照亮了偌大的房子。


    他屈起腿,静静望着窗边,沙哑地开了口,“我知道。”


    “行,那我先走了,你那手记得包扎,不然明天我告诉蕾姐了,”孔柏林一边换鞋,一边状似随意地问:“哦,对了,最近没失眠吧?”


    “没有。”陈默低声道。


    瞥了被随手丢在沙发夹缝里的安眠药瓶一眼,孔柏林的动作一顿,他就那样保持着弯腰的动作了片刻,才作不经意地说:“嗯,那就好,睡不着给我打电话。”


    他皱起的眉头隐在阴影里,抬手去开门,刚刚碰到门把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极低,若不是屋里够安静,他又听力好,恐怕会直接错过。


    陈默问他:“柏林,你第一次听说我那些事的时候,什么感觉?怕我,讨厌我,还是……”


    他语速很快,好似怕自己问出来就后悔了一样。


    孔柏林的手都压在门把上了,闻言,下意识松开把手,扭头看向那个坐在沙发里的人。


    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清脆的咔哒一声,陈默忽得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着了一根烟。


    烟头橘蓝色的光忽明忽暗,交织出他线条优越的侧脸,显出几分动人心魄的漂亮。


    上帝是公平的。


    他这个最好的哥们,无论何时,都有张能轻松稳坐大学城城草位置的脸。


    却没有给他一颗完好的心。


    孔柏林收回思绪,走回沙发前,看着陈默,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说完,他也不用陈默回答,就自顾自地回忆起来。


    孔柏林刚要开口,陈默就掐灭只抽了一口的烟,声线低沉道:“柏林,说实话。”


    孔柏林顿住,看着他一怔,过了片刻,才失笑道:“你得了,认识五六年了,我跟你撒过一次谎?再说了,我撒谎你能看不出来?”


    陈默也费力地勾了勾唇角。


    “那我可直说了啊。”


    “其实不认识你的那阵子,我还真有点怕你,”孔柏林回忆起往事,也感叹道:“毕竟那时候,这一片的小孩都知道不能和陈默玩,他不好惹着呢,天天打哭别人。”


    “后来大一点,知道了你爸妈那些事,就挺同情你的,但又觉得你特别不是东西,挺看不上你。当时觉得你小叔对你那么好,你却对你堂哥……,唉,这个就不说了,我当时也是傻逼,觉得人家真没说错,你就是一没良心的白眼狼。”


    孔柏林了解陈默的脾气,没有一点保留地讲起了他的心路历程,“我那时候脑子不清醒,带一帮人替陈响那逼出头,结果你他妈被人家骂小阎王真是一点也不冤,当着我那么多哥们面,是一点也不给我留面子啊,气得我回家一宿睡不着。”


    “是么?我怎么觉得当时打你还是打轻了。”


    陈默哼笑了一声。


    “去你的,”孔柏林抬脚轻踹了他一下,脸上浮现一抹怀念的神色,“不过后来咱俩不是不打不相识了吗,这叫什么,这就叫缘分,一晃都这么年了。”


    话音落下,偌大的客厅安静下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孔柏林就在这个空隙里记起了陈默揍他时的那张脸。


    猩红的眼眶,冷漠不屈地咬着牙,与现在如一出的狠戾、桀骜,一样的不要命,只是更稚嫩一些。


    那时的陈默,才十四岁,上初三。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少年那被逼到极致的嘶吼声,重重的一拳砸到他的鼻梁上,五年过去了,孔柏林依旧能感受到那剧烈的疼痛与惊慌。


    明明被打的人是他,可满脸狰狞的却是陈默,他在他耳边疯狂地怒骂,“滚你妈的傻逼,你他妈懂个屁!”


    那时的陈默已经初见如今的小阎王风采,但毕竟年纪小,不像现在这般能喜怒不形于色,简单说,就是藏不住事,暴虐又心冷手冷。


    陈默看不上他们所有人,他不会装,也不屑于和他们装。


    所以才会被他那个戏精心机狗堂哥找事。


    孔柏林倒霉,正好触了他霉头,被他好一顿收拾,好长一段时间都躲着陈默走。


    但现在……


    孔柏林看了坐在阴影里的陈默一眼。


    再也不会了。


    陈默长大了,那个曾经被所有人、包括他孔柏林,一步步逼进死胡同里痛苦嘶吼的小少年,成了被永远掩埋在心底的记忆。


    这一片的人来来去去,知道这段往事的,也不会再轻易提起。


    有的是忘了,但更多的是不敢。


    没人想不开来招惹十九岁的,羽翼已经丰满的陈默。


    “你当时,为什么被揍了还来找我?”


    就在孔柏林以为陈默不会再开口的时候,陈默却突然又问了一句。


    孔柏林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沉思了半晌,才道:“就觉得你挺牛逼的,想和你套套近乎。”


    迎上陈默探究的眼神,他不由自主地将未尽的话说完,“而且我回家越想越后悔,总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毕竟你也是……挺可怜一小孩,也有点心疼你,想补偿你的意思吧。”


    说完,屋子里刚稍有缓和的气氛又陡然一冷,他挠挠头,不禁感觉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陈默嘴角抿得直直的,半天,才嗯了一声,头也不抬道:“太晚了,到家了说一声。”


    顿了顿,他又道:“明天我不去车厂那边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孔柏林一看他副反常的这样,再回忆一下那个最近在他们这帮人里存在感极高的漂亮女孩,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行,这段时间连轴转,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天吧。”


    孔柏林对他招招手,就推开门离开。


    门即将关上的一刹,孔柏林忽然扬声说了一句,“顺便说一句,和你认识之后,白眼狼、小可怜这两个词,我再也没想起过,你现在在我心里是拖欠我加班费的王八蛋老板,所以千万别给自己加什么苦情戏。”


    “草,明天就给你打钱,滚吧。”


    屋里传来陈默带着笑的骂声。


    孔柏林带上了门。


    他绕过大门口,走到客厅的窗边时,才发现落地帘没有拉紧,留出了半抹空隙,正好能在院子里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人影。


    陈默就那样保持着屈起长腿蹬在茶几上的姿势,从侧面一看,本就修长的腿更是长得没边了。


    这个姿势正好挡住了一部分动作。


    他的头仰起枕在靠背上,露出脆弱的脖颈,好似在沉思着什么事情。


    以至于孔柏林要走出院子的时候,才惊觉陈默那个姿势,到底是在做什么。


    都是男人,自然很熟悉。


    只是陈默的模样……


    孔柏林不放心,又回头仔细看了一眼,眉头紧蹙,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快要咬出血了,连扬起的下颌都紧紧绷起,小臂上的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清晰。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痛苦与欲望这对矛盾的词演绎得这么到位。


    磨叽了好一会,正觉得陈默应该整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屋里传来哐啷一声,将孔柏林已经走到院门口的腿再次拽住。


    想到陈默今晚的反常,孔柏林不知回忆起什么,神色一凛,转身就朝回跑。


    直到跑到落地窗前面,孔柏林才总算找回一丝理智,抽空站在窗边看了屋里一眼。


    离得更近,看得也更清楚了。


    刚刚被陈默踩着的茶几直接平移出去了一米多,陈默收回腿,自然地敞开在两侧。


    刚刚响亮的哐啷一声,显然就是茶几被人踹出去的声音。


    陈默似乎完事了。


    孔柏林的视线犹豫一下,还是落到了陈默身上。


    同为男人,什么都见过,更何况两人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孔柏林早已不是第一次见了。


    但他还是啧了一声,发誓绝不是因为嫉妒。


    他看看陈默,又看看被踹出去的茶几,不禁揣测阿默这是难受还是不难受啊……


    你说难受吧,可看他那手的力道生猛得很。


    你说不难受吧,可谁会在爽完后好端端地一脚踹翻茶几。


    牛逼。


    不愧是他默哥。


    干这事都能这么狂,这么带劲。


    陈默又点了一根烟,他保持着那样狂妄的姿势,仰头咬着烟。


    他抽得很凶、很急,没几下,一支烟就只剩下半截。


    冷掉的烟灰颤巍巍地掉下来,落到他的腿上,落到他抽出一半的皮带旁,落到他还未止住血的左手上,与丝丝血迹融成一抹猩红明灭。


    应当是很痛的。


    陈默却仿佛没感觉一般,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拽住黑色的皮带,独自出着神。


    烟雾缭绕散开,他夹着烟的手很长,骨节分明,透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只剩一个烟头,陈默掐灭,随手丢进一边的烟灰缸里。


    下一秒,他修长的手指抬起,对窗外的孔柏林竖起个散漫的中指,晃了晃。


    孔柏林:“……”


    他凭经验知道,要是再不麻利滚蛋,陈默这浑球会直接枉顾兄弟情谊,从里面冲出来揍他。


    心里窝着火,正愁没人撒气呢。


    他干脆地收回视线,非常没有义气地跑了。


    溜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最近他们那帮人每每提起槐蔻的形容词——娘娘,意思为自从她来了川海,他们默哥就整天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让他们宛然一群大太监,对宫斗剧里的“伴君如伴虎”深有感悟。


    要知道,上次默哥这样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不知为何,孔柏林提前心疼了一下自己的好兄弟,那哪里是什么娘娘,人家不需要皇上,看着不吭不响,实际上自己就是一祖宗。


    估计全天下,也就陈默压得住,还……喜欢得很。


    第45章 雨落


    槐蔻迷迷瞪瞪地从一团被子里睁开眼,又很快合上,再次睡了过去。


    “槐蔻!槐蔻!”


    耳边却不断响起熟悉的嗓音,槐蔻叹了口气,疲乏地扭过头看了一眼。


    “九点了,一会有课,”赵意欢已经洗漱好回来了,催促道:“快起,上完课咱们还得去练舞呢。”


    槐蔻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躺在柔软的床上伸了个懒腰,这才眯着眼下了床。


    “今天这是怎么了,”看着她去洗漱的身影,赵意欢一边化着妆,一边小声嘀咕,“困成这样。”


    槐蔻一回来,她就追问道:“昨晚几点睡的?”


    槐蔻说话的声音都是模糊的,嘟囔道:“三点。”


    “三点?”赵意欢瞪大眼睛,差点把口红怼断,她赶紧找化妆棉把画出来的部分擦干净,一边对着镜子道:“你疯了?不是一直说熬夜对皮肤不好么,怎么突然改性熬夜了?”


    槐蔻随口应了两句,没多说。


    她一边站在洗手台前刷着牙,一边看着外面发呆。


    今天是个阴天,天气预报说接下来都是多云,但是没雨。


    说起来,自从她来到川海后,川海还从未下过一场雨,或许今年当真像新闻上说的一样,是个旱年。


    已经上午九点了,窗外依旧灰蒙蒙的。


    这种天气最适合拉上窗帘,在昏暗的房间里蒙上被子睡大觉了。


    槐蔻以前在沪市的时候,遇到这样的天气都直接请假在家里睡觉。


    她现在也应该放下刷牙杯回到床上睡回笼觉——如果她没有失恋的话。


    哦,不对,倒是她给自己贴金了。


    都没有在一起,算什么失恋,顶多算是暗恋倒追未遂。


    槐蔻吐掉漱口水,冷呵了一声,不复昨晚的委屈难过,槐蔻现在是满心的倔强与不爽。


    她瞥了一眼楼下,正好看见有个男生来给对象送早饭,两人喜笑颜开的模样刺痛了槐蔻的眼睛。


    她不禁想起那天晚上在相同的位置,陈默那个温柔谴惓却又充满占有欲的拥抱,陈默的怀抱如这个人一般,格外温暖,格外有安全感。


    明明才前几天的事,回想起来时却跟做梦似的,仿佛已经过去几辈子了。


    温柔他四大爷个六舅西瓜的。


    槐蔻砰得一声放下水杯,又哗啦一下把半开的窗户也关上了,赵意欢被吓了一跳。


    “哎呦我去,”赵意欢被吓得蹦出了家乡话,忍不住道:“槐蔻你干什么呢?”


    槐蔻还没开口,她就率先展开了话题。


    “我猜猜,你是不是想着宋清茉的事呢?”赵意欢扭头看她,“我昨晚也是想了好久,你还半天不回来,我只好和钱川叨叨了一晚上。”


    槐蔻一怔,洗了把脸,经她这么一说,昨晚的种种事再次一股脑地涌进了她的脑海里。


    原本因为困乏而不怎么清醒的脑子突然开了机,心脏再次钝钝得痛起来。


    她沉默下来,没有吭声。


    赵意欢哎了一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槐蔻随口问。


    赵意欢不满地啧了一声,“你睡傻了,宋清茉她们家的事啊。”


    “你说,宋清茉是陈默他妹妹,她怎么从来不说呢?她要是说了,林依那群女的哪里还敢欺负她一下,真不知道宋清茉每天在想什么。”


    槐蔻不说话,也不影响赵意欢独自发挥。


    “不过想想也是,我看昨天她妈那样真是不正常,而且和陈默关系也不太好,说话怪里怪气的,那个劲啊,好像把陈默当……”


    赵意欢卡了一下,槐蔻看她一眼,问道:“当什么?”


    赵意欢皱紧眉头思虑了半天,才谨慎地措辞道:“反正不像面对后儿子的继母,倒像是撮合宋清茉和陈默的媒婆。”


    槐蔻被她这个不寻常的形容弄得一笑,又很快隐下去,心里被和陈默昨晚的事占得满满当当,无论天大的事,都无法让她放松下来。


    赵意欢没注意到她的反常,只在那一个人对着镜子瞪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憋住,吞吞吐吐地扭头对槐蔻道:“槐蔻啊,你说……”


    槐蔻见她这副神色,不禁问道:“怎么了?说啊。”


    “你说,宋清茉她妈不会真想让陈默当姑爷吧?”赵意欢面露复杂神色,眉头皱得紧紧的,“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但是我昨晚问钱川,钱川说陈默就是拿宋清茉当妹,什么多余的意思都没有。”


    槐蔻一点也不意外,要不是她知道陈默背地里一直在护着宋清茉,让她免遭宋秋枝的毒手,她差点都要以为陈默完全把宋清茉当陌生人了。


    赵意欢脸上却依旧是纠结的神色,她左右看看,凑过来小声对槐蔻道:“可他一直在说陈默没那意思,那你说宋清茉呢?”


    槐蔻眨眨眼,刚刚开机的大脑反应有些慢,问:“宋清茉怎么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迷迷瞪瞪的,”赵意欢狐疑地看她两眼,解释道:“陈默怎么想的另说,但宋清茉会不会喜欢陈默?毕竟他俩说是兄妹,但七岁才认识,没在一块住一年就又分开了,各自爸妈都离婚十年了,早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了吧,谁还提这一茬啊?”


    槐蔻:“……”


    她本就心中郁闷,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任何跟陈默有关的事,无奈赵意欢今天吃错药了似的,没完没了得提及那个人。


    让她每听到一次那个人的名字,心里都要抽搐一下,难受极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口回了句,“你这脑回路真是够神奇的,不去写剧本真是惜才了。”


    赵意欢显然也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有些好笑,摇摇头换了话题,“算了,是我傻逼了,想想也是,宋清茉见到她哥都不说话的,连看都不怎么看一眼,怎么可能喜欢陈默。”


    “说起来,宋清茉到底是那女的亲生的吗?我真是服了,有那么对自己亲闺女的吗?我还以为宋清茉是被大二大三的人欺负了,还打算去给她出头,没想到居然是家暴!我昨天是没反应过来,但凡我要是反应过来了,非得上去骂那女的不可……”


    赵意欢说得激动,也是真被气到了,声音不由大了起来。


    槐蔻虽赞同她的话,但还是赶紧扬手制止她,“你小声点,一会整栋楼都知道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宿舍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道清瘦的身影走进来,正是她们刚刚口中的主人公——宋清茉。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她们的谈话内容。


    赵意欢和槐蔻俱是一顿,赵意欢不禁有些尴尬,长出了一口气,扭过身去开始收拾自己桌上的一堆瓶瓶罐罐。


    许是被赵意欢刚刚说的话影响了,槐蔻不禁下意识去看宋清茉的神色。


    这一看不要紧,槐蔻登时皱紧眉头。


    倒不是宋清茉脸上有伤,而是她眼底青灰一片,倒是和昨晚三点才睡的自己有一拼了。


    看来,昨晚不能安睡的人,不止她一个。


    宋清茉进来后没和她俩说话,只低着头走到柜子前开始找东西。


    赵意欢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措手不及,将话题拐到了槐蔻身上,叫她说:“槐蔻,你昨晚出门不是带充电宝了吗?怎么陈默电话打我这来了?还问我你到宿舍了没有。”


    槐蔻正小心地打量着宋清茉的神色,不知是不是巧合,赵意欢嘴里刚冒出陈默的名字,宋清茉手就一抖,袋子掉到了地上。


    她没回赵意欢,蹲下身去帮宋清茉把散了一地的衣服捡起来收好。


    宋清茉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轻声道了句:“谢谢。”


    槐蔻摇摇头,她能感觉到宋清茉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收回。


    直起身,槐蔻这才头也不抬地道:“充电宝也没电了。”


    不想说和陈默干崩的事。


    烦。


    赵意欢啧啧两声,没再说什么,显然没发现端倪。


    倒是宋清茉一边叠着衣服,一边在她脸上扫了个来回,又很快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大的寝室里弥漫着一股名为尴尬的氛围,而且还有逐渐蔓延的趋势。


    没一会,赵意欢是藏不住事的,忍不住率先开口道:“清茉,对不起,我刚刚的确在背后说你了,我真没一点针对你的意思,就是……”


    她就是不出来了,但后面的话在场三人都明白。


    不针对宋清茉,就是单纯看不惯宋秋枝。


    这话倒也没毛病。


    只是宋清茉毕竟是人家亲闺女,直接骂宋秋枝也是不好。


    宋清茉收拾好东西,把纸袋子放到了床头,没吭声,只摇摇头,算是给了赵意欢个回应。


    赵意欢看着她又回到从前的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着急上火,偏偏又没办法,只好转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倒是槐蔻看着宋清茉收拾东西的动作,眼皮跳了跳,心头涌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直到她看见宋清茉把那身已经紧绷绷的,还开了线的练功服也收进了包里,那种不好的预感终于攀上了顶峰。


    这练功服是宋清茉最宝贝的,从没往家里拿过,一直在学校里柜子里压着,别看已经小了,样式也有些过时,但宋清茉还是经常穿着它练舞,洗得都快掉色了还不扔。


    上次被林依她们几个嘲笑了一通之后,宋清茉回来就拿水洗了好几遍,又一点一点抚平,可见珍重。


    现在却破天荒地找出来了,还塞进包里,看样子是带走。


    宋清茉这是想干什么……


    槐蔻脑海里慢慢浮现一个猜测,她咬住下唇皱起眉。


    下一秒,宋清茉突然开口打断了寝室里的寂静,“槐蔻,你去打热水吗?”


    槐蔻一顿,和她对视了一眼,知道宋清茉是在找理由叫她出去说话,便应了一声,拎起暖壶和她出了宿舍。


    开水房每层楼都有一个,就在走廊尽头。


    两人沉默着拐过去,一前一后的走着。


    一直等到热水顺着水管哗啦哗啦往下流的时候,宋清茉才终于开了口,没有任何铺垫的,“槐蔻,我……我应该不能和你们一起跳舞了,对不起。”


    槐蔻的眼皮一跳。


    尽管槐蔻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但此刻骤然听到,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劝说和询问的话差点脱口而出,槐蔻却在开口的前一秒,余光里瞥见了宋清茉紧紧攥住衣服下摆的手。


    那手攥得那么紧,薄薄的布料已经被捏出了汗渍,甚至成了透明色,被攥出来的一堆褶皱再也恢复不了原状,透着一股窘迫。


    仿佛已经被主人捏了好久一样。


    只是看了一眼,槐蔻就好像已经看到了宋清茉紧紧捏着衣角揉搓的场景。


    入夏的上午有些微风,难得不算燥热,风声顺着开了半扇窗钻进来,轻盈地荡起两人黑色的长发。


    放眼望去,窗外是一片沁人心脾的绿意,处处洋溢着阳光与明媚的草木生机。


    而室内,却是一派沉寂。


    槐蔻心知,宋清茉的退出,会让她们原本如这盎然夏日的舞蹈小队,瞬间转为萧瑟之秋。


    水接满了,流水敲打水壶内壁的声音渐渐闷沉,很快就漾出壶口,顺着淌下来。


    宋清茉却愣愣地望着前方,没有动作。


    槐蔻深吸一口气,上前将两个水龙头关紧,拎起一把水壶递给宋清茉,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闻言,宋清茉这才猛地一颤,回过神来,扭头在她脸上打量,似乎想找出什么意料中的神色。


    槐蔻却对她怂怂肩膀,一派轻松地说:“你这是什么表情,当初本来就是我拉你入伙的,你不想跳了肯定是有原因的,这是你的自由。”


    “不过,”槐蔻顿了顿,抬头道:“我还有个东西想给你。”


    宋清茉一愣,槐蔻道:“你跟我来。”


    两人走回宿舍,槐蔻放下水壶,就径直走到柜子前,在里面找出一直藏着的一个布袋。


    宋清茉站在床边,看着她。


    槐蔻将手中的纸袋子递过去。


    看清纸袋子上写的字,宋清茉瞬间怔住,几秒后,才接过来。


    赵意欢从镜子中看到两人的样子,也敏感地意识到什么,慢慢站起来看着她们。


    宋清茉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有些发黄的发尾垂下来挡住了她的脸,看不清神色。


    但将布袋捏得青白的手,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槐蔻嗓子没由来得有些发紧,她尽力压下喉咙中的那团哽塞,才轻咳一声道:“其实本来打算比赛那天再给你的,你既然来了,就先拿走吧。”


    宋清茉低着头,没吭声。


    半晌,就在槐蔻以为她会还回来的时候,才听到一声极低的“谢谢。”


    赵意欢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过,宋清茉却没再说什么,只对她们一点头,就背起包,拎着布袋快步走了出去,合上门。


    寝室里静了片刻,赵意欢站在窗边,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宋清茉消失在楼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地大叫一声:“等等,什么意思,她这是走……走了?不练舞了?”


    槐蔻点点头。


    赵意欢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反应过来后,在寝室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嘴里不停念叨。


    “那咋办啊?还有不到五天就比赛了,队形什么的都串好了,这也太突然了……”


    “我真是服了!”


    “这下肯定要输给林依那帮人了,咱俩根本磨合不好了啊!”


    走了几圈,或许是累了,赵意欢也泄了气,从刚刚的怨怼转成了无奈。


    “唉,”她叹了口气,郁闷道:“你说我们用不用去找个地方拜一拜,怎么自从开始练舞后,就各种不顺,先是练舞房被抢走,又是磨合不好,好不容易什么都好了,人又少了一个,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拼命地干一件事,结果还……”


    槐蔻拍了拍她。


    赵意欢闭上了嘴,托着下巴,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烦躁。


    “槐蔻,你说,我去劝宋清茉回来继续跳的可能性,有多大?”她蹲坐在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地开了口。


    “除非你能先说动宋秋枝,才有可能。”槐蔻言简意赅地答道。


    “宋秋枝?”赵意欢很快反应过来是谁,她自然也不是傻子,能猜出一夜之间宋清茉就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原因,定是她妈宋秋枝的阻拦。


    “这个疯女人,真该被送到精神病院好好治治。”


    想到宋清茉胳膊上交错的旧疤新伤,赵意欢小声咒骂了一句。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赵意欢才有气无力地问槐蔻,“接下来怎么办?还比吗?要是散了,我就不练了,反正我也看出来了,我呢,就适合咸鱼一辈子,没有那奋斗的命,我这种人要是真奋斗一下子,结局就是变得更糟。”


    她自嘲一笑,笑得无比释怀,眼底却写满了浓浓的不甘。


    “比。”


    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


    赵意欢一愣,扭头看向槐蔻。


    槐蔻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抱着胳膊轻声却认真地问:“为什么不比?”


    赵意欢看着她的眼睛,被她眼底亮起的光芒晃得失了神。


    “可,可是……”赵意欢为之一振,很快又垂下头去,呢喃道:“时间太短了,而且宋清茉还不在了。”


    槐蔻握紧拳,对赵意欢一字一顿地认真道:“不短。我们做两手准备,如果宋清茉还愿意回来,那我们三个人一起上领奖台,如果……那我们就帮她把奖杯捧回来。”


    “无论如何,我保证,你们的努力不会白费的,我一定会让我们拿到那个冠军!”


    铿锵有力的声音落下,让赵意欢听得忘了一切,只愣愣望着眼前的槐蔻。


    槐蔻面色入水,异常坚定,仿佛任何东西都阻挡不了她前进的脚步。


    她这个人就是倔,就是拧,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放弃比赛。


    为什么要放弃?


    她可以输,但绝不会缺席任何一场比赛。


    她不仅要继续去比,还要带着赵意欢和宋清茉拿第一,她要让所有人看清楚,她槐蔻,她槐蔻的朋友,才不是她们口中不堪的模样。


    她们很优秀,她们努力向上,她们光芒万丈。


    要让林依见识见识什么叫碾压,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少摆出那副张狂模样嘲笑别人。


    还有……陈默。


    曾经答应和他打的赌,就算如今闹成这样,也还是做算的。


    她要让陈默看到,她槐蔻生而优秀的模样。


    槐蔻深吸一口气,正欲说什么,就眼前一花,赵意欢整个人扑到槐蔻身上,将她紧紧抱住。


    “你辛苦了,槐队长。”


    听到这个称呼,槐蔻忍不住笑起来。


    这是前阵子,赵意欢刚给她起的,并且带着宋清茉都这么叫起来,她们组成了一个三人小队。


    “原来你这队长还有两个兵,”赵意欢也笑起来,“现在只剩我了,我可不能走,不然你成光杆司令了。”


    “你不会走的,”槐蔻望着她,淡笑一下,“宋清茉也……”


    会回来的。


    她将后半句咽了下去,没有说出口。


    说不上来的自信,总让她觉得宋清茉会回来,她不会放弃她们这个三人小队。


    可想起宋秋枝,槐蔻又心里揪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宋清茉回来,还是希望宋清茉别回来。


    赵意欢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她一向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重振旗鼓。


    她开始收拾东西,甚至焦急地催槐蔻道:“那咱们也别傻愣着了,时间越来越紧张了,赶紧去别篱练舞吧,你快点槐蔻,回回都是你磨叽。”


    槐蔻也收起思*绪,打起精神背上包。


    *


    还未走到门边,宋清茉就远远看见了眼前被拉下来的卷帘门,宋秋枝把店关了,不知道又去做什么了。


    她也不在意。


    只自顾自地在店门口那块石头上坐下,也不开门,也不敲门。


    有几个小女孩一起笑着骑着踩踏车跑过去,留下一连串天真烂漫的笑声。


    天阴沉得厉害,也丝毫没有阻拦她们和好朋友一起出去玩的期待。


    偶尔有熟人路过,瞥见她,也不说话,直接冷漠地走了过去。


    唯有一个面相亲切的阿姨走过来,看见她招呼道:“清茉啊,你妈又大白天锁门啦?”


    宋清茉扫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面对她的少言寡语,阿姨却没有生气,只轻轻叹了口气,叫她,“去我那店里坐着歇会吧,眼看着要下雨了,你妈这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一会再把你淋湿了。”


    宋清茉依旧没说话,缩着脖子摇摇头,怯懦寡言的模样,令人一看就没有再交谈的欲望。


    阿姨也没再强求,只摇摇头,面露不忍地走进了隔壁自家的干果店。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愈来愈大的风声,卷着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头顶乌云密布,天压得越来越低,好似下一秒雨水就会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她坐的大石头虽平整,却正好暴露在屋檐下,遮不住炎日,也挡不住雨。


    但宋清茉却没有动,好似察觉不到越压越低的乌云一样,只双眼无神地瞪着前方的地面,一坐就是十几分钟,显然已经对这样的等待习以为常。


    怀中的袋子忽得发出一声摩擦声,让她猛地回过神。


    宋清茉赶紧打开纸袋子查看了一番。


    虽然一路上已经看了好几次,但宋清茉还是认真地又看了看。


    一件表演服被塞在纸袋子里,一看便知是比赛那日她们要穿的服装。


    不知道是槐蔻什么时候买好的。


    除了表演服,最底下还放着一件衣服,被叠得方方正正,一丝褶皱也无。


    宋清茉小心翼翼地不知道第多少次取出来看,赫然是一件练功服。


    一件新的、合身的,漂亮的练功服。


    她手指无意识地捏紧衣服的边缘,反应过来后,又赶紧认真地一点一点抚平皱处,像对待珍宝一般再次轻轻放进了袋子里。


    不知重复来了几遍这个动作,她才将纸袋子小心地护在怀里。


    宋清茉刚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看,就听见二楼传来一声细微的响。


    随后是一连串的响声。


    二楼是她和宋秋枝的住处,响起来的位置是宋秋枝的卧室,而这个响声……不言而喻。


    宋清茉抬头瞥了一眼,并没有因为宋秋枝在家,却把她关到门外置之不理而生气。


    只是继续呆愣愣地坐在石头上,像之前的十几年一般,托着腮静静等着宋秋枝完事后,来给她开门。


    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五个小时,也可能是半夜。


    而这一次,似乎格外长久,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宋清茉都没有被放进去。


    宋清茉自己心里清楚原因。


    一是因为她没有按照宋秋枝说的去抢陈默,还有一方面是因为……


    宋清茉看了眼手机上置顶的聊天框,点进去,聊天界面停留在绿色的消息。


    昨天20:09


    “哥,今晚有时间来一趟吗?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鱼。”


    昨天21:00


    “有点事。”


    两句简短的交流之后,谁都没有再发消息。


    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她没本事,勾引不到陈默,让宋秋枝心里的小算盘落了空。


    这是宋秋枝对她的惩罚。


    宋清茉捏紧手机,捏得手机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头顶响起滚滚雷声,她皱起眉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看二楼紧闭的窗帘,对方显然还没有完事的意思。


    宋清茉突然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卷帘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楼上的动静停了片刻,很快又重新响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脚尖,很快又举起手拍起来,却只引来周围邻居的张望,和楼上传来的一声男人的喝骂:“要死啊你,赔钱货,再他妈敲,老子下去打死你!”


    听到男人的声音,宋清茉的拳紧紧捏起来,在掌心留下一道红白色的印子,又很快松开。


    她背靠着门,没有再敲,慢慢在刚刚一直打开的聊天框里打下几个字。


    “哥,能过来一趟吗?”


    又是重复的、单调的这句话,这句在她和陈默的对话框里出现最频繁的一句话。


    但这次,她很快收到回信。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我在店门口等你。”


    陈默回复的消息言简意赅:“多久了?”


    宋清茉却秒懂了他的意思,回复:“从昨晚到现在。”


    “等我。”


    对面只留下两个字,就没了声响,却让宋清茉心中那个跳动得有些狰狞的恶魔很快冷静下来,恢复正常。


    她坐回石头上等着。


    从昨晚那个男人来了之后,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四个小时。


    创下了她妈把她关到门外时长的新纪录。


    可她也没长记性。


    可见这个方法没什么用。


    隔壁刚刚和她打招呼的干果店阿姨快步走了出来,扬手招呼她,“小茉,你哥刚给我来电话了,说快下雨了,让我先看着你。”


    只是陈默简单一句话,刚刚还拒绝了阿姨的女孩,这次却干脆利落地跟了进去。


    “从小就最听你哥的话,长大了还是这样,”阿姨忍不住笑了笑,给她拿糖水喝,“就是和你哥一样倔。”


    宋清茉只是接过水,没有接这句话,手中依旧紧紧抱着那个纸袋子,也不肯放到一边。


    见状,阿姨也没有提起,自顾自地坐到一边去又开始做针线活。


    天色昏沉,不少店铺都关了门,街上少有人经过,令人不自觉地困倦起来。


    就在阿姨打了第三个哈欠的时候,一阵响亮的摩托声从远处传来,蔫蔫的宋清茉立刻站起来,径直走到干果店门口。


    “诶,”阿姨也站起来,“你这么急干什么,你哥到了再出去也不迟。”


    话音刚落,就见一辆黑色机车一个刹车,正好停在干果店门口。


    男人脚撑住地,扬手摘下了头盔,扭头看过来,眼底挂着一圈青灰色,应当是昨晚没睡好。


    正是陈默。


    陈默侧头看了她一眼。


    宋清茉攥紧手中的布袋,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陈默却没理她,只对她身后点点头,客气道:“谢了,陆姨。”


    陆姨笑了笑,显然已经习惯了。


    长腿抬起,陈默翻身下车,将头盔放在车头,朝清茉便利店的门口走去。


    几个大步走到门前,最后一步带着火气,狠狠一脚踹在坚硬的卷帘门上,让卷帘门剧烈颤动起来。


    二楼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随即而来的就是男人响亮的咒骂声。


    陈默本欲强行破门,抬手瞥见身后低头站着的宋清茉,他想起什么,顿了下,收回脚。


    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来,带着森森冷意,“给你两分钟,把自己收拾好下来。”


    楼上窸窸窣窣一阵后,彻底没了动静。


    不出一分钟,就听见门后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拿钥匙开了门,露出里面的场景。


    宋秋枝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双颊还带着一坨红,衣服更是穿得乱七八糟,一看便知下来之前正在做什么事。


    陈默冷冷地站在门口,像个活阎王一般,只轻飘飘的带着厌恶的一眼,就吓得宋秋枝连声解释。


    “阿默啊,我真不是故意不开啊,没听见,我正睡觉呢,昨晚大学城有活动,买东西的人多,我熬了个通宵呢……”


    陈默没有理睬她蹩脚的谎言,直接推开她,大步流星地径自朝楼上走去。


    宋秋枝见状慌了神,急急忙忙跟了上去,拦他,“哎呦,阿默,快别上去了,我,我……”


    眼看拦不住脸上写满戾气的陈默,宋秋枝瞥见慢吞吞跟在陈默身后的宋清茉,嘴比脑子转得快,脱口而出:“清茉,你内衣裤是不是还在二楼阳台挂着呢,你先上去收起来……”


    陈默的脚步果然一顿,望向宋秋枝的眼神如刀,不知是为她的下三滥还是为楼上的男人。


    见他果真停住脚步,宋秋枝面上一喜,还未来得及再开口,就见陈默冷笑一声,甩开她,直接两三步跨上了楼梯。


    只剩下宋清茉跟在最后面,她走上二楼看了一眼,没有她的内衣裤,她也从把不贴身衣物放在外面。


    就算有,她和宋秋枝也都心知,陈默只会视而不见,根本不会有任何多余的眼神。


    他陈默,风里来雨里去的川海大混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刚刚过去的去年,还有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为了拖欠房租,故意碰瓷装疯,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劲儿往陈默怀里赖,衣服都被刻意蹭得没剩什么。


    那女人虽是有些无赖,但脸蛋和身条却是没得说。


    可陈默……


    宋清茉想起那天女人,心里也五味杂陈。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陈默把身上的衣服脱给了她,算是保全了她最大的尊严,那个女人拖欠的房租,陈默也没再要。


    然后,那个女人再也没出现在这片,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类似这样的事,光宋清茉知道的,就能随口说出四五件来。


    可陈默面对他不爱的女人时,是没有心的。


    心不在这,任何人落在他眼里都一样,漂亮或是不漂亮,乖张或是温柔,于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所以,宋秋枝怎么会以为这种话能拦住陈默这个荤素不忌的小阎王。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立在楼梯口,注视着陈默一脚踹开宋秋枝卧室的门,四处查看。


    他走到窗边,看到晃动的窗帘,又看看窗台上半个脚印,就冷笑一声,轻嗤出两个字:“孬种。”


    宋秋枝急急忙忙撵上来,急得眼眶通红,拼命过去拦陈默,陈默却一把推开她。


    他忽得抄起立在墙角的一把拖布,双手一用力,直接将拖布把从中间弄断,变成一根粗木棍。


    一手拎着木棍,陈默微微蹲下身,冷冷对床下道:“是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


    好一会,屋里一丝声响都没有,静得令人窒息。


    陈默眼神冰冷,薄唇抿起,脸上写满浓浓的戾气,下一秒,他就高高举起手中的木棍。


    宋秋枝猛地发出一声尖叫。


    宋清茉也心中一紧,丝毫不怀疑陈默一棍会打断床下男人的腿。


    好在,木棍带着凛冽风声落下的瞬间,男人杀猪般地嚎叫着,连滚带爬地从床的另一侧爬了出来。


    他心知自己再也跑不了,只老老实实地抱头躺在地上,耍赖打滚,口中大叫:“杀人啦,杀人啦!陈默杀人啦!”


    撕心裂肺地叫声立刻引来周遭邻居的推窗声,一看又是宋家的热闹,各个又把头缩了回去。


    小阎王家的热闹,没命看,都怕引火上身。


    眼看自己撒泼打滚地哭了大半天,陈默也只是冷眼看着,男人自讨了个没趣,竟又从地上爬起来。


    他在床下沾了满身的灰尘和蛛网,此刻又是躬身又是偻腰地对着陈默,格外滑稽。


    “陈默啊,几年没见,真像个大人了哈……”


    男人不顾宋秋枝的眼神阻止,对着陈默嬉皮笑脸,小丑一样地巴结谄媚着,“你别说,陈广平那老爷们生的小子就是牛逼,长得这么帅,一看就有出息,给人长面子,不像我生的那个赔钱货,又丑又……”


    他话还未说完,一根木棍已经裹着劲风从他脸旁擦过去,砸在墙上,眨眼间四分五裂。


    飞溅的木屑划破男人的脸颊,流下一道血迹,让本就狼狈的他,看起来更是丑陋至极。


    宋清茉远远站在后面看着他的样子,忽得一阵犯恶心,她正捂住嘴干呕,就见陈默一脚将男人蹬了出来,踹得男人差点爬不起来。


    陈默却没有放过他,眼睛黑得吓人,上去就是充满戾气的一拳,发出令人打寒颤的闷响。


    她正好挡住了陈默,陈默正欲伸出手将她拉开,手伸到一半却又落下,没有碰她。


    陈默只是侧身越过她,直接将男人踢着下了楼梯,男人狼狈地滚下楼梯,宋秋枝哭着跟在后面。


    听着楼下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宋清茉那股作呕的欲望越来越强,忍不住冲进自己屋内趴在小床上,抽出压在枕头下的一个本子拼命嗅,才终于将恶心压了下去。


    不知何时,楼下的动静已经消失了。


    她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上楼的声音,立刻将本子塞回枕下,坐起来。


    很快,她虚掩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门没锁。”


    她低头轻声道。


    门外的人却依旧没动静,也没有进来的意思。


    宋清茉望了眼随风摇晃的绿窗帘,轻呼出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陈默站在门边,一个看不见房间的礼貌位置。


    “他什么时候来的?”


    陈默嗓音冰冷。


    “昨晚。”


    “怎么不联系我?”


    陈默再次直接问。


    宋清茉却没立刻回答,她瞥见陈默还缠着绷带的左手,轻声问:“你手怎么了?”


    陈默也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左手,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黯淡了几分,随口道:“没事。”


    宋清茉知道他昨晚和谁走的。


    和槐蔻。


    这伤口,定是和槐蔻有关。


    陈默把话题拽了回来,重复了一遍,“怎么不打电话?”


    鬼使神差的,宋清茉伸手按住被风吹起来的刘海,呢喃道:“怕打扰你和槐蔻。”


    有风吹过,陈默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怎么,疑问地嗯了一声。


    宋清茉很快清醒过来,定声改口道:“我以为他不敢久待,一会就走。”


    陈默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只淡淡道:“后园那边有个闲置的房子,我找人收拾一下,你过去住着,最近几天别露面。”


    宋清茉下意识想拒绝,头摇到一半,还是应了下来。


    陈默脸色好看了一点,叮嘱道:“一会柏林过来接你,我让人先来盯着,他再靠近一步,给我打电话。”


    宋清茉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话说完,陈默没有一个多余的字,转身下楼梯。


    快下完一层的时候,他忽得停下脚步,背对着宋清茉道:“厦城那个学校,你去不去?问你最后一次。”


    宋清茉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望着前面少年清瘦的背影,本想像前两次一样直接拒绝,但这次,不知为何,她却没能说出话来。


    “不用急着回答我。”


    陈默似是察觉出了她的情绪,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好好想想。”


    宋清茉的唇瓣张张合合,最后看着陈默高高瘦瘦的身影消失在店门口。


    只剩一声机车发动的轰鸣声,夹杂着宋秋枝崩溃的叫喊声:“陈默!我知道他差点把清茉卖了,可是他再怎么说也还是清茉的亲爹,你不能把他赶走……”


    听到那个称呼,宋清茉浑身血液又冷下来,僵直着膝盖回到屋里,把门窗和窗帘都紧紧拉上,倒在床上才终于感到一丝慰藉。


    肩膀硌到一个硬物,她把那个日记本抽出来,没有打开,只是静静看了两眼。


    最后起身,将带回来那个纸袋子和日记本放到一个床下的小箱子里,用一把铁锁牢牢锁起来。


    外面滚滚雷声已经消失,黑压压的乌云也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了,入夏的这第一场雨最终还是没能下下来。


    第46章 雨落


    “你确定不和我一起去吃饭?”赵意欢担忧地看着槐蔻,“可是你脸色真得不太好看,是不是低血糖了?”


    正说着,一个姐姐走到门口,给槐蔻嘴里塞了个东西。


    槐蔻尝到一丝糖味,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低血糖,但还是没有拒绝赵意欢和别篱工作人员的好意,吃了下去。


    站在别篱工作室的门口,她摇摇头,对赵意欢说:“真不去了,最后两天了,我再自己好好复盘一下,明天就能直接有针对性地练。”


    赵意欢叹了口气,看看手机,又看看槐蔻,脸上写满了深深的纠结。


    见状,槐蔻忍不住笑起来,宽慰她:“行了,人家钱川两天没见你了,能不想你吗?赶紧去吧,明天早点来就行。”


    “好吧,”赵意欢叹了口气,煞有其事地道:“实在太粘人了,我都有点受不了他了,就是一恋爱脑。”


    槐蔻深吸了口气,瞪着她,“你是在跟我炫耀吗?”


    赵意欢笑起来,很快又收起笑容,踌躇片刻问:“你和陈默……怎么回事,昨晚门口那辆车里坐的是他吧,你怎么看都不看就走了?你们是在冷战吗?”


    槐蔻眨眨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赵意欢也没追问,拍了拍她的肩膀,欲言又止地站了片刻,最后还是坐地铁走了。


    槐蔻独自上了楼,对着今天录的视频反复看了又看,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些需要调整的地方。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外面的路灯照进只开了个小灯的舞蹈室,透着几分落幕。


    槐蔻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零星灯火,那股无法言说的孤独感再次席卷而来。


    她知道刚刚赵意欢想说什么。


    昨天一天,今天一天,三天了。


    宋清茉始终没来。


    消息不发,宿舍不回,连课都不去上,赵意欢去问了辅导员,只说她请假了。


    好像直接淡出了她的世界似得。


    一点消息都没有。


    和她哥一样。


    哦不,也不完全一样。


    起码陈默,是她在主动躲着。


    那晚吵崩了之后,槐蔻就屏蔽了陈默的所有消息,微信不回,陈默打过来的唯一一个电话也没接。


    这两天陈默出现在别篱门口,槐蔻也只等没看见,低头快步离开,将陈默孤零零的身影抛在身后。


    今中午在学校碰到了陈默,槐蔻远远看见他,就拉着赵意欢绕了条路走,特意避开了陈默那帮人。


    就连和职技学院一起上的袁双双的思政课,槐蔻都请了病假。


    赵意欢回来倒是告诉她,陈默不知道抽什么风,居然非常给袁双双面子的去上课了,真是破天荒。


    整整两天,他们两人没有交流,没有见过面了。


    大学城虽小,可只要有心躲着,还是容易避开的。


    赵意欢问她是不是在冷战,还真有些像,只不过是槐蔻单方面的冷战。


    她实在心情复杂。


    那日在大榕树下的争吵,还历历在目。


    夜色渐深时,陈默将她按在树干上的样子,频频入梦。


    “我不需要!”


    “槐蔻,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


    陈默咬着牙的话回响在耳边。


    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槐蔻忽然想起一首歌《心墙》,里面有句歌词唱的是“你的心像一道墙……”


    她觉得陈默的心就像一道墙,不,是一座山。


    冷战的是她,可把人拦在心墙之外的,却是陈默。


    握在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槐蔻回过神来,发现却是老妈的消息,问她最近怎么样?


    槐蔻惊觉连轴转了两三天,都没给老妈打个电话。


    她直接打了过去,响到快结束电话才被接起,周霓微微压低的嗓音响起,“怎么了,槐蔻?”


    “妈,你在哪呢?”


    听着周霓这刻意低沉的声音,槐蔻不禁有些诧异。


    “在家呢,有……有客人。”周霓磕巴了一下,才继续道。


    槐蔻微微蹙起眉,也没多想,毕竟姑姥姥家常年都有几位大姨在那嗑瓜子打麻将。


    “嗯,我今晚打算回家一趟。”她说。


    也该回家看看老妈了,有阵子没回去了。


    老妈那头却愣住了,半晌,才道:“啊?你要回来?现,现在吗?”


    槐蔻被问得也一愣,应了一声,一边拎起包朝外走,一边道:“是啊,怎么了?我大概还有半个多小时到家吧。”


    对面顿了顿,才继续道:“行,回来吧,你吃饭了吗?”


    槐蔻见老妈没再有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道:“你们先吃,不用管我,我要比赛了,要保持身材。”


    挂了电话,槐蔻背包下了楼。


    今晚,别篱的门口很安静,没有车,更没有人在等候。


    她眼尾扫过静悄悄的树下,内心嗤笑一声,把一直攥在手里的药膏又重新放回了包里。


    是了,是她多想了。


    想必跋扈冷傲的小阎王,等她两天,已经是给她极大面子了。


    就陈默那祖宗脾气,她早该知道的。


    槐蔻转身坐上地铁回家。


    靠近姑姥姥小区的地方就没有地铁了,只能骑车或是走回去。


    川海迈入五月份,海风令人心怡,路边的花开得绚烂,槐蔻没着急,慢悠悠走在街上,反正也只有一公里的路。


    这条路,正好路过清茉超市。


    槐蔻远远望见那熟悉的招牌,不禁停下脚步。


    走到门前,她没有惊动里面的人,只在侧面朝里面张望了一下。


    宋清茉回不回来跳舞不重要,但是起码得保证她人是安全的。


    谁知,这一看不要紧,还真让槐蔻发现了端倪。


    她皱着眉侧过身子,站在一个店中人看不到的死角,观察了店里一眼。


    收银台坐着一个男人,货架旁也坐着一个男人。


    两个人都有些眼熟,其中一个还是她见过数次的大蟒。


    这是怎么回事……


    槐蔻眉心拧紧,宋清茉和宋秋枝居然都不看店,换成了陈默身边这两个人,还各个长得人高马大,比起卖东西,看起来更像打手保镖,防止打劫的。


    她注意到二楼亮着灯光,看来宋清茉和她妈应当是在家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下来。


    槐蔻没有去打扰,只是背着包继续朝家里走,一直走到楼下的时候,还在思考宋清茉的事。


    虽然她和赵意欢谁也没提过这件事,但彼此都心知对方心里的在意。


    想到宋秋枝的恶劣往事,槐蔻咬咬牙,握紧了双拳。


    “槐蔻!”


    “槐蔻!”


    两声呼唤,终于将槐蔻的注意力拉回来。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家门口,门不知何时打开了。


    老妈正站在屋内叫自己。


    “这孩子,到家门口了也不敲门,走什么神呢!”


    周霓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又说:“要不是我听见你上楼的声音,你得傻呆呆地在这站多久?”


    槐蔻反应过来,跟着老妈进了屋。


    见老妈现在面色如常,没再有刚刚电话里的奇怪举动,槐蔻微微放下心,但还是朝客厅里扫了一眼。


    却见沙发上有褶皱,桌子上还摆着几个纸杯,放着一盘子水果,明显不久前有人坐过。


    看这客气十足的架势,也不像姑姥姥那帮人,似乎真来什么客人了。


    槐蔻扭头看周霓,问:“妈,家里来人了?”


    周霓的神色一下子又不自在起来,别别扭扭地说:“是。”


    不等槐蔻再追问,就见姑姥姥从她的房间出来,后面似乎还跟着两个人影,她一边走一边对身后人笑道:“也不算什么大事,还麻烦你们大晚上的专门跑一趟,真是……”


    姑姥姥可是少有这么客气的时候,说着还走过来在桌上拿烟,要往身后人的手里塞,可谓周到至极。


    身后人开了口,嗓音微哑。


    “不用。”


    槐蔻正背着身往衣架上挂帽子,听见这声音,手直接一抖,帽子掉在了地上。


    她僵直背,不敢转身,也做不出任何动作。


    旁边的周霓弯腰捡起来,给她挂到衣架上,皱眉看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一晚上都这么心不在焉的?”


    槐蔻猛地回过神来,怕周霓起疑,赶紧解释道:“没有,就是最近练舞太累了,胳膊有点没力气。”


    周霓啊了一声,看看槐蔻又看看身后的两个男人,显然也是有点尴尬,少有地词穷了。


    屋子里因为外来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只定定站在原地,扫了槐蔻一眼。


    槐蔻背对着他,也察觉到了落到自己背上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她心知不能让周霓看出异样,便清清嗓子,主动转过身,迎上对面人的视线。


    陈默穿了件黑色短袖,左胸前印着个小小的蝴蝶,露出白皙的脖颈,两手插在裤兜里,更显得他肩宽腿长。


    槐蔻是帅哥美女见惯了的,但不管看陈默多少次,槐蔻都始终无法抵抗这张脸带来的冲击力,带着狠狠嚣张的帅。


    乌眉星目,高鼻梁,薄唇,没有什么氛围和技巧,就是帅,硬帅。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看起来似乎比往日更帅了,简直能靠对视杀死人。


    他身后还站着鹦鹉头孔柏林。


    槐蔻本担忧陈默会当着周霓和姑姥姥的面和她说话,让她不好解释。


    但,只飞快地对视一眼,两人就都默契地收回视线。


    谁也没多嘴。


    好似互相真得不怎么熟一样。


    只有孔柏林来回扫了两人一眼,眼底意味不明。


    姑姥姥适时对槐蔻解释,“小蔻啊,是这么回事,你那房间原来一直被当做储物间用,就没管过暖气,结果这个暖气管不太行,停了暖就一直漏水,平时我也不进去,今晚你妈妈进去帮你找衣服,才发现水都漏了一地板了,我一看都快淹了,就赶紧……”


    她没说后面的话。


    槐蔻也能猜出来,一定是姑姥姥联系陈默那边的人,找人来修暖气管,却没想到陈默和孔柏林亲自来了。


    着实是有些吓人。


    槐蔻都不敢想,姑姥姥看见这小阎王亲自登门来修暖气管的时候,得是什么心情。


    “正好你回来了,”周霓走过来,接过她还挎在肩头的包,把她往房间里推,“你看看有什么泡坏的东西没有,我昨天就把水扫了,没给你动别的,你自己收拾收拾吧。”


    槐蔻看出周霓是想让自己先离开,也没有反抗,就朝屋里走。


    她走进屋里,虚掩上门,打量了一圈。


    房间是木地板,的确是能看出被水泡过的痕迹,但被周霓擦得很干净。


    槐蔻蹲下身去,检查自己放在床下和书桌下的东西。


    客厅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清楚。


    几秒后,客厅的大门一响,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槐蔻检查箱子的手一顿,在心底微松一口气。


    一时间,几种滋味在胸口涌动,不知是庆幸,是不愿承认的窃喜,还是……淡淡的失落。


    庆幸的是,不用和陈默正面对上。


    窃喜的是,陈默没有在别篱门口等着,是来了她家给她修暖气片。


    失落的是本以为陈默是故意来家里堵她,可转念又一想,哪有那么巧,陈默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今晚要回来。


    况且,况且,连句话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还真像冷战。


    槐蔻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还未理清自己心头的思绪,就听见身后门板被人轻轻扣响。


    她下意识以为是周霓,头也不回地叫道:“门没锁。”


    门外的人却没立刻开门,顿了片刻,才轻轻推开半扇门。


    槐蔻蹲在地上,一边把东西检查完塞进箱子里,一边随口道:“妈,你今晚怎么下班这么早?”


    却没有得到回应。


    槐蔻意识到不对,一怔,立刻转过头去。


    站在门边的果然不是周霓。


    陈默一手还拉在门把手上,一手扶着门框,定定望着她,眉眼含笑。


    槐蔻顿时整个人僵住,蹲在地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两个人就这样像傻子一样,一蹲一站地对视了好一会,陈默才终于打破了寂静。


    “方便让我进去吗?”


    他轻声问。


    槐蔻下意识想点头,却又想起两人还在冷战中,意味不明地瞟了他一眼,“刚刚又不是没进来过。”


    眼神虽冷,说出口的嘲讽却没什么力度。


    说着,她没好气地站起身,本想过去打开门,却猛一下头晕起来,眼前一片漆黑,晃了两下,差点晕倒。


    槐蔻下意识伸手找东西扶住,却胡乱抓了几下,只攥住一只温热的手,她整个人失去重心地朝那边倒去。


    好在,这股眩晕来得快,去得也快。


    槐蔻缓了几秒钟,眼前就重现光明,意识也渐渐回笼。


    回过神来,槐蔻葛得感受到什么,伸手一摸,却摸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她这才发现,自己靠在一个人的怀里,对方的怀抱高大温暖,将她牢牢护住。


    槐蔻仰起脸,果真和陈默乌黑的眼眸对上。


    陈默薄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槐蔻顿时又是气结又是羞恼,一把推开陈默,自己站直。


    她最近练舞强度太大,本就身体消耗严重,刚刚蹲得太久,站起来的时候又太猛,一下子*就晕了。


    想起什么,槐蔻顾不上已经进了她房间的陈默,赶紧走到门边朝外看了看。


    好在,周霓和姑姥姥都不知去做什么了,门口并没有人,也自然没人看到刚刚那一幕。


    槐蔻松了口气,左右看看,将门板关上,想要上锁。


    身后却伸过来一只手,拦住她的动作,将门恢复到半开的状态。


    槐蔻一愣,回身看着陈默,没明白他的意图。


    “开着吧。”


    陈默简单解释了一句。


    槐蔻却明白过来,知道陈默是怕周霓起疑,毕竟他们现在在外人眼里,还只是不太熟的同学。


    何况,孤男寡女,还锁上门共处一室,的确令人多想。


    槐蔻想起自己刚刚的动作,好似迫不及待要和陈默做什么似得,不禁又是一阵恼意。


    她绕开陈默,也不理他,径直自己收拾着东西。


    陈默却一丝不自在也没有,信步走到她桌前,拿起一个相框看了看,笑起来,“这是你小时候?”


    槐蔻想起那张照片上的内容,轰得一下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快步走过去劈手要夺。


    陈默却手一举,轻松将照片举到她够不着的位置。


    非但如此,这人还很过分地直接将相框拆开,里面相片拿出来,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你拿吧,反正这也不是我!”


    见状,槐蔻丢下一句。


    “那是谁?”陈默抱起胳膊靠坐在她的书桌上,岔开一双修长的腿,看着她追问。


    “周敬帆。”


    槐蔻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话音刚落,就见陈默笑起来,笑得眼睛眯起,前仰后合。


    槐蔻先是急忙道:“小点声。”


    又看了看门外,没见有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陈默配合地点点头,闭上了嘴。


    手却拿出那张照片,仔细端详了一番,半晌,又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不等槐蔻发怒,他直接将照片对着槐蔻,笑问:“你确定这是……周敬帆?”


    槐蔻正欲一口答应,余光却瞥见照片,话音一哽,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该死的。


    早就跟姑姥姥说把这张照片撕了,哪知姑姥姥又给她裱起来放到桌上了。


    那是她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随着周霓回娘家,姑姥姥给她去照相馆拍的,白白嫩嫩,冰雪聪明,煞是可爱。


    唯独一点。


    这特么是一张她的果照。


    也不知那个年代怎么回事,照相馆格外热衷于拍这种丝毫不考虑当事人隐私的照片,而姑姥姥也觉得不错,竟还给她找出来裱上了。


    真是让她在陈默面前丢光了脸。


    望着这张再清晰不过的照片,槐蔻实在不能再昧着良心说这是周敬帆。


    见她终于不再嘴硬,陈默伸手轻弹了一下照片,挑眉道:“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看起来更可爱一点。”


    看着他又将那张照片塞回兜里,槐蔻心知他小阎王看上的东西,没人能抢回来,只好气鼓鼓地假装没看见。


    但听见这句话,可是给了她借题发挥的由头。


    槐蔻立刻冷笑一声,歪头看他,“怎么?说得好像长大了之后的样子,默哥也看过一样。”


    听着她这一声默哥,陈默舌头顶了顶下颚,也笑了一声。


    良久,他伸手一指身后的窗户,意有所指地道:“我好像还真见过。”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槐蔻看见对面那个小露台,深吸一口气,这才记起自己刚来川海时差点在陈默面前走光的事。


    她再次被噎住,打死都不肯再开口,只埋头躲着陈默的视线。


    但随着这个话题的提起,也不知是不是槐蔻的错觉,总觉屋子里的温度悄然上升,让人脸红发热。


    她察觉到这股怪异的氛围,有意打破,便清清嗓子准备送客,“快九点了,你还不……”


    “昨天的思政课,你怎么没去上?”


    陈默却打断了她的话,冷不丁问。


    “啊?”槐蔻一怔,真不知道眼前这个开学后加起来一共也没上过三节课的小阎王,怎么敢质问自己不去上课的。


    “我病了。”她理直气壮地说。


    “病好了吗?”


    “没有。”


    “什么病?”


    “心病。”


    “哦,”陈默拳头抵住嘴,没有露出笑声,他抬眼看着槐蔻,意味不明地问:“这么严重?说来听听。”


    槐蔻真不知道陈默今晚吃错了什么药,活像个混混头子一样把她堵在房间里逗她个没完没了。


    说的话也都没头没尾,总之,就是非常不像往日那个人狠话不多的小阎王。


    她打死不肯再张嘴,对陈默采取视而不见的冷暴力。


    陈默却从她的书桌上下来了,抱着胳膊走到她身后,低头看她的脸。


    槐蔻把脸扭到一边,陈默也跟着扭到一边。


    几次之后,陈默终于伸出手来,槐蔻本以为他又要像之前一般故技重施掐自己下巴,赶忙护住了。


    哪知,陈默那双白皙的手却冲着她腰间去了,在她腰侧不轻不重地咯吱了两下。


    槐蔻那里全是痒痒肉,立刻就缴械投降,再也憋不住,破功咯咯笑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朝后躲闪,躲着陈默的魔爪。


    空间有限,最后槐蔻反倒将自己逼入了死角,被挤在门板和墙角的位置,退无可退。


    她刚刚不受控制地笑了半天,泪花都笑了出来,乌黑的眼睛泛着盈盈水光,一眨不眨地看着陈默,可怜极了。


    空气似乎稀薄了一点。


    下一秒,她的眼前一黑,是陈默的手掌。


    她下意识伸手去拽,陈默的嗓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别动。”


    槐蔻顿了顿,还想去拉,却被陈默一手攥住两只手腕,以标准强取豪夺的姿势将她的胳膊举起,按在墙上。


    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挤在门后面。


    槐蔻被迫微微挺起上半身,本就穿的紧身上衣,因这个姿势,似乎更显性感。


    陈默的目光慢慢扫过,皱着眉意味不明地吐出一句,“又穿得这么……”


    槐蔻皱起眉,她问:“这么什么?”


    长长的睫毛刮过陈默的掌心,带来一阵酥痒,让陈默心头也跟着一痒。


    让他哼笑一声,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轻声道:“这么S……”


    他没有完全发出那个S开头的字,但不妨碍槐蔻听出来。


    不等槐蔻做出反应,陈默又在她耳边低声紧跟了一句,“槐蔻同学,你都给我看……了。”


    “?!!”


    槐蔻被这两句话弄得浑身难受,简直不知该生气还是谢谢他。


    川海小阎王就是不一样,随便说两句话都这么流氓混账。


    最终,她还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笑,咬牙切齿道:“是吗?那真是谢谢默哥夸奖了,看来我还挺厉害。”


    “客气。”陈默轻笑着帮她把垂下来的头发放到耳后。


    眼睛被挡住之后,其他感官就变得极为敏锐,槐蔻感觉到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擦过自己的耳垂,浑身汗毛立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脚底往上窜。


    她下意识挣扎起来,下一刻,陈默的一句话又把她定在了原地。


    “对不起。”


    简单的三个字,语调轻,落地却极重。


    沉默了半分钟,他又开了口。


    “那天晚上的事,是我的错。”


    静了片刻,槐蔻左右摆了摆头,几乎以为屋子里出现了第三个人,要么就是自己幻听了。


    陈默……这是在和她道歉?陈默,那个冷戾跋扈惯了的小阎王,主动和她道了歉。


    真是有生之年啊。


    槐蔻整个人都不自然起来,又十分别扭地挣动了两下。


    但陈默依旧没有松开手,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样,俯身在她耳边快速而小声地哄她:“等你比完赛,我把我的事讲给你听,好不好?”


    槐蔻整个人都怔住了。


    然而,这还没结束,那道一向冷冽的嗓音,不知何时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无措,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他说:“你不要去问别人,我可以都告诉你。”


    “你想知道的所有,全部,都可以。”


    “但不许听别人的,他们……他们说得都不对。”


    最后一句落下,陈默没有再开口。


    不大的房间里陷入了寂静,连窗外车辆驶过的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晰。


    槐蔻越过陈默的肩膀,看到了对面露台上随着晚风摇晃的白花,在夜色里孤单,又孤傲。


    她后知后觉陈默状态不太对,今晚一直被他死死压抑的情绪,似乎再也压不住。


    尽管这人话里还带着强硬的味道,但怎么听都有些纸老虎的意思,槐蔻甚至能感觉到他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在抖。


    心中不禁翻起惊涛骇浪,不断消化着陈默刚刚的话。


    她再次试图将陈默的手拿下,这次,或许是陈默也自顾不暇,她很轻易地就成功了。


    眼睛被捂久了,乍一重现光明,视线很是模糊。


    但即使这样,槐蔻依旧看清了眼前的陈默。


    果然。


    陈默那双平日里或是冷漠或是戏谑的眼,此时此刻,被迷茫与挣扎填满。


    这个眼神,放在陈默身上,似乎格外有冲击力。


    倘若不是他就站在她的面前,打死槐蔻都不会相信,那么风光无限心冷手冷的小阎王,会流露这么脆弱无助的一面。


    她傻傻地站了好久,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想要拍拍他的肩膀。


    陈默似乎被她的动作惊醒了,被她那亮晶晶的眼眸一看,别过脸去,少有地露出两分不自在。


    槐蔻眼尖地瞥见他的耳朵微微泛红。


    她心神一转,噗嗤一声笑了。


    陈默多聪明,立刻反应过来她在笑什么,余光扫了她一眼,带着几分无奈与自己都没发现的纵容。


    槐蔻本想恃宠而骄地贯彻一下趁他病要他命的原则,但仅需几个呼吸,陈默就已经恢复了正常,又变成往日里那冷淡的模样。


    刚要说什么,他耳朵一动,听见大门外传来的细微声音。


    扭头瞥了还在得意傻乐的槐蔻一眼,陈默忽得一手继续束缚着她的胳膊,一手牢牢把住门把手,不让门彻底合上,又正好能挡住角落里的两人。


    槐蔻根本没注意他的动作,正要憋不住笑地开口,肩头却忽然一沉。


    她整个人愣住,怔怔地看着眼下将头埋进她颈窝里的少年。


    陈默抱得太紧,槐蔻有些不舒服,想要松动一下,少年有力的胳膊却圈得更紧。


    不等她再动,陈默就轻声道:“别动,再让我抱一下。”


    槐蔻一怔,不知道怎么一个简单的拥抱,被陈默说出了生死离别前依依不舍的感觉。


    这样想着,感受到身前人愈发收紧的怀抱,她的唇角却不受控制地翘起。


    大门传来钥匙插入的声音,似乎下一秒,锁芯就会被转开。


    槐蔻却依旧没发现,只听见陈默有些发闷的声音响起,“看起来似乎很高兴啊,槐蔻同学?”


    闻言,她立刻心虚地收起笑容,但很快又憋不住地咧开嘴。


    这次,不等她笑出声,锁骨就一痛,让她倒吸一口气,把笑声全都憋了回去。


    “嘶,陈默你……”


    属狗的。


    陈默这浑球咬的力道可不轻。


    陈默却仿佛来了劲,又咬又吮,让槐蔻的锁骨一会痛一会痒,折磨得槐蔻再也分不出一点别的心思,眼睛紧紧闭上。


    咔哒。


    一道不算轻的声音响起。


    槐蔻听在耳朵里,迷迷瞪瞪地开始思考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直到嘎吱一声,防盗门打开的声音传来,槐蔻才剧烈一颤,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是大门打开的声音。


    她不是傻子,听着外面一直静悄悄的,自然也猜出了是陈默不知用什么法子把他们都支出去了。


    但眼下,防盗门之后的第二道木门打开的声音随之响起,显然是姑姥姥和老妈她们回来了。


    槐蔻慌了,赶紧拍了拍还把头埋在她肩膀处的陈默。


    陈默却不为所动,反而又狠狠咬了槐蔻一口,比刚刚还要重,像是占有,像是挽留,又像是泄愤。


    槐蔻又慌又紧张,被他咬了这么一口,竟莫名感受到几分刺激,手指紧紧抓住陈默的肩膀。


    陈默似乎也察觉出她的异样,总算舍得抬起头,轻笑了一声。


    那低低的坏笑声,响在槐蔻耳边,简直和中了蛊没什么区别,撩得槐蔻晕头转向。


    陈默将头抬起来,却又没完全抬起来。


    槐蔻整个人缩进墙角,右脸贴着陈默的左脸,感受到对方温热细腻的脸庞,耳鬓厮磨。


    只是简单地脸贴脸,但这似乎比她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更暧昧。


    槐蔻心脏怦怦跳动,她的唇角只需再轻微动一下,就能吻上陈默的唇。


    但,谁也没动。


    良久,陈默微偏了偏头,两人的唇瓣只剩最后不到两厘米的距离。


    房间外传来周霓换鞋的声音,她一边穿上拖鞋,一边招呼道:“槐蔻!小蔻!”


    槐蔻置若罔闻。


    脚步声越走越近,似乎下一秒就要推开门走进来,把在门后干坏事的少年少女抓个正着。


    她却再也顾不上一丝一毫,甚至不自觉地扬起脸,想要去够眼前的淡红薄唇。


    白炽灯的光洒在陈默高挺的鼻梁上,打下一道阴影,陈默长而纤翘的睫毛动了动,宛若两道上下翩飞的蝴蝶。


    槐蔻的视线却完全被那抹薄唇吸引,冷漠桀骜的小阎王,嘴唇也会像他的人一样那么冰冷吗?


    还是说,是软软的?


    第47章 雨落


    槐蔻最终也没有知道陈默的唇是不是软的。


    因为紧闭的门把手忽得一转,周霓已经在外面开门了。


    槐蔻察觉到门微微拉开一条缝,心中一惊。


    在周霓即将进屋的前一秒,陈默轻轻松开槐蔻,顺势低下身去检查门后磁吸的门吸。


    只有响在槐蔻耳边的一句低沉又谴惓的“算了,还不是时候”,提醒着槐蔻刚刚的一切。


    不等槐蔻想出什么时候才是陈默说的时候,周霓就迈进了屋子里。


    她扫视了一圈,没看见槐蔻,只见蹲在地上的陈默,正疑惑地想问,就听门后传来槐蔻的声音。


    “这个门吸,是不是有点泡坏了?”


    说着,槐蔻走出来,试着推门关上,再拉开。


    还真是泡坏了,根本吸不住门。


    陈默面色如常,冷淡又带着一丝惯常的慵懒,嗯了一声,道:“明天让人来给你换一个。”


    槐蔻也快速消去脸上的潮/红,点点头。


    见状,周霓放下心来,嗔怪地问槐蔻,“刚刚叫你好几声,怎么不答应啊?”


    槐蔻啊了一声,轻咳一下,道:“可能是我刚试这个门吸的时候,把门关上了,没听见。”


    周霓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看向陈默。


    陈默也适时站起身,对周霓道:“我先走了,还有什么需要换的或者赔偿的,明天汇总一下发给孔柏林。”


    说完,可能是后知后觉眼前站着的女人是槐蔻的母亲,顿了顿,语气刻意放缓了一点,“直接找我也行,我有空就过来。”


    周霓愣了一下,也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神色,磕巴了一下,连连称是。


    她走在最前面,槐蔻和陈默跟在后面,三人前前后后地走出房间。


    刚刚及时接收到陈默暗示,从而顺利躲过一劫的槐蔻,忍不住多打量了陈默几眼。


    这人从周霓进屋的时候就表现得滴水不漏,甚至还顾得上暗示她如何应对周霓,真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小阎王。


    倘若不是锁骨传来的阵痛还在提醒着她,她当真要以为刚刚那个抱住她的,满身脆弱的小阎王,只是幻觉了。


    槐蔻正揶揄地偷瞄陈默,就听故意慢走一步落在自己身边的陈默,偷偷发出一句极小声的脏话。


    不太脏的脏话,听起来反倒有些可爱。


    槐蔻立刻看过去,把正在不自然地拽卫衣下摆的陈默看个正着。


    她一顿,忍不住啧了一声,低头看下去。


    两秒钟后,她抬起头来,飞快地掩嘴偷笑了一下。


    陈默对她挑起一边眉,神色依旧淡淡,眼神威胁地示意她闭嘴。


    换做刚到川海的时候,槐蔻怕是早就乖乖闭上嘴走开了。


    但此时,槐蔻也不知怎的,压根没把陈默的凶恶放在眼里,反而得寸进尺地对他吐了吐舌头。


    陈默眯眼斜了她一下,冷哼一声,收回视线。


    客厅里,孔柏林正坐在沙发上和姑姥姥说着话,也不知在说什么,看表情十分痛苦,时不时瞟槐蔻房间一眼。


    此刻一见陈默的身影,孔柏林宛若见了救命恩人,差点流出泪来,立刻站起来,毫不留恋地站到大门口。


    姑姥姥还没说完,一向绕着陈默这帮人走的她,居然还依依不舍地追过去,嘴里还在说着:“我不骗你啊,那姑娘确实不错,长得白,人又爱笑,特有爱心,而且学历也……”


    槐蔻听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姑姥姥居然是在给鹦鹉头说亲,震惊之余,顿时又有点想笑。


    陈默也听了出来,唇角带起一丝笑,十分有义气地解救了快要崩溃的好兄弟,推开门准备离开。


    周霓这些年练得极懂人情世故,客气地拎了两袋子水果出来,要给他们塞着。


    陈默下意识蹙眉伸手去拦,手伸到一半,不知想起什么,硬是转了个弯接了过来。


    “谢谢……阿姨。”


    这句磕绊还稍显冷意的话一出,不仅是周霓愣了一下,就是站在陈默身后的孔柏林也打了个哆嗦,瞪大眼睛看向陈默。


    好在他机灵,立刻反应过来,飞快地跟随着他默哥叫人,“阿姨再见。”


    周霓自己都惊地合不上嘴,半天,他们都下了几级台阶,才赶紧出声道:“没事没事,再见,慢走啊。”


    大门一关上,静了几秒钟,姑姥姥就率先嘟哝道:“最近咱家没人惹小阎王啊,这关子里卖的是什么药?”


    周霓也有点愣神,半是受宠若惊,半是真惊吓。


    听了这话,就看向姑姥姥。


    槐蔻也抬眼看过去,不大明白姑姥姥的意思。


    陈默好不容易客气点,怎么看上去非但不高兴,还这么惊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陈默在找茬呢。


    姑姥姥看着她们,啧了一声,嘀咕道:“这阎王就是阎王,那就得面冷手黑,嚣张跋扈,穷凶极恶,青面獠牙,天天待在挂在墙上的画像里不搭理咱们寻常老百姓,才叫阎王呢。”


    “要是哪天阎王爷突然吃错药,冷不丁现身对你笑一下,你们想想,你们害不害怕?这保准是那啥来着,我刚在电视上看的……”


    姑姥姥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一拍大腿,肯定地说:“暴风雨前的平静,这小阎王一定憋着个大的呢,看着吧,他这是要整咱们家,这次是来打个招呼暗示一下!”


    说着,她就立刻开始满屋子找手机,要给周敬帆打电话,让他赶紧滚回来,别在外面招惹了陈默。


    槐蔻:“……”


    她又无奈,又有些想笑,正欲回屋,就听周霓咦了一声。


    槐蔻转过头,见周霓手里拿着顶帽子,有点眼熟。


    下一秒,周霓果然说道:“这不是那小阎……咳,那个陈默的吗?怎么落在这了?”


    她一边说一边问姑姥姥能不能再给陈默打个电话,让他回来取一下帽子。


    嘱咐完姑姥姥,周霓又把帽子挂回衣帽架上,扭头看见槐蔻还呆立在卧室门口。


    她不禁叉起腰催促道:“小蔻,你又发什么呆呢?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我看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最近练舞太累了,你得懂得劳逸结合,别像前年全国大赛的时候,再给晕倒了,国奖都拿过那么多了,咱们也不差这个小奖杯,别把身体给搞垮……”


    周霓语重心长的声音,全都被槐蔻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转悠的全是另一件事。


    槐蔻犹豫了一下,摸摸刺痛的锁骨,那里已经能摸出两排清晰的牙印。


    想到那人贴在她脸颊上的薄唇,她忽得握紧拳,脚步一转,走过去拿下帽子。


    槐蔻轻咳一声,打断了周霓的喋喋不休,说:“别让姑姥姥打电话了,太麻烦了,他们应该还没走远,我追上去给他吧。”


    说完,不等周霓开口,槐蔻就掩饰一般地拿着帽子,低下头推开门,快步冲下了楼梯,没有回头看周霓的神情。


    陈默和孔柏林腿长,走路飞快,本以为要追出好长一段路,不料,刚刚转过小区的大门,槐蔻迎面就和陈默两人撞上了。


    不等她开口,陈默就看着她手里的棒球帽笑了。


    槐蔻递给他,了然地问道:“你们这是……回来取帽子?”


    陈默微一颔首。


    站在一旁的鹦鹉头孔柏林神色不明地打量了槐蔻一圈,没说话。


    槐蔻和他继上次在酒吧的事情后,几乎没有再见过面,微一的一两次也是有一堆人在场的时候。


    此刻乍一见到对方,两人都有种微妙的尴尬感。


    似是看出槐蔻有事要对陈默说,孔柏林非常有眼色地对陈默说:“我去买点东西,超市门口等你,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陈默看也没看他,压根没听见他说了句什么,随意一点头,十分吝啬地嗯了一声。


    “……”


    孔柏林立刻脚底生风,溜得飞快。


    眼看碍事的人走开了,槐蔻和陈默对视了一眼,都没先开口。


    最终还是陈默脚步微微一转,低头看着她,少有地轻声道:“回去吧,我先走了,明早我来接你去别篱。”


    槐蔻也没什么理由挽留他,也不知自己这么头脑一热地追出来,到底是想做什么,又不想离开。


    但此刻见他作势欲走,心里一急,终于想起什么。


    她从口袋掏出那管被她不停拿在手里揉按了两天,而变得可怜兮兮的药膏。


    “这个给你。”


    陈默接过来看了看,瞟她一眼道:“上次你给我的那个还没用完。”


    槐蔻摇摇头,“不一样,这个对摩擦性伤口更好,你的手……那天都在树干上擦伤了。”


    说完,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陈默的手上,那里还缠着一层绷带,看手法,应该是陈默自己处理的伤口。


    等槐蔻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握起了陈默的那只手,轻声问:“还疼吗?”


    陈默不甚在意地摇头,轻描淡写道:“已经快长好了,早就不疼了。”


    槐蔻自然是知道他川海小阎王混着长大,自小受的伤不计其数,这点被粗糙树皮擦破的伤口算得了什么,要不是他有凝血障碍,估计陈默压根不会搭理,只会放任伤口自己愈合。


    但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槐蔻心里还是没由来得一酸疼,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起来。


    陈默何其敏锐一人,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目不转睛地盯了她片刻。


    正当槐蔻调整好情绪,要和陈默告别的时候,陈默却忽得开了口。


    “刚刚修暖气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现在还真有点痛,”他嘴上说着痛,面上却演技很烂,极力让自己蹙起眉,对槐蔻道:“正好,你教我用用这药。”


    槐蔻:“……”


    其实装不出来可以不装的,要是这个时候旁边路过一个小孩,怕是都要被陈默这别扭的表情吓到。


    陈默长这么大,怕还是第一次勉强自己露出这种神色。


    她极力压住自己的腹诽,解开陈默的绷带。


    天气暖和,半街海棠半街桃花开得绚烂热烈,夜风吹落无数花瓣,似漫天粉雪洒满整个川海城,风一卷,万千蝴蝶般在两人身侧翩翩起舞。


    几片粉色桃花落到陈默刚刚包好的左手上,衬着苍白狰狞的绷带,多了几分温柔烟火气。


    槐蔻把药膏放进陈默口袋里,随手捻起几朵桃花来,看了看。


    这桃花和孟文轩咖啡厅门前的桃花,不是一个品种,似乎更粉更嫩一点。


    那日,孟文轩给她剪断一支桃花后,她回去就立刻种在了宿舍阳台上的小花盆里,平时也是认真浇水剪枝,只可惜,今年的花期已经要过了,那枝小桃花却只冒出一支发芽的小青枝,连花苞都没有,看来注定开不了花了。


    但孟文轩允诺,只要精心照料,明年春天那枝桃花就会长成一棵小桃树,到时候定能一树桃花。


    槐蔻松开手,让那几朵桃花随风飘远,放了它们自由。


    “你很喜欢桃花?”陈默冷不丁开了口。


    槐蔻猛地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陈默低头看着自己被精心包起来的伤口,上面还残留着一片花瓣,若有所指道:“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槐花。”


    槐蔻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微微一笑,眼睛微亮,“我以前确实最喜欢槐花,也不全是因为我姓槐,我小的时候,家门口的十字路上就种了棵槐树,一到傍晚的时候整条街到处都是槐花香,可惜后来被砍了,我哭了许久,我爸爸就……”


    话说到一半,槐蔻却突然顿住,猝不及防提起老爸,让槐蔻都忘记了站在面前的少年,陈广坚正是他小叔。


    不知为何,槐蔻下意识不想在陈默面前提及老爸,不想让陈默与他小叔的那些事扯上关系。


    好在,她突然顿住,陈默也没有起疑,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


    槐蔻适时转移了话题,“你呢?最喜欢什么花?”


    本以为陈默这种人不会有喜欢的花,不料,陈默却直接地开口道:“海棠。”


    槐蔻得到答案,错愕了一瞬间,不禁重复一遍:“海棠花?”


    “嗯,”陈默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十分简单的解释,“或许是因为从小见得最多的就是海棠吧,其他的花,我也没了解。”


    槐蔻却总觉得不只是这个简单的原因,但她没再追问。


    下一秒,陈默又不经意间将话题绕了回来,“以前最喜欢槐花,现在不喜欢了吗?”


    “也喜欢,只不过,我现在最喜欢的是桃花。”槐蔻把海棠花抛在一边,回答了陈默的问题。


    陈默十分捧场地问:“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你打刘湖那次,”槐蔻提及往事,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我把咖啡厅门口的一个花盆打碎了,你还去替我赔了钱。”


    不知想起了什么,陈默也勾起唇。


    “我打碎的那个花盆,里面就种着一棵小桃树,差点就没救活。”


    槐蔻顿了顿,又轻轻道:“陈默,你知道桃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陈默微眯起眼眸,摇了摇头。


    槐蔻微微一笑,故作玄妙地转过头去,“那算了,给你个提示,你去看看柯南第180话就知道了。”


    说着,槐蔻一时得意,又学楼下那个幼稚园小女孩,对陈默略略略地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


    今晚第二次看见她的挑衅,陈默舌头顶了顶脸颊,左右看了看。


    见陈默这个动作,槐蔻忽然后背一凉,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得意忘形,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本性。


    她转身欲走,对陈默抬手打招呼,“孔柏林好像出来了,那我先走了,拜,明天见。”


    转过身的一刹那,还未落下的胳膊却被人一把拽住,槐蔻脚下一绊,被身后人扯入怀中。


    不等槐蔻开口,陈默冷冽的声音就响起,“再吐一下舌头我看看?”


    槐蔻一身反骨,立刻听话地再次吐出舌头,对陈默幼稚地略略略起来。


    陈默:“……”


    不治是不行了。


    他眸光微冷,抬手伸出两根手指,将槐蔻未来得及合上的嘴牢牢捏住。


    槐蔻:“!!!”


    槐蔻立刻试图把还吐在外面的舌头缩回去,却被陈默的大手牢牢卡住,怎么都动弹不了一丝一毫。


    她瞪大双眼,支支吾吾地摆手,试图让陈默心软松开手。


    但陈默却只是一挑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慌乱的神色。


    直到槐蔻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陈默才微微俯下身,问她:“现在,你的心病好了吗?”


    槐蔻被问得一怔,这才记起自己在房间说过的话,顿时连被夹住的嘴都顾不上了。


    陈默松开手,放了她可怜小舌头自由。


    她活动活动舌头,视线游移几瞬,才清清嗓子压不住上扬的嘴角,道:“好了,好了。陈医生,你病看得真好,真是妙手回春。”


    陈默嗯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哼笑一声,藏不住满身张扬嚣张的气质,声线又冷又撩拨人。


    “过奖,下次病了,记得再来找我。”


    “陈医生什么病都能治?”槐蔻心一跳,故意笑问。


    “包治百病,药到病除。”


    陈默轻飘飘地抛下八个大字。


    远处飘来海棠的一朵花瓣,留下一缕清香,迷了少年的眼,乱了少女的心。


    槐蔻别过眼去,没有暴露眼中的笑意。


    眼看陈默脚步一动,真得要离开了,自己也在外面待了很久,再不回去,老妈该着急了。


    她上前一步,抬眼望着眼前清隽挺拔的少年,极小声地说:“那个,陈默,那些事,等你什么时候做好准备,愿意告诉我了,再说就好。”


    “我不着急,我等你。”


    等你多久,我都愿意。


    “我也一样,”陈默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道:“等你。”*


    槐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释怀一笑。


    也是,对对方过往有极深好奇心的,又怎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槐蔻抿抿唇,故作无事地移开视线,偷偷活动了一下自己还有点僵硬的唇和舌头。


    却被陈默看个正着,他似乎误会了什么,视线落在她的舌尖,眸光幽深似潭。


    他个子高,又生了张帅得很有攻击性的脸,恣肆地压下薄凉的眼眸俯视你的时候,有种令人不敢造次的压迫感。


    陈默嗓音中带着逼人的威势,缓缓开了口,“下次,不会再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槐蔻下意识轻轻咬了咬嫣红的嘴唇,将唇瓣抿得更加水润透红,毫不瑟缩地眨眨杏眼,笑得恣肆。


    “求之不得。”


    两人就这样站在夜晚的川海城中良久。


    眼看孔柏林在街对面等得开始神情恍惚地面壁了,槐蔻才和陈默道了别,转身朝小区里走去。


    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了陈默的视线里。


    “阿默……”


    “陈默?”


    “阿默!”


    孔柏林一声大叫,陈默回过头来,哦了一声,干脆地抬脚离开,“走吧。”


    孔柏林手腕挎着一兜东西,手插进口袋里,袋子在他腿前晃来晃去。


    他跟陈默并肩走在熟悉的路上,时不时瞥陈默一眼。


    陈默察觉了他的动作,拿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咔嚓点着火,又将烟盒丢给孔柏林。


    孔柏林下意识接过来。


    他瞥了陈默一眼,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尼古丁的味道在唇齿弥漫,让今晚接连遭到暴击的孔柏林,也终于清醒了几分。


    猩红的烟头在夜里忽明忽暗,陈默低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想问什么就问。”


    孔柏林犹豫地张张嘴,不等出声,就听陈默忽然再次开口,“柏林,你看过柯南吗?”


    孔柏林被这个突然蹦出来的问题问得一懵,问:“什么柯南?名侦探柯南吗?”


    陈默脚步一顿,又朝前走去,头也不抬地说:“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是?


    孔柏林落后了几步,快步赶上去,随口道:“那当然看过了,谁小时候还没看过几集柯南呢,咱们上初中和小学那会正流行呢,我和大蟒他们迷得天天晚上去网吧看,我身边全是柯南迷,上回麻团他们还因为柯哀和柯兰差点打起来……”


    “是吗?”


    陈默应了一声,语调飘忽,声音听起来有点空洞。


    烟雾在空中飘散,孔柏林一激灵,猛地记起什么。


    陈默,或许还真没看过。


    柯南正在同龄人圈子里热播的那几年,陈默先是忙着应付他爸的死讯,后来再大点,就忙着和陈响打架,拼命在川海活下去,站稳脚。


    过早的成熟,让他没时间也没精力去看那些消遣时间的动画片。


    那是没有烦恼的小屁孩才配拥有的快乐。


    孔柏林心里一紧,假作若无其事地说:“嗐,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就是一个讲破案的,刚破完一个又来一个,跟葫芦娃救爷爷一样……”


    陈默却停下来打断他的话,侧过头望着他,神色平静地说:“我打算看看。”


    孔柏林是真愣住了,他停留在原地,望着陈默不知何时已长得瘦瘦高高的背影。


    那个十三四岁满身伤痕的凶狠少年,不知何时,在他的记忆中已模糊不清。


    不知不觉间,陈默似乎变了。


    “走了,留这站岗?”


    直到陈默回头叫他,他才诶了一声,急忙跟上去。


    走近了,孔柏林才忽得注意到陈默今天全身上下都是精心搭配过的,他哥们本就长了张好脸,这下更是衬得整个人帅得格外牛逼。


    他想起出门前陈默独自在客厅的全身镜前站了近十分钟。


    当时,他还十分不解。


    毕竟那个镜子从买来摆在那,被陈默照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如今……


    刚刚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似乎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孔柏林回身望了刚刚走出的小区一眼,眸光一闪,突然颇有种儿大不中留的失落感。


    但他望了身边的陈默一眼,非常明智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怕见色忘友的好兄弟打得他叫爹。


    良久,他忽而又无声地笑了笑。


    第48章 雨落


    槐蔻一路小跑着到了单元楼门口,一直到上楼梯的时候,雀跃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放缓脚步,停在了楼梯上。


    刚刚只顾着跑下楼去找陈默,一时忘记伪装自己,周霓怕是会起疑。


    毕竟按照她以往的那个冷淡性子,哪里会上赶着给人送帽子去,能打个招呼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拼命思考理由。


    想了两三分钟,还是没什么灵感,看看时间,耗得实在是有些久了。


    槐蔻只好丧气地爬上最后一层楼梯,朝家门口走去。


    出来得急,没带钥匙。


    不等她敲门,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走到她身后停住了。


    “蔻姐?”


    周敬帆的声音随之响起。


    槐蔻扭头一看,还真是她那个便宜表弟,看来是被姑姥姥刚刚一个电话叫回来的。


    周敬帆打了个招呼,就皱着眉,急促地问她怎么回事。


    槐蔻不禁有几分无奈,示意他赶紧开门,一边把刚刚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


    两人走进去,姑姥姥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客厅没有周霓的身影。


    一见周敬帆的身影,姑姥姥立刻开始熟悉的呵斥,“兔崽子,又出去野了,你们放五一假了吧,第一天放假就不着家,早晚让那黑心黑肺的小阎王在外面把你给打死了,你就满意了……”


    以往槐蔻听着这话没什么感觉,但今晚,听着姑姥姥把陈默当童话故事里的大灰狼一样来吓唬周敬帆,槐蔻不知怎的有些不满起来。


    就冲这些人素日里对陈默的各种张嘴就来的造谣和夸张,神仙也得怕陈默。


    虽然陈默本身也不是个三好学生就是了。


    但凭什么要被这些人这样明里暗里的编排,真够过分的。


    槐蔻面上没显露出自己的不满,只抓着周敬帆不放,一直和他找话题地说个没完没了,试图通过周敬帆转移周霓的注意,让周霓把这件事忘记。


    周敬帆没搭理他姥姥,听槐蔻说完经过,也半是无奈半是惊讶。


    虽对陈默的举止也大为震惊,但周敬帆显然还是比他姥姥争点气的。


    他含含糊糊的两句应付了姑姥姥,就打了个哈欠走进房间。


    一边翻找浴巾去洗澡,周敬帆一边对槐蔻郁闷地嘀咕,“我正和我朋友商量去哪玩呢,他们打算去打台球,我还没打过,想跟着去长长见识,就被我姥姥一顿骂着回来了,我以为出多大事了呢……”


    槐蔻靠在他房间的门板上,虽是不想多管闲事,但犹豫一下,她还是提醒道:“我妈平时下班晚,姑姥姥晚上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你能早点回来就早点。”


    周敬帆应了一声,直起身解释道:“我平时八九点下了课就回来了,今天这不是五一假期嘛,就想出去放松放松,大街上人可多了,大家都出去玩了,我们班明天还要出去聚餐呢,快要分班了……”


    周敬帆平时在家里没人能说话,显然也憋够呛,见到了同龄人槐蔻,就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见他有分寸,槐蔻便没再多说,免得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眼看周敬帆找到浴巾要去卫生间,槐蔻便识趣地走开了,临走前,想起什么,对周敬帆招呼了一声。


    “想打台球的话,我比完赛可以教你,别跟你那帮同学去那些地下球场,你们还小,容易惹事。”


    周敬帆一愣,先是下意识问:“姐,你,你还会打台球?”


    随即反应过来,又受宠若惊地猛点头。


    槐蔻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径直出门接了杯水。


    听见阳台上传来动静,槐蔻扭头便看到周霓在晾衣服。


    心知躲不过去,槐蔻便放下水杯主动去了阳台。


    路过浴室的时候,她隐约听到里面有动静,窸窸窣窣的。


    槐蔻不禁扭头看了一眼,却见卫生间年久失修的门弹开了一条缝,而里面的人没注意到,依旧在鬼鬼祟祟地打电话,丝毫不知已经被门外的槐蔻听个正着。


    “喂,我明天还是不去聚餐了,后天,后天也不去了……”


    “大后天……到时候再说吧,我看情况。”


    “哎呀不是,你才怂了,你等下个星期的,我一个胯下运球晃死你!”


    “别提了,我怀疑陈默要揍我!”


    那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周敬帆格外委屈地叫道:“我怎么知道?我最近又没惹他!”


    “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啊,都说了是怀疑,我这几天还是夹着尾巴小心点,他总不能跑我家来干我……吧?”


    周敬帆最后一个尾音缓缓上移,微微颤抖,自己都充满了不确定。


    槐蔻:“……”


    就这……还说自己不怂。


    敢情刚刚一直在她面前装逼呢是吧,现在一进没人的浴室,就露出了自己的本面目。


    想着正好让周敬帆在家老实几天,少出去给姑姥姥惹事,槐蔻没搭理周敬帆的小声碎碎念,装作没听见地走开了。


    阳台上,周霓刚把最后一件衣服晾上,一扭头,就见一个黑影站在阳台门前看着自己。


    吓得她差点把衣架扔出去。


    “槐蔻!”周霓捂着心口,“你这孩子,走路都没声音啊?”


    槐蔻心情很好,笑着说:“您不知道吗?我们这种舞蹈大神,都已经是大乘期修为了,脚不沾地。”


    周霓听出槐蔻是在打趣自己原来最爱看修仙小说的事,嗔怒地瞪了她一眼。


    “脚不沾地?那是贞子!再说了,哪有自己夸自己是大神的?”


    槐蔻笑起来。


    她拿来拖布,帮周霓收拾阳台上的水渍和水盆。


    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周霓,不知何时做起这些事情来,已经非常娴熟了。


    她甚至嫌槐蔻笨手笨脚碍事,自己快速地打扫干净了。


    槐蔻看着她的动作,心里升起一丝隐约的愧疚。


    老爸走后,周霓没能哭多少时间,就被迫站起来带着槐蔻忙前忙后,硬着头皮学会了许多对于她来说太过艰难的事。


    就像现在,她一边辛苦工作着,让槐蔻即使破产了,也没有觉得自己比周围同龄人低人一等过,一边还要顾着生活上的事,不让槐蔻操一点心。


    同时,还要……查老爸当年那件事。


    多副担子压在身上,她额间的白发似乎都多了几根。


    可自己却和仇人的侄子混在了一起,甚至被对方迷得……七荤八素,难舍难分,只一心沉溺在自己的少女心事里,抽不出心,也不想抽出。


    现在,甚至还在想办法能瞒过周霓她和陈默的事,欺骗周霓。


    当年说好,有什么秘密都会告诉老妈的。


    如今却要失言了。


    那个人是谁都行,为什么偏偏就是陈默……


    槐蔻不知第多少次冒出这个念头,又无奈地压了下去。


    命运注定,她又有什么办法,只是浑浑噩噩罢了。


    正神游着,就见周霓终于收拾完直起腰,似是要开口。


    槐蔻的心瞬间高高提起来。


    “那小阎……咳,陈默都跟我说了。”


    周霓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丢下来,咔嚓一声,槐蔻感觉自己的心瞬间坠楼了。


    她极力遏制住自己的心跳,心知陈默不是没分寸没城府的人,不禁蹙眉看着周霓,等着她后面的话。


    “他说你和他在一个教室上大课,挨着坐过几次,就熟络了,是这样吗?”周霓问她。


    槐蔻只能点点头,说对了一半吧。


    周霓了然地感叹了一声,“我说呢,今天晚上啊,你姑姥姥本来给他们那帮人中的另一个打的电话,谁知怎么电话就让那小阎……陈默接到了,一听是你姑姥姥家,居然没一会就过来处理了,说是你帮过他,想谢谢你呢。”


    槐蔻:“……?”


    但她这次反应极快,没让陈默的话掉到地上,赶紧附和道:“啊,对,是有一次,我也不是刻意要帮他,就,就顺手的事。”


    “其实陈默这孩子看着倒也不错,不打人不闹事的时候,还真像个好孩子,别看性子冷,但我能看出来他没有坏心眼,”周霓看着窗外对面的那幢漆黑的小洋楼,顺口道:“唉,小小年纪成了孤儿,也是命苦,还让人怪心疼的。”


    槐蔻不知陈默原话到底是怎么说的,当真是神奇,一个照面,就让周霓放下了一半防备,改口改得这么快。


    “而且我想了想,其实你和他走得近点也不完全是坏事……”


    周霓喃喃了两句。


    槐蔻的心又是一紧,不知周霓要说什么,微微抬起头,眸光轻颤。


    “你们那个学校鱼龙混杂的,什么人都有,你自小没接触过这种环境,哪见识过这些,难免得遇上几个欺负你的,这跟在沪市的时候可不一样了,没人会让着你。”


    周霓越想越担忧,柳眉蹙起,思索着说:“但是这个陈默不一样,打小在这个城市长大,这片又都是他家的地盘,你和他混熟点,真遇到点什么事,我们也不指望他怎么帮大忙,起码能照顾一下你……”


    槐蔻这才猛地松了口气,意识到老妈想说的和自己想的不是一件事,是自己多想了。


    她眯起眼望向漆黑一片的远方,只能看见这座城的零星几点灯火,又是一个孤寂遥远的夜。


    也是。


    谁能如自己一般,心底藏着那种上不得台面的阴暗念头。


    周霓这个人一向天真坦率,估计压根就没想过让槐蔻接近陈默,来借机套取陈默他小叔信息这个办法。


    就算槐蔻将这个心思告诉周霓,只怕周霓也只会大惊失色,极力阻止她这种无异于飞蛾扑火的行为。


    一来,周霓怕她自己受到伤害,二来,周霓的天真性格,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是绝不会牵扯进旁人来的。


    许是看见槐蔻的神色有些愣怔,周霓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把一缕碎发放到耳后,再次斟酌着开口道:“妈妈也不是想利用他,占他便宜,你平时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也帮帮他,当然……”


    眼看槐蔻似笑非笑地对她挑起眉,周霓立刻补充道:“距离还是要适当保持的,尽量不要走太近,别惹上麻烦,引狼入室,要懂得保护好自己。”


    槐蔻:“……”


    她轻咳一声,没将周霓刚刚已经引狼入室过一次了的事告诉她。


    “你也别看不上那帮人,觉得人家只会吓唬人,”周霓怕她心高气傲,不往心里去,语重心长地拉住她的手道:“我在服装店天天能听到各种消息,这个小阎王,可不是个只会逞凶斗狠的简单人物,曾经拿过不少冠军,听说现在还自己撑着一个车队,川海大学的好几个教授都参与了他的车队呢!”


    槐蔻极力让自己挤出点震惊的神色。


    “我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不过想想也是,怎么看他的举止也不像个普通混混,当时在咖啡厅门口,我给他塞钱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是个见过世面的,让人怪发怵。”


    周霓回忆着陈默当时望向她的那冷漠眼神,充满漠然与嗤讽,让曾经名动半个沪市城的槐夫人也不禁后退了半步。


    思及往事,再想想今晚陈默的眼神,虽依旧淡漠,却多了几分笑意,不再如幽深海底一般令人不敢直视,只匆匆一眼就赶紧移开视线,生怕被那海底旋涡卷入其中。


    也不知道最近是有什么好事情,居然让那小阎王难得心情好了。


    扭头看见槐蔻有些懵懂的神色,显然根本就没好好听自己说话,周霓内心顿时有些急切。


    她晃了晃槐蔻的手,嘱咐道:“总而言之,我觉得陈默这个人很矛盾,你别看他是在川海这片长大的,但是……”


    周霓认真思索了一下,才道:“川海留不住他。他以后,说不定会有大出息的。”


    槐蔻的注意力只停留在了前半句。


    她一怔,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


    周霓也一愣,问:“什么不可能?”


    槐蔻脱口而出:“川海怎么留不住他了?”


    周霓她被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弄得失笑起来,摇头道:“我只是随口一说,那叫什么来着,女人的第六感而已,你看你这样子,还真当成多大的事了,吓我一跳。”


    说完,不等槐蔻再说,周霓已经回到了正题,“槐蔻,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别不信。”


    “在川海这片,陈默就是那条地头蛇!”


    “你想跟他混个脸熟也没什么,但千万不要走太近,给自己引火上身,那个小阎王啊,你可招惹不起。”


    见周霓再三嘱咐,槐蔻也只能咽下口中的问题,点点头。


    见她似乎听进去了,周霓这才松了口气,却也没催槐蔻进屋。


    槐蔻也不着急,初夏的风温暖轻柔,多吹吹夜风也没什么不好。


    沉默了片刻,周霓抬头望了望夜空。


    又是一个没有繁星的夜晚,显得头顶的苍穹格外漆黑。


    她忽得开了口,用那种有些刻意的故作轻松的语气,仿佛只是对槐蔻随口一说:“对了,小蔻,陈广坚要回川海了。”


    槐蔻正在走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陈广坚是谁。


    她一顿,手指无意识蜷缩起来,扭头问周霓:“什么时候?”


    周霓平静地望着窗外,视线好似没有落点,眼神飘忽地道:“最迟,下下个月吧。”


    “他之前……都不在川海?”


    槐蔻还真不清楚陈广坚的行踪,毕竟平时也没有听陈默他们提起过。


    不过细细一想,来川海三个月了,还真没见过陈广坚的一根发丝,一点动静也没有。


    按说,照陈广坚对陈默的恩情,陈默也应当去探望才对,可是……从未听说陈默去过一次。


    果不其然,周霓点点头,“对,他这两年都不长留川海了,只有过年的时候回来,元宵节一过又出了国。”


    槐蔻了然,也隐约明白了为何老妈他们想从陈广坚口中撬出真相这么难,对方毕竟不在国内,局限性太大,很多办法都用不了。


    但现在,又没有什么重大日子,这陈广坚怎么又突然跑回川海来了?


    槐蔻这么想着,就问了出来。


    周霓眼波一横,淡淡道:“不知道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打听着,好像是陈广坚自己出了问题,必须要回来解决。”


    “而且,这人好像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走了,”周霓也不大清楚他的意图,手指轻轻摩挲着下颌,解释道:“前几日,他似乎一直忙着处理他在国外的资产,国内的一些收入也有变动,很频繁,不知道是想干什么,但总体上能看出他是真想回国定居了,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走了……


    槐蔻听到这话,身形一震。


    一片混乱中,不知为何,她隐约直觉到陈广坚回到川海,就宛如给她和陈默重重丢下一枚石子,搅乱一池涟漪,溅起能将人淹没的水花。


    她的手指掐进肉里,对这人心头涌起一股浓烈恨意,恨不得能现在就找出那个利欲熏心的人渣,让他得到应有的下场。


    正呼吸急促着,就听身边周霓语气不明地开了口,“不过,他回来也好,还愁他不回来呢,没想到,他倒是改主意,主动送上来了。”


    风渐渐变大,海风卷过,槐蔻被吹得一晃,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她垂下头去,明白老妈的意思。


    陈广坚回来了,撬开他嘴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老妈她们施展起来也就更方便。


    老爸的冤屈……也就能更早地洗白。


    所以,陈广坚回川海,对她们家来说,是件好事。


    可槐蔻心底,总有些说不出口的憋闷。


    她知道这是不对的,心下对自己难免升起几分厌恶。


    槐蔻沉默下去,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老妈也失神起来,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的竹椅发着呆,好半天,才留意到槐蔻还在原地站着。


    她挥挥手赶槐蔻,“都十点了,快回去休息,记得自己把牛奶温一下。”


    槐蔻心知周霓也没精力再说话,便直接拉开门,回了房间。


    她一路掩盖着情绪走得飞快,连走出卫生间又在狗狗祟祟打电话的周敬帆都没注意。


    周敬帆一手拿着手机,懵逼地看着她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房间。


    走进房间,一把扣上门板,槐蔻靠着门板大口呼吸了几下,才慢慢平复下心情来。


    房间没有开灯,被夜色笼罩,对面的小露台显得模糊起来,陈默今晚也没回来住。


    她掐着手指算了一下时间,陈广坚最迟下下个月回来。


    现在刚五月初,那就是大概七月左右回来。


    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槐蔻坐在地毯上,仰头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明明根本没见过这个人,可每当听到他的名字,槐蔻还是控制不住地在心口涌起一团火苗,烧得她要用力咬牙才能将那极致的愤怒压下去。


    陈广坚是她的半个杀父仇人。


    她槐蔻,和陈广坚不共戴天。


    可陈默……


    虽然传闻中他与他堂哥陈响水火不容,但陈广坚对他毕竟好得没话说,这片的随便一个人都知道陈默有个好小叔。


    眼下陈广坚要回国留在川海,陈默应当也是有几分喜悦与欣慰的。


    槐蔻想起自己曾经那个幼稚的计划,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


    当时只顾着自欺欺人,现在想想,着实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况且就是真能成功,槐蔻脑海中浮现起陈默那张冷峻的脸,心里就是一抽痛。


    她不忍心。


    更不愿意让槐家与陈广坚的一点烂事沾染到陈默,玷污了陈默的爱。


    槐蔻从未发现自己也是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半天,等槐蔻迷迷瞪瞪地被客厅的声音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靠着门板,躺在地毯上睡着了。


    她赶紧翻身爬起,抓起快自动关机的手机一看,已经是夜里快两点了。


    她站起身,用力拉伸了一下自己酸痛麻木的腰和腿,一阵阵发冷,脑子也晕乎乎的。


    槐蔻一哆嗦,清醒了一些,怕不是感冒了……


    大后天就要比赛了,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她想起客厅的柜子里有姑姥姥置办的药箱,里面应该有感冒药,便披上外套打开门。


    头有些痛,槐蔻怕惊动老妈和姑姥姥,没有打开客厅的大灯,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摸黑翻箱倒柜。


    正借着手机的光艰难辨认药盒上的字,槐蔻就听身后的餐厅里传来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被人打翻了一样。


    槐蔻被吓得一颤,立刻举起手机上的手电筒朝那边照去,却对上一张同样惊恐万分的脸。


    借着微弱的光,槐蔻终于看清眼前人是周敬帆。


    周敬帆也认出她来,松了口气,伸手打开了餐厅的小灯,压低声音问她:“蔻姐,你在这干什么呢?”


    槐蔻随手扬了扬手里的药,“有点感冒。”


    说完,她狐疑地看着周敬帆,也想问他同样的问题,大半夜不睡觉在厨房猫着干什么坏事呢。


    周敬帆却主动给出了答案,他一手拿着手机和勺子,一手蹲下去捡掉在地上的冰激凌。


    还好冰激凌还未开封,没洒出来。


    槐蔻正要开口,就听周敬帆手机里传来“发起进攻”的游戏声音。


    啧啧,半夜一点多不睡觉,吃着冰激凌打游戏。


    无忧无虑的高中生就是爽。


    槐蔻不禁有点羡慕。


    她拿着药正要回房间,忽得想起那会从阳台出来的时候,听到周敬帆似乎说了一句“我去,真的啊?”


    “那陈默这几天肯定没空了……”


    她当时情绪低落,也没搭理他,自己都没往心里去,但不知怎么迷瞪了一会,倒是突然把这两句话想起来了。


    槐蔻拦住要回屋的周敬帆,直接开口问:“你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给谁打电话呢?”


    周敬帆被她问得一懵,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槐蔻说得是什么时候。


    原本他正本着不能坑队友的原则,一边顽强地叼着勺子,一边噼里啪啦地敲手机屏。


    此刻听见槐蔻的问话,连游戏都没心情玩了,藏不住脸上泛起的红晕,扭捏道:“蔻姐,你,你都听见了啊?”


    槐蔻见他这不好意思的别扭样就着急,又怕俩人在厨房站时间长了,被周霓听见动静。


    好在,不等她催促,周敬帆低头瞄了一眼手机,似乎开团了,他也顾不上再尴尬,连忙和槐蔻示意自己一分钟结束游戏。


    槐蔻便识趣地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翻了两片面包抹上草莓酱出来草草吃了,她肠胃不怎么好,肚子里必须得有点东西才能吃药。


    两杯热水下了肚,槐蔻终于感到舒服了一些,昏昏沉沉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周敬帆也正好结束了战斗,放下手机活动了两下酸痛的脖颈,扭头看见槐蔻愣了一下,才终于想起要跟她说什么事。


    “我当时……应该是给我朋友打电话呢,怎么了蔻姐?”


    槐蔻也没对周敬帆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说陈默这几天都没空了?没空干什么?”


    周敬帆眨眨眼,憋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眼睛本就长得大,此刻憋得圆圆的,人又高又瘦,配上他打球被晒得小麦色皮肤,活脱脱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黑熊,有点憨帅,反差感十足。


    可惜槐蔻不吃这套,眯起眼看着她。


    周敬帆看着她和陈默有些相似的神色,竟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支吾。


    “我说的是,是,陈默他,他应该没空揍我了……”


    “……”


    槐蔻也极少地被他怂得沉默了一瞬,半是无语半是好笑。


    但瞥见周敬帆大受打击的窘迫表情,槐蔻还是没忍心再露出笑意,怕把装逼未遂的高中生气到去跳楼,就好奇地随口问:“他要干什么去?”


    原本没想得到什么正经回答,周敬帆却真给出了一个答案,“大后天有个人要来川海……”


    他话还未说完,正在倒水的槐蔻手一哆嗦,险些被溅出来的开水烫到手。


    “谁?”


    顾不上周敬帆惊慌失措的神色,槐蔻好似根本没注意那热水一样,只瞪着周敬帆,吐出几个字。


    “谁要来川海了?”


    周敬帆被她搞懵了,顶着她那宛若要刀人的目光,艰难说出一串英文字母。


    “???”


    槐蔻压根没听懂他这发音,但从英文中也辨认出,来人不是陈默的小叔陈广坚。


    她狠狠喘出一口气,这才注意到热水被自己洒在了桌子上。


    槐蔻拿起抹布擦干净,垂下的发丝挡住侧脸,在心底自嘲自己草木皆兵。


    老妈他们说了最早也要下个月,陈广坚怎么可能突然飞到川海来。


    再说了,只要他动一下方位,周霓他们应当就能知道。


    或许是看出槐蔻没听明白自己的英文,周敬帆也不拽字母了,直接道:“洛克斯科特,国外一个挺牛逼的赛车手,大后天到川海来参加一个什么赛车活动,陈默和他原来就认识,估计这次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去陪他参加活动,所以陈默这几天一定很忙。”


    这次,槐蔻听懂了。


    她抬起头,正对上周敬帆眼底藏不住的崇拜与兴奋。


    一说到这个话题,周敬帆是彻底不想打游戏了。


    他挖了一大勺冰激凌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连连感叹:“蔻姐你是不知道,要是有生之年我能看到陈默和洛克赛一场,真是死了都值了。当年本来都要满足粉丝们这个愿望了,结果陈默突然永久退赛了,听说气得洛克当场飞到中国来找陈默,啧啧。”


    “我本来和朋友约好后天要去那个活动场地看看呢,万一运气好能混进去,偷拍一张陈默和洛克的合照,估计都能卖不少钱,但还是算了,万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陈默,他真要揍我怎么办,我发怵……”


    周敬帆陷入追星的狂热,手舞足蹈地吃着冰激凌说个没完,没有留意到旁边槐蔻异样的脸色。


    槐蔻在心底叹了口气,想起自己答应过陈默会耐心等待陈默亲口告诉自己所有过往,便压下一问究竟的冲动,打断了周敬帆的滔滔不绝。


    毫不留情地把周敬帆赶回房间,丢下一句早点睡后,槐蔻也回到房间躺下。


    本来那会已经睡了好一会,刚刚又得知*了这件事,槐蔻以为自己今晚一定会犯失眠的老毛病。


    谁想,不知是最近练舞太累还是感冒药起了作用,身心俱疲的她头一挨到枕头就直接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甚至还做了个模模糊糊的梦,具体细节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那人翻身压上来的触感。


    有点重,抬手就是一片温热光滑的肩膀,是介于少年的青涩与男人的成熟间的身形,俯下身来时还带出一丝淡淡的青柠西柚味道。


    清甜干净,让槐蔻在梦中都拧紧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


    她也不由自主地扬起胳膊圈住那人的脖子,拉下他的头,任由对方埋进自己发间,不痛不痒的一口咬在耳朵上。


    她耳骨一痛,下意识缩起头。


    那人灼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畔,一只修长的手卡住她的下颌,逼迫她仰起头。


    两人近在咫尺地凝视着对方,被一双狭长漠然的眼睛注视着,槐蔻只觉得全身热得要融化,仿佛整个人都被那双深海一般的眸子吸进去,被眼前人拆吃入腹,予取予夺,毫无招架之力。


    男人忽得薄唇轻启,槐蔻不由自主地睁大眼,极力辨认对方的口型。


    “huai……”


    “槐蔻……”


    他在叫自己。


    槐蔻一怔,正欲开口答应,就忽得听清了他的话。


    “槐蔻,醒醒!”


    “你迟到了。”


    与此同时,槐蔻终于看清了自己身上的人,皮肤很白,挺鼻薄唇,下颌线条削瘦,眉眼间带着淡淡戾气。


    正是川海小阎王本王。


    槐蔻惊叫一声,猛地翻身坐起,把门外的姑姥姥都引来拍门,问她怎么了。


    槐蔻草草应付了姑姥姥,坐在床上,望了望窗外大亮的天色,轻舒了口气。


    果然是在做梦。


    还特么是个做了一半的春/梦。


    春/梦的男主角还,还是……陈默。


    槐蔻真不知道是怎么了,回忆起那个不可描述的梦,尤其是陈默压下来之前,那令人都不好意思言说的前半段,真是令人羞愤欲死。


    就连跟着韩伊玩了好几年,已经被韩伊那荤素不忌的话锻炼出脸皮来的槐蔻,只要一回想,都手指尖发麻。


    或许陈默说得对,她真是看得太多了,偷看的那些黄色废料,居然对她潜意识影响这么深。


    明明她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都怪韩伊这个女流氓,十八岁成人礼那天,死活非要送她点好东西,结果打开一看,全是各种韩国漫画、日本avi.……


    什么纯爱女性向、重口味,应有尽有,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韩伊这货还跟她信誓旦旦,这一箱子东西在外面可是有钱都买不到,辛辛苦苦整理的呢,被恼羞成怒的槐蔻直接打包邮到了她在国内的地址。


    结果韩伊正好出了国,签收人莫名其妙成了她小叔。


    也不知她口中那个斯文矜贵的高岭之花小叔,看到自己外甥女一大箱重口味小h书,是何感想。


    反正据消失了一周的韩伊所说,她被恩将仇报的槐蔻坑惨了。


    当时年幼无知的槐蔻还有一丝后悔和愧疚,但想到刚刚在梦里的什么“车Z”、“领带/绑/手”……


    槐蔻一丁点愧疚之心都没了,面无表情地对千里之外的韩伊翻了个白眼,祝她早点阴沟翻船,被那位不食人间烟火、仙气飘飘的小叔整治一番。


    收回思绪,槐蔻伸了个懒腰,看看手机,还好只是梦,她没有真的迟到。


    睡了一觉,槐蔻明显感觉精神多了,去卫生间洗漱。


    想起在梦中的某一瞬,槐蔻放下牙刷,对着镜子露出自己的锁骨。


    果真有一个浅浅的红色牙印留在上面,正是陈默在门后给她留下的。


    过了一夜,已经变得极淡。


    只有梦中怪异的触感,提醒着槐蔻昨晚的一切。


    周霓今天有点起晚了,急匆匆地在门口换着鞋,跟她大声确认了一下比赛的时间和地点,便赶紧出门了。


    槐蔻坐到餐桌前,早已经猜到了老妈明天会去看她的比赛。


    虽然周霓嘴上说着这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比赛,但从小到大数千场赛事与演出,哪怕只是校内班里的一个小表演,周霓和老爸也从未缺席过。


    这让当时与她一同跳舞的二代们格外羡慕。


    人不缺钱了,就会格外期待爱。


    槐蔻从小不缺钱,更不缺爱,她什么事都敢做,坦坦荡荡毫无畏惧。


    当然,那是在她十八岁之前。


    她低头喝了口饭,突然身形一震,想起明天比赛,老妈和陈默又要碰面,但愿不要让老妈瞧出马脚。


    昨天晚上,她和陈默当真像两个躲教导主任的高中生一样,紧张又有隐约的兴奋。


    想到这,好不容易刚忘记的那个梦又浮上脑海。


    平时的梦,槐蔻总是记不住。


    但这个梦,也真是气人,数个细节不断在槐蔻脑海中回放,还是高清**版本。


    槐蔻饭都吃不下去了,干脆放下筷子,对着窗外透绿色的树叶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将那个离谱的梦忘了大半。


    她这才挎着小包,脸上带着如往常一般的淡然,朝小区门口走去。


    路上碰到一个和周霓关系不错的阿姨,还自然地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神色之淡定,任谁都绝对看不出来五分钟前她脑子里那些见不得人的黄色废料。


    刚一转过过道,不远处的海棠花树下站着一个少年。


    槐蔻看着那瘦削的身影,深吸一口气,镇定自若地抬脚走过去,一边还扬手主动招呼:“陈默!”


    背对着她的少年转过身,看了她一眼。


    “……”


    刚刚还一脸平静的槐蔻,迎面撞见这一幅美好得形容不上来的画面,脸上的淡然出现道道裂缝,最后哗啦一声碎了。


    风吹过海棠花树,雪粉花瓣漫天飞舞,虽被吹落成泥,却遍地尽显风姿,倔强多情。


    一如靠在花树上的那个少年,身形修长,眉眼清隽,明媚的朝阳温柔了他漠然的黑眸,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来的方向。


    岁岁年年,已是春休,海棠依旧。


    身后有几个步履匆匆的上班族跟上来,越过她走到前面。


    本是赶时间的路人,抬眼瞥见这幅难得一见的油画,也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移不开视线。


    等走到那人的面前时,几个人才终于看清油画主角那张冷戾的脸,登时愣住了,清醒过来后纷纷如同白天见了鬼,脚步嗖嗖地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好似生怕再多看几眼,被这嚣张跋扈的少年揪住教训一顿。


    小阎王虽好看,但也得有命看再说。


    眼睁睁看着前面几个人的神色变化,槐蔻也清醒了,简直是又好气又忍不住好笑。


    她放缓脚步走过去,离陈默越近,槐蔻就愈发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跳动。


    她从前不觉得自己是个颜狗,但认识陈默后,却总觉常看常新,每天都看不够。


    况且,陈默最近不知怎么回事,似乎比她刚来川海时更帅,更耀眼夺目了。


    槐蔻注视着他逐渐清晰的眉眼,脑海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上不了台面的画面又冒了出来。


    她出发前做的十分钟心理建设毁于一旦。


    那画面不仅更加清晰,甚至还会自己添油加醋,编造许多槐蔻根本没梦到的情节,更过分更……令人面红耳赤。


    “别想了!”


    “快停下来,别特么想了!”


    槐蔻不停在心里告诫自己。


    但可惜,思想这个东西永远不受人控制,那画面反而更加得寸进尺,怎一个不堪入目了得。


    槐蔻本人都叹为观止,自己都没想到原来她内心深处还藏着这些玩意儿们。


    等好不容易挪到陈默面前时,槐蔻的脸已经要烧着了。


    陈默早已从树干上直起身,正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见她脸红得能煮熟鸡蛋,陈默伸出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蹙起眉,“不烫啊。”


    他微微俯下身,双手撑着膝盖,直视着槐蔻低垂的眼睛,问道:“发烧了?”


    感到额前那双干燥的手,闻见陈默身上熟悉的西柚味,槐蔻脑海中的画面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头顶几乎要冒烟。


    听到陈默的问话,槐蔻睫毛轻颤,急忙摇头道:“没发烧,没事。”


    “………?”


    察觉到对面微妙的沉默,槐蔻生怕陈默继续抓着这个话题不放,便改口问:“你,你还有耳洞啊?”


    她刚刚匆匆扫了陈默一眼,发现对方最近变得更帅了不是她的幻觉,而是陈默真得似乎更加注意外表了。


    头发似乎换了发型,左耳上居然戴了颗黑色耳钉,黑色印花半袖衬得他白得发光。


    他本就长得极其耀眼,这样简单打扮一下,更是帅得吊打槐蔻从前见过的一众男星,走在路上回头率百分百。


    不愧是没有技巧,就是硬帅的川海小阎王。


    陈默略一点头,嗯了一声,没被槐蔻引开注意力,再次不容置喙地开了口,语气一本正经,淡淡道:“不是发烧,额头怎么这么烫?”


    槐蔻感到额前手心的干燥与温暖,那双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久久未放下去,让她浑身不自在,动都不敢动。


    她眼带威胁地抬起头试图让他闭嘴。


    可惜陈默这人向来软硬不吃、铁石心肠,反而低头瞄了她一眼,眼神不善,似笑非笑道:“脑袋里琢磨什么坏事呢?”


    他略一思索,意味深长地看着槐蔻,眯起眼道:“做梦了?什么梦?”


    脑袋里正在万马奔腾的槐蔻,轰得一下从脸红到了脖子,心虚地抬不起头。


    只是随口一说逗弄人的陈默:“……还真有?”


    他深吸一口气,饶有兴趣地对槐蔻道:“这么心虚,看来和我有关?”


    槐蔻简直要服了陈默的敏锐,死活不开口暴露自己。


    陈默舌头顶了顶下颚,眼神愈发复杂,逼问道:“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上你呢。”


    槐蔻沉默一瞬,半晌才摆摆手,“……不,不用帮。”


    陈默微一挑眉,笑了笑。


    “别客气,说不定,我很乐意。”


    槐蔻心尖一颤,抬头和陈默对视一眼,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却又狠不下心追问,生怕一用力,踩断了两人之间那根名为暧昧的钢丝。


    她要陈默主动开口,要陈默站在她面前亲口说出那句——


    我爱你。


    第49章 雨落


    一直到了别篱所在的路口,陈默还是没能撬开槐蔻的嘴,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槐蔻这次都顽强地管住了自己的嘴巴。


    见状,陈默放弃了,淡淡一笑摇摇头,扭头望了眼车窗外的盎然绿意,眉眼清隽。


    槐蔻呆呆望了他的侧颜一眼,尽管隐约意识到这男人在利用美**惑她,但还是不争气地暴露了一点,“其实也没,没什么,我承认我确实是梦到你了。”


    陈默转过头来,看着她轻笑一声,再次肯定了能让槐蔻脸红成这样的梦,是什么类型。


    他手支着头,侧过脸轻声问:“都梦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槐蔻扫了前面驾驶座一眼,再想想自己那些脸红心跳的梦,当即再次把嘴闭紧,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倔强模样。


    开玩笑,没有别人她都不可能给陈默透露一个字,更何况这还有别人呢。


    眼看到了别篱门口,槐蔻本以为陈默还要再借着送她进去的由头,好好问她一番。


    哪知,槐蔻背起包,下了车站到台阶上对陈默摆摆手,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陈默并未下车,就摇下车窗对她点点头,宛若一个送女儿上学的老父亲,叮嘱道:“晚上别乱跑,等我来接你,中午自己找地方好好吃饭,别凑合。”


    陈默说完,槐蔻刚乖乖地一颔首,车子就掉头飞快地驶离,好似被野狗撵了一样。


    槐蔻以为的那些场景,通通都没有出现。


    陈默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好好逗弄她一番,反而非常大度地放过了她。


    不知是不是在陈默的淫威之下被镇压太久了,槐蔻居然有些不习惯,想到刚刚陈默扬长而去的身影,还冒出点淡淡的失落。


    这人居然一丁点都不在意自己的梦么,明明都暗示他是和他有关的梦啊。


    跑这么快!


    *


    “啧,”陈默抬脚踹了驾驶座一下,“你赶着投胎去?我话还没说完呢。”


    一大早就被陈默拉来当司机的鹦鹉头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儿大不中留,呸,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沧桑与伤心。


    看得陈默都怔了片刻,狐疑地上下瞥了他两眼。


    “阿默,你是不是把洛克要来川海这件事给忘了?”趁着等红灯的功夫,孔柏林一边叹着气,一边宛如老妈子般谆谆教导,“洛克啊!后天上午七点半!到川海国际机场!你要参加他那个活动!改装车车展!”


    面对他声嘶力竭的咆哮,陈默两腿放松地交叠,靠坐在后排,少有地露出几分慵懒的味道,懒懒道:“我知道。”


    “知道?”


    绿灯亮起,孔柏林一脚踩下油门,满脸写着不信,“知道你还跑来送,送那谁练舞,明明咱们时间都那么紧张了,只有今天白天加晚上的功夫,但那个改装计划才刚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二,你今晚居然还有心情接人家去吃饭……”


    越想,孔柏林就越头大,忍不住再次长吁短叹,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洛克这次来川海本来没他们什么事,结果不知怎的,洛克突然点名要陈默参加改装车的车展活动,消息一传到车队里,所有人都惊了。


    一半震惊是因为陈默居然答应了!


    不过想想也是,洛克在国际上名誉非常高,虽然已经因年龄与伤病退居二线,但对赛车圈的影响力与统治力依旧不容小觑,不少年轻赛车手都是他的忠实粉丝,陈默年少时也不例外。


    再加上他曾经对陈默有过恩,陈默这人向来爱憎分明,这次也算把欠洛克的人情还了。


    另一半震惊,则是因为巨大的工程量。


    尽管他们正好有一个前一阵弄到一半的改装计划,但这个活动通知下来得实在太突然了。


    不是一般得赶。


    况且,这可是要去参加车展的,不知有多人会看到他们改出来的车。


    他们已经提前去场地看过了,虽说车队跟着陈默已经长了不少见识,但看见那豪华的场馆,几个人还是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感叹。


    回来之后,以孔柏林为首的几个人都沉默了半天,这是自陈默永久退圈后唯一一次参加的圈内展会,谁也不想让陈默丢人,让别人看轻他们默哥。


    因此,根本不用陈默给他们鼓劲,各个心里早憋着一股劲头,干得热火朝天。


    陈默昨晚连夜给他们开会,制定了今天一天一晚加明天早晨的计划,改装计划堪堪完成。


    如此时间紧任务重,孔柏林只要一想就恨不得狂炫十杯红牛,把自己累死在车前。


    到了车厂门口,孔柏林娴熟地倒车入库,趁着这个功夫,有点抓狂地在后视镜里看了陈默一眼,却怔在原地。


    陈默向来话少,但不开口时一直给人一种敬而远之的冷戾,一开口就令人发怵。


    可现在,陈默望着窗外,眼神平静而淡然,颇有种港式影片里阅尽千帆后想金盆洗手过日子的大佬既视感。


    从前,孔柏林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总能隐约感到陈默身上的警惕与防备,好似下一秒就要提刀暴起,浑身上下布满了冰冷的尖刃。


    而这些日子,他却似乎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松弛,好像是身后的这个人终于舍得放下一些警惕的防备,慢慢走出冰封的洞穴,看看外面世界的春暖花开。


    放松与慵懒。


    天知道这两个词出现在陈默身上有多扎眼。


    陈默没有理会孔柏林的打量,径直下车朝里面走去,听见车响,偌大的厂区立刻出来一堆人,各个仿佛见了肉的饿狼扑上来。


    谁也不敢伸手拉陈默,但各个把陈默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七嘴八舌地试图先说自己小组遇到的问题。


    倘若槐蔻在这里,就会发现,陈默手下的人除了一两个年纪三十左右的专业技师,大都是她曾见过的那帮二十几岁的人,但各个做事麻利专业。


    他没有像许多大车队一样,让一些二十来岁的小实习生只干些跑腿订饭的活,而是真正把这些人培养用了起来。


    花费了不知多少金钱资源,倾注了许多心血。


    但好在,成果没有让他失望。


    孔柏林跟在他身后,落下五六步的距离,注视着前方那个被围起来的清瘦背影。


    没由来的,浮现一丝心疼,心软了。


    陈默这些年……也够累了。


    拖家带口地拽着他们这帮人使劲往前走不说,这里有多少人是误入歧途后被陈默从泥沼中强拽出来的。


    陈默算这里至少一半人的救命恩人。


    但他从未抱怨过一个字,什么事都是他站出来扛,天大的事到了他这都是一句轻飘飘的“我去弄”。


    明明他年纪比孔柏林还要小一岁。


    孔柏林正出着神,就感到肩膀一沉,有人拍了拍他,开口道:“哥,你发什么呆呢?”


    他转过头,是麻团和他那个烂泥扶不上墙,整天只知道和女朋友厮混的表弟小胡。


    对着小胡,他没有好脸,凶巴巴地问:“晃悠什么呢,好好跟着师傅们学习去!”


    小胡被他凶得一缩脖,麻团立刻为他挺身而出,“一大清早骂孩子,那柏林哥你偷懒干什么去了?”


    孔柏林理直气壮地开口:“被阿默抓壮丁当司机送人跳舞去了。”


    听见跳舞,刚刚还斗志昂扬的麻团愣了一下,闭上了嘴,神色似乎有点黯淡。


    小胡倒是好奇地问:“送谁啊?宋清茉啊?”


    孔柏林简直要被这个没眼力劲的表弟气死了,没搭理他,只对麻团语重心长道:“麻团儿啊,你默哥最近有没有和你说一些关于‘那谁’的事啊?你不知道,我今早去接他,他还真在看柯南,一边看还一边记笔记,那劲头给我吓得,差点以为阿默被人夺舍了。”


    平日闹腾个不停的麻团今天不知为何有点心不在焉,闻言,嗯嗯地点点头敷衍了一下孔柏林,没有回答孔柏林的问题。


    倒是小胡嘴欠开了口,“哥,你的意思是默哥和那谁谈恋爱了?那谁是谁?”


    孔柏林快烦死了,白了他一眼,呼噜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问问问,就你话多!”


    被他接二连三的怼了几下,小胡有点委屈,摸摸头小声说:“看哥你这憋屈样儿,那谁该不会是槐蔻吧?”


    “……”


    此话一出,麻团和孔柏林都静了。


    孔柏林简直要给这个表弟跪下。


    “真是啊?”小胡立刻一扫刚刚的委屈,一脸同情地拍了拍孔柏林,“哥,你骂我吧,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不怪你。”


    “……有病吧你?”孔柏林骂骂咧咧地拽着他走进车厂,听着陈默布置任务。


    小胡却不死心,在他耳边信誓旦旦地说:“别装了哥,上次我见到你脸上这种表情,还是上个月陪我女朋友去看演唱会的时候。那个明星突然跟和他们家撕了整整一年的对家官宣了,你是不知道那个场面,cp粉都说嗑拉了,唯粉,咳,唯粉……”


    “当时她们脸上就是你这个表情。”


    说着,小胡再次心疼地拍了拍他哥的胳膊,作为陈默的迷弟,他非常能理解他哥这个头号毒唯加事业粉的心情。


    孔柏林:“……”


    要不是陈默开始说话了,他发誓,他一定会把这个智障表弟暴揍一顿,帮他控控脑袋里的水。


    说起来,陈默这两天少有地温和了些,不知道会不会转变一下工作态度,像其他老板一样也给他们灌点心灵鸡汤,安慰安慰他们。


    想到那个画面,孔柏林一边有些恶寒一边又充满期待地看着陈默。


    陈默简单地重新说了一下安排,就一脸郑重其事地转身拉过来一个箱子。


    看样子似乎还准备了什么道具,孔柏林更加期待了,一脸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表情。


    下一秒,陈默直接将那个大箱子丢到桌上,发出沉闷一声响。


    他淡淡道:“这两天都辛苦了,后天车展结束了放两天假,把钱分了吧。”


    “…………”


    全场人安静了刹那,看看那个装满粉色钞票的大箱子,又看看站在桌后的少年,眼神中满是能烫死陈默的炽热。


    “……”


    孔柏林静了半晌,倒是望着陈默释怀一笑,是他多想了,阿默一点没变,还是那个人狠话不多的陈默。


    也是,阿默向来冷静沉稳,能领着他们这帮人走这么远,怎么会恋爱脑耽误正事呢,真是他急糊涂了。


    他伸了个懒腰,放下心来,正欲去干活。


    陈默忽得朝他走过来,叫住他,淡声道:“对了,柏林,后天的车展我要早点走,你帮我顶一会。”


    丢下这一句,陈默也不等孔柏林的回应,直接扭头走了。


    “……???”


    望着他绝情的背影,孔柏林半天才猛地回过神来,只感觉刚刚的想法在啪啪地抽他脸。


    什么绝不会恋爱脑,什么冷静顾全大局,什么不会耽误正事……


    全都是骗人的!


    他们默哥好像真的变成了僵尸都不吃的恋爱脑。


    不对,都没正式恋爱,哪里来的恋爱脑!


    一边的小胡正在换算分配率,发现就连他这种只负责跑腿买饭的小喽啰,后天都能分到至少三万块,对他来说算得上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下次带女朋友去看演唱会可以坐内场前排了!


    他又是惊喜又是咂舌,陈默这得砸了多少钱啊,他这种小喽啰都能三万块,其他人估计都得六位数了。


    估摸着就这一箱子的钱,至少得七位数了,这还只是陈默随手犒劳他们的奖金,不包括他们的车队薪资。


    有钱真好,他愿意给默哥干到死。


    小胡感叹着,抬起头听见陈默和孔柏林的对话,他立刻掏出手机查了查,还真查到了川海市高校啦啦舞大赛的事。


    他一边朝下翻,一边好心给孔柏林解释道:“我刚看了一下,后天的啦啦舞比赛出抽签结果了,附属学院一共两个队,槐蔻那队上场顺序挺靠后的,默哥应该是要赶去看槐蔻比赛吧,早点走应该正好能赶上……”


    真不愧是他男神,洛克组织的国际车展都敢翘,多少人想挤进去都没资格,陈默却宛如只是早退了一节课一样平静。


    更别提现在网上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说这是陈默退圈后的首秀,暗示陈默要复出,这次车展的一举一动更是关乎着陈默复出后的动向。


    其中不少车队刻意起哄,把声势造得很大,试图后天浑水摸鱼打探情况。


    不知道今夜会有多少个车队难以安眠,又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现在正死死盯着陈默,等着看陈默明天的笑话。


    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他默哥居然还要中途早退,跑去看那,那个没有几个官方媒体提及的不知名啦啦舞大赛。


    可不是他对那个啦啦舞比赛有什么歧视,他完全是实话实说。


    一个市级的高校联合啦啦舞比赛,要和享誉盛名的国际性车展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登月碰瓷了属于是。


    小胡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后天那帮媒体和车队听到陈默中途跑了的消息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得多么精彩绝伦了。


    啊,嗑拉了,家人们。


    小胡一边啧啧感慨,一边安慰地拍了拍他哥的胳膊。


    却听见咔嚓一声。


    他疑惑地扭头四处看了看,却没发现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视线移到自己的右边,小胡灵光一闪,哦,原来是他已经石化的表哥。


    此刻,一位陈默六年的毒唯加事业粉,在无人关心的角落,轻轻碎掉了。


    正主下场手撕毒唯,并给cp粉亲手发糖,刺激!


    孔柏林:“…………滚蛋。”


    *


    “槐蔻,抽签结果出来了!”


    槐蔻刚在嘴里塞了一口米饭,就听赵意欢大叫一声。


    她立刻坐直身体拿过手机看,果真,啦啦舞的官方账号刚刚发布了一条各学校之间的抽签顺序。


    比赛前的时间快如流水,一眨眼,就到了赛前一天的中午,距离比赛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


    眼看大战在即,槐蔻和赵意欢一上午都有点心不在焉,一方面与宋清茉的缺席脱不开关系,一方面则是因为马上就要出抽签结果了。


    这个结果对她们很重要,起码能提前了解一下对手和调整一下策略。


    今年一共有十七支队伍参赛,她们是川海附属学院二队,排在倒第四个的位置,也就是第十四个上场。


    林依那帮人是一队,排在第二个上场。


    同一个学校,两个小队的上场顺序却正好相反。


    赵意欢一边上下翻看,一边拿出张纸算个不停,嘴里嘟嘟囔囔,“这个队的那谁我认识,这个队的队长前年也参加过……”


    槐蔻瞟了她一眼,低头看了看抽签结果,没出声,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不必多说,参加过无数场赛事的槐蔻瞬间就猜出了这个上场顺序不对劲,所谓的抽签一定被做了手脚。


    往往一场比赛中,不只是自身实力,上场顺序、服装、天气等等外在因素同样会决定成败。


    而这种群体性舞蹈比赛,只要是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越是靠前出场一般就越有优势,因为啦啦舞本就吃氛围,靠前出场时观众和评委还有新鲜感,也会比较热情。


    如果表演得再优秀一些,就更令人耳目一新,下意识给出高分。


    但太靠前也不好,假如第一个出场,难保不会遇到舞台的什么突发情况,影响表演。


    但第二个就不错,前面出场的已经把雷都趟完了,观众的热情与评委的新鲜感还没有消失,也不用担心前面出现太出彩的,会让自己被对比。


    但等到了槐蔻她们,活动已经要接近尾声了,正值中午,天又热,观众与评委们枯坐了一上午,早就累得受不了了,审美也倦怠了,要想点燃起她们的热情非常难,除非表现得异常出彩,否则得分很难挤进前列。


    哪怕是最后一个,倒数第二个,也比倒数第四上场好。


    在这一点上,槐蔻她们就已经不如林依那队占优势了。


    况且根据她的经验,这种不算特别正规的赛事,可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绝不是只有出场顺序这么简单,其他方面难保没有猫腻。


    槐蔻轻轻磨了磨牙,望向车水马龙的窗外,不禁有些不爽。


    假如真是技不如人输了,她认,回去加倍努力就行了。


    但被这种小动作搞输了,简直让她像见了苍蝇一样恶心。


    林依那帮人还真是比她想象得更没下限。


    对舞蹈比赛都用尽手段的人,想必对舞蹈更谈不上什么热爱了,连基本的初心都丢了。


    槐蔻对这种人不齿,但多年赛事经验也让她知道这种事总是避不可免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只不过,要是林依到这一步为止就收手也就罢了,就是排到最差的位置,她槐蔻也有充足的信心带着赵意欢和……宋清茉夺冠,打一场酣畅淋漓的翻身战。


    但要是对方不知足,还要继续蚕食她们的努力与心血,那她也不会束手待毙。


    低头喝了口水,槐蔻眼底满是冷意,开始盘算起同样的手段。


    赵意欢向来不走这些心思,丝毫没发现这里面的小九九,还兀自在那看着手机傻乐。


    槐蔻看了她一眼,犹豫一下还是没说出来给她添烦恼。


    赵意欢这两天本就因为压力情绪不太稳定,昨晚睡着睡着还突然坐起来梦游了好一会,把槐蔻吓得够呛。


    要是再告诉她这件事,非得把她气晕过去不可。


    因着两人明天就要上台,所以今天都没吃太撑,也没吃生冷的,怕明天不舒服。


    吃完午饭,赵意欢懒洋洋地躺在练舞室的木地板上给槐蔻分析,“我刚看了看,其实这次比赛啊,咱们真正的对手只有三支队伍。”


    “一个是林依她们,一个是川海大学的,还有就是川海音乐学院的那帮人。”


    这些槐蔻早就看过,并分析过了,因此只略一点头,没有打击赵意欢的积极性。


    “川海大学的我都熟,前两天我去打听过了,她们五个人基本都是大二和大三的,忙得不行,有三个还是业余选手,夺冠希望不太大,人家自己都说就是为了加学分去的,能得个名次就行。”


    赵意欢分析地头头是道,一看就是真下功夫分析过。


    她话锋一转,“不过这个川海舞蹈学院的,实在是摸不清底细,我只打听到她们那个领队的是大二的,听说挺牛逼。”


    “确实挺厉害的。”


    槐蔻忽得开口说。


    赵意欢见*槐蔻终于开始加入到她的分析,不禁有些兴奋,问槐蔻:“你知道她?”


    槐蔻微微颔首,“算是以前的……学姐吧。”


    “学姐?”赵意欢震惊地看着她,“高中学姐吗?”


    槐蔻点点头。


    “我去,你们还有这层关系呢。”


    赵意欢摸摸下巴,“那你应该很了解她吧?她们这次是不是咱们的强劲对手啊?”


    槐蔻却摇摇头,道:“她个人能力确实强,但……她志不在此,估计这次也只是来凑学分的吧,不过还是不能轻敌。”


    “凑学分?”赵意欢一怔,“跳得那么好还志不在此?”


    槐蔻想起记忆中的那位学姐,不愿多说别人的私事,只道:“比起跳舞,我估计她更愿意去当个饲养员。”


    “饲养员?”赵意欢被逗乐了,“动物园里的那种饲养员吗?这跟跳舞简直八竿子打不着吧?”


    槐蔻想起这位学姐在高中的辉煌历史,叹了口气,耸耸肩道:“人各有志,她天生就喜欢动物,对别的都没兴趣。”


    “太神奇了……”赵意欢啧啧感叹,又随口问道:“听你这语气,怎么感觉你们关系很好呢?”


    “还可以,”槐蔻应了一句,顿了半晌后才不知是何种语气地道:“看来,这次比赛一定能碰到这个熟人了。”


    “你不想遇到熟人?”赵意欢疑惑地挠挠头,“遇到老乡不应该很兴奋吗?对了,你早就知道她在川海吧,怎么从来没见你们联系过?有仇?”


    槐蔻在心底无奈地笑了一声。


    有仇倒谈不上,但见面徒增尴尬是真的。


    先不说她现在已经不再属于曾经的那个圈子,就是单论这个学姐和许青燃的关系,她也不想碰见。


    这个学姐是许青燃的表姐,亲的,人不错,有点执拗,曾经没少帮许青燃追她,还帮许青燃给她送过情书。


    两人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才慢慢熟稔了一些。


    明天倘若真见了面,槐蔻隐约有种直觉,绝对又会扯出许青燃。


    她不禁暗暗下决定,明天一定要躲着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50章 雨落


    槐蔻一直没回答赵意欢这个问题。


    久久没等到槐蔻回答的赵意欢,狐疑地看了槐蔻两眼,最后只得作罢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


    她长叹一声,头枕着双手,长出一口气感慨道:“真是同人不同命。”


    “什么意思?”槐蔻扭头看她。


    这个话题彻底吸引了赵意欢的兴趣,她也不分析对手的情况了,把手机丢到一边,看着头顶的隔音板,喃喃道:“我就和你这个学姐不一样了,小时候呢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跳舞,一跳舞就兴奋,结果越跳越迷茫,我妈总说我天生就适合跳舞,可长大了才发现有天赋的人多了,我努力了十几年,结果连人家一根小手指都不如。”


    槐蔻早就知道她看着轻狂散漫,骨子里却是有些没自信的。


    她扭头看了赵意欢一眼,也躺在地板上,学赵意欢的样子头枕着双手,轻声开口道:“赵意欢,我就直说了,你扪心自问一下,是真得努力了吗?”


    赵意欢睫毛一颤,也扭过头来和槐蔻对视,没几秒钟,她就有点心虚地移开目光。


    “好吧,我是有点爱偷懒。”


    “不是有点,是非常。”槐蔻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


    赵意欢脸一红,无能狂怒地蹬了几下腿。


    半晌后,她没忍住,又和槐蔻对视了片刻,才轻声开了口。


    “那槐蔻……你应该见过很多跳舞的人吧,你觉得……我算不算有天赋的?”


    说完,她屏住呼吸,好似生怕惊扰了谁一般。


    槐蔻扭头瞥了她一眼,没有一丝委婉地说:“在我见过的人里,你不仅是有天赋的,还是天赋不错的,只可惜……”


    她顿了顿,还是实话实说:“已经被你自己蹉跎得差不多了。”


    赵意欢怔住了,抿紧唇,半天没有再开口。


    “你不珍惜你的天赋,浪费它,自甘堕落,”槐蔻望着赵意欢认真道:“上天当然要把它收走。”


    “更何况,”槐蔻笑了笑,不带什么情绪色彩地道:“你现在,还远远没到拼天赋的地步。”


    “什么意思?”赵意欢轻声问。


    “从没努力过的人,谈天赋都是在自怨自艾。只有到了一定境界,才是需要拼天赋的时候,就像你看的修真小说,飞升成仙的有几个?等你什么时候努力到飞升那一步了,再去和别人拼天赋也不迟,在那之前,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可以用努力弥补。”


    槐蔻轻描淡写地说。


    赵意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忍不住开了口,“可我总觉得,我都大一了,现在开始努力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她在心底加了一句“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槐蔻却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好笑,“你不是已经开始了吗?这段时间,你不是一直在努力吗?没夸过你是怕你飘,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最近进步有多大?”


    赵意欢整个人怔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槐蔻。


    偌大的练舞室里一片静谧,赵意欢侧头看着槐蔻姣好的容颜,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槐蔻看着她,心底有一丝后悔,这些话她是打算比完赛再跟赵意欢说的,她知道赵意欢这段时间一直过得很纠结,想帮赵意欢解开心结,结果刚刚没忍住就给说了出来。


    不会影响赵意欢的心态吧……


    槐蔻咬咬唇,正欲安慰赵意欢一下,迎面却撞上一个拥抱。


    赵意欢侧过身,一只胳膊揽住她的腰,两个人躺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抱住对方。


    “谢谢你,槐蔻。”


    赵意欢拍了拍她的肩膀,“队长我爱你,算命的骗子说我今年遇贵人,应当就是你吧。”


    槐蔻一愣,也笑起来。


    “那你呢?”赵意欢松开她,随口问:“槐蔻你跳得这么牛逼,以后一定也会一直跳下去吧?说不定以后会比我女神还要厉害呢!”


    槐蔻:“……”


    没得到答案,赵意欢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坐起来略带惊讶地问:“怎么了?难道你……也志不在此?”


    “其实我还没想好。”


    槐蔻也不瞒赵意欢,也坐起身抿起唇,“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从小对跳舞就一般般,没什么太大兴趣,现在也有点跳腻了,以后……唉,以后的事再说吧。”


    赵意欢本就脑容量小,此刻被槐蔻说的cpu过热,更是什么都想不出来,只重重一拍槐蔻的肩膀,郑重其事道:“好姐妹,你干什么我都支持你,你就是去大街上烤红薯,我都天天顶门第一个去买。”


    “那就不必了。”槐蔻忍不住笑起来。


    一边笑,槐蔻一边忍不住庆幸身前是一向没心没肺的赵意欢,要是宋清茉,估计也没这么好糊弄过去。


    想到宋清茉,槐蔻刚有点扬起的情绪又落了下去。


    恰好,赵意欢也忽得开了口,语调不明地道:“我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宋清茉来了。”


    槐蔻和她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出对方眼中有和自己相同的想法。


    最近这两天,两人都默契地不提宋清茉,但眼看着明天就要比赛了,宋清茉还是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手机也打不通,消息也不回,人也不来学校,”赵意欢低下头去抠着手,低声道:“槐蔻,你说,宋清茉真得还会来吗?我总觉得,她不会再来了。”


    原本有着不知名自信的槐蔻,想起那晚看见在清茉超市守着的大蟒两人,心里也有点不确定起来。


    她扭头望了望背包里的练功服,神色也不禁有点黯然,但依旧肯定道:“我觉得她会来。”


    “但愿吧。”


    赵意欢叹了口气,“说出来怕你郁闷,但我心里太难受了,总有种……她不来,咱们就不完整了的感觉,心里总是高兴不起来。”


    槐蔻也有同感。


    “都怪那个疯女人,宋清茉真可怜,要不咱们去她家里救她吧?”赵意欢开始天马行空。


    槐蔻瞟了她一眼,叹息道:“她不会希望看见我们出现在她家里的。再说,你能救她一次,能救她一辈子吗?”


    赵意欢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依旧有些闷闷不乐,小声道:“以前她在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反正她也不爱说话,没什么存在感,可是她一不在了,我怎么总觉得心里这么空落落的呢,有点,有点想她。”


    说完,赵意欢自己都被自己肉麻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搓了搓。


    赵意欢的表达能力挺强,完美说出了槐蔻的心情。


    她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们是朋友。


    朋友啊,槐蔻忽得想起初来川海时,她答应韩伊会在大学里再交个朋友。


    当初,尚未走出家庭变故阴影的她,满心木讷冷漠,以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谁知,三个月后,她实现了。


    还买一赠一,得到了两个好朋友。


    槐蔻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扭头催促赵意欢站起来。


    “来吧,最后一个下午了,再跳最后五个小时就收工,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就是咱们三个人的成名之战!”


    赵意欢被她这又热血又中二的话激励到,蹭一下蹦起来,眼神变得坚毅认真。


    两人练了一下午,直到夜色渐浓,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别篱。


    一到门口,就看见一辆阿斯顿马丁停在门口,在夜色中显出几分沉默的味道。


    赵意欢扫了一眼,就捣了捣槐蔻,示意她看。


    果然,车窗降下来,露出陈默的脸。


    槐蔻立刻忘掉所有疲惫,嘴角忍不住提起,跃下台阶奔过去。


    赵意欢也跟在后面打算蹭个车,她们今晚得回学校找校办公室拿一下报名表,毕竟是代表附属学院参赛的。


    因为有赵意欢在,槐蔻也不好意思与陈默多说话,两人只在后视镜里浅浅对了个眼神。


    槐蔻被他一错不错的眼神看得心一颤,心砰砰跳着率先移开视线。


    坐在前面的陈默轻轻一笑,也收回目光没说话。


    开车的不是往常的孔柏林,是钱川。


    最后上车的赵意欢一看见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就愣了一下,随后惊喜地叫起来,“钱川!”


    钱川扭头对她笑了笑。


    赵意欢和槐蔻并肩坐在后排,赵意欢一直叽叽喳喳地想和钱川说什么。


    只可惜,钱川和陈默两人似乎都很忙,一路上,电话响个不停,钱川开车没有理,陈默则是拿着两个人的手机同时回消息。


    槐蔻和赵意欢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到了学校门口,两人刚要下车,钱川顿了一下,叫住赵意欢。


    赵意欢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槐蔻偷偷一笑,跟着钱川下了车,绕到离车较远的一边说起悄悄话。


    车里只剩下槐蔻和陈默。


    陈默扭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察觉到他的目光,槐蔻不知为何抑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唇角,抿抿唇才大胆地和他对视上。


    陈默却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槐蔻甚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一丝温柔的味道。


    是被掩盖下冷漠外表下,独属于陈默的那种温柔。


    可不知是不是槐蔻的错觉,总感觉陈默身上写满了疲惫,眼底是青灰色的,虽然依旧帅,但明显能看出憔悴的惫态,好似熬了个通宵似的。


    “你昨晚……没休息好?”


    槐蔻忍不住问道。


    陈默点了点头,随口道:“没事。”


    槐蔻看他状态还好,便放下心来。


    陈默适时开口,“你们练得怎么样了?”


    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主动问槐蔻练舞的事。


    要不是练舞的工作室别篱是陈默帮忙找的,槐蔻都要以为他把这事忘了。


    她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傲气,正色回道:“不用你开后门,我也能拿第一,你的车队助理不用考虑别人了。”


    听着她这极其自信,又不带一丝炫耀的陈述语气,陈默轻轻地笑出了声,扭头看她,笑意更浓。


    “这么自信?”他一挑眉。


    槐蔻直接回了他一个蔑视的高傲小眼神。


    陈默对她挑起眉,眼底布满细碎的笑意,“那我等你好消息。”


    槐蔻顿了顿,还是没抗住心里的别扭,直接问了出来,“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毕竟陈默连问都不问一句,也没主动去看过她练舞,一副对槐蔻能不能拿第一这件事毫不在意的模样。


    说白了,就是不在乎槐蔻能不能做自己的“贴身助理”这件事。


    陈默压根没把这事放心里,他对槐蔻与自己同进同出、亲密无间这件事没有期待。


    想到这,槐蔻忍不住咬咬唇里的软肉,说不出来的委屈。


    短暂的安静过后,陈默深深望了她一眼,终于开了口。


    哪知,说出的话却是:“我是不在乎。”


    槐蔻的眼一下子瞪大,扭头看他,脸上写满了“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陈默却勾起薄唇,没有赘述,只轻描淡写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想过你输的这种可能。”


    平淡的语气,简短的话语,冷冷的神色,落到人耳中却嚣张至极,远比刚刚的槐蔻更狂妄,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与有荣焉的自豪。


    将他小阎王一向的狂妄至极展现得淋漓尽致。


    槐蔻:“……”


    一时之间,她心底五味杂陈,有惊讶、有雀跃、有愣怔……更有克制不住的欢喜,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心情,只感觉憋得眼圈都微红起来。


    忽得,一双大手伸过来在她眼角轻轻擦了一下,手心干燥温热,并不过分粗糙,却依旧在那娇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红。


    陈默看着那抹不明显的红痕,似乎有点懊恼,但他很快敛起情绪,将手收回来,挑起眉逼问:“跟我说话,很委屈?”


    槐蔻一怔,下意识摇摇头。


    “那眼红什么?”陈默不放过她,定定问。


    槐蔻喉咙也有点堵,她清清嗓子,假作若无其事地道:“没事,就是川海风太大了,沙子有点迷眼。”


    “是吗?”陈默扫了紧闭的车窗和车门一眼。


    他这个人看着光风霖月,在陌生人面前是个正经人,实则私底下坏极了,故意抱起肩膀追问:“那怎么办?需要我帮你吹吹吗,吹吹就不痒了。”


    这语气,跟哄骗小孩似得。


    槐蔻抬眼看他,可耻地有些心动,她心底忽得有些埋怨自己,怎么都学不会一些有趣的话,此刻面对陈默的玩笑,她却一点都接不住,只能呆呆地坐在原地不动,任由氛围冷场。


    下一秒,她刚开口,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感到一丝清凉的风吹过睫毛,有点痒,让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槐蔻睁开眼,正对视近在咫尺的一双黑色眼眸。


    陈默吹完了,也不急着退回副驾驶,依旧停留在槐蔻面前。


    槐蔻看着眼前的少年,几乎不舍得眨眼。


    陈默却打破了无名的静谧,声音低沉又不容置喙地问:“我不在的时候,出什么事了?出别篱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


    槐蔻一怔,没想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情绪伪装居然也有被看破的一天,她下意识惊讶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陈默仗着自己腿长胳膊长,伸手轻松一够,就在槐蔻座椅旁边的置物架上拿出一杯豆浆。


    红枣手打不加糖。


    奶白色的豆浆杯就在槐蔻手边的置物架上放了好久,而槐蔻愣是视而不见,难怪她会被看出情绪的不对劲。


    槐蔻顿在原地,慢慢伸出手去触碰那杯豆浆,还是热的,是新鲜的。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陈默。


    陈默没有丝毫邀功的意思,只将那杯豆浆放到她手中,示意她拿好,淡淡道:“我知道你今晚肯定不会吃饭,喝吧。”


    槐蔻无意识地捏紧豆浆,差点将满杯豆浆挤出来,又松开手,注视着手中的纸杯慢慢回弹。


    “还问我怎么知道?”陈默刻意带了点川海方言,冷淡的语调莫名带着勾人的味道,“一上车那低眉臊眼的小样,就差把不高兴写脸上了。”


    槐蔻噗嗤一声笑了。


    “喂!”她忍不住出声制止陈默。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陈默不急不慌地问道:“说来听听。”


    槐蔻还是有些犹豫。


    她本来就要强,又始终不愿意在陈默面前露怯。


    但此刻,或许是被陈默沉着的话语安抚了,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热,忍了一下午的委屈顿时再也憋不住。


    “今天出抽签结果了,我们排在第十四个上场……”槐蔻语气低落地说:“一个非常非常不好的位置,我总有种直觉,这个抽签顺序是假的,主办方不通知我们去现场抽签不说,居然还直接抽完通知我们,哪有这样不透明不公开的比赛?”


    陈默没有打断她,身后车门处传来轻微的响声,他在槐蔻看不到的角度,给了窗外的钱川一个眼神。


    钱川一向很会审时度势,立刻拉着赵意欢走到了一边,远离了车子。


    槐蔻根本没有发现陈默的动作,越说越委屈,越说越生气,义愤填膺地道:“太过分了!要是真得技不如人也就算了,可要是因为那些人在比赛各个环节做手脚,被下三滥手段毁了我们辛苦这么多天的心血,那我……”


    她根本不甘心。


    槐蔻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深吸一口气,喝了几口红枣豆浆,温热顺滑的豆浆下肚,甜甜的甘醇味道抚平了她焦躁的情绪,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虽说她知道步入社会后,种种不公平比比皆是,可她太在乎这次比赛了,甚至比之前的那些国际性比赛还在乎。


    “我不想让荣誉掺杂任何东西,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从头到尾都干干净净的,”槐蔻的声音低下去,问:“这样想,是不是有点幼稚?”


    槐蔻没有等到陈默“是或不是”的答案。


    “我让他们重新抽签。”


    陈默的嗓音响起,轻描淡写却又不容置喙。


    槐蔻的手一顿,差点碰倒豆浆,错愕地抬起头看着陈默,“嗯?重新抽签?”


    “何必因为一点小事否定自己?”陈默忽得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就为这么点事,把你难为成这样?”


    感受到头顶那双修长的手传来的温度,槐蔻脑子乱成一团,稀里糊涂地问:“可,可是……”


    “可是你怎么让他们重新抽签呢?”槐蔻今天高度消耗脑力和体力,累得大脑有点短路,一时没转过弯来。


    这个比赛是川海部分高校联合办的,涉及到很多个组织,据她所知,陈默和主办方八竿子打不着。


    难不成是正好认识的朋友,不对啊,陈默压根就不知道是谁主办的吧?


    还是借用江篱的关系?毕竟江篱出面,在舞蹈圈里可好使得很,更别提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赛事。


    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本来槐蔻也想到过这一茬,但实在不好意思因为这么点小事麻烦江篱,况且江篱这几天都在北城出差,听说忙得不可开交,应该也顾不上了。


    槐蔻正迷惑着,就听陈默轻飘飘丢下一句,“没事,给他们多投点资就行了。”


    “啊?”槐蔻瞪大眼睛。


    “新的抽签结果出来后发你,忘了这件事,明天照常去比赛就好,”陈默低头看了眼手表,没有多说,“不早了,你去办手续吧,今晚你回家还是住宿舍?”


    槐蔻猝不及防被他安排好一切,只来得及给个答案,“宿,宿舍吧。”


    正好明天和赵意欢一起去场地。


    “嗯,”陈默应了一声,“去吧,明早我应该过不来,你和赵意欢早点打车过去。”


    槐蔻一直到自己稀里糊涂的下了车,才猛地反应过来,困扰了她整整一下午的事,居然就被陈默这么草率的解决了。


    从头到尾不到三句话,槐蔻的心就稳稳落了地。


    这让她很尴尬啊。


    放下心之余,槐蔻心底又忍不住冒出几分说不上来的欢喜,让她翘起嘴角。


    和赵意欢会和后,槐蔻深呼吸几下,还是没将这件事告诉赵意欢,比赛在即,不给她徒增烦恼了。


    但即使这样,赵意欢的神色还是不怎么对劲,在别篱门口上车时还高高兴兴的,和钱川说完悄悄话后却满脸写着委屈和烦躁。


    甚至眼睁睁看着钱川上了车发动汽车,也反常地理都不理,只冷着脸等待槐蔻,没有一点和钱川告别的意思。


    吵架了?


    不等槐蔻再观察观察,身后忽得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槐蔻!”


    槐蔻一顿,扭头看向摇下车窗的陈默。


    她走过去,隔着车窗看向陈默。


    陈默却没立刻开口,薄唇抿起,刚刚说起投资这种大事还漫不经心的小阎王,此刻居然露出了几分违和的思虑。


    这样少见的神色,看得槐蔻又惊奇又有些紧张。


    半晌,在槐蔻无声的目光中,陈默终于缓缓开了口,嗓音微哑,“没事,就是想跟你说一声……”


    “我的后门已经开好了。”


    顿了顿,他又道:“所以不用有压力。”


    槐蔻怔了两秒,才想起当初自己缠着陈默让他给自己开后门,就算不是冠军也让自己当他私人助理的事。


    明白陈默的意思后,她脸一红。


    槐蔻听出了陈默话中的郑重其事与字字斟酌,好似生怕说错一个字,就会伤害了她的自尊心一般。


    连一句本该耀武扬威的狠话,都说得这么隐晦,处处保护着她脆弱敏感的神经。


    这般小心翼翼、体贴入微,哪里是川海小阎王那一向冷心冷肺、绝不留情的风格。


    要不是陈默本人就在她眼前,她几乎以为是幻听了。


    “走了。”陈默对她点点头,就摇上车窗,和钱川消失在眼前。


    路边一个高高的路灯坏了,灯光微弱,只能发出一丝极淡的光,少有的几只飞蛾却依旧循着光源扑上去,跌跌撞撞。


    槐蔻站在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在树下失了真。


    夜色韫浓,她突然后知后觉,那是陈默的无声温柔。


    唯她独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