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立威手掐住他的脖子……
苏绾缡没再给他一个眼神,自然也就没看到他是何表情,更不关心他是何心情。
受不了就走,她求之不得。
直到出了院门以后,萧执聿都还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最后一片桃粉色衣角消失在门缝,院门在风中撞颤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他眼睑微耷,长睫阴影覆盖,冷白面色显出几分阴郁。
她说,他是她的一条狗。
萧执聿缓缓笑了笑,如果是狗,那寸步不离地跟着主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苏绾缡今日入了私塾,依旧是正常的授课。
私塾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课室里的氛围一直都很融洽。
直到要近午时,紧绷了一个上午的课程,苏绾缡为了放松他们,于是浅浅闲谈了几句,原本死气沉沉的课堂才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于是她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谈到了昨日有几个人欺负阿沅的事情,眼神也有意无意开始变得犀利。
孩子们到底还小,在苏绾缡的眼神攻势下,有几个便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了,纷纷将头往地底下埋。
做贼心虚的模样简直是不打自招。
苏绾缡先是很不客气地将这几个闹事的孩子批评了一番,再然后便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他们说得眼泪直掉,连忙保证以后绝对不敢再犯。
这才又恢复了往日温和的模样,可再上课,这些孩子却已经不敢再用从前的眼神看苏绾缡了。
私下里还表示,苏绾缡以后再也不是私塾里最受欢迎的女娘子了。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传进苏绾缡的耳里,上了一上午的课,又处理了一桩麻烦事,苏绾缡只觉得身心倶疲。
收拾着东西便要回自己的值室,途中遇见了私塾中其他的先生和娘子,照例是打个照面。
可却不想,他们竟然拦住了苏绾缡的路,一副要与之长谈的模样。
“苏娘子,你竟然成婚了?”最先开口的是私塾里资历比较大的一位娘子,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道。
苏绾缡愣了愣,还不消反应便又听见其他人的声音,“苏娘子,看不出来啊。你夫君今日来了,当真是一位好俊俏的小郎君,怎么之前没有瞧见过?”
其他人闻言跟着附和,“是啊,我听说苏娘子是一个人住?”
“苏娘子,亏得我还打算为你相看呢?你不知道,我夫君家的表弟上次来学堂里见着了你一面回去便茶饭不思,找我一阵打听,倒是可惜了我这里一段好姻缘。”最先开口的那位女娘子又重新说了话。
“你那姻缘有什么可惜的?苏娘子本就生得瑰姿艳逸,夫君也是龙章凤姿,你表弟?搭什么边?”
话落,一行人笑了出来。
“而且那郎君当真是贤惠,手上提着食盒来见我们家苏娘子,看来是心疼娘子在外面吃得不好?”说罢,对着苏绾缡挑了挑眉,一片揶揄。
苏绾缡被说得面红耳赤,在一堆人围着的七嘴八舌中,总算是听明白了发生了何事。
所以,是萧执聿来了是吗?
她僵硬着笑点了点头,随意含糊了几句。
众人看出她应付的心不在焉,也不想再耽误他们,纷纷笑着给她让路。
直到苏绾缡走了老远距离还能听见身后调笑的声音,“果然是年轻夫妇,瞧,几个时候能看得见苏娘子这般急躁?”
末了,还感慨了一句,“我年轻那会儿时也是这样,一刻都不愿意与我家那位分离。”
苏绾缡冷笑,她眼下可不是去心似箭?
萧执聿这是在挑衅她!
拐过长廊,入了后院,苏绾缡推开值室的门,已经准备好要好好教育一下萧执聿。
可意外的,竟然没有瞧见他的人。
心口的怒气一下堵在喉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竟然瞬间就哑了火。
苏绾缡走进去,影子将将落在门槛上,手腕便骤然被人带着往旁边拉,一下便撞进了一个满是雪松香气的怀抱。
随着门扉被掩上,苏绾缡也被带着抵在了身后的墙上。
萧执聿肩背挺括,轻易便将她罩进了墙角的狭窄角落里,他一手牵住她的手腕,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按在了墙上,圈住她的姿势里,他埋头在她的颈侧里,又在嗅她!
“怎么这么久,饭菜都凉了。”从颈边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呼出的气息也酥酥麻麻的。
苏绾缡咬了咬唇。
为什么这么久?
他还敢问她为什么这么久?
不就是因为他,她才在路上被私塾的娘子们给堵着问话了吗?
“谁叫你来的?”苏绾缡冷冷出口,“谁说你是我夫君的?”
他依旧埋在她的颈项里,好似有些委屈,“我什么也没说,她们自己认定的。”
他微微偏了偏头,又去亲她,声音低低的,“可能是她们也觉得,我们很般配。”
苏绾缡从鼻息里哼出一声不屑,刚想要说话,值室外面突然传来掌事的声音。
“苏娘子!你在里面吗?”
苏绾缡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要推开他却偏生被萧执聿紧紧按在了怀里,动弹不得。
他已经亲到了侧颌,游移到她耳畔吐息,“不想让他看见我们这样,就不要出声。”
苏绾缡深呼吸了一口气,果然没应声。
萧执聿是个疯子,他不会介意在众人面前显露他们的亲密,甚至反而会期许。
他是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私塾的掌事已年过花甲,是个不折不扣的经世儒学的老者。
即便她言明与萧执聿是夫妻,老先生怕是都不能接受这青天白日,学府圣地做出这等行径。
萧执聿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她不行。
苏绾缡不会在此时做自不量力的事情。
“苏娘子,你在里面吗?我听说你今天罚了李之他们。咳咳,这个事情,是李之他们做的不对,阿沅那孩子我知道,挺乖巧的。你叫他无事的时候可以来我值室里坐坐。不用怕叨扰我,我老了,也希望能和年轻人说说话。”
“李之这孩子,他父亲当年我教授的时候也没这么不听话。这么能做出此等孽事,欺凌同窗!我定然他日要登门造访!”
掌事先生说得激动了,忍不住咳嗦了两声,拿着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到了这会儿像是才想起没有人接他的话。
他转身瞧了瞧微闭的门扉,又试探着喊了一句,“苏娘子?”
苏绾缡眼看着门窗上映出的那道影子越来越近,心像是要跳出了嗓子眼。
门扉没有落闩,只要老先生一推,就能看见她和萧执聿此刻的样子。
苏绾缡突然有些后悔,若是方才应了声,后果总比眼下的好。
但好在,门上的那道影子晃了晃,紧接着便是拐杖拄地的声音。
——那道影子渐渐从门上移开了。
苏绾缡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子逐渐松软。
偏生萧执聿还将她圈在怀里,濡湿的吻一点点落在她的颈侧,“绾绾,好大的脾气,教训人的时候这么凶。”
今日苏绾缡的威名可传了个遍。
谁能想到,平素里温温柔柔的苏娘子今日头一次如此疾言厉色。论学堂里谁敢教训员外李之的孩子?就连向掌事的老先生告状都没人敢。
可苏绾缡倒好,不仅教训了,还将人给训哭了。
“当年在文渊书院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有勇气来帮帮我。”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委屈,尖利的牙齿又去咬她。
“所以你还真是贱啊。”苏绾缡木木地直视着前方,“我袖手旁观,你竟然还
喜欢我。”
话落,她翻身将他抵在了墙面上。
萧执聿似轻嘶了一声,眉眼闪过一抹痛色。
苏绾缡再看过去,他却已恢复如常,像是苏绾缡方才看到的只是错觉。
可他面色却的确苍白,此刻正眼含幽怨地看着她,很不满她这样打断他的亲昵的行为。
苏绾缡蹙眉,萧执聿何时变得这般羸弱了,昨夜那一刀也不深啊?是故意让着她?
苏绾缡手掐住他的脖子,五指深深地往里嵌,感受到筋脉在自己掌心跳动。
她靠近,警告道,“留在我身边,就要像条狗一样听话。”
“摇尾乞怜,装乖卖巧,这不是你以前最擅长的吗?”她故意羞辱,意有所指道,“疯狗,是会被打走的。所以别到处去瞎晃,乖乖待在家里,最安全了。”
被掐住脖子的那一刻,萧执聿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兴奋。
再听见她的话,一种被掌控,被私有的隐秘感觉刺激得他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他睁着黑亮的眸子看她,感受到她手越掐越紧,他忍不住整个胸膛剧颤,像是一个被吹胀了的鱼鳔,几近眩晕到呼吸都急促。
他去握她的手,可怜兮兮地恳求道,“可我要给你送饭,别吃外面的东西好吗?”
“那就用食盒装着,我早上带走,反正你晚上也不睡觉,就熬个通宵好好研究吧。”苏绾缡说得云淡风轻。
垂眼落至他包裹着自己掐住他脖颈的手,如竹节一般漂亮修长的指骨上还有几道她昨夜咬下的深红齿印,手背上青筋虬起,隐隐中好似还在带着她的手往里送力。
疯子。
苏绾缡嫌恶地挥开,退了几步,当着他的面拍了拍手,像是触碰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直勾勾地盯着他,再用手背一点点楷掉他亲吻过的地方。
手从脖子上松开,凉意也渗了进去,心底一下又变得空空的。
血液化成酸胀的脓水在体内流淌,腐蚀流经的每一块血肉。
萧执聿咬着发痒的牙,呼吸沉了下去,红彤彤的眼睛看她,好像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要得就是这个反应!
苏绾缡挑衅地看了他一眼,这会儿才好心情地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来。
第112章 第112章视线他要烂在她身上……
目的达成,她不再看他,转身落座在了窗边,拾起竹筷,一口一口吃着。
萧执聿早已经将饭菜从食盒里摆了出来,不需要苏绾缡多做什么,眼下温度也正好。
午后明媚的天光透过油纸投射,在苏绾缡周身渡上了一层朦胧的暖光。举手投足间,衣袖将光影打翻,整个人有一种近似飘渺的幻感。
萧执聿站在原地里,眼看着她走出黑暗,看着最后一块阴影自她身上无所遁形,他像是渣滓一样被她扔在了原地,可有可无地被抛弃。
他看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看她如蝴蝶振翅的羽睫,看她张开的红唇,看她咀嚼的两腮,吞咽的喉咙。
他觉得好渴……
可是她为什么对他这样坏,她怎么可以……
墙角倾泻的阴影被无形放大数倍裹挟在他周身,将所有浓稠的,粘腻的,潮湿的气息全部收紧,拉扯,膨胀。
反复焚炼。
——把她带回去!
——把她关起来!
——让她成为可控的!
浓稠的影子不断蔓延,攀爬,伸出利爪,在触碰到阳光的一刹那却骤然颤着身子缩回。
随之是咬破腔壁软肉,熟悉的,浓烈的,令人安心的血液泵出,吞下全部腥残的血水,萧执聿才终于勉强地在痛意里清醒。
不能……不能这样做……
要留下来……要听她的话……要让她心甘情愿……
总之,别想摆脱他……
忽略那道黏湿的,灼热的视线,苏绾缡这顿饭还算是用得不错。
不得不说,萧执聿的厨艺很好。至少,赋闲在府的那段时日里,做饭的厨艺不是骗她的。
尽管如今她还是没能完全适应萧执聿具有穿透性的眼神攻势,但是苏绾缡已经能够尽量做到忽视。
她不会转过头去看他,也不会跟他说一个字。
她眼下要做的,就是将他当做透明人一样。
让他压抑,让他痛苦,让他自疑。
否则这条贱狗定然又会尝到甜头,得寸进尺地睁着一双黑亮狂热的眼睛看她,自作主张地重新闯进她的生活。
今天他敢堂而皇之以她夫君的身份来私塾不就证实了他非良犬吗?
一个人在浣花镇是有些无聊了。
苏绾缡可以栓一条狗在身边,也不介意偶尔给点小奖励。
但是如果贪求得更多了,那就不妙了。
但好在萧执聿还算是听话,许是苏绾缡方才对他说得那番话起作用了。
等她用完膳以后,不用苏绾缡多言,萧执聿自己就收拾着食盒回去了。
当真就像私塾娘子们说得那样,仅仅只是为了来给她送饭,一副贤夫模样。
苏绾缡站在窗前看他,院中梧桐树已经在初春的微风与细雨的滋润下生出了嫩芽,簌簌作响的鸣声中绞缠细碎的光影斑驳地落在萧执聿缟羽色长袍上。
背影望去,君子皎皎如玉,郎艳独绝。
只是,太听话了……
有点不像他了。
果不其然,下午授课的时候,苏绾缡便时常能感觉到有一股视线凝在自己身上。
无论是在课室里,还是下了学在长廊上,那道视线总是如影随形。
阴暗,潮湿,黏稠,像是沁了水的绸缎披在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当苏绾缡与人交谈时,无可避免的有了衣衫的接触,那道视线甚至会变得灼人刺痛。
可每当苏绾缡循着回望,却什么也瞧不见。
这种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苏绾缡清楚定然是萧执聿。
她甚至耳畔都能感受到他压抑到极沉的,甚至是不耐烦的,难以忍受的粗重喘息,像是随时能够撕裂他的理智。
苏绾缡总算明白自己心间的那点不对劲是为何了,原来是因为上午时她其实就有些察觉到了,只是当时忙着训诫李之他们,没有当回事。
原来,他一直在暗处看着自己啊。
苏绾缡从喉间溢出了一声了然的叹息,很轻地笑了一声。
看来还是不够听话啊。
傍晚,苏绾缡牵着阿沅的手往斜水巷里走。
她若无其事地推开院门,照例和往常一般,将阿沅安置在了院中的小方桌边,辅导他的功课。
后背处的灼人视线依旧不减,跟了一路,像是火烧一般频频烙在苏绾缡与阿沅含笑的面孔,交叠的影子,握紧的掌心上。
苏绾缡能够想见萧执聿那张阴沉到极致的面孔。
只要一浮现,唇边的笑意便咧得愈发灿烂。
“苏娘子,我哥哥生辰你也来吧。”
看出苏绾缡今日心情很好,阿沅胆子也不由大了些,做了一会儿功课就从桌上抬起了头,鼓起勇气道。
他早就想要邀请苏绾缡了,更别提今日苏绾缡还为了他惩戒了李之他们。
苏绾缡现在在阿沅心底的形象简直要比他哥哥还要伟岸了,自然也没打算问他哥哥的意思。
“我……”苏绾缡摸了摸阿沅的发顶,刚要回话自己就不去了,可后背处的阴冷视线陡然加重。
与此同时,院门也被推了开来,发出吱呀的声响。
二人闻声望了过去,门外站着的是林逸则。
他含笑着走进,“今日铺内无甚要事,我便早些来了。”
苏绾缡站起了身来,他开口解释了一句,再低头看了一眼阿沅,“在聊什么?”
“哥哥,我想邀请苏娘子一起去你的生辰宴。”阿沅先斩后报,这个时候才仰起头看他,语气稚嫩。
闻言,林逸则眸光微闪,再看苏绾缡时耳尖立马泛起了薄红,眼神也似有躲闪,不似方才游刃有余的样子。
“这话本应该是我来向苏娘子说得,竟让这小子抢先了。”林逸则嗔怪地看了一眼阿沅。
“其实也不算什么宴席,只是在家中邀请了一些亲朋,不知苏娘子可愿意赏脸?”他说着,递给了苏绾缡一封请柬。
这便是正式的邀约了。
苏绾缡没怎么细听,注意力都在绷紧的脊背上,凝过来的视线滚烫,像是生生要将人给盯穿一个洞来。
这么生气?
苏绾缡笑了笑,礼貌性地点头,伸手就要去接。下一刻,厨房的方向突然爆发了一声巨响,像是有重物被狠狠砸落在地。
所有人惊慌地望了过去,心跳被这突兀的一声愣是吓漏了一拍。
在回过神来以后,眸里才流露出疑惑,担忧,试探。
只有苏绾缡在一瞬间被吓着以后,立马反应了过来,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看,冷冷地盯着厨房瞧。
“我去看看。”林逸则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已过弱冠的男子,此时很有风度地安抚了二人,要去帮苏绾缡瞧瞧发生了什么。
苏绾缡挡在了他面前,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她摇了摇头,“无事,或许是野猫吧,最近经常来。”
“那……”
“天色不早了,既然你已经来了,就带阿沅回去吧。”林逸则话还未说完,就被苏绾缡打断道。
她拿过林逸则手上的请柬挥了挥,“生辰宴见。”
请柬已经送出,林逸则心口一直放着的一件事算是落下。
他看了看苏绾缡身后厨房的方向,再看她不以为意的面容,也放了心,笑道,“好,生辰宴见。”
收拾好阿沅的功课,林逸则牵着阿沅给苏绾缡道别,苏绾缡依旧是将他们送到了门外。
等到院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伴随门闩彻底落下的是苏绾缡骤然冷寒的面色。
她转过身来,瞧着发出声响的厨房。
差一点,就让别人发现他了呢。
天色暗沉下,紧闭的门窗上晃动着幽魅的树影。
簌簌作响里送过来的是晚风的声音,萧执聿在阵阵回荡的声响中听见了一道极轻的来自苏绾缡的脚步声。
哒……哒……哒……
一下一下,一点一点,像是催魂索命的亡符,每一下都踩在萧执聿的心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嘹亮,竟然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刺激和兴奋。
她来了……她在走向他……她在靠近他……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浑身因期待止不住地颤栗,连血液都在翻涌着叫嚣!
她会推开门……她会质问他……她会很生气将他按在墙上,用柔软的掌心压住他的喉结,用纤长的指节死死嵌入他鼓起的青筋!
将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挤压,喉咙会发出火辣辣的痛意,他会止不住的喘息,一片晕眩里任由那股熟悉的来自她身上的兰花香气在鼻息间最大化的充盈。
他要烂在她身上,接受她全部的污言秽语,谩骂羞辱,在她手底下一点点窒息。
只是一想到这些,原本黑沉的眸子已然烧出滚烫的亮光。
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
终于,脚步声停在了门外,“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是苏绾缡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血液一瞬间凝固。
继而,他看见她歪头,缓缓地笑了笑。
她很随性地走进,眼神轻瞟了一眼地上倒掉的柜子,然后无足轻重地移开。
“萧执聿,你在做什么?”她声音很轻,甚至悠扬,像是真的在跟萧执聿闲谈,很好奇他要做的事情。
为什么这么云淡风轻……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生气……为什么不对他大吼大叫……为什么不将他按在墙上,死死掐住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眼睛烧出滚烫的赤红,是因为接受了请柬,所以心情很好是吗?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声音低哑得像是粗砺的沙子,“你要参加他的生辰宴?”
“嗯?”苏绾缡轻扬了一声,再看他,有些困惑的模样,“怎么了?”
很理所当然,很天真无邪的模样。
她明明知道!
他受不了了,抓住她的腕子往墙上压,整个人完全贴了上去,“你不许去!”
第113章 第113章自渎幻想交缠的是他……
“萧执聿,你是又要管我吗?”
不同于他的怒目切齿,苏绾缡很平静,眨着眼睛看他,瞳仁里盈着困惑。
被这一声刺到,像是突然回神,他慌张地松开按住她的手腕,浑身戾气顿消。
“不是的,绾绾。”他摇头,双手无助地去环住她的腰身,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绾绾,你别去好不好。我听话的,你别去。”他埋头陷在她的颈侧,呼吸很急促,嗓音颤哑,一遍一遍的保证从他口中呢喃而出,一声比一声的乞求更甚。
苏绾缡能够感受到他震颤的胸膛,整个人都似被浓烈的悲伤和彷徨笼罩。
他身上很凉,落在她脖颈间的呼吸都裹着无尽的冷。
分明是极具有侵略性的姿势将她包裹在怀,可此刻,平素里挺括的肩背佝偻,似连影子都折了腰,如同在陡峭悬崖边行走的人,只能凭借本能抓住让自己安心的一切。
萧执聿,也有你求着我的一天吗?
也有我无动于衷看着你崩溃绝望的一天吗?
苏绾缡眼眶发红,盯着身前的一片黑暗,止在半空的手又猝然放下。
眸色重新恢复冷情,她轻扬了头,咽下喉间的哽咽,极轻地呢喃了一声,“啊。”似是了然。
“你所谓的听话,就是寸步不离地暗中监视我,未经我允许肆意地出现在人前,故意制造声响让我考虑你拒绝别人的邀约?”
他身子骤然一僵。
“萧执聿,听话是你留下来该做的,不是用来跟我谈条件的,明白吗?”
她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不再轻柔,好像已经陪他演够了戏,眼下已经耗尽了所有耐心。
推开他,眉眼淡漠,不带一丝感情,轻飘飘从他身上扫过,如同方才进屋时看倒在地上的柜子一般——看一个死物……
“做饭吧。”她撂下这句话,转身出了厨房。像是这才是他唯一的用处。
漆黑的房内,只有门处一点倾泻的月光,照不透更里面的浓稠晦暗。
萧执聿隐匿在破败中,低垂着头,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扔下他了。
第二次了……
喉间似有异物堵住,他完全呼吸不了,像是有沉重的巨石落在他的胸口,将他肺部的空气全数挤压出去。
胸口一阵阵钝痛,犹如刀绞一般,一下扎进了最深处,再被反复连根拔起,扯着血肉往外翻。
萧执聿扶着墙面大口大口喘息,头像灌了铅铁一般,本就昏暗的房间里,视线里更是一片漆黑。
他手紧紧按住来自胸腔里有力的跳动,每一次的振动都像是要将他心口处的伤痕绷烂。他索性死死压了下去,任由鲜血像是泡胀了水的棉花涌出来。
直到温热将手心打湿,遍体生寒的躯壳才像是重新找到了寄托。他轻抬起眼来,眸色里充斥着滢亮的赤红。
好像溺水的人儿终于找到了可以攀扶的浆木,他环视一圈,眸光落在案前摆放的菜刀上。
对,血。
用了血,他和绾绾就一辈子都不会分离了。
谁也别想把他们分开。
盯着泠泠反射着寒光的刀刃,他慢吞吞地扬起一抹笑来。
僵硬地,诡谲地,阴冷地牵起一抹缓缓的弧度……
苏绾缡在房内看书,今天晚上萧执聿做饭的时间好像有些长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漆黑的夜色,正打算放下书去厨房看看,就听见房门被推开,是萧执聿走了进来。
对上眼的那一刻,他眸中的小心翼翼染上滢亮,苏绾缡面无表情从他脸上扫过,他又瞬间恹了下去。
耷拉下的眼皮将眼底的偏执病态尽数掩藏,垂眸规矩地将目光悉数落在了承盘里放置的熬得软烂的肉糜粥上。
心跳又不由兴奋地加快。
苏绾缡落座在桌边,即便已经入春,夜晚的寒气依旧不减。
肉糜粥在烛火下泛着食色俱佳的光泽,热气源源不断地升起,将香气尽数灌入苏绾缡鼻尖。
她拾起调羹,轻轻从碗壁间舀了一勺,送入了口中。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自己身侧的人呼吸似乎沉了一瞬。脸颊也似有毒蛇一般粘腻的触感落上。
苏绾缡转头看他,萧执聿像是似有所感一般这时才抬起头来看她。
“好吃吗?”他问道,黑亮的眸子里缀着几点烛火的幽光,沁着隐秘的期待。
苏绾缡奇怪地看着他,点了点头,道,“还行。”
他便嘴角牵起了笑意,分明眸色里也渗出了满足的欣喜,可是却看得人后脊生凉。
苏绾缡自认为自己已经能够习惯萧执聿的各种眼神凝视,可是今夜的萧执聿却好似有些不一样。
嗯……这就好像平素里,蹲在你面前的狗明明是看着你碗里的骨头,可是有一天变成了它看得是你这个人一样惊悚。
明明眼神已经是那样温柔,含着小心试探,可是好像只是表面平静的湖水,内里潜藏的汹涌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攻势。
从今夜他踏进屋来,苏绾缡就觉得萧执聿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湿感,可是那种感觉究竟从哪里来,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如今来看,似乎是那双眼睛。
她仔细地看他,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厉害。
萧执聿本就生得冷白,在暖黄烛火映照下,肌肤几乎是呈现出一种透明的飘渺感。
她甚至能够看见他肌理之下的青色经脉。
他还换了衣衫,但这并不奇怪,他每回下了厨都会盂洗换衣。
只是,她好像隐隐中闻见了血腥气,来自他身上的……?
迎着她观察的眼神,萧执聿眸里的灼热骤然又烧了起来,好像被她注目是一件足以令他狂热的事情。
低哑得嗓音响起,在唤她的名字,“绾绾……”
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苏绾缡一下冷着脸转过了头,贱骨头!
用过膳以后,萧执聿收捡着桌上的碗筷,“热水我已经烧好了,绾绾去盥洗吧。”
苏绾缡点头,一边朝着耳房走,一边道,“我为你收拾出来了一间房,被褥也放了过去,你以后就睡在那里。”
卧榻实在太小,根本容纳不了萧执聿的长手长脚。
光是看着,苏绾缡都觉得憋屈。
而且,和萧执聿同处一间房,苏绾缡觉得非常危险。
能够留他下来,已经是自己格外留情了,居然还能为他收拾一间房间出来,苏绾缡觉得萧执聿应该对自己感恩戴德。
撂下这番话,她已经彻底走出了房门。
萧执聿站在桌前,将碗一个个放在承盘里,碰撞的声响清脆,却引起不了他半分波澜。
握着碗壁的手用力到指骨泛白,打开的房门被风吹得来回晃颤作响,明明灭灭的烛火笼罩在他浓密的长睫上,投射下的鸦青色阴影将他凝着圆桌边缘漆黑得毫无温度的眼神覆盖。
良久,他站直了身子,从鼻息里溢出一声极低的冷笑。
轻易掩碎在风声里。
深夜里,狂风在这座小镇里袭卷得更加猛烈。
院中的合欢树被吹得摇曳,乌云蔽日下,投射的斑驳光影恍若鬼魅。
白净的窗油纸上,一抹黑影极快地闪过,树影摇摇晃晃,轻易便隐藏了一切行踪。
萧执聿站在床前,垂眼盯着榻上安眠的人儿。
胸膛缓缓地起伏,呼吸绵长,是真正陷入了梦乡。
他弯腰,冰凉指尖覆上她的红唇。刚一触碰,她就冷得打了一个寒颤。
萧执聿盯着她看,手半点从她面上收回的趋势都没有,反而大胆地沿着她的唇形描摹。
力度很轻,粗砺的指腹带起细微的痒,苏绾缡无意识伸了伸舌尖舔了舔。
湿润挂上指尖,像是火燎一般泛起麻意,他眸色浓稠了几分,半截指节没入了进去,彻底触上了那片湿滑。
(老师啊,碰的是嘴,是嘴啊!)
感受到异物进入,苏绾缡蹙起了眉。
他克制着力度压着那处勾缠,幻想与之交缠的是他的舌头。
直到她喉间溢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他才终于从她嘴里退了出来。
下一刻,便贴面覆了上去。
他看她微微拧起的眉心,看她挺翘的鼻尖,最后眸光深深锁在她微启开的明显乱了呼吸的红唇上。
眼睑轻压,羽睫轻扫过她脸颊,湿热的气息悉数与她交缠。
他克制着压缓,试探性地吻了上去,柔软的触感如记忆中一般让他食髓知味。
手握住她的细腕抬起,掌着她的手背掐住自己的脖子,不断地收紧。
喉结在她柔软的掌心中上下滑动,他感受到呼吸一点点稀薄,吮咂她的动作小心隐颤。
在濒死的窒息中所有感官无限放大,他贪婪地汲取她唇齿中的一切,接受全部甘霖的赏赐。
好香,好软,好甜……
他伏在她身上,一面是浅尝辄止的心满意足,一面是饮鸩止渴的升起的更加疯狂的想要凌虐的冲动。
几乎要将他撕裂。
呼吸越来越急促,于是他带着她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也就按得愈紧。
一遍又一遍,磨着她的唇,缠着她的舌,像失去她的三个多月的日日夜夜里一般,看着她的画像,用着她的小衣,一遍遍自渎。
不知餍足,魂颠梦倒……
第114章 第114章下跪跪下来求我
苏绾缡清晨一醒来,就觉得唇瓣火辣辣的疼。
她落座在梳案前一瞧,果不其然红肿了。
只是,她昨日也没有吃辛辣的东西啊。
苏绾缡如今不仅觉得唇瓣肿痛,还有整个口腔内壁都酸麻得紧,像是被迫张开了很久。
正想着间,萧执聿已经从外面进来。
手上端着盂盆,是来服侍苏绾缡盥洗的。
二人对视间,萧执聿眼神下滑落在她红肿的唇瓣上,眸光遽然变得幽深。
苏绾缡立马将头转了过去,不要叫萧执聿瞧见自己这副样子,装作无事发生用银篦梳头。
萧执聿走进,将盂盆放在盆架上,拧了湿帕走到苏绾缡面前,给她擦拭。
“肿了。”他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
这话落在苏绾缡耳里却是清楚的。
她瞬间脸颊泛红,知道萧执聿还是瞧清了。
这话不是第一次从萧执聿嘴里说出来,明知
道他说得是什么,可她脑袋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曾经那些旖旎的画面。
“涂点消肿的药好吗?”他半弯着腰站在苏绾缡面前,湿帕缓缓拭过她的眉眼。声音和动作一样轻柔。
苏绾缡不由闭上了眼睛,轻“嗯”了一声,犹带着清晨刚睡醒的惺忪。
他盯着她发声的喉咙,指腹有些发痒,湿润的触感又重新涌上。
是用那里发出这么好听的声音吗?
他下意识地靠近,眼神直勾勾落在她的红唇上,喉结微动,又想起昨夜美妙的经历。
呼吸沉了沉,尝到了甜头的人是禁不起诱惑的。
苏绾缡能感受到脸颊上的热气,她只以为是帕子的湿气,并没有多想。
直到唇角覆盖上一抹凉意,她整个人才刹那僵硬在了原地。
柔软的凉意一点点辗转,在唇齿间被磨得泛热,微湿的舌尖舔过她的唇缝,低沉的呼吸声因为视觉阻挡,在耳中无限放大。
如同火燎一般的酥麻在身体里炸开,她吞咽了咽,鬼使神差地主动张开了唇让他进来。
意识到这是回应,萧执聿呼吸显然重了几分,几乎是急不可耐地钻入了进去。
他左手按紧她的后脑,极力汲取她唇齿间的气息,吮咂的粗喘和着吞咽的水声清晰无比又羞耻地在寂静房间里响起。
两人离得极近,连彼此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绾缡揪着他的衣领,被吻得满面通红,越是窒息,就越是张大了嘴,他的吻就越是来势汹汹。
她往后躲着,后脑处的手却紧紧将她按着往前,红肿的唇瓣又被磨得发痛,腔壁的软肉也被牙齿磕出血痕。
苏绾缡倏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依旧是湿帕捂住的黑暗。
她张开唇,齿尖深深嵌入萧执聿的舌。趁着他闷哼的瞬间,手碰上他的胸口将他一把推了出去。
鲜血将两人的唇都染得鲜红。
那一口应是咬得极重的,萧执聿微茫神色里快速闪过一丝痛苦,在看清她逐渐冷寒下来的面色时什么情绪都荡然无存。
他舔了舔唇,将唇上的鲜红血滴卷入,收敛了所有的攻击性,垂下眼睑的模样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狗又重新蹲在了她的身前。
“别生气好吗?”他伏在她膝口,再抬头时湿亮的眸子里盛着小心翼翼。
苏绾缡捏起他的下颌抬起,眼神落在萧执聿的脖颈上,被她扯乱了的衣领微敞,露出的白皙颈部上环着几道清晰可见的乌紫痕迹。
她掌心覆盖了上去,指印完美无缝地契合。
萧执聿像是被按中了某种机关,仰了仰颈又主动往她掌心里送。
苏绾缡似有些无奈地冷笑了一声,“那你跪下来。”
“求我。”
她鲜红的唇轻扬,眸里流露出刻意的羞辱。
她没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想要看他失控,愤怒,挣扎的面色。
可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在理解苏绾缡话的意思。
指令传达成功,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弯下了双膝,叩地声响立时传来。
与此同时眸中升起期许的光亮,像是在询问苏绾缡有没有满意。
再重新落回她染了血的红唇上,他想帮她舔掉……
想象中他的反应没有到来,苏绾缡面上露出一瞬间的惊愕。
她没有想到,萧执聿竟然真的就这样不带一丝犹豫地朝她跪了下来。
初遇时,他是高高在上的首辅,她感恩他对自己的帮助,却也惧怕他的权势。
后来,他果真利用自己的身居高位轻易掌控威胁她所在意的一切。
这个曾经夺她自由,限她生死,一度将她逼到绝境的人如今竟然真的就这样匍匐在她的脚边,卑贱地,可怜地朝她下跪,仅仅只是乞求她不要生气。
苏绾缡心一瞬间跳得很快,心底泄出隐秘的快感。
她倾着身子靠近,摸了摸他垂顺的长发,“这么听话。”
越是听话,她就越是忍不住想要凌辱。
恶意的念头像是涨潮的江水从心底里不断漫涌,“既然你睡不着觉,不如每晚就跪在我床头可好?萧首辅。”
她刻意加重了首辅一词,羞辱意味更足。
萧执聿好像只听见了某几个字,眸里闪烁的希冀更甚。他仰了仰头,唇离得苏绾缡很近,又在讨吻。
苏绾缡不介意给他一点奖励,轻低了低头,血红染上他苍白的唇,一触及分。
在他微愣不满意的神色里,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今日我去私塾,希望不会再看见你。”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不希望他跟着自己,无论是人前还是暗处,他都不要出现。
她转过头去,像是看渣滓一样的眼神淡淡从他身上扫过,对着铜镜开始绾发。
可分明他们刚刚还如此亲密!
萧执聿转动僵硬的头颅看她,铜镜里她甚至连一点儿眼神也没有分给他。
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弃之如敝屣,为什么要变得这么快呢?
她不是刚刚才夸他听话,才对着他笑吗?
为什么不要他跟着?为什么要避开他?
他已经这样听话了不是吗?为什么还是要躲着他!
是还想跟别人说话吗?是还要接受别人的邀约吗?
胸腔里升起满满的愤懑,怨怼和嫉妒。
他羡慕所有能够光明正大待在她身边的人,而如今,他就连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一样跟着她也不被允许吗?
心口像是有锤子敲下去,砸得血肉模糊。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像粘稠的沼水一般缓慢地爬行将苏绾缡整个笼罩。
他垂眼盯着她纤薄的背影,在铜镜看不到的地方眸底里早已经翻滚出一片骇浪,声音却是平稳得紧,“好。”
很听话,乖顺。
苏绾缡很满意。
于是在用完早膳以后面对萧执聿给她上药时的故意磨蹭和引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
苏绾缡去了私塾。
萧执聿站在门前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的转角,面无表情地转身关上了院门。
他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出去呢?
他怎么可以缺席她日常的每一刻呢?
他得保护她啊。
让外面那些野狗离她远一点!
萧执聿今日应是听话的,暗中那道黏腻的,无处不在的视线好像真的消失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被盯得久了的缘故,苏绾缡总还是会觉得不自在。
隐隐中,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压力黏在自己身上,可环顾四周,却是什么也没有。
苏绾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惊弓之鸟了,甩了甩念头决定傍晚回去后再试探试探萧执聿。
一日过去,散了学,苏绾缡便朝斜水巷走去。
今日阿沅要去同窗家里为其庆生,是以路上只有苏绾缡一个人,却没曾想到半路竟然遇见了刚从铺子里忙活完的林逸则。
这条街离林逸则的铺子并不顺路,甚至是需要绕上一些远路的。
林逸则出现在此处,自然是在这里等着从她手里接阿沅回去的。
苏绾缡有些惊异,以为是林逸则忙昏了头,连忙提醒道,“今日阿沅不是去同窗家里庆生吗?”
林逸则愣了愣,像是才反应过来,随即面上升起红晕,“我给忘记了。”
模样憨厚老实。
苏绾缡笑了笑,叫他还是要注意休息。
二人住的尚是临近,刚好又有一段路程相同,此刻撞上了,便索性同行。
苏绾缡走在前面,林逸则略慢一步,算是顾念着男女大防。
可远远看去,倒更像是一种保护,形似一对年轻夫妇。
此刻黄昏,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
散学的,下值的,收拢东西回家的,也称得上是比肩接踵。
房梁上升起袅袅炊烟,四周喧闹着摊贩叫卖孩童嬉戏的声音,更添了烟火气。
相熟的阿婶从旁路过,不由多看了两眼,在二人之间眸光流转不忘调侃一句,“小林啊,好事将近啊。”
林逸则闻言立马红了脸,偏头不太好意思地去看苏绾缡。
挠头道,“胡婶,别乱说。”
苏绾缡对此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她早就不是刚及笄的少女了,面对这些调侃的声音自然不会当回事。
只笑着与来人打招呼,随意话了几句家常。
胡婶也笑得开心,与苏绾缡说话很舒服,聊完以后又同他们客气了一番叫二人常来家里坐才离开。
苏绾缡这番滴水不漏的交际,令人如沐春风。她是不在意这些,可殊不知,落进有心人的眼里就变了味道……
“苏娘子,我听说昨日有人去了私塾找你?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有了方才胡婶的开头,林逸则憋了一路的话总算是找着了一个机会询
问。
他自然记得阿沅去了同窗家里,所以故意估摸着时间等在这处,“恰巧”与苏绾缡撞上。
他昨夜回去才从阿沅嘴里听说了这件事,说是白日里有一个英姿俊容的男子来了私塾找苏绾缡。
学堂里的先生们都猜测是苏娘子的夫君,说二人甚是相配。
林逸则听后心都凉了半截,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虽说以苏娘子这般才情容貌,没有夫君是说不过去的。
可她当日来浣花镇是孤身一人,也从未谈起过自己的身世。
林逸则心里终究留了点念想。
今日一整天他行事都心不在焉,派了人出去打听,竟然什么新的消息都探不出。
好像人是凭空出现的,竟只有私塾里的一些人知晓一点内情。
林逸则怎么都觉得心里不得劲,于是草草料理了事,借着来接阿沅的借口守在了这条街上。
他这话打探的意思不算明显,甚至还直言若有需要,他可以帮助。听起来情真意切。
苏绾缡微微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无事,不要紧的人。”
这话一出口,林逸则悬了一整个晚上加白日的心才算是真正放下了。
不要紧的人就好。
他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再看即将要到与苏绾缡分开的巷口,心情也就不再似一开始时那般沉重了。
与苏绾缡道了别,林逸则便好心情地转入了另一条巷道。
这其实算是一条小路,巷子几乎算是荒废了,平素里少有人进。
只是穿过这条巷子,可以减少回家大半的路程,也离得苏绾缡家更紧。
此刻天色已晚,狭窄幽邃的巷道里一片漆暗。
林逸则经常走这条路,按理来说已经习惯了。
可是今夜,站在巷子口,他却突然有些害怕。
觉得这巷子里似有什么东西要将他拉进去一般。
第115章 第115章引诱(添)他不能再……
林逸则捋了捋心绪,觉得定然是自己紧绷太久了。
他从小就在浣花镇里长大,这条路少说都走了千百次,能出什么事?
笑着摇了摇头进入小巷,不禁在心底里嘲笑自己。
小巷隧道幽深,中途还有一个十字路口。
林逸则只需要在前方再拐个弯,等彻底走出小巷再路过一条长街即可回家。
可今夜不知为何,饶是他已经再如何安慰自己了,可还是觉得心慌。
尤其是越往里面走,就越害怕。
林逸则突然发现,这份心悸好像不是此刻才有。
自今晚与苏绾缡走在一处以后,他就老是感觉有些不得劲。
整个后背一直都在生凉。
他当时只以为是自己要询问苏绾缡而太紧张的缘故,可如今事情尘埃落定,他一个人走在巷子里,思绪倒反而开始清晰了起来。
他发现,那不是紧张,而是一种被人暗中盯上了的后脊发麻感。
就像夜晚一个人独自行走在山林间,被一匹亮着幽绿眸子的饿狼盯上。
你完全清楚哪怕只是稍慢一步都会被它彻底撕碎!
这样的恐惧在被冷风贯穿的狭长巷道里滋长更甚,吹拂的衣袍簌簌作响的风声都像是饿狼的嚎叫。
林逸则环顾四周,草木皆兵到竟好似真的瞧见了幽绿的眸子。
一整颗心似要跳出胸膛,喉头发紧,掌心里渗出了湿润的冷汗。
他想要往回走,可已经走到了这里,就因为自己心里那点不知从何所起的胆寒就浪费时间返回,平白受累。
两相思绪挣扎间,脚步还在无意识往前踏。
刚一落脚至巷口,眼角余光一道阴影晃过,火速将他拉扯扔到了墙上。
脊柱瞬间像是被撞断了一般,擦破的肌肤更是升起火辣辣的疼。
林逸则一下便像是被撞碎了的烂肉一般顺着墙面滑倒在了地上,痛得意识都不清醒了。
脸上被结结实实地挨上了一拳,半边脸骨都要裂开。
漆暗的深巷里本就无法轻易视物,这一拳直把他打得眼冒金星,眼前完全是雾蒙蒙的一片。
他只模糊瞧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自己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自己。
看不清面孔,可他能感觉到一道似裹挟着无尽阴沉狠戾的视线沉甸甸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阴冷的毒蛇爬过一寸寸收紧,让他口鼻都窒息。
林逸则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眼前这个人若不是他身后投射下的浓稠的影子,林逸则怕真会以为自己是撞上了恶鬼。
可他想不明白,他不过就只有一间从父母那里继承的小商铺,平素里也只做一些小买卖。
生意场上留一线,生活里更是与人连口舌之争都没有,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狠辣到要取他的命!
脑袋昏昏沉沉,林逸则反复在脑海里搜寻,也没有想到可疑的人。
直到胸骨被人踩上,死死往地底下蹂躏,像是要将他整个胸腔都踩烂。
他才在昏昏沉沉中听见那人飘渺的像是从遥远天边传来的声音,泛着凌冽刺骨的寒,如同刀刃刮过他的耳廓,“离她远一点!”
那人警告道。
电光火石间,林逸则在昏迷的最后一刻才骤然回想起这股恐惧最开始的源头。
所以,是他一直在暗处里盯着他们!
……
萧执聿一直在忍耐,他不敢叫自己的视线太过灼热,不敢叫苏绾缡发现。
于是只能小心翼翼的,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看着她对着别人冁然而笑,甚至是挨肩搭背。
他根本忍受不了一点,只能死死咬着腔壁的软肉,让痛意和着鲜血齐齐咽下,哪怕五脏六腑都被流动的酸水泡到发烂。
他已经这么听话了,可她为什么还要跟别人靠得那么近,为什么要和别人一起同行?
她怎么可以面对那些调侃不置可否,怎么可以用那样无关痛痒的语气,说他是无关紧要的人!
妒意在心底极速膨胀,他看向她身侧的那个男人。
所以,是因为他吗?
她对自己这样冷漠,无情,就是因为这个人吗?
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她就是和这个人朝夕相处吗?!
积郁的戾气在胸口横冲直撞,他完全忍受不了。
他应该将她抓回去拴在床上,让她日日夜夜只能与他贴面相对!
他不能再放走她一点点了!
可是……
他又想起她含恨的眼神。
他又开始犹疑了。
对,怎么会是她的错,是外面那些野狗引诱了她。
他应该帮她除掉,她就会收心了……
苏绾缡回到小院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院内没有点灯,只能透过天蓝色的夜幕勉强视物。
她站在院中,四周安静得异常,心猛地漏了一拍,萧执聿不在!
所以,今日她感受到的那种似有若无的视线还是来自他,是吗?
他还在暗中看着自己,那今晚她和林……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的声响传来,打断了苏绾缡的思绪。
她下意识回头望去,见是萧执聿走了进来。
“你去哪儿了?”她立马警惕地问道。
昏暗里,萧执聿长身玉立在自己身前,苏绾缡抬头只能望见他面容上的一点模糊的轮廓。
他似乎是在看着自己,眼神沉暗漆邃。
又是那样如有实质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眼神。像是能够将人看穿。
苏绾缡本能地觉得危险。
她微拧了拧眉,刚要有所动作后退,萧执聿就缓缓抬了抬手上的提篮,“我去买菜了。”
“绾绾明天想吃什么?”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着她,声音还是那样轻柔,顺着晚风送进耳中却给人无端的凉意。
苏绾缡从他脸上移开目光垂眸落至篮子里放置的新鲜蔬菜上,觉得应是自己想多了。
她随意撂下了一句,“随便。”转身进了屋。
不久,屋内亮起了烛火,透过油纸投射出来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萧执聿站在原地,那样微弱的光影完全照不透他周身的浓稠,整个人都似溶于了夜色中。
他看
着轩窗上映出的苏绾缡的倩影,捏着提篮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手背上的鲜血滴答砸进篮中绿色的菜叶上,迅速洇出一抹鲜红。
持续地滴落让鲜红不断蔓延,晕染出无边更浓的夜色……
戌时。
萧执聿熬好了肉糜粥送入了房间。
苏绾缡坐在桌边,用调羹一点点搅动,肉糜粥在烛火的映衬下,泛着诱人的色泽。
可苏绾缡瞧着却并没有什么胃口,隐隐中鼻尖好似又涌进了熟悉的血腥气。
她不确定是从哪里来的,或许是碗里?
可舀起一勺炖的软烂的肉糜瞧,怎么可能是肉生,血气没有煮尽呢?
她心间疑惑,偏头去看,萧执聿依旧垂着冷淡的眉目,面色在夜色下似乎显得更加冷白。
感受到视线,他偏头望来,眸里映着森森烛火,开口嗓音略有些沙哑,带着隐颤的兴奋,“好吃吗?”
苏绾缡略顿了顿地点头,不想迎着他如此灼烈怪异的视线,落眼移开时却猝不及防瞧见他手背上殷红的伤痕。
浸了水以后血痕被洗净,又在不断蔓延出血珠。
原来,是他手受伤了……
苏绾缡抿了抿唇,想要喊他去包扎一下,可到底还是哑在了喉间,什么话也没说。
自己受伤了,不晓得去处理吗?
她瞎操什么心?
竖日。
苏绾缡照常是去私塾授课,一个上午阿沅都没有来上课。
苏绾缡以为是林逸则为他告了假,可不想,晌午便得到了消息。
说是林逸则昨日傍晚出了事,阿沅如今正在屋里照顾他哥哥。
今儿一早,镇子上就传遍了,说是林逸则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在巷子里被人敲碎了头,流了一地的血。
好在他命大,有一个酒鬼路过,才给他捡回了一条命。
“听说林逸则还没有醒过来。”说话的是私塾里的陈娘子,她唏嘘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林逸则这小子还能不能撑住。他父母早逝,他们林家可就靠着他支撑了。要是熬不住这一遭,那阿沅这孩子该怎么办啊。”
陈娘子将磕出来的南瓜子扔进了手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边心绪还未平复,晃眼一抬,又见着了苏绾缡惨白的一张脸,瞬间惊呼,“苏娘子,你怎么了?”
她忙慌伸手去探苏绾缡的额头,嘴里不忘絮叨,“这倒春寒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要以为热了几日,就忙着脱冬衣,平素里还是要多穿点。”
“这么凉!”触到苏绾缡冰凉的体温,陈娘子收回手,有些担忧地看她,“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苏绾缡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应道,“许是这廊下风太大了。”
她站起身来,向陈娘子施了礼离开,朝着值室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她死死扣住掌心稳住身形。
陈娘子的话不断回旋在耳边,苏绾缡一颗心跳动得紊乱,脑子里也一团乱麻。
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如此煎熬了半日,一下了学,便急匆匆朝着斜水巷走去。
推开院门,苏绾缡直奔向厨房,萧执聿正在案前洗菜。
听闻声音,他轻抬眼睑望去,看了一眼苏绾缡,又重新垂眸摘掐手中的嫩叶。
“你今日倒回来得早。”
声音微冷,像是轻讽。
苏绾缡走进,站至他的身侧,呼吸还未平匀。
她看他,喊他名字,“萧执聿。”
“林逸则出事了。”她落下后半句。
“嗯。”他将手中掐好的嫩叶放进了一旁的青瓷碗里,很淡地应了一声。
“你不问他出了什么事吗?”苏绾缡继续追问。
“发生了什么事?”他很配合地回应,像是真的感兴趣。可眉目寡淡,充盈着冷气。
“他被人发现浑身是血地倒在了巷子里。”她陈述道,没放过萧执聿面上任何表情。
“嗯。”依旧是很淡的一声。
他端着碗转身往灶台走。
苏绾缡彻底沉了气,心间最后一丝希冀也烟消云散。
她抬手不由分说一把拉住萧执聿的手臂将他转了回来,面色一瞬间冷寒,“你当真不知情?”
她再问他最后一遍。
萧执聿看着她,“绾绾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她轻笑了一声,既是笑萧执聿这样执迷不悟的行径,也笑自己竟然一路上还在心底为他辩解。
“你难道不是很清楚吗?就像我了解你会做什么一样。”
她走进了一步,“告诉我,你手背怎么回事?”
“磕着了。”
“萧执聿,你当我是傻子吗!”
她骤然伸手挥掉了他手中的青瓷碗,掐着他的脖子往墙上按。
“叮当”的声响里,瓷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该乖乖听话,为什么还要去找林逸则的麻烦呢?”
她很生气。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生气的模样。
为了别人。
从前是贺乘舟,如今是林逸则,她究竟身边要有多少人才能够看得见他!
多日来的温顺消散,他轻掀眼皮看她,眸色漆寒,竟还笑了出来,“这么在乎他?”
第116章 第116章剜肉地狱里爬出来的……
指尖轻颤,手上的力道微微松释,苏绾缡看着他眼下的模样,心底泛起潮水一般的凉意。
笑不及眼底,轻嗤出声,完完全全就是他在上京时的模样。
好像终于后知后觉,到了此刻才算是回过味来,她松开了手,朝后退了几步。
“萧执聿,你果然装不下去了。”
她看着他,眸中含着失望,惊惧,戒备。
无数情绪杂糅在一起,漾出一片水红。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懂,你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睥睨旁人,所有人在你眼中都如蝼蚁一般轻贱。”
“你想要什么就必须要得到,你恨的就一定要铲除。我竟然还会期望你这样的人能真的变得不一样。”
她看他的眼眶更红了几分,沁出的水雾将萧执聿的面孔彻底模糊。
她却倔犟得不肯凝落一点。
是啊,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不是吗?
他一直都很擅长伪装不是吗?
分明是一匹恶狼,却要伪装成良犬,可再如何都改变不了他嗜血的本性。
“萧执聿,你真的很难教。”
她摇了摇头,嗓音轻到发虚,好像真的已经精疲力竭。
转过身,用力抹开脸颊上的湿痕,终于为这场游戏画上了终止,“萧执聿,希望我回来以后能不要再看见你。”
撂下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抬脚离开。
最后的这一声,犹如一把闸刀悬下,萧执聿彻底慌了神,连忙抬起僵硬的手去拉她,动作却迟慢地只抓住了一片衣角。
轻易从他掌心滑过,徒留下微凉的触感……
四肢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分明眼下,他应该冲出去将她拉住,将她死死地按进怀里。
可萧执聿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耳畔响起尖利的翁鸣,几乎要将他整个头颅炸开!
一阵阵的麻意从肩颈处往下沉,好像置身于一片泥沼地里,又像是被罩在了一口枯井里,视野里一片昏暗,有东西在不断地拉着他下陷。
半身开始慢慢失去知觉。
萧执聿往前倒,双膝猛烈地磕在地上,却传递不出来痛意。
他只能死死捂住胸口,任由伤痕再度崩裂,让鲜血打湿他的手掌,用那一点点的温热让他僵冷发麻的身体回温。
就好像,只要身体的痛到达极限,就可以忽略来自灵魂深处的撕磨。
可这样还是杯水车薪,好难受,浑身都很难受……
空气好似越来越稀薄,血液里像是有千万只蚁虫在爬,从胃里泛上来的恶心几乎让他眩晕过去。
胸腔剧烈地起伏,他喘得越是厉害,就越是觉得窒息。
萧执聿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撩开衣袖一寸寸去寻。
是这里吗?是这里在发痒吗?是这里让他这么痛苦吗?
他盯着看了良久,伸手骤然将结痂的烧伤撕烂,指尖死死攥进裂口,将血肉全部挖烂。
是的,有虫子进去了,他得把它们都抓出来,它
们就不能控制自己了。
把它们都挖出来!
血水淌了一地,萧执聿孜孜不倦地将指节往深处里钻。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嚎叫,不够!还不够!
要把它们都抓出来,他才不会再这般控制不住自己,才不会再将苏绾缡越推越远。
他会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就像他们刚成婚时那样。
他可以做到的,她喜欢什么模样,他就去学。
他再也不贪心地要她爱她,接受他。
只要她留下来,变成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本来就是个怪物啊……
满地的鲜血照进他的眼眸,晕染出一片盛着浓黑的红,他死死盯着手上的痂痕,拿着刀一处处剜过。
泛着冷寒的刀刃割开皮肉,是血,红得刺目的血!
涓涓不停争相恐后地流出。
打湿他的手臂,将体温归还。如流水一般蚕食他的衣袍,在他身下汇集成溪渗透进地底下。
发麻的身体终于有了感知,好似又活了过来,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游走,烧得灼热。
他浑身不住地颤抖筋挛,马上了,他把它们都抓出来,绾绾就会回来了。
拽开伤口,伸进去去寻。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萧执聿,你在做什么?”
突然的一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格外响亮。
萧执聿抬起迷茫的眼睛,瞧见从门口急忙奔过来的苏绾缡。
她猛地冲到了自己面前,将他手给攥了出来。抬头看他怒不可遏的吼道,“萧执聿,你不要命了!”
“绾绾……”他张了张干涩的唇,将她拥进了怀里。
鲜血从伤口里咕噜噜涌出,手背上,前胸里,这些地方萧执聿全都不顾,任由鲜血将苏绾缡裹湿。
他像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标记她。
“绾绾,我错了,你原谅我,别赶我走好吗?”他用脸颊去蹭她的耳鬓,卑微求全的姿态。
口中喃喃呓语,不断地保证道,“我不会再动他了,我会乖乖听话,我会救他……你别生我的气……”
乞求,可怜,无助。
他眼角落下滚烫的沾着血痕的泪珠,满目希冀地渴望能够她的回答。
苍白面色上,发丝紊乱,几缕散在额前,泪水将眉梢眼睑晕染得更红。
他希望他的乖顺能够得到她一点点可怜,也希望她也能为自己退一次步,“你……也不要去见他好不好……”
怀中的人一直没说话,房间内一下安静了下来。
萧执聿眸中希冀一点点黯淡,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去,果不其然,怀中空无一人……
是,她又走了。
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她总是要走的。
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她都是要走的。
萧执聿徒然地死死扣着地面,额前零落的碎发将他逐渐冷却下来的漆眸尽数掩盖,房间内只有他一遍遍低沉呓语的回响。
“你不是说了要教我怎么爱你吗?”
“不是说要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你明明说过喜欢我的,明明说过不会走的,你说过的……”
“……可你,为什么还要走,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为了别人……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寂静寒夜里,黑暗如同死水,幽潭,深渊。
萧执聿瘫坐其中,重复低喃的声音被无限放大,空灵,传响,像是恶毒的诅咒。
直到最后,他突然抬起他咯吱作响的脖颈,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苏绾缡离开的方向,喉间发出短促的,僵硬的,像是生了锈的机关的笑声。
继而是潮湿的,阴冷的,森寒的低语,“是你,先骗我的。”
俨然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苏绾缡重新回到小院是在亥时,她去瞧了瞧林逸则。
人还在昏迷,头上老大一个骷髅,一看就是要将人往死里砸。
苏绾缡当即吸了一口凉气,再一次这样直观猛烈地感受到萧执聿的狠辣。
阿沅说,林逸则浑身上下就没有几块好地方,后背被撞得血肉模糊,肋骨还断了几根。
当日江畔,贺乘舟也曾是生死一线,可到底不是萧执聿亲自动的手。
如今她对他不仅仅是心理上的抗拒,好像连带着那种曾经身体上对他的本能恐惧也重新涌了上来。
以至于,苏绾缡失魂落魄地推开房门,后脊无声无息地贴上来一具微凉身体时,当即惊得头皮发麻。
整个人都绷直了。
“你很怕我?”感受到她的惊惧,萧执聿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压向了自己的胸膛,贴着她的耳鬓询问。
“萧执聿,我不是叫你滚吗?”她火速冷静了下来,稳了稳呼吸,声音里挟着冷意,用语也很不客气。
萧执聿双手环着她的腰,一寸寸缓慢地收紧。
分明是待在屋子里的,周身裹挟的潮湿冷气却比苏绾缡身上更甚。
隐隐中,还有一股被冷香覆盖了的……血腥气?
苏绾缡蹙眉。
萧执聿下颌搭在她的肩窝处,沿着她白皙脖颈嗅闻,语气是那样轻柔,像是在哄,却凉得渗人,“绾绾,我们回家吧。”
……是一只毒蛇。
一只躲在阴暗角落里肆意窥伺的毒蛇。
潮湿,黏腻,恶毒,森然。
选定了目标,就无声地爬行靠近,试探着伸出长舌,收紧猎物,然后张大獠牙,咬破喉腔,吞咽血水,嚼烂皮肉,一点点地全部吃进去……
疯了,彻底疯了。
苏绾缡心里一阵恶寒。
屋内陷入诡异的僵持,浓稠的挥散不开的低沉气压紧紧笼罩着这间寝屋。
二人全都答非所问,都只想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
苏绾缡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率先打破这份沉闷。
谁先开口,谁就握着主动权。
她抬手往后抻摸他的脸,声音尽量平稳,“回哪里?”
就像眼下他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妻,萧执聿的怀抱也只是情人间最平常的亲昵。
他果真很适用这一招,脸颊在她手心里蹭,沉溺得手上力道都松了几分,“回我们在上京的家。”
话落,苏绾缡借势转身,在他抬头以为她是要和他相拥的一瞬间,一巴掌甩了下去。
清澈响亮。
萧执聿被扇得偏头,眉眼陷在帷幔的黑影里,只下半张脸有朦胧月色投递,轻易便将白皙面颊上瞬间浮现出的高高红肿的掌印映照得清楚。
显然是用尽了狠力。
侧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心跳得很快,一种隐秘的快感还未在他心底里完全化开,他就又听见了她如寒冰一般凌冽的声音响起,“那是家,还是牢笼?”
她嘲讽道,“你又想将我关起来?”
第117章 第117章原谅(添)死也不会……
兴奋到抽搐的嘴角僵硬在脸上,萧执聿偏头,漆黑的眼珠缓慢地转动落回在她身上。
他轻幽幽地开口,理所当然的模样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可只有这样,你才会听话不是吗?”
“你总是骗我,总是要扔下我,你不记得我,也不要我。”
他絮语呢喃着,散乱的额发贴在眼前,整个人像是落进了深渊里,
周身笼罩的是无边浓稠的暗影,像是随时能够将他吞没。
苏绾缡本能地后脊升上凉意,下意识往后退去。
他似早有察觉,在她行动前先一步将她拽进了怀里。
低头,嘴角扯起僵硬的弧度,苍白面色在月色笼罩下,显得唇更红,眼睛也更黑亮。
妖治,如同艳鬼。
他凄凄然笑着,“但是没关系,我原谅你。”
“原谅你的遗忘,不在乎,不以为意,所以,你也原谅我。”
“原谅我的欺瞒,我的假象,原谅我的设计和强迫,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我们重新开始,就像从前一样。”
他像是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勒住她的双臂,通红的眼眸里潜藏着如深渊一般巨大的痛苦。
盯着她瞧时,簇簇点燃的幽火里又流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期许。
苏绾缡怔愣地看着眼前似失了神智的人,心底升起莫名的针扎一样的痛。
她感觉喉间似有异物堵住,所有复杂的,难言的情绪悉数哽咽在了喉间。
重新开始,像……从前一样?
眼角的泪水砸落,视野里眼前人的面容终于清晰。
她张了张嘴,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是簌簌滚落的细雪,可砸在身上却带着沉重的湿冷,坠得人喘不过气来。
“萧执聿,我不会原谅你。”她一字一句道。
“没有你的这些日子,我早就已经重新开始了。”
恨意是退了潮后的滩涂,侵蚀的痕迹在日月风霜的轮换中不断地被打磨,于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后知后觉地蔓延起潮湿。
萧执聿眸底的希冀渐散,瞳仁如浓稠难化的墨水,一片死寂中漾起一抹深深的阴鸷。
他掌心握住她纤细的喉咙,面色阴沉得似能滴出水来。
为什么总是要对他这么残忍呢?
不是总是在对他说谎吗?为什么眼下就不能骗骗他呢?
她对所有人都能好,为什么却自私的就不肯分出来一点点给他呢?
为什么总是要对他这么绝情?
萧执聿将她带到自己身前,黑眸紧锁着身前人,凝满了不解。
掌下的人在轻颤,纤细的脖颈似乎轻轻一折就能断掉。
“可你明明喝了我的血,为什么不原谅呢?”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自由自语。
哪里出了错呢?
“你说什么?”苏绾缡蹙眉,断断续续的几个音节落入耳中,她有些没有听清楚。
萧执聿没有回答,看着她好半天,才像是又想通了的模样。
唇角牵起一抹笑意,面上的困顿消散,释然地擦过她的脸颊,冷寒的气息就落在她的耳廓,“不原谅也没关系。”
“反正,我死也不会放手。”森然的如同来自炼狱。
苏绾缡转动僵硬的脖子看他,他轻掀起眼皮,略微兴奋道,“马车已经备好了,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萧执聿。”她突然喊他的名字,似是鼓足了勇气道,“我喜欢过你。”
“你知道的吧。”
萧执聿一瞬间面色微愣,直直盯着苏绾缡瞧,像是在接受她这番话的意思。
语句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他眉眼一闪而过欣喜,转瞬又变得沉默,好像在辨别苏绾缡这番话的真实性。
“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她继续说道,冷淡声线里隐隐藏着怨愤。
“是你,要将我囚禁,是你,以贺乘舟他们的性命逼我就范。”
“你总说,为什么我不能将目光放在你身上一点点,其实我有过的。我有想留下来,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
字眼落进耳中,萧执聿呼吸急促了起来,像被天大的好事砸中,脑袋都在眩晕。整个人都欣喜得开始发颤。
可苏绾缡只是冷静地看着他,非要一字一句吐出锥心之言,将他从天堂打入地狱,“只是你太贪心了。”
“萧执聿,你的爱太窒息了。”
“我永远在你的股掌之间,你永远有法子掣肘我,一旦我有丝毫不驯,你就会伤害我身边的人。”
“但其实,或许我喜欢的也只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你。”
他整个人僵硬在原地,苏绾缡终于如愿见着他眸中皲裂泄开,看他整个人陷入失魂落魄般的自疑。
她该高兴的,可报复的快感从胸腔里涌起涓涓不停地流向四肢百骸,却像是酸水蚕食。
分明血液在沸腾,头皮在发紧,她简直想要尖叫,对,就是这样,萧执聿,你要和我一样痛苦,你要和我一起烂在泥沼里。
可为什么,五脏六腑像是绞在了一起,肿胀的痛意竟然来得比报复的痛快更深。
苏绾缡的语气实在太平静了。
像是历尽千帆以后,所有往事都可以淡然置之。
萧执聿完全不知道她心底潜藏的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只是在这份她刻意表现出来的淡然里如同大雾里的孤船彻底失了方向。
他听见她以一种近乎悲哀的,绝望的语调平静地述说着他曾对她做过的那些事。
心底升起无边无际的惊惶,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好像说开这些话以后,她就真的要放下了。
熟悉的窒息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将他口鼻皆蒙住。
眼前一阵阵发白,脑袋像是要炸掉了一般。
原来她也曾在某个瞬间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过。
可是一切都被他亲手毁掉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努力想要找到一块浮木,渡自己上岸,可四面八方涌来的巨浪却一下一下将他打入海底更深。
从来处事都能临危不乱的萧执聿也终于开始失了思考的能力,变得不再理智,变得方寸大乱。
“绾绾,原谅我。是我做错了。”
他捧她的侧颌,将她拉到自己眼前,眸露爱怜,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砸下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
洇进嘴角,涩得泛苦。
嗓音里裹着哑,隐颤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你喜欢什么样,我都能学的,我可以学的,我可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再给我一点在乎好不好……好不好……”
他不贪心了,哪怕她爱着的只是一张面具,哪怕她连一点点真实的他都不能接受,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全都甘愿。
“绾绾,是我做错了。但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快最有效的法子了。我如果不用尽手段,我和你之间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你就会嫁予旁人为妻,与别人生儿育女了。我等不了了。”
萧执聿的幼年,父亲枉死官商罗织的罪名中,母亲丧于流民放纵的大火里。他茕茕孑立,市井辗转,被贱卖于青楼,赌馆,黑市各处,人人都可以轻易践踏凌辱。
过早地经历世态炎凉,看尽人心不古,萧执聿早已练就无嗔喜欣厌的冷情心血。
在朝堂的党争伐异里,他更是挟势弄权,汲汲为营。
对于萧执聿来说,想要的就必须不择手段。
他不曾被爱,也不曾被谦让,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只有拼尽全力,才可以看起来活得与普通人无异。
想要的就必须去争,去抢,这是属于萧执聿的人生信条。
却忘记了,人不是物件……
“萧执聿,放手吧。”
久久等来的,只是苏绾缡一句风轻云淡的要他放手。
萧执聿眸中滑过一瞬微芒,盈在眼睫处将落未落的的泪水砸进苏绾缡的面庞,顺着两颊留下,竟然一时让她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泪水。
只是感觉很烫,像是要烫出一个洞来。
苏绾缡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双眸发红的人,像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恍惚中,眼前又浮现出大理寺狱门前那惊鸿一瞥。
青年身姿颀长,白矾色衣袍勾勒得人翩然遗世。
可晃眼间,又是那个站在寒夜江畔,周身裹着阴鸷的人,恨不得将她食肉啖骨。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披着一样的皮,却俨然一个飘逸绝尘,一个深渊恶鬼。
苏绾缡见过萧执聿太多面。
温柔的,想要她喜欢他。
冷戾的,要逼她留下来。
如今,她终于如愿见着他失控痛苦的模样,可是想象中的畅快却并没有到来。
心口反而像是刀刺一样,胸腔里滑过酸涩肿胀的脓水,每一寸呼吸都在被腐蚀,搅动,刺烂。
好像到了此刻才猝然清醒,她这一段时间究竟在做什么。
不是不恨了吗?不是不在乎了吗?不是要让那座皇城掩埋过去曾经的一切吗?
为什么还要和他纠缠,还要互相折磨?
她深吸了一口气,去握他的手腕,“对于眼下的你,我只有恐惧,厌恶。你如果强行把我带回去,我只会更加憎恨你。我还是会想尽各种办法逃走,我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的,不过又是一场因果轮回,重蹈覆辙我们之间的孽缘。”
“萧执聿,
如果你还在乎我们之间的一点点情谊,就到这里,放手吧。”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苏绾缡真的累了。
她无法坦然地忘记过去,轻易原谅萧执聿。
但也无法再那么强烈地去恨他。
恨和爱都是一件很费精力的事情,而爱萧执聿和恨萧执聿都两难到让她痛苦。
她决定要真正放下他。
第118章 第118章病态你不是死了吗……
漆暗的房间里,阴影如同黏稠的沼水无息地蔓延。
萧执聿站在镜前,窗牗投递的微弱浮光惨白地照射在他瘦削的下半张脸上,镜中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隐匿在黑暗深处死死盯着镜外的人。
像是要将他看穿一个洞来。
良久,他牵扯起嘴角,缓缓勾出一抹笑来。
定格数息,放下。
眉眼间闪过一抹冷躁。
继续牵扯僵硬的嘴角。
放下。
牵起。
放下。
牵起。
不对!
怎么都不对!
她不喜欢这个样子的!
……她喜欢温润的,就像他从前伪装得那样。
他得学,得重新变成那副模样。
不对。
镜中定格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眸里,洇出阴森森的笑意。
——他得,让自己彻底成为那副模样。
撕掉血肉模糊的脸,画上她喜欢的模样,一辈子,带着……
苏绾缡躺在床上也一直没有睡意,睁着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瞧着帐顶。
今夜她说完那番话以后,萧执聿平静得异常。
过了好久,才用一种近乎悲恸的语气道,“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苏绾缡愣愣地看他的眼睛,湿润的眼睫微垂,整个人拢着沉重的哀恸。
一触及碎的模样像是只要苏绾缡承认,他便是真的哀莫大于心死。
苏绾缡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只是那股莫名的肿胀酸涩好像蔓延得更开了来。
她以为,在自己终于想通以后,说完那番话,她应该会如释重负。
无论萧执聿是什么样的表现。
是继续留下来和她耗,还是疯魔得再次将她带回上京。
这些苏绾缡都不会在乎了。
因为她好像也没有力气再去挣扎了。
他们之间无论怎样的结局,也该有个定论了。
苏绾缡最终什么也没说,萧执聿也离开了。
他意外得没有一定要一个结果,也没有执缠着苏绾缡要今夜带她走。
好像真的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第一次,在两个人的争执下,终于不再只有苏绾缡一个人败下阵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溃不成军。
这场没有一个定论的交涉最终在双方各自的沉默中平静地结束。
就好像,结局不一定要一个盛大的落寞,有时候,彼此的心照不宣便是各自为对方留下的最后体面。
苏绾缡想,或许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竖日,苏绾缡睁开一双疲惫的眼睛,下眼睑微微有些青色。
她拍了拍晕乎乎的脑袋,刚要起身,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了开来。
苏绾缡挥开帐帘,见是萧执聿端着盂盆走了进来。
苏绾缡每日起身的时辰都是这个时候,收拾好了便要赶赴私塾。
这些日子里,萧执聿一直亲力亲为,从穿衣到盥洗用膳,都是萧执聿在伺候她。
苏绾缡想,若不是他不会绾发,恐怕说一句她所有的事情都被萧执聿全数包办了都不为过。
只是,今日为什么他还……
苏绾缡躲开他的眼神下了榻。
他好像也没什么话要跟她说,苏绾缡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于是就这样沉默,接过他拧好的湿帕净面,然后漱口,绾发,穿衣。
萧执聿端了盂盆出去,趁着这个间当将热气腾腾的早膳一一摆在院中合欢树下的石桌上,等着苏绾缡出来。
苏绾缡在石桌边坐下,萧执聿给她布菜。
她偏头去看,发现他眼下的青色不比她少,唇色还有些惨白。
垂眼的时候纤长浓密的羽睫扑闪,像随时会被折断的乌蝶蝶翼。本就冷白的肤色如今几乎是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清晰可见皮肤下蜿蜒的青色经脉。
下颌棱角分明,颧骨微凸,眼窝也略微凹陷。
整个人比她在上京看到时,多了几分……病态。
苏绾缡别开眼,拾着竹筷的指节用了力又松开,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垂眼看见她的动作,萧执聿为她布菜的手也一顿,眼睑垂得更深,整个人像是很受伤的样子肩颈都耷拉了下来。
苏绾缡又转头看他,狠了心道,“萧执聿,你在想什么?”
她问得是昨晚的事情。
她本以为,这应该是两个人的心照不宣了。可是如今来看,萧执聿好像并没有要走的打算。
他终于抬起眼睑看她,眼里盛满了红血丝,小心翼翼的语气,“午膳我已经放进了食盒里,你一会儿记得提走。晚上想吃什么?”
答非所问。
顾左右而言它。
好,这是要继续跟她耗下去了。
苏绾缡瞥开眼,不再说话。
她早该清楚的,萧执聿那么固执偏执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放手。
以为她生气了,他有意缓和他们之间的气氛,牵起嘴角努力笑了笑,温和道,“桃花酥怎么样,我看外面桃花都开了。”
苏绾缡看他,他甚少这样笑。
事实上,即便当日刚成婚时,他也极少笑的。
苏绾缡觉得眼眶有些酸,她又重新偏开了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把他当做透明人。
她想,也许这样时间一长,萧执聿也会觉得没有意思就离开了吧。
用过膳以后,苏绾缡便收拾着书册离开了。
萧执聿这一次没有再将她送到门口。
他只拾捡起桌上的碗筷进了厨房。
苏绾缡临走前狐疑地看了看他的背影,觉得今天的萧执聿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径直便离开了。
厨房内,案前的水盆里清水摇曳,倒映出萧执聿毫无血色的一张脸。
紧接着,一行血流涌入,砸出清脆水声,犹如红墨滴入,在水下洇出长长血痕,蜿蜒似红线。
边缘不断晕染将萧执聿的面容彻底模糊。
寂静的房间里,哗啦的血流声溅落,漆木案上犹如红梅乱绽,却轻易隐入其间。
萧执聿持着刀一下一下划着手臂,嘴里不停地喃喃呓语,“不能跟着她去……不能监视她……不能……要给她自由……给她……”
……
萧执聿这一日过得并不好受。
他没办法离开苏绾缡一点,看不见她,心总是跳得很快,恐慌完全笼罩着他。
眼前一片昏沉,好像天地都颠倒,呼吸都变得困难,身体里像是有无数只蛊虫在爬。
他忍不住焦躁,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只能躲进苏绾缡的房间,将自己埋进衣柜里。
就像在上京时抱着她留下来的衣物宽慰,假装她还在身边。
尽管杯水车薪,对于萧执聿来说却是穷途末路下唯一的办法。
属于苏绾缡身上的气息短暂抚平了萧执聿心间的焦躁。
黄昏即至,落日的余晖透过衣柜的门隙落入在萧执聿睡梦中也紧蹙着的眉头上。
突兀的光线在他眼睫跳跃,将羽睫拉长,白净的面庞上分割出阴影,瘦削脸颊更显病恹。
他睁开一双涣散的眼睛,透过打开的支摘窗直愣愣盯着落日瞧,刺目的光照在他眼前眩射,他看见黄灿灿的一片,抚在脸上,身上,带着微弱的暖意。
好半晌,神思像才回笼,像个木偶一般生硬地运转,推开柜门从里面走出来。
黄昏了,他该做饭了。
……
最后一丝余晖从墙角消散,整座小院落入一片深蓝色的夜幕下。
合欢树在夜风中被吹得簌簌作响,粉白花团在绿叶间摇摆,犹如起伏的海浪。
萧执聿拾了一把竹椅,坐在一旁,耷拉着眉目,神色冷淡地缠绕着手上的纱布。
胡乱地打结,连伤药也没上,动作更是提不上轻柔。
鲜血重新沁了出来,他如同没
有感觉一般。
就好像包扎只是为了确保人还活着,至于其他根本不重要。
缠绕纱布,再拆开,缠绕,拆开,缠绕,拆开……
萧执聿也不知道这是第几回了,只是天色越来越暗,摆放在石桌上的饭菜彻底失了热气,生冷发硬。
已经戌时了,院门还是没有被推开。
她没有回来。
风拍打着门窗,轻微咯吱作响的摇晃声里,混着几声萧执聿从喉间溢出的低沉狞笑。
震得他胸腔都在发颤。
是去了林逸则家里吧。
他这么听话了,为什么还是要选择别人呢?
他忽而冷漠地想,如果现在把她抓回来,拴在床上会怎么样?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里不断充盈肿胀,几乎将他的理智全部吞末。
他根本忍受不了!
可他还是坐在圈椅上,一寸都没有挪动,像是在死死忍耐着什么。
天色越来越暗,他眼神直直落在桌上那道桃花酥上,瞧见它失了色泽,边缘结出硬块的深渍。
院中他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孤寂得犹如野鬼。
扯下眼睛上系着的黑色绸布,苏绾缡适应了好一番才彻底睁开了眼睛,瞧清了她眼下身在何处。
傍晚一下学,她才拐进巷子里,就被人突然从后面用帕子蒙住了口鼻,晕了过去。
如今醒来,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山洞里。
这里很简洁,什么也没有,只有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几盏灯火,将山洞内照得透亮。
应是临时找的地方,不是山匪。
“可算是醒了。”
苏绾缡正观察着,身后突然传出一道阴测测的声音,惊得苏绾缡肩膀骤然一缩。
她看着地上缓缓靠近的影子,从她的左后侧走出。
搭在她身后椅背上的手漫不经心地滑过光滑的木制边缘,随后垂落在身侧最先落入她的眼帘。
苏绾缡顺着他的手背往上瞧,袖口以绿沉杭绸为底,银线绣制衔枝鹊鸟暗纹。
心间疑惑,苏绾缡并不觉得她有在浣花镇这样的小地方得罪了这样一位富商。
再抬头,看清那张脸以后,瞬间睁大了眼睛,面前站着的人赫然是祁铭!
“七殿下,你……”苏绾缡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从离开上京以后,苏绾缡就没有想过还会再遇见上京的人。
更不会想到,再见面,竟然还是被绑过来的。
“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祁铭看着她,歪头笑了笑,接下了她没有说完的话,一副好像他们很熟的模样。
“其实我也想问问夫人,你怎么会在……”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环顾了一番四周,有些嫌弃的模样,“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接着,他骤然弯身,鼻尖几乎怼到了苏绾缡的眼前,声音骤然低沉了下来,用着一种阴森森的表情道,“你不是死了吗?”
第119章 第119章绑架(添)他活不久……
苏绾缡寒毛直立,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快忘记。
她一直不太喜欢祁铭。
从一开始就是。
不仅仅是因为驺虞山上的事情和后来的设计,也因为此人带给她的感觉。
阴冷,潮湿,总是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像毒蛇一样。
那种感觉和萧执聿身上的是不一样的。
也许是因为知道萧执聿不会真的伤害她。
苏绾缡愣了愣,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有功夫想到萧执聿。
她轻勾了嘴角有些想要嘲讽自己,抬眼却是看向了祁铭,人显然已经冷静了下来,开门见山,“你想做什么?”
苏绾缡不想和他打哑谜浪费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没有熟到能够叙旧的程度。
闻言,祁铭轻颤了颤眼睫,像是才回过神来,想起正事。
他又站直了身,面上又是公事公办的表情。
苏绾缡抬头看他,背对着烛灯,他面上大半陷入阴影中,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阴戾感。
眼底红血丝遍布,眼窝深深凹陷,状态瞧着不比萧执聿好多少。
看来这一段时间为了找程清渺也没好过。
果不其然,祁铭开口,“我想做什么?苏娘子难道不清楚吗?”
“你撺掇程清渺离开,我当然是来找你算账的。”他气音出口,声音轻幽幽的落进苏绾缡的耳中。
不知道是从洞壁上哪里漏进来的风,吹得苏绾缡后脊发凉。
“你与她联手设计我,将我哄得团团转,用我的人助你们逃跑。如今躲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可真是安逸。”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话落,他弯身猛地按向苏绾缡圈椅两边的扶手,眉目显出几分凶色。
像是阴暗角落里骤然起跳的毒蛇,终于张大了嘴露出尖牙进攻。
“你知道我眼下是什么样的处境吗?”
“我找她快要找得疯了,祁铭,风玄,萧执聿,他们全都没有放过我!”
“我的人几乎都被他们咬死了,父皇这个老东西,只在意他的王庭,他的江山,他何曾想过他这个孩子!”
“我苦苦筹谋那么多年,为了今日忍辱偷生,就是希望他能够看得见我。你说,他既然这么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宫女之子又怎么了,不是他要纳了我母妃吗?”
“他们都看不起我,践踏我,那我就偏要踩在他们的头上!”
他开始自顾自道,俨然失了理智的模样。
仅仅几个月不见,祁铭与她印象中简直判若两人。
曾经的他还能伪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再如何失控都会维持自己的体面。
如今却面目狰狞,犹如得了失心疯一般。
苏绾缡蹙眉看他,耳畔回响起程清渺曾对她述说的那些少女心事,“可你的大业凭什么要利用程清渺,要以牺牲她的幸福为代价。”
“怎么能算是利用呢?我也是真的喜欢她啊。”祁铭不理解极了,“我会给她幸福的。”
“等我大权在握,她不也是尊贵的皇后吗?程伯侯也会成为国丈,她们程家会是真正的贵戚权门。为什么要逃呢?”
“你根本不了解她,这些都不是程清渺要的。于你而言,程清渺只是你在追逐权力时可以随带稍上的,不是她也可以是别人,你根本不配说喜欢她。”
苏绾缡看着眼前这个执迷不悟的人,不禁再一次在心里感叹还好当日程清渺离开了他。
“喔?萧执聿倒是真的喜欢你,也没有见你对他多宽容啊。”祁铭轻挑了挑眉梢,有些轻蔑地看她。
并不把苏绾缡的话听进去。
“我和他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来说。”苏绾缡一下冷了脸色。
“这么生气干嘛?”他安抚道。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离开以后,萧执聿是怎么过的吗?”靠近了一步,带着几分蛊惑的语气。
苏绾缡绷紧了面色,明明知道他是在乱自己的心智,竟然还是不受控地想要了解。
看出她的心口不一,祁铭轻笑了一声,“他也要死了。”
心口猛地像是针扎了一下,苏绾缡看着他唇边愈加扩大的笑弧,维持的冷静面色似有即将崩裂的趋势。
“你死了以后,萧执聿将你的尸体摆放在了灵堂,请了道士来做法,说要招回你的亡魂。那道士说要他的心口血豢养,他就日日划烂自己的胸口。”
祁铭像是在说什么好玩的戏本子一样,声音慢悠悠的,一点点欣赏着苏绾缡面上逐渐难看的表情。
末了,还不忘再补充一句,“你没忘记他胸口上还有旧伤吧。”
苏绾缡指尖死死嵌入了掌心。
以往被忽略的细节全部清晰浮现。
靠近他时,身上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触碰他时,他眉眼间总是一闪而过的痛色。
轻易被她推开掐住喉咙,面色总是呈现病态的白……
原来,都是因为他身上有伤。
还有……!
那一晚他突然的自言自语。
苏绾缡一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竟然,她是真的喝了他的血!
这个疯子,是以为这样就能留下她吗?!
“可惜啊,因为贺乘舟那个蠢货,非说要让你亡魂得以安息,让萧执聿将你下葬。否则,这日日剜下去,他定然就没命了。”
提起这件事,祁铭眼里就不禁滑过一抹厌色。
当初他向贺乘舟说那番话,是想叫他去给萧执聿添堵。
他倒好,反而劝诫了一番萧执聿!
不过转瞬祁铭心情又变好了,他继续笑道,“尸体不在,没了念想,你猜萧执聿又做了什么?”
不等苏绾缡有反应,他眼里先溢出兴奋的光,“他开始吃那道士给的丹药,日日沉溺在有你的幻境里,每天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形销骨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苏绾缡想起重逢那一夜,萧执聿在她耳畔说得话,“可我经常看见你。看见你在房间里到处走,你坐在梳案前梳妆,在花窗前看书,你躺在我身下的时候最美了,这里,会被我含住。”
所以,他说得那些,是他的幻觉。
“你猜猜,那些丹药,有没有毒?”
看着苏绾缡越加惨白的面色,祁铭眸底的疯狂越来越甚,连带着声音都因为兴奋而止不住变得尖利。
他开始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没错!我买通了那个道士,让他给了萧执聿可以致幻的丹药,他活不久了!”
“一开始,他只会在梦里看见自己想见的人,好像找到了某种支撑,还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他会更加依赖丹药,不必别人劝他,自己就会不知不觉加大剂量。”
“然后,他神智会越来越恍惚,会分不清现实和幻境,身体里也像是有东西在钻。”
他欣赏着苏绾缡彻底发寒的面色,一字一句吐道,“到最后,他会忍受不了这种痛苦然后自杀死掉。”
“苏绾缡,我帮了你,你没有完成的事,我帮你完成了,你是不是该感激我?哈哈哈哈哈……”
“你绑我来,是想找程清渺?我不知道她的行踪。”
苏绾缡冷漠地盯着他看。
听见她到了此刻还如此冷静的声音,祁铭停止了癫狂的笑声,歪着头有些疑惑看她,“苏绾缡,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萧执聿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终于正了正色道,“我知道从你的嘴巴里撬不出什么。你不会以为,我跟你说这些是想用萧执聿来与你交换吧。”
他轻笑了一声,“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他几乎是有些得意道,“你说,要是萧执聿看见你的尸体,按照他眼下的情况,还能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你的痛苦?”
“他会不会继续想着为你招魂,继续吃那些有毒的丹药,又或者……”他顿了顿,睨着眼皮看向苏绾缡,“直接陪你一起死?”
苏绾缡紧紧盯着他,她眼下算是明白了。
祁铭压根没有打算在她这里换什么,他就是要让自己死!
“你死了,萧执聿也就不足为惧。一朝首辅溘逝于外,风玄定然会震悼,为其辍朝三日。只要程清渺还活在九州,她就会知道你与萧执聿皆已不在人世。你和她素来交好,你说,她会不会回京来看你?”
他弯下身来看她,“你知道我等到现在等多久了吗?萧执聿每日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我实在很难下手。可是今日总算让我找到机会了。”
他顿了顿,唇边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弧,“不枉费我砸伤了林逸则。”
“你说什么?”苏绾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祁铭撇嘴笑了笑,很是大发善心的模样。
许是人之将死,他也愿意让苏绾缡做个明白鬼,便又多与她废了一些话。
“我日日看着你们,那一日萧执聿在巷子里教训了一番林逸则,我跟了上去。可惜了,他现在怎么变得这般优柔寡断。既然不知道,碍眼的东西要彻底除掉才舒心。”
“所以我就帮了他一把。”
“我用地上的石头将那个人的头敲碎,本来他应该要死的。”他脸上露出一抹阴鸷,摊了摊手有些无奈道,“可谁叫他命大,竟然有一个酒鬼闯入,我怕他瞧见我,只好丢了石头走了。”
“程清渺要离开你,果然一点也没有错。你简直是个疯子!”
苏绾缡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双手挣扎着想要从圈椅上起来,却被绳索紧紧绑住。椅脚刮蹭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我疯?”他像是被这句话激怒,一把掐住苏绾缡的下颌抬起,面上神色几经变换,肌肉微搐。
好半晌才复又平静下来,他深呼出一口气,几乎是报复道,“可惜了,不能叫你亲眼看见萧执聿日后失了神智的模样。”
“堂堂胤朝首辅,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有朝一日变成人人喊打的疯子,想想都有趣呢。”
苏绾缡张嘴狠狠咬住他的虎口,鲜血从唇齿间流出,任是祁铭变了神色都没有松口。
挣脱不开,祁铭抬手就要甩她一巴掌。
苏绾缡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依旧没有松口。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耳畔“唰”的一声兵器的脆响。
苏绾缡听见“嘎吱”骨头断裂的声音,面前似有风拂过,一抹温热兀得溅射到自己脸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睁开眼睛,瞧见是匕首射穿了祁铭的掌心,此刻稳稳钉在了后面的洞壁上,将烛火拦腰截断,洞内光线瞬间暗了半分。
苏绾缡转头望去,山洞口,萧执聿将将放下手,眉眼凝着一抹嗜血的森寒。
第120章 第120章打斗你和她,只能活……
面对突然的变故,洞内其他驻守的人连忙围了上来,挡在了祁铭的面前。
眼下情况不消多说,山洞外面的人定然是都被除掉了。
轻尘等人也立马拔出了剑对峙。
“萧执聿?”
祁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此处的人,面上惊恐和疼痛的表情相互交织,肌肉抽搐到近乎扭曲。
他紧紧捂住手掌,面部通红,鲜血噼里啪啦往地面上砸,咬牙切齿的语气,“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是我。”从萧执聿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祁铭顺势望去,在瞧清走出来的人以后,眸底怒色骤起,“贺乘舟,我跟你才是一伙的,你竟然敢帮萧执聿!”
“你要伤害绾缡!”贺乘舟吼道,为自己被耍弄了的气愤,“你明明说离间了他们二人,你只要萧执聿的命。”
“现在才有脑子。”
气到狠处了,知道再如何生气也改变不了什么,祁铭不由冷哼了一声,烦躁和悔意横生,“当日就应该把你的脑袋也一并敲碎!”
祁铭当初一心忙着寻找程清渺的行踪,根本无暇分心去打听萧执聿的事。
既然听说他已经疯魔,便任由他自生自灭。
只要他一死,他不信钓不出程清渺。
只是,萧执聿实在太聪明了。
谁能想到他竟然疯到去挖坟,竟还真让他找对了方向,得知了苏绾缡没死,丢下了上京的公务便赶去了潭州。
丹药也不服了。
祁铭的计划中道崩殂。
得知这一消息,还是祁铭从贺乘舟那里知晓的。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贺乘舟要苏绾缡的人,他要萧执聿的命,两个人简直不谋而合,便就此达成了合作。
毕竟,此事要悄悄做,盯着他的人太多,他不能留下把柄。
谁能想到,这贺乘舟竟然中途叛变,他眼下一半的人都是贺乘舟的手下。
这么一会儿,山洞内的其他人立马便执剑反对向了他。
嗐,祁铭简直肺都要气炸,怎么就走漏了消息呢?
他一把拖拽住了椅子往自己面前拉,匕首三两下割断苏绾缡身上的绳索,粗鲁地将她拉近了自己怀里,刀刃死
死抵住她的喉咙,“萧执聿,我们玩个游戏如何?”
他唇边扯出一抹玩味,盯了一眼萧执聿,又看了一眼怀里的人,“你和她,只能活一个。你选吧。”
苏绾缡的一生总是在模棱两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总是没出息的在妥协,退让。
可到了此刻,她竟从未如此坚信过,萧执聿一定会选她。
因而当看见他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身旁轻尘手中的长剑,二话不说对准了自己的脖颈时,苏绾缡也几乎是在轻尘惊呼的同一时刻完全出自本能地做出了有生以来最大胆的行动。
她猛地往后仰头,重重地撞向祁铭的下颌,推开他环绕禁锢自己的手,完全是没有想过后果地往前冲,根本顾不得脖颈上泛着凉意的刀刃。
能活就活,要死就死。
这是苏绾缡当时唯一的想法。
总之,她绝对不要接受萧执聿的一命换一命。
在祁铭瞧见萧执聿拔剑对准自己脖颈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俨然已经全部被吸引了过去。
他想过苏绾缡对萧执聿来说有多重要,却不想,竟然是可以以命抵命的程度。
嘴角率先挂起了笑容,胸膛里都升起颤栗,祁铭沉溺于兴奋的情绪里,压根没有将苏绾缡这个弱女子放在眼里,以至于真被她突然地一撞得逞,瞬间痛得仰头后退了几步。
刀刃也只堪堪擦破了她一点肌肤,缀出鲜艳的红。
祁铭心跳漏掉一拍,连忙伸手要将苏绾缡重新抓回来,却不想对面萧执聿手中长剑陡然转了一个方向,眼角余光中他瞧见剑失直直向自己飞去,不消反应,巨大的冲力便将他死死钉在了墙上。
祁铭痛得眼冒金星,掌心的疼痛未消,如今右肩又被刺穿。
他模糊抬眼瞧见萧执聿飞身而来,顺势接住苏绾缡即将倾倒的身子,揽在怀里。
场面瞬间混乱,两方的侍卫也开始打斗。
刀光剑影里,祁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这会儿像是才反应过来一些什么。
他从萧执聿的身上抬起眼,看向他森冷的眼睛,“你会武?”
祁铭有些惊异。
按照萧执聿出手的利落,绝不只是用君子六艺就可以搪塞过去的。
如果萧执聿真的会武,那么当日驺虞山上时,他就是刻意隐藏实力让自己受那般严重的伤。
还真是心机深沉!
祁铭脸色凝重了起来,抬手猛地将肩上的长剑拔出,满是杀意地看着眼前的人。
既然如此,萧执聿今日就更不能留了。
他持剑挥上,萧执聿抬脚将身侧的圈椅踢出,祁铭奋力一劈,将其砍碎。
噼里啪啦的木材碎屑里,祁铭微眯了眯眼躲避,轻尘便将新的一把剑甩向了萧执聿手中。
长剑在他手里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尖以雷霆之势搅动风力劈向祁铭。
祁铭抬手抵挡,被逼退了好几步,脚尖在地面拉出一条长痕。
他侧身躲过,左手倒拐卸力,长剑便直直插入了山壁上。
萧执聿挑出剑尖,黄土飞扬,眼前一片模糊,祁铭眯眼身形还未站定,便感觉迎面而来的利风,耳畔也是银剑铿锵的急声。
他额头冒汗,萧执聿的功夫竟比他想象得要好太多。
而且也完全是冲着他的命来的,剑中杀气凌厉。
祁铭不敢小觑,立马打起了精神来。
按照萧执聿的功夫,不说他眼下右手受伤,靠着左手持剑能否战胜他,就说平日里他都不一定有把握能从萧执聿手中全身而退。
但是祁铭也并不觉得自己会输,他虽受了伤,但是萧执聿也不见得就全好。
毕竟他一身的旧伤可都未痊愈……
身侧还带着一个女人。
祁铭快速瞥了一眼苏绾缡,心里立马有了计较。
他持剑向萧执聿刺去,萧执聿抬剑抵挡,他脚尖骤然换了方向,剑刃便向苏绾缡劈去。
萧执聿反应很快,伸手将苏绾缡往自己怀中带,出剑将他剑矢打开。
祁铭格挡退后,早已预判萧执聿下意识的相护动作,快速止住了被剑气逼得退后的脚步,敏烈地再次持剑劈了上来。
皮肉划破的声响在耳畔炸开,苏绾缡惊慌地从萧执聿怀里抬头,他喉间无意识泄出一声闷哼,眉头却没皱一下。
转身挥剑,利索地将长剑从祁铭不甚利落的左手中挥扔了出去。
抬脚一踢,祁铭胸膛受力,猛地撞在了山壁上又被反弹倒在了地上,口中吐出鲜血。
萧执聿持剑抵着他的咽喉步步逼近,眸中阴鸷愈深。
祁铭带的人本就少,到底是落了下风,如今他又落败,底下的人不过瞬间便被全部压制。
“想杀她?”
萧执聿歪头看他,似是询问,可话中阴寒却不消质疑。
祁铭唇边笑意还未展开,萧执聿剑尖便已经插入他另一只完好的手背。
他并没有一下贯穿,反而抵着剑柄,一点点往下压,像是要将他的手慢慢钻入地底里。
“萧执聿!”
祁铭将展未展的笑容终是开始了抽搐,脸颊上瞬间洇满了汗水,他咬着牙喊道,恨不得要将萧执聿撕烂。
“你会武。”他喘着气道,眼睛死死盯着萧执聿瞧,“你说要是风玄知道,他还容不容得下你这位肱骨之臣呢?”
话落,他努力弯出一个笑来,唇边颤得厉害,嘴上却还是不肯饶人。
他自以为能够威胁萧执聿。
“可惜,你没有机会告诉他。”
萧执聿睨着眼皮瞧他,握着剑柄的手开始缓慢转动,剑刃便将祁铭掌心间的肉绞烂,骨头碾碎。
祁铭疼得尖叫,嘶吼道,“难不成,你还敢杀我?”
萧执聿不置可否。
“你敢!我是显朝的皇子!我死了,你如何向风玄交代?”
他声音陡然拔高,声线都止不住尖锐,死死盯着萧执聿,以为这样就能够吓到他。
可看见他冷漠不为所动的神色,祁铭心间终于开始感到惶恐。
这是一头恶狼,他惹了他不该惹的人。
萧执聿抽出了剑,鲜红的血滴从泛着银光的剑刃上不断砸落,露出的被染得粉红的微白骨屑还沾染其上。
萧执聿看倒在地上像渣滓一样的他,语气低寒,“你死,便是显朝对我朝的交代。”
“不要杀他!”
苏绾缡这个时候才算是从生死一线中回过神来,连忙喊道。
可终究是慢了一步,萧执聿的银剑已经彻底刺穿祁铭的胸膛。
他睁大了眼睛,面部呈现出震惊和痛苦的神色,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但悉数都凝固在了他最后的面容上,彻底没了呼吸。
萧执聿将苏绾缡冲上前的身子拉回,满眼担心地抬起她的下颌查看她脖颈上的伤口。
苏绾缡方才离得近了,那匆匆一瞥,瞧得她心有余悸。
她不敢再动,由着这个姿势,喏喏开口,犹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萧执聿,他死了?”
“嗯。”
瞧见伤口不算深,萧执聿才放下心来,回应道。
可抬眼看她的眼神却又充斥着其他一些什么。
苏绾缡没有看见。
她微拧了拧眉,虽然她不喜欢祁铭,但是不代表她看见一个方才还活生生的人骤然死在自己面前能够心平气和。
尤其是他还……
“萧执聿,你干什么!”
被骤然一下揽进怀里,苏绾缡有些发懵。
她本就有些惊魂未定,挣了挣。他力气却很大,手臂像铁钳一样紧紧束缚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一般。
她靠在萧执聿的胸口处,感受到他胸膛在微微震颤,动作渐渐小了下来。
耳畔传来他沉哑的声音,呼吸有些不匀,好似有些哽咽。
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几不可察的涩意,“你关心他?”
嗯?怎么看出来的?
苏绾缡不明白萧执聿脑袋里一天究竟在想什么。
她想从他怀里起来解释,
却发现萧执聿好像在发抖,然后,鼻尖又闻到了那股隐隐的血腥气。
思绪一下回笼,苏绾缡想起祁铭的话,连忙从他怀里挣出来。
萧执聿被推开,手无力地耷拉下去,感受到苏绾缡的抗拒,他嘴角牵起一抹自厌和轻讽。
喉间又开始发紧,呼吸很不畅,苏绾缡的面容渐渐模糊,他像是又陷入了一片虚无中,肩颈绷得发紧像是有铅铁坠着他一寸寸下沉。
苏绾缡抬头这才发现,萧执聿面色惨白得厉害,瞳仁略有些涣散地瞧着她。
空青色劲装上,血渍浸出,晕染得发黑,湿淋淋地沿着伤口流下,触目惊心。
苏绾缡心猛地滞了一拍,整个人都像是僵硬在了原地。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萧执聿也会像一节被风雪压弯的枝干一般,好像只要再一片轻毛毛的雪花落下,他就会轻易没了生气……
明明从前她总觉得他好像无坚不摧。
“萧执聿……”她声音都在发颤,模糊泪眼里连忙去扶他下滑的身体。
温热的大片的血流将她的手,衣衫全数打湿。
不仅仅是后肩,萧执聿的胸口,手臂,浑身像是破了洞一般血流全部涓涓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