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 终章


    克服排异反应并清醒, 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陶柠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张五官苍白平淡的面容——这张脸曾在他的梦里出现过,那个曾与他隔着蓝色玻璃相望、后来又抱着婴儿的他眺望地球的“人”


    他又做梦了吗?


    “没有。”这个人笑了起来, 声音像一缕很淡的风,只要微风吹过, 便不会留下踪迹。如他没有任何特色但组合在一起刚好的五官,再配上他恰到好处的身高。


    而正是因为这个人从外表看起来每一点都恰到好处, 才显得不同寻常,让人感觉心理上的不适。如果一定要形容,就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东西, 没有任何属于一个人的特点。


    他浅浅地笑着,脚步轻快靠近陶柠,“你没有做梦, 510你在抗拒我, 是不欢迎我来么?”


    周围的一切都异常安静, 陶柠突然发现, 外面医护人员的走动声和交谈声全部不见了,世界安静得近乎死寂, 只有医疗机械仍在运转,还有输液袋里的葡萄糖水正在缓缓下落。


    “你究竟是谁?就是你一直在假扮宋珩?”因为连续几十天没说过话,陶柠的嗓子很哑, “510,又是谁?”


    “刚醒问题就这么多?”像是感觉不到陶柠的警惕似的,这人自顾自地坐在床畔,双腿交叠,支着下巴浅笑,虽然反问句, 但语气里有些似有若无的无奈。“这么一看,还是你的最开始的性格可爱一点。”


    “”陶柠脸色微冷。


    “好吧,我回答这三个问题。首先,是我假扮的那个叫宋珩的人类。”这人的指尖轻轻敲着病床的边缘,说话依旧像一道很淡的风,没有多少起伏,“其次,510这个号码是你的名字,最后——”


    他抬眸与陶柠注视,“我叫埃尔法,是创造你的人,如果按照人类通俗的话来讲,我应该是你的父亲。”


    埃尔法本以为会看见陶柠难以接受的表情,但半晌过去,病房内只有长久的沉默。陶柠既没有大喊大叫说你在胡言乱语,也没有知道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后的恐惧,平静到仿佛他在回答吃不吃饭一样的问题。


    这倒是让埃尔法有些小小的感兴趣,“你不害怕?”


    “害怕有用么?”


    完全没意料到是这种回答,埃尔法那张平淡到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显然愣了一下,随后房间内爆发出一阵长笑,片刻,埃尔法止住笑声:“510,你实在太有趣了,我收回刚才的话,你现在的性格也很讨喜。”


    陶柠说:“你能不叫我510么?我很不喜欢,因为我有名字,陶柠,陶土的陶,柠檬的柠。”


    “你生气了?”


    陶柠面无表情。


    埃尔法笑着说:“陶柠,在这个地球上,乃至全宇宙,我都是最了解你的嗯,姑且算是人吧。”


    脸上的笑意渐淡,埃尔法站起身,不疾不徐走到窗前。现在已经是深夜,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这座装载人生老病死的医院灯火通明。埃尔法同时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和人将死之时的叹息。


    “你很喜欢数学吧,陶柠。”埃尔法说,“那不知道你是否关注过与古生物有关的消息。人类公认在十九世纪第一次发现恐龙化石,那是你们初次窥见上亿年前的痕迹,自那以后各种演化说纷呈沓至,据我所知,其中最著名的学说是一个叫达尔文的人类提出来的。他认为人是通过变异、遗传和自然选择从古猿进化而来。”


    埃尔法回头,挑眉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对这种演化论没多少表示,只是后面你们开始追问‘地球的生命从哪里来’这个问题,我觉得很有趣。人类目前的主流说法是地球的原始海洋创造了有机分子,自此构成了生命的基础之后几十亿年的时间里,出现了恐龙和古猿这两种生物,几亿年中恐龙灭绝,而古猿再却用几十万年的时间进化成人,你看,一切都自圆其说。”


    “有时候我很佩服你们的自信,”话音一转,埃尔法微笑,“仅凭几根骨头和一些推理的实验,便能堂免冠皇认定几十亿前的事情。”


    他再次看向窗外,只是这一次,眼睛里有似有若无的哀伤。


    “如今地球文明发展停滞,大部分是因为主宰这颗星球的人类盲目自信而自欺欺人,其实真相往往埋藏在你们不愿相信的恐惧里。”


    “这颗蔚蓝的星球,在三十亿年前便存在‘人’这种生物了。”埃尔法淡淡道,轻飘飘一句话就足以让整个世界惊世骇俗。


    “那些古人是我的先祖。现在的人类把文明分为三个等级,最低等的是行星文明,即可以利用地球上所有的资源,并且能自由操纵地球的气候与灾难,次等是恒星文明,可以完全利用太阳的能量,而最高等的文明便是星系文明。”


    “几亿年的时间我们的先祖一度繁荣发展到星系文明,甚至是超星系。我们可以在宇宙里来去自如,扭转短暂的时空。就像我可以改变人类的记忆,变成宋珩,直到现在来到你身边,以这种人的形态与你见面。”


    埃尔法的语气陡然落寞。


    “后来,我们如现在的你们一样,好奇宇宙之外有什么,追问自己的起源究竟来自哪里。于是我们先祖之中最勇敢最具智慧的那批人种决定星际殖民,但令我们遗憾的是这个宇宙,是寂寞的。”


    “——先祖们搜遍了宇宙几万几亿个星系,却没有发现除我们以外的任何文明。”提起这个,埃尔法的眼神终于有了那么几分恐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说的一切都过于惊世骇俗与叫人难以接受,尤其是他最后一句话,变成了一块巨石压在陶柠心底,压的人喘不过气,仿佛能够穿越时间,感受到那些在宇宙中流浪的飞行器的绝望。


    埃尔法轻轻的笑,“意味着我们都是虚无的。我们都活在一个被早已设定好的程序里,或者只是一本书中也说不定。先祖们想通这件事后,放弃继续寻找同伴。同样的,他们也放弃了地球这颗资源贫瘠的母星。”


    他抬头看向虚空中的一点,陶柠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他想,也许是在看那个创造这一切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所有的先祖移民到了距离地球几十万光年外的PUZZLE星系,最终在那里落地生根,后面我们通过科技干预,选择性进化成另一种比人更高级的生物。如果把目前的人类比作古猿,那么我们才是真正的人类。”


    埃尔法忽然话锋一转:“太孤独了。”


    他看向陶柠:“还没有忘记我最开始跟你提到的达尔文进化论吧?因为我们在这个宇宙太孤独了,所以启动了一个叫‘文明火种’的计划,开始有意识地改造各个星系的恒星,并通过彗星把人类的DNA传播出去然而这种计划或许违背了造物主的意愿,目前为止,仅有地球再次诞生出人类这种生物,而现在的人类却认为他们是自然演化而来的。多么巧合,也如此讽刺。”


    “‘文明火种’计划后面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继续改造恒星,传播人类DNA。另一派,便是由我领导,直接进行科技造人。”


    埃尔法淡淡道,目光落在陶柠身上,那眼神意味深长。


    “我无法和你解释太多事情,你只用知道,进化到我们这样,已经不存在自然繁殖的概念了。我们的世界被你们口中称作‘机器人’的东西占据,我憎恨这种东西,崇尚先祖的理念,所以想培育出完全由科技造出来的‘人’送往各个恒星,杜绝仅有地球出现文明的失败后果。”


    “这种‘人’更不需要借助卵.子和精.子,直接在培养皿中出生,长大,死去。”埃尔法微笑,“但很可惜,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人’和机器人一样,没有作为人类的基本情感,只能听得懂指令,是一具又一具空壳。”


    “所以,我就是那些人之一”


    埃尔法挑眉,玩味道:“当然,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你出生在地球年历的五月十日,我给你取名编号510。人类是视觉动物,所以我又翻阅了人类近几十年来认为最好看的五官和脸型,精心打造出你。你应该称呼我一声父亲。”


    “”


    “好吧,不愿意就算了。”


    埃尔法语气略微遗憾,“我们尝试过很多方法让那些科技造人拥有情感,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于是那些改造恒星的派系开始打压我的实验,我不甘心,恰巧看到了古籍中的一个故事,意思是说雄鹿因为崇尚狮子的力量,因此潜伏进狮群,多年以后,当雄鹿吃下曾经同伴的血肉,它成功变成了一只狮子。”


    “那日我终于明白问题的根源所在。人类虽然短短数十年,却要经历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失荣乐诸如种种我们至今也无法理解透彻的东西。我自己急功近利,又如何能要求一个科技造人能在诞生起便拥有那些感情和自我意识呢?所以我销毁了所有成型的科技人,包括一出生便是少年时代的你。”


    埃尔法浅笑,用视线一点一点描摹陶柠的眉眼。


    “我造出了一大批科技人婴儿,提前在他们体内植入好程序,赋予他们不同的性格点,送往地球。那些程序会自行启动,用你们能够理解的事物,引导你们去经历那些感情,并监视你们的颅外神经。你的话脑子里的那个程序应当是自称叫系统吧。”


    说到这儿,埃尔法有些无奈,见陶柠的反应有明显的松动,笑了笑:“那个系统是我最开始为你设置的性格特点,很活泼可爱,但有些研究员觉得不讨喜,我便把那些特征转为程序植入你体内,至于你第二次的性格,我是随机生成的唔,我还是觉得你初次的性格更可爱一点。”


    “他就是我?”


    “是呢。”埃尔法玩味道,“我可是很喜欢它,后来它跟我保证,说让你学一些人类的书籍主动攻略人,这样能尽早经历爱恨情仇产生自我情感。这种不靠谱的事情,我也答应了。”


    “我就陪着它一起演戏,篡改了你的身体数据,以此要挟你主动去接触他们。因此自始至终,不是你在攻略那三个人类,而是他们在反向让你产生感情没想到,成功了。”


    凌晨五点的钟声敲响,埃尔法淡淡道:“本来我们只随机选定了一个人,但碍于科技人产生自我情感的概率极低,所以随机选了三个,你是幸运的,他们三人都很爱你,以至于你懂得了什么是爱情。还有你‘出生’的家庭,也是随机的,而同样幸运的是,你有很爱你的家人,你懂得了什么是亲情。”


    “这颗蔚蓝色的星球上,爱情、亲情还有你对系统的友情,你通通体会过了。”


    “陶柠,你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类。”


    说完后,周围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病床上的人却始终沉默不语,埃尔法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读不懂陶柠的情绪了。


    走到陶柠跟前,想要像如在地球之外那般抚过他的脸颊,却被他轻轻地拍开,那双埃尔法亲自用程序雕刻出来的眼睛,正冷淡的、抗拒地看着他。


    陶柠一字一句道:“从我被父母捡回去的时候,我就已经是我了。你究竟想做什么,直接说吧。”


    埃尔法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哈大笑,看上去有些癫狂的喜悦,拍掌说:“很好,陶柠,很好。你知道么?其实这次谈话是我们最后一次试验。如果我说完那些话后,你出现自我怀疑并对我们的文明产生归属的科技人的想法”


    他眼睛幽幽冷下来,“我会立刻销毁你。”


    话落,埃尔法的身后刹那间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就像恐怖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黑暗深不见底。他转过身,迈步走向黑色漩涡。


    就在埃尔法要踏入这口漩涡时,他回过头,微笑道:“我并不想做什么,陶柠,其实我跟恒星派的实验从一开始便是虚无缥缈的执着,我们从头至尾只是想证明,我们在宇宙中并非孤独。”


    “现在,你让我们看到了一点希望,即使这种希望是被创造出来的。”埃尔法近乎俏皮地眨了下眼,用曾经的系统口吻道:“呆瓜,这种行为与那个让我们绝望的造物主一样愚不可及,对不对?”


    话落,没有等陶柠回答,黑色漩涡前的埃尔法缓缓消失了。


    直至最后,整个世界再也找不到一点属于漩涡的痕迹,只剩产房外护士对于新生儿的祝福声,以及,窗户外穿过晨雾,逐渐升起的旭日。


    新的一天开始了。


    *


    从医院离开后,陶柠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只是他的余生要跟药物陪伴了。他回到学校时,只剩两个月要高考。


    他无视周围人异样、惊艳、好奇的目光,按部就班上课,吃饭,模拟考试,然后回宿舍睡觉,到了周末便独自回公寓。这期间,陶柠瞥见有人一直在他身后默默跟着,那人身量很高,双手插兜,鸭舌帽压得很低,看不清楚表情。


    但能感觉到他灼烫而隐忍的视线。


    陶柠没搭理他。


    偶尔,他卡上还会收到转账的消息,最开始是二十万,后面越来越多,全部来自一个陌生的账户,但陶柠每天忙的没空去处理。


    高强度的学习已经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期间还要去法院帮刘玉良作证减刑,后来又抽空去了一趟京市参加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这届竞赛正好由华国在京市承办。


    参加IMO是陶柠一直以来的目标。只是在参赛区,他碰到了陌生账户的主人。徐隽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因为参赛选手很多,全部挤在一个走廊上,空气闷得厉害。


    但即便如此,白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依旧扣得很紧,而之前的金丝眼镜已经碎了,徐隽换了一副无框的,衬得他长身玉立,书卷与生人勿进的气息浓厚。


    隔着一众人,徐隽一眼便看到了被团团包围的陶柠,穿过汹涌的人潮来到他身边,递过去一件干净的散发微微木香的外套:“里面开了空调,把衣服穿上。”


    “嗯。”


    即使许久没见徐隽,陶柠跟他相处依旧自然,接过比他大一圈的外套穿上了。而那些本来想跟陶柠搭讪的其他国家的参赛选手,看到徐隽有意无意把陶柠护在身边后,顿时歇了心思。


    去不同赛场考试的路上,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过问对方的生活,因为他们已经对彼此几乎所有的事情心知肚明。尤其在这种时候,虽然同样代表国家参赛,但金牌的竞争依旧很激烈——


    他们过往存在隐秘与难舍难分的旖旎,只是此时此刻,他们是彼此最为敬重的对手。


    “不要紧张,”把陶柠送到考场门口,徐隽淡声道:“我和从前一样,相信你。”


    陶柠愣了愣,露出这两个多月来第一个笑容。


    “我也是”


    要进去之前,陶柠回过头说:“我会拿到金牌的。”


    徐隽深深地注视着他,镜片后那双冰冷锐利的眼镜无比温柔。


    “嗯。”


    两天的考试结束,徐隽已经先一步离开了,有人转告陶柠,说是因为公司的事情多才走得急。其实这种事情普通朋友之间不需要特意告诉,但陶柠知道,他和徐隽远不止朋友简单。


    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陶柠心里很明白,这个答案可能一辈子也讲不清楚。


    徐隽走后,陶柠又在场馆外见到了宋郁丛。男人戴着口罩和墨镜,双手抱臂靠在一辆兰博基尼前,因为过分张扬的行为和奇怪的打扮,有人驻足下来拍照,凑在一起小声讨论。


    就当宋郁丛的耐心到达极点时,从人群中奔过来的陶柠把他扯到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徐隽能来我就不能来?”即使戴着墨镜和口罩,也能看出宋郁丛浑身写满了不爽,浓重的醋味隔老远都能闻到。


    避开这个能引爆炸弹的问题。陶柠忍笑,“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都在看你吗?”


    提起这个,宋郁丛骄矜地抬起下巴,似乎得意极了。“我现在是当红歌手,他们看我是理所当然的。”


    “是,有这个原因。但主要是这里不能停车。”


    “”


    跟宋郁丛吃完晚饭,因为是周末的缘故,陶柠再次回到了学校旁边的那栋公寓。七十二天里,他从未与赵静群见过面。只是孙老二跟他讲了所有与赵静群有关的消息,包括他与赵义还有赵静岁之间的纠葛最后是赵静群去看心理医生的事。


    自始至终,陶柠都没有表示。孙老二摸不准他的心思,就讪讪离开了。


    今晚又是一个人回家。


    公寓的隐蔽性很好,楼梯都是专栋专户,没有身份卡是进不去的。路过楼梯转角时,陶柠跟一个带鸭舌帽的男人错开身,后者走的很慢,身上带着很淡的烟味。


    当两人要擦肩而过时,陶柠停了下来,“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身后的人不动了,仅仅是一句如此简单的问话,这人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动脚,甚至还有几分瑟缩,将帽檐拉得更低,高大的背影也跟着佝偻下去。


    “赵静群你被医生治好了吗?”


    陶柠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男人靠近,直至将人逼到了墙角。路灯的光线较为黯淡,偏偏瑟缩在墙角的人连头都不敢抬,两人已经互相不知道对方脸上现在是一种怎样的神情了。


    半晌,男人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声说:“没有。”


    “如果没有,”陶柠盯着他问,“那为什么不继续把我关起来?”


    赵静群错愕地抬头,没想到陶柠会质问这个,他以为陶柠是知道了他心理不正常,所以才会问这个问题。他开口想要解释,说就算没有,也不会做那样疯狂的事情了。


    可没等他说话,陶柠就目不转睛看着他,说:“如果没有,那为什么不来见我?如果没有,那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如果没有那为什么留我一个人?!”最后一句话是吼出声来的,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赵静群从未见陶柠如此激动过,一时间傻的呆住了,直到看见陶柠的泪水在眼中打转,心脏再次抽痛起来,当即什么也不管不顾了,连忙凑过去把人抱在怀里哄:“柠柠对不起,不是不来见你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陶柠一把将他推开,冷冷说:“只是你觉得因为家里的事情连累了我,所以对我心怀愧疚,不敢来见我?”


    几句话就道破赵静群心里所想,而平时舌灿莲花的男人这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太害怕太愧疚了,徐隽为了保护陶柠差点死掉,宋郁丛毫不犹豫给陶柠捐献骨髓。


    而他呢?却是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有什么脸面来见陶柠?


    赵静群每天都活在自责当中,他现在只求陶柠健康平安,至于他自己的爱与恨都已经不重要了尽管他想亲吻、想实实在在抱紧陶柠确认他活着,这个念头同自责一样撕裂着赵静群。


    “我我”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睛小心翼翼而贪婪地看着面前的心上人。


    “你究竟把我当什么?”陶柠擦掉眼泪。


    当妻子,当伴侣,当一辈子要保护的人。


    只是赵静群现在不敢说了。


    见他不做声,陶柠抿唇,随后掏出一张卡,递过去,“既然如此,这栋公寓的身份卡还给你,我不会再来了,你也不要再跟着我。”


    眼见陶柠把卡放在地上后要离开,赵静群彻底慌了神,终究是想占有这个叫他日不能寐的少年的心思占上风,他立刻冲上去抱紧陶柠的腰肢,急切道:“不要走!柠柠不要走你不能不要我。”


    天地之间,这一小块远离世俗的角落里,陶柠叹息一声,挣脱怀抱反过来抱住这个没有一点安全感的男人,说:“骗你的,我不会走。只是我有点生气,这是你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的惩罚。”


    “家?”赵静群表情瞬间空白。


    “你说过,这里是我们的家。”陶柠问,“你不认账了吗?”


    “认账!认账!”赵静群刚才是被这个惊喜的称呼砸蒙了,以至于他都不敢相信听的话是真的。他再次紧紧抱住陶柠,“呆宝对不起,我从跟你在一起的那天,一直到现在,我把你当作这辈子唯一的伴侣。”


    他的病,终究是治不好了。他会一辈子病态地爱着陶柠,不死不休。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生气。”陶柠说,“你想时刻知道我的行踪,我会告诉你,你想把我关起来,我会配合你。我只是无法容忍你为了保护我将我推开,那对我而言根本不是爱,你很自私,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觉得我是弱者,需要你费尽心思保护,虽然我身体是很差,但我从未屈服过,一直在朝自己的目标前进,甚至能坦然面对死亡,所以你要相信我能与你并肩。而且”


    说到这儿,陶柠的声音渐小,“我只会心疼你的过往和遭遇,从未觉得你给我带来负担。”


    相反,谢谢你让我知道什么是爱。因为你,我才有勇气觉得埃尔法的话是错的——我只不过是一个遇到了有些奇怪事情的、其余时候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所以请光明正大出现在我身边保护吧。


    听完这番话,赵静群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汹涌的爱意,虔诚地捧起陶柠的脸颊,轻轻吻住他柔软的双唇。最后分不清是谁的眼泪,苦涩却炙热,只是拼命攫取对方口腔里的温暖,至此,一百八十多天日夜不断的思念,终于落回灯火通明的港口。


    两个月后。


    陶柠毫无悬念夺得了IMO金奖,同时收到了剑桥大学Trinity College数学专业的橄榄枝。本来奥克森特的学生每年去国外名校的学生一大把,但因为陶柠的经历特殊,他是第一个以转校生身份获得国际赛事金奖并收到常青藤名校录取通知书的人,非常有激励意义,海州的各大媒体争相报道。


    甚至有中央来的新闻决定对他进行采访,同时电视转播。远在千里外的陶圆收到消息后,又高兴又骄傲,还做了酒席,把街坊邻居都拉到家来守着电视。因为小檬晕车且学校没放假,陶柠没让他们千里迢迢过来。


    而是说,看电视就好。


    “哈哈哈哈,那是我们班的学生,可不得了的啦。”班主任杨老师替陶柠感到欣慰,感慨道:“据我所知,陶柠家境困难,来这里读书还是因为赞助的机会。而且身体也不太行,所以能有今天很不容易”


    这边记者在幕后进行采访,而此时奥克森特最大的多功能场馆内,足以容纳几千人的位置座无虚席,每个人的目光都看向讲台上,那目光里有好奇、憧憬,最多的是敬佩。而所有的闪光灯都聚集在中央那个已经褪去少年姿态,成为挺拔修长的美丽青年人身上。


    陶柠一一扫过观众席外,目光落在二楼角落里戴着口罩的男人身上,接收到他的目光,后者瞪了他一眼。陶柠微微勾起嘴角。


    还记得他前几天跟宋郁丛说起这件事,问他会不会来。宋郁丛哼着说,他才不会去,嚷嚷着他现在名气大,被认出来会很麻烦。


    结果今天就看见口口声声说不会来的人站在二楼角落里。


    视线下移,又落到观众席中央一头红发笑得有些匪气的男人身上。赵静群听说这件事后,愣是给奥克森特捐了三栋楼,成功坐上观众席最好的位置,见陶柠看过来,悄悄给了他一个飞吻。


    陶柠脸颊微红,故作镇定移开视线。


    而这时候,讲台上的主持人——被“返聘”回来主持这场演讲的徐隽看了下手中的提词卡,淡声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想问么?”


    这时候,有人颤巍巍举手,徐隽使了个眼色,下面的人把话筒递给他。这人看着有些胆小,却问了一个很犀利的问题:“学、学长您好,我是高一的李乐,也是一名转校生,但我觉得自己很普通。请问学长您赞同只有天赋的学生才能功成名就吗?因为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很大,尤其当我来到这所国际学校。”


    场内霎时间陷入沸腾,毕竟奥克森特多年来都有歧视转校生的事例,这所学校天之骄子占据了百分之九十,他们从出生起便牢牢掌握社会最顶尖的资源,接受的也是常人所不能及的精英教育。


    而剩下百分之十的转校生,大多家境普通,即使成绩优异,能追赶上其他百分之九十的天骄也寥寥无几。如果要超越那些人,或许真的需要足够优秀的天赋吧。


    静默了几分钟,陶柠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而是看向台下默默支持他的红发张扬似火的男人。接着,他看向对准自己的镜头,仿佛因此穿过距离与岁月,看到了守在电视机前替他骄傲的陶圆和小檬他们。


    最后,还有他儿时走过无数遍的崇山峻岭。那里树木高耸入云,遮天蔽日叫人一眼望不到未来,却也生出了漫山遍野的鲜艳月季。每当夏季,年仅几岁的陶柠会躺在草地上,观察世间万物。


    “从偏远山区到今天的演讲台,我走了十九年的时光,如果一定要谈论有关功成名就的天赋,我认为是坚持,还有一点幸运。”


    “请问那是怎样的幸运?”


    “始终拥有仰望宇宙的好奇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