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选择 水果和奶油泡芙都好吃
要放很久前, 让徐慎青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喜欢一个人,他大概率是不信的。
拜托,他可没听说过电影里拯救世界的男主角会在某一天和男人陷入爱河。毕竟蜘蛛侠有雨中接吻的玛丽·简, 007有无数个邦女郎,布鲁斯·韦恩是个花花公子,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男主角在拯救完世界后,街角突然窜出来个帅气男人给他送花, 大结局两人亲上去你侬我侬了。
如果电影这么演,出了影院门, 影迷们是要嘘声一片的。
结果现在他不仅见到了,还参演了一把。
他扣住卫靳的脑袋, 头发丝从他的指缝里溢出来,对方肆意地在他的口腔里掠过,青苹果汁的味道浓郁炸开,果肉直接让他嚼都没嚼就吞进肚子里了, 嗓子差点把汁给呛出来。
“关心关心你男朋友的胃, ”徐慎青捏着卫靳的后颈, 把他拉远了点之后,才喘了口气,脖颈落了一滴汗, “男朋友不是果肉榨汁机。”
“你的胃不舒服?”卫靳和他抵在一块, 沁着汗的额头碰在一块, 形成一块狭小昏暗的空间,他伸手,掌心往上暧昧地扫过徐慎青的腹部,正好停留在胃的部位,然后轻轻往下一按。
徐慎青呼吸急促了一点。
他攥起卫靳的手, 往上就着这个姿势,正好挑起卫靳的下巴。他没说什么,只朝卫靳一笑,褐色眼睛配合着一颗小痣,简直熠熠生辉。
卫靳的喉结微微动了下,一团火气就从心里涌出来,直冲天灵盖,这下烧得人简直毫无立锥之地。
这团火里混合了数不清的情绪,醋浇在火上是越烧越大的,压得他的手指都有点颤抖,他抓住了徐慎青的手,在他的腹部打圈:“留下来,和我……”
他顿了下,把最后一个字隐入唇舌,笑意耐人寻味地勾着人。
徐慎青觉得卫靳一定在背后偷偷看书了,但他没戳穿,勾着对方的衣领,低下头暧昧地吐息:“什么?”
卫靳的手带着茧子,抓着他的扣子,从最上面一颗开始解,粗糙划过皮肤时会引起颤栗,暧昧而直白:“……做。”
徐慎青抓着他的手指,这只手在被攥起时,有暴起的青筋,好像主人已经无法忍耐的激动和迫切外溢了出来。
他低头亲了亲卫靳的指尖,于是卫靳的手指颤抖起来,擦过了他的头发。
火山熔岩般的热液在心里涌动着,徐慎青支起了他的下巴,朝他的耳骨钉边亲了亲,冰冷的质感逐渐被他的吻渡暖,带着一股湿意。
让卫靳去医院真是难为此人,徐慎青只好在偶尔的时机帮他治一下,可是今天他不愿意,他故意使坏,手往敞开的领口下滑,往哪里都点火,但是偏偏就是不往他以前总爱搞的地方碰。
卫靳垂下眼,漆黑的瞳孔颤了颤,房间湿润的水汽让他的眼里划过一丝火气,他挺了挺胸膛,给徐慎青看的意思很明显,甚至带了点故意为之的委屈:“你为什么不……”
徐慎青勾着他的下巴:“急什么?”
眼罩从额头一点点往下移,落到眼眶上,轻容的触感让世界逐渐变得昏暗下来,只有安静的喘息声。
好像整个世界就只有两个人了,在飞星溅火般的熔岩边,只有彼此的存在是清晰的。
呼吸,体温,接触,吻,还有一点一点浮上来的炽烈感情,如羽毛般浩浩荡荡飘荡在溅起火点的灰茫茫天空之上。
指节清晰的手是从容的,往左右两边,如鸿羽般轻柔的触感,拨动了下,然后才落下一个湿的舔吻。
尖锐的虎牙是随后来的,这个吻让浅红的颜色逐渐变深,仿佛这才是它本来应该有的颜色。
卫靳上半身的肌肉紧绷颤动,拢进徐慎青的头发里,他看不清天空,但是火星四溅的熔岩灰在刹那,滚烫了他的整颗心。
“我…你换…”
青苹果的味道湿漉漉地爆炸开来,一股太超过的感觉骤然涌上了卫靳的大脑,偏偏他看不见,只有一片茫然的黑色,呼吸发抖。
“爽吗?”徐慎青趴在他耳边,嘴唇低声在他的耳骨钉边舔吻,吻的痕迹湿漉漉的,“拿什么报答我?”
拿什么报答……
卫靳的眼前也是茫然一片,更猛烈的感觉一阵一阵顺着画圈主人的手传来,甚至在脖颈上留下一串勾连的水痕。
他吞了下口水,猛地抓住了徐慎青的手腕,把徐慎青撞上了床头,他胸膛起伏,明明眼前只有一片黑茫茫,但他舔了下嘴唇,喘息道:“你……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他低低地喘了一口气,汗水顺着发丝往下滴,落在性感舒展的脖颈处,相当迷人。
空荡荡的世界里一下没有了声音,他抓着徐慎青的手腕,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一种无法预测的感觉因此涌上心头。
接着就是床头柜打开的声音,在一片空白的手指尖,接着划过两片作响的塑料一样的东西。
“你喜欢柠檬味的还是草莓味的?”徐慎青温热的手指从上往下移着,塑料的锯齿划过轻微的痛感,停留在刚刚咬过的部位。
“左边的,还是右边的,嗯?”
这种无法预料划过的触感让卫靳身上的肌肉颤抖起来,他压过徐慎青的手,不安分地动了动,低声道:“小孩才做选择。”
热汗从他的额头上滴落,正好落在了徐慎青的颈窝上,语气很轻地咬在了徐慎青的耳朵上:“我都要。”
徐慎青挺诧异,刚在心里想吃得消么你,就被卫靳的下一步动作搞得吃了一惊。
卫靳的手穿过他的胳膊,一个翻身跨坐到了他身上,接着,他就着这个姿势,够到床头柜边,刷刷在里面摸出来条领带,三下五除二把徐慎青的手绑到了床头,松松垮垮地在腕间留下道痕迹。
“你刚才问够了,”卫靳俯身下来,带着眼罩的时候看不清,只有鼻尖往徐慎青的嘴唇上凑了凑,一股由内而外的蓬勃气息扑来,他喘了一口气,“现在该我了。”
徐慎青转了下手腕,他的手被绑在床头,没办法动,不然他非得把手插进卫靳的头发里,把头往后别别,太痒了,蹭在他的脖子上,简直酷刑。
“做什么?”徐慎青拿膝盖顶了顶他,心下完全没着急,这么点绑人的力度,他挣两下就能挣开。
黑红条纹格的领带不知道卫靳从哪里搞来的,缠绕在白皙有力的手腕间,漂亮的骨节拉扯出一道如弦的影子,仿佛多扯一下,就能够断掉,徐慎青湿漉漉的额发垂在耳边,褐色眼睛这么仰着看着他,有从容不迫的少年骨气,但是卫靳想让他破。
还什么都没有做,他就已经想要看到徐慎青为他而沉沦的模样了。
卫靳拿牙咬开了袋子,接着拍了拍徐慎青的脸,湿漉漉的黑发显出他高挺的眉目,胸膛隐约起伏,他哑声道:“让你干//我。”
※
……
※
在两个人共同筑成的狭小而亲密的空间里,一切都变得寂静而无声了起来。
喘息渐渐被带远,呼吸变得轻而薄,汗滴落在锁骨上,逐渐被皮肤烫得渐渐化开。
柠檬的酸味逐渐被草莓的甜所取代。
等到草莓味都消散干净了,徐慎青伸长手拉开床头柜,黑色的发丝在半空中晃着,有点湿。
卫靳没这个打算,绷紧的肌肉淌过热汗,闷哼一声:“不用。”
他可以吃奶油泡芙。
但是在摇摇晃晃吃奶油泡芙的过程中,床头柜边,一道铃声响了起来。
这铃声响得不早不晚,偏偏响在这个时候,卫靳一个不稳,在近乎粘稠的低空气流中,他的眼前有点发白,抓着床单,低低地靠了一声。
他的手很好看,指节长而颜色冷白,隐约青色的脉络像一条连绵的山脉,抓着床单的时候格外用力,青筋暴起,床单都能被他抓变形,汗穿过指缝落下来,在床单上洇湿小块。
徐慎青拍了下他的肩,手伸长,拿起了手机,他对电话那头的人是谁不感兴趣,只是对这个行为感兴趣。
手穿过小腹处,把人又往后摁了摁,他贴着卫靳的后颈,湿漉漉的头发蹭在他的脸颊上,他的食指在卫靳唇边比了下,示意他噤声。
嘴唇上手指的触感微凉。
他感觉到卫靳的后背立刻僵直了,喘息声都强忍着往下压,胸膛起伏得越来越狠。
好玩。
徐慎青歪头,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脖颈间,头发蹭过去,他哑声道:“喂?”
他清晰地感觉到卫靳的呼吸兀地暂停了一秒。
电话那边接着传来一道男声:“你……”
这道声音非常清润,但几乎是听到这个声音的立刻,徐慎青就挂断了电话。
卫靳没有发觉,他还是那副屏住呼吸的模样,肩颈紧绷得不行,支撑了太久的腿有点抖。
徐慎青觉得更好玩了,故意假装接着打电话,支在肩上,压低声音对卫靳道:“卫哥,有个急事,小点声。”
卫靳果真咽了下口水,抓着他的手,后半程听他时不时对着电话说两句,喘的声音很低。
最后还是吃到奶油泡芙了。
水果好吃,奶油泡芙也好吃,徐慎青没觉得有高低优劣之分,反正口感都挺好的。
一个晚上不知道吃了多久,淡青色的天花板影影绰绰,被挂断的电话过了一会又被主人冷落。
只有空气是火热的。
直到凌晨很久,手机散发着微弱的光线,一条短信弹了出来:
“金水湾31号,五月三号,见我一面吧。”
发信人:李X
第42章 意外横生 原来九十九真的拿不了小红花……
早上的日光洒进卧室里, 新换的床单上有暖融融的味道,衣服散落一地,徐慎青在枕头里埋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才拿过手机看了眼消息。
被绑出了一点痕迹直到早上还没消的手腕撤回了下,他面对着这条消息,皱了下眉,没有选择回复。
上午的课干脆不用上了, 他抓了把头发,从床上坐了起来。
卫靳坐在床边, 烟身夹在他的食指与中指间,比着, 没有抽。直到徐慎青坐起来,他才看了徐慎青一眼,手里没有点燃的香烟抖了抖,深沉的眉眼才再次转了回去。
徐慎青的目光划过他的上半身, 那里漂亮的肌肉上还有点淤青, 他的手指在被单上往卫靳那边动了动, 玩笑似的,动了动脖子,又差点被闪到。
差点忘了, 他的脖子也被咬得很疼。没有镜子, 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这支烟该我抽的吧?”他凑过去, 低头衔住了那支烟,发丝垂落在修长的手指上,一片痒意,卫靳一下就收回了手。
他看着不羁叼着烟的徐慎青,对方一下坐到他旁边, 支着条腿,浴巾半遮半掩地盖在身上,朝他打了个响舌,露个虎牙,接着低头,拿打火机一下点着了烟。
卫靳啧了一声:“以前怎么不见你抽烟。”
徐慎青把烟放在膝盖边点了点,眯了下眼:“因为我要以身作则,卫哥你懂吗?”
“而且这支烟不一样,这是很特别的一支烟。”他笑了下,接着就把烟给掐灭了,不知道算不算浪费。
卫靳最受不了他这样,没谈恋爱前的徐慎青其实还挺纯的,脑袋纯洁的纯,谈了恋爱之后,两个人招数频出,反正勾着人的招使劲儿出,都没有个谁让着谁的余地。
徐慎青的手点着掐灭的烟,从卫靳的腹肌上一路往上划,刚熄灭的热度按在上面,不烫,但是很灼人,跟点火似的。
卫靳没握住他的手,等到这支烟一路滑到他的下巴处,徐慎青才说:“现在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了吧。”
卫靳看着他笑了下,接着从他手里衔过这支烟,低声嗯了一句。
徐慎青眯了下眼,一放松,话就多了起来:“其实我更喜欢柠檬的来着。”
还有以前问过他相不相信一见钟情什么的,其实徐慎青自己也不相信,草莓的有点太湿太滑了,不过也不排除是后一个用的可能性,那通电话除了打电话的人不太讨他喜欢之外,其他都很满意,尤其是能够欣赏到卫靳整个人都紧绷着的样子,啧,怎么说,是有点爽的。
他脑袋里常年都跟过载似的,什么想法都能冒出来。
卫靳点燃了这支烟,和徐慎青一样动作地叼着,很快也掐灭了,只有烟雾尚在缭绕,他凑上前和徐慎青接了一个烟吻,有点儿干燥的味道。
这么点火跟燎原似的,直接溅得平野大火四起。
“大早上的,你腰没事?”徐慎青拍了下他的腰,触感紧实,他又拍了一下。
卫靳抓住他的手,散漫道:“你还是担心一下你吧,会不会……什么的。”
他把中间四个字又隐去了,暧昧又挑衅的。
得,天天都是颜色笑话了。
徐慎青抢过他手里的烟,扔进了垃圾桶,出其不意地拍了下卫靳的大腿根,手往身后的床上一撑:“那为了避免这个问题,你坐上来。”
卫靳虽然没搞懂这两句话之间的关系,但是不妨碍他实践,本来昨天没成功他就有点不爽了,徐慎青笑出来的时候他更觉得有点丢面,当时咬着牙差点想直接坐下去把徐慎青口口。
他在徐慎青面前,也有点要面子,也不管什么样的面子了,反正都要。
电视机里播报着天气预报,和外面轻轻浅浅的日光不大相衬,提示最近半个月燕京将保持持续降雨,提醒行人注意带伞,竖起耳朵听,雨意好像已经逐渐变得粘稠,沾在人身上,怎么甩都甩不开。
最后演变得越来越大,溅在人的整个腿上,水淋淋地往下,完全收不住的样子。
在这样的雨声里,卫靳和他接着吻,湿润的舌头在口腔里肆意打转,眼前额头上沁着薄汗的徐慎青差点要变作一个模糊的影子。
徐慎青扶着他的腰,在卫靳的面前打了个响指,才能看清对方涣散的眼神过了一会,慢慢的意识落在了他的脸上。
世界变得安静下来。
卫靳俯身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他们有好多个吻,未来还有一千个一万个吻,但这个吻格外的寂静。
坚定得不像话。
徐慎青踉跄着坐起来,握着卫靳的肩回吻回去,以亲密没有间隙的姿态。
——好喜欢你啊。
破折号同学。
你的头像为什么是栈桥,你看书的时候拿中指卷起书页,你没喝我带给你的那瓶啤酒。
卫哥。
我说要当你兄弟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当兄弟的时候很好,一口气能喝八瓶啤酒,没有酒精中毒,不用背你回去。挺身而出的样子很帅,感动了,没说。
卫靳同学。
小兔子发卡虽然可爱,但是不适合你,如果你要戴,我应该陪你一块戴。照片我很喜欢。你家的苹果肯定提前洗过了。
卫靳。
你不是从树下走过的那个行人,你是另一棵树。
哎,怎么这么多磨磨唧唧的想法。
徐慎青捏着卫靳的后颈,让他那张帅脸往后仰了仰,他深深觉得喜欢就应该说出来,于是凑在卫靳耳边说了不止一次喜欢,说到心都被甜蜜塞满。
然后他发现,卫靳这人一旦心绪起伏过快,就容易,咳,早那个什么。
可能只对他一个人这样。
可供呼吸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擦过了胸膛上被不小心溅上的,如同擦去锦缎上附着的水。
卫靳低声喘息道:“……下辈子,还栽在你身上。”
徐慎青笑了下:“栽,栽,你就算是一颗大葱,我也给你种出来。”
开了个好冷的笑话。但这笑话也能让卫靳笑出来。
这天上午的课没上,庆幸后面几天没有错过。
课照旧上,球照旧打,每天实验室里偷摸给对方做实验,出门约会得抽出大片的空,阳光照亮过同一个出门的地方,两个人照旧生活。
徐慎青没有应约去金水湾,他最多对李瑜从哪里拿到的联系方式感到好奇罢了,完全没有想去赴约的想法。
直到这天周末,徐慎青终于舍得从二人生活和大学生活里回了趟家,一下午光顾着埋进手机里和卫靳聊天去了,老妈看不惯,以为他玩手机呢,号召他从小区门口超市里拿瓶酱油。
天空阴沉沉的,像是下一秒就要下雨,马路上行人匆匆,大多撑起了伞。
他拍了张照,给卫大帅哥发了过去:“要下雨了,速来。”
卫靳回得很快:“在哪?”
徐慎青诧异:“你都不问问我要你来干嘛?”
卫靳这才配合问道:“干什么?”
徐慎青敲字打回去:“和我一块淋雨。”
所以是胡说的嘛。
没想到胡说还能有人应。
哎,所以男朋友就是会陪他一起胡说八道的那个人。
天空几净,骑着电瓶车从路边驶过的行人溅起大片水花,打湿了徐慎青牛仔蓝的裤脚,他放下手机,蹙了下眉,给裤脚挽起来,运动鞋三两步淌水过去,跳得很快,比松鼠还要快一点。
系统呦了一声,作开场白。
徐慎青在水洼里找到落脚的地方,问道:“我还以为你从那天就彻底消失了,还有事?”
系统看了眼那几乎透明到看不清的进度条,道:“我觉得应该是完成了,打算来和你道别。”
“原来九十九分也能成功,”徐慎青长呼一口气,“终于,超级英雄要离开它的城市了。”
系统哦了一声,冷幽默道:“希望它下次出现不会是在哥谭。”
徐慎青眯了下眼,前面有个自行车拦着盲道:“我得铭记,要不然十年之后,没准我会怀疑是我中二病犯了,其实压根没有系统,我也没拯救世界。”
系统沉默了一会:“所以离开前给你准备了礼物。”
徐慎青把自行车从盲道上搬开,总算到了超市,他刚要开口问系统,就有人挤进了他的伞里。
这个动作晃得伞上水珠全滴在挤进来的男人头上了,他面色憔悴,眼底有熬夜带来的血丝,T恤松松垮垮,雨滴顺着发丝往下滴,狼狈不堪,和之前出现在徐慎青家门前西装革履的模样大相径庭。
“你、你怎么没有来?”李瑜看向他,长到十九岁的青年已经比他要高很多,身姿板正,伞往后斜了点,看向他的眼神看不清楚什么情绪,“我一直在等你,儿子。”
他的脸被风冻得很红,胡子拉碴,看上去下一秒就能埋进围巾里哭出来。
徐慎青把插在兜里的手抽出来,在心里叹了口气,比了个手势:“进去说。”
小区门口的咖啡店很安静,对坐一块,能听到外面的雨声。
在李瑜开口之前,徐慎青就先开了口:“……老妈已经把事情和我说了。”
拢着咖啡杯的男人动作一僵,接着才急急抬头:“谁和她说的?说了什么?全都说了?”
徐慎青斟酌着开口:“差不多吧,你的钱从哪来的,回来找我们又是为了什么,你那个女友找上门,全都说了。”
难怪十年来连探视都不来,却在这时候来。
李瑜连忙放下咖啡杯,手被溅起来的咖啡液烫着了,他低低嗷了一声,徐慎青给他递了张纸。
李瑜的眼睛一下红了,不知道是演的还是真情实感,徐慎青对此持保留意见,但是他低头慢慢擦干净咖啡,才抬起头:
“我知道对不起你们,这些年一直都是,可是我这次回来找你们,是想对你们好的,上门来找你们的那个,我早就和她分手了……”
“那你依旧还赌,对吗?”徐慎青打断他。
他搅拌着咖啡,淡薄的烟雾笼罩着他的眉眼:“就算你不赌了,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李瑜的面色这才一僵。
“而且,你确实和她分手了,是因为她发现你是靠赌博赢的钱,她和你提的分手。你这次来找我们,主要不是来找我妈的吧,我满了十八,我妹还没满。”
听了这话,李瑜那强装出来的憔悴伤心才慢慢收敛起来,过了一会,他拿起咖啡勺,在液面敲了敲,又拿围巾擦了把脸,那张英俊的脸上才恢复了面无表情:“我知道,我就知道你知道。”
徐慎青在心底叹了口气。
对老爸这个人,他所抱有的感情挺复杂,小时候坐过肩头骑大马,读儿童绘本,带他去水上乐园,在老妈不允许他吃冰淇淋的时候偷偷给他带,拿胡茬蹭他的额头,扮鬼脸捧腹大笑,很标准的老爸形象。
后来就不提了,提起来他觉得背很痛。
去医院的感觉不太妙,他摔摔打打的记忆就是从童年开始的。
“还有事吗?”徐慎青问。
面无表情了一会,李瑜耸了耸肩,声音低低的,有点麻木:“那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大概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尾音落得很轻,外面的雨飘在落地窗上,蜻蜓般静默。
名牌大学生,公司精英,贤妻慧子,家庭和睦,居然全都毁了。
“走吧,”李瑜先一步开口,手从兜里伸出来,“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四十多年了,活了个什么名头。
真可笑。
那杯咖啡徐慎青一口没动,他走出门,外面雨幕绵延,伞在门口挂着,他看着一身落拓的男人要跑进雨里,拦住了男人,把伞递给了他,雨水顺着手臂往下滴答:
“老爸,再见。”
他轻轻地说。
男人怔了下,才接过伞,匆匆地点了下头。
徐慎青见他没反应,也没说什么,转身朝超市走去。
超市就在前面三两步的距离,一会可以去门卫室找王叔借把伞,正巧离家不远,回头还能给送回去。酱油买什么牌子的,上次买的那一款口味不太大众,他每次加进锅里都感觉一股怪味,下次应该让卫靳尝尝。
雨打在他的头上,像冰雹一样的重量。真难受。
直到一道声音近乎吼般响起:“小心!”
冥冥中的预兆让徐慎青猛地抬头,一座花盆的底直朝他砸了过来!
这里的最高楼层是六楼,花盆的质量在三公斤左右,以每秒25m的速度掉落,会造成约四千牛顿左右的力,远超人体骨骼的极限,花盆的掉落时间理应维持在一秒半左右,而正常人类的平均躯体反应远不止这个数。
——不死也得重伤。
在百分之一秒里,徐慎青的脑子飞快运转,已经算出来了自己的生存概率,而身体却很难像脑子一样动得那么快。
这场景太熟悉了,原来九十九分真的拿不了小红花啊。
一道身影猛地从后面推了一下,就算这一下正好,也没能让他躲开这一击。
雨水和鲜血一起流了下来,脑袋里一片昏沉,踉跄着倒在地上,花盆碎掉的声音清晰可闻,天空带着硕大的雨点往下落,涌进他的眼里。
疼疼疼。好疼。脑袋像是要被炸开了一样。
要是卫靳在这里就好了。
鲜血直接漫过他的眼睛,眼前一片模糊,身后的地面流水带着血一起滚落下去,简直噩梦般难受。
冰凉而粘稠,血液流动的速度都变得让人窒息地缓慢起来。
那条进度条终于彻底消失,不见一丝踪影。
都消失了,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周围乱七八糟的声音,尖叫声,电话声,系统终于叫了出来,隐约有呜咽:“老大、老大,怎么回事?酒店的两千瓶香槟还没拉到你面前呢,我的卡都要刷爆了啊!才给你送的礼物,别死啊老大!”
原来是两千瓶香槟,香槟的组成成分是葡萄汁、酵母和糖,因为不太健康,所以他才一直拒绝。怎么还送。
他的脑袋像是完全被开了瓢似的,高中和外校的打架被拿刀划了一刀都没有这么疼得厉害,简直毫无还手之力,视线里映照的天空往下落,在天与地之间,似乎要把他夹成一个饼。
拥挤。难受。窒息。
天为什么要压下来?地为什么要往上升?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难以理解。
地砖的水浸湿了他的整个后背。
他好像给卫靳发了消息来着,但卫靳不应该来,他挣扎着想拿出手机,给卫靳发消息,却鼻子发酸,昏昏沉沉的,手哆哆嗦嗦,没有半点力气。
模模糊糊中,万物都变得安静,潮热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抖得厉害,雨水交汇着,变得潮湿而痛苦。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脸上,不知道是不是雨滴。
第43章 最后 大雨让整个世界颠倒。
大雨让整个世界颠倒。
天空的雨丝飞快往上回溯, 花盆底重归于新,端端正正地停留在五楼的阳台上,周围的行人脚步撤回, 又个个消失,直到世界变得空无一人。
他一条腿跪在地上,裤脚上沾的全是血,没来得及挽回什么的手空空荡荡的, 连同他的眼神都变得迷茫。
撕心裂肺的痛。
却不知道在痛什么。
他站起来,茫然地捂住了胸口, 沾着血和泪的手心捂在胸膛,心在汹涌地跳动, 在抽疼,漫天的雨丝再次落了下来。
这次,整个世界都空无一人,地上的血被水流冲走, 超市开着门, 货架上蒙着一层灰, 摘豆角的篮子搁置在门口,摘到一半的豆角掉落在地上,冷雨冷风把一把灰伞冲到了他的裤脚边, 水珠溅到了他的鞋上, 冷风阵阵。
水流混合着鲜血, 和春天的樱花瓣一起,被冲进了下水管口,脚踝刺骨的凉。
他伸出手,鲜血被雨丝冲淡,凉意从掌心直冲心底, 空茫茫的痛。
他一路奔跑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拿什么……换来了空白?
低头,在鲜血最浓郁的那块地面,裹挟的雨流已经把柏油马路上的一切都冲消,只有一条白马路线贴着路边,顺着雨雾延长到远方,没有尽头,仿佛环绕着整个世界。最后的痕迹也失去了。
他没有挽回想要挽回的人,这个人是谁,他现在也已经忘记。
整个世界都只剩他一个人。
他抬起头,如线的雨丝落进了他的眼里,激起疼痛,带来湿润的痕迹。
手指微动,茫然也涌进了他的心里。
天空是如此的黑。
……他是谁?又为什么站在这里?
他站在这里,像一个没写地址的信封,又像是站在一个人的家门口,漫天雨丝朝他扑来,心里的痛被雨丝拉扯着放大,他捂住胸口弯下了腰。
是为了谁?这个世界还有人吗?
为什么一切都是空空荡荡。
一声欢呼击醒了他,那道声音熟悉、明朗而近在耳边。
“线再放高点,再高点!”
他兀地抬起头,雨丝再次回溯,周围草长莺飞,已经是个春天了。
一个短发的男孩拿着风筝线,明明只有他一个人,他却好像在和别人说话一样,放着风筝,空茫的天里线扯得很高。
只有六七岁的男孩撞到了他身上,露出个带虎牙的笑,弯腰朝他道了个歉:“大哥哥,不好意思。”
全世界只有这个男孩,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却觉得他好熟悉。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他开口:“没关系的。”
男孩好奇地仰头问他:“你是谁啊?为什么看不清你?你的脸好模糊。”
他摸上自己的脸,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他怅然若失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的名字很短,你又是谁?”
男孩朝他笑:“我叫徐慎青,谨慎的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青。我今年六岁啦,我有一个爱我的爸爸和爱我的妈妈,还有一个小妹妹,大哥哥你下次可以来我家玩哦。我们可以一起玩放风筝!”
放风筝,为什么要放风筝?
他觉得茫然,觉得这个名字所搭配的人,应该和他一样的年纪,长腿高个,而不是一个布丁。
男孩再次一路跑远,跑到尽头,他看着男孩消失在道路尽头,风筝和风中飞扬的发丝都熟悉。
他伸出的手扑了个空,他再次跟了上去。
周围草木疯长,草长莺飞,他看着男孩一路奔跑,逐渐抽条生长,长成了一个少年,眉和眼都渐渐有了棱角。
风变得慢了起来。
他看着少年去小学门口的打印店,蹦着够柜台,把离婚协议书的打印钱递给店长。
少年踢着石子回家的路上,一路走远,昂首挺胸,说他要成为一棵大树,要当超级英雄,要保护妈妈和妹妹。
笨蛋啊,超级英雄都是父母双亡的。
他看着少年认了一群小弟,帮小弟和校外的打架,被校外受保护费的混混打得掉了颗牙。
少年趴在床上,捂着嘴不敢下床去偷偷拿药水,也不敢和妈妈说,忍着痛,对着墙上贴的流川枫自言自语,我可是酷man,可是还是在夜里疼得辗转反侧。
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当一棵树有什么好的,就算做小草,也会有人帮你遮风挡雨。
他看着少年一路上过初高中,为了不妨碍妈妈的工作调动,默默递交了住宿申请,看着他交好多朋友,看着别人调侃他,他一脸正色说自己不喜欢妹子。
少年谈起这些东西真是不避讳。
原来他跟着的这个人喜欢男孩啊。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梦般的经历几乎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少年时常停留在他旁边,问他叫什么名字,好奇为什么别人看不见他,少年叫他幽灵,他说不喜欢,少年就改了口,叫他哥。
他这次接受了。
草木再次疯长,少年抽条成了青年,上了大学。
在大学的第一天,他看着青年进了宿舍,和室友们交了朋友,他看着一个空荡的床位被一个染了白发的男生占据。
空荡的床位。似乎少了点什么。
这个世界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契机让他发现。
一切都变得熟悉而陌生起来。他似乎也有一个这样的青春。可那些青春飞扬的笑脸、那些挥汗如雨的日子,都不再相同起来。
整个世界都像一块镜子,虚幻如漫画家笔下的一副例图。
每个人在年少时候都喜欢过别人,
于是青年对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一见钟情。
送他花,约他去吃饭,又再次被拒绝,他看着青年的脸上出现失望。
不该是这样的。
他模模糊糊印象中的一切,都不是这样的,这里的一切都少了点什么。
什么是一见钟情?
徐慎青曾经和他说过,他其实不相信一见钟情。
那变数在哪里?为什么他记得这句话,他们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对话?
世界变成了一支笔,他好像看着有人泼墨,上面隐约勾勒,将原本不属于其的命运强加于上。
奔跑停止的时候,雨丝再次往下浇来,这次他伸出了手,整个世界再次变得寂静而空旷,他坐上了天台,旁边是因为又一次被拒绝而感到伤心的青年。
细雨密密的,倾斜的,一点一点淋在后背,阴茫茫的天空映着阴茫茫的地。
他侧头,手心撑起一把灰伞,他问:“你为什么喜欢他?他的什么打动了你?”
青年原本在和他滔滔不绝,这下突然卡壳。
因为他不知道。
“一见钟情,是一见钟情吧。”他挠挠头。
他问:“一见钟情是什么感觉?”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他真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他对一切都不会有疑问。
雨淋在了伞上。
徐慎青想啊想,很久没说话,就在他以为徐慎青不想开口的时候,徐慎青晃着腿,突然说:“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它让我想起了……”
“想起了什么?”
“破折号,耳钉和一棵树。”
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出口的瞬间,连徐慎青自己都愣了下。
因为这才不是一见钟情。
梦一下就破碎了。
整个世界一起变成了破碎的镜子。
空悬而颠倒。
徐慎青突然笑起来,伸出一只手,站起来,拉着他跑了起来。
“走吧,破折号同学,你不该在这里。”
于是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卫靳。
他曾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无尽的雨丝铺盖而来,但这次,他跑了起来,周围都是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将这片阴沉的镜子踩碎,无尽的虚空成为了他脚下的碎片。
梦境破碎成泡沫,他听到了零零碎碎的对话。一个机械音,和徐慎青的声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个世界上,徐慎青只喜欢过他一个人。
这么一个人。
成为了青苹果。
一道机械音插进来,轻轻道:“原来是你啊。”
——唯一的变数,是你救了老大。
雨丝快要将他燃烧,电闪雷鸣里,面前出现了一颗苹果,一颗永远不变的青苹果。
他扑了过去。
世界往前倒回了一分钟。重新颠倒了回来。
他这一扑,扑倒了徐慎青。
赶在那个形容踉跄的男人之前。
躲过那只花盆。
郁郁葱葱的树遮住了铺天盖地的雨,让一切都可以挽回。
雨丝淋在他的脸颊,怀抱着一个真实的人,温热而暖和,这次才是真实的触感。镜子碎了,界限消失,他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花盆撞到徐慎青的腿弯,差点没把他撞得嗷嗷叫,他刚才还在心里计算自己这把不死也得重伤,就被后面突如其来的重量扑倒在地上,雨水沾湿了他的衣服和手指,蹭上一身脏脏的雨水。
周围是人群的尖叫,有人迅速地打开了手机叫救护车,还有个男的指着楼上大声斥责花盆没摆正,吵吵嚷嚷的,什么都听不清。
脑袋真是一阵幻痛啊。
这场雨浇得他简直脑袋昏昏。
徐慎青刚要摸脑袋,就被身后的手臂牢牢地搂住,这种力度,仿佛像是就要失去了什么一样。
“你…我差点以为…”后面的人压在他的后颈上,呼吸灼热而颤抖,“以为你就要死了…”
声音沙哑而悲伤。
徐慎青的脑袋还没清醒,小腿处的伤隐隐作痛,卫靳的声音也忽远忽近。
不过他还是强撑着眼皮,想要开口,无边的雨丝落入他的头发,无声无息。
没死…死什么死…
还能活着因为你啊,卫哥…
滚烫的眼泪打在他的后颈,他想要伸手去触碰人,告诉他自己不会死的,无所不能的徐哥怎么会死呢,死了的话,那也太可惜了,没有和他在一起这一辈子。
但无际的疲惫和困倦涌上心头,让他慢慢地闭上了眼。
天空的雨很快放晴,救护车打着警声,呼呼地往穿来。
徐慎青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的时候,医院苍白的灯映进了他的眼里。
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温暖的体温用力地传进他的心底。
他的手指刚动,就有一个用力的拥抱,这个拥抱带着雨水味、泥土味和一股很轻很淡的苹果味,如此用力,差点把他的肋骨给抱断。
“嘶…”徐慎青刚发出一声气声,
卫靳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一种近乎悲伤而沉重的气息涌袭来,哑着嗓子开口:“别说话。”
徐慎青拍了拍他的后背,刚想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子也有点哑,似乎是被雨淋得有点发热,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
他只好艰难地动了动腿,往病床里边去一点,接着安慰道:
“没事昂,没事,你来得太及时了,晚一点我就重伤,就死,现在活着太幸运了,卫哥,你真是个幸运的晴天娃娃,徐哥爱你,别抱那么紧了,活得好好的,昂?”
他这话一段一段的,卫靳还是没有开口,紧紧抱着他,搁在他肩膀上的脑袋低低地埋进去,用力到了极点。
徐慎青的肩胛骨都疼了,也不怎么着了,撸了撸卫靳的后背,给此人被雨炸湿的毛顺了顺。
没关系的,都没关系,还好好活着。
系统在旁边插话:“我要和你讲一件事……”
门刹地一声打开,系统的话也戛然而止。
徐女士被医生引着走进来,动作急匆匆的,挎包差点要甩到后边去。
就撞见了这么一副场景,
空荡荡的病房里,她儿子穿着病号服,和另一个同龄的男青年抱在一块,两个人亲密无间的,她儿子还给人呼噜背呢。
她的脚步猛地刹住。
一向冷静的脑袋也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