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白日做梦是你捅了我一刀?
码头上,方行亮了亮牌子:“西厂办事,这这这、还有这艘船都征用了。”
船主:???
他才不管船东说什么,一伙人鱼贯而入,船主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船驶离了码头。
汪直站在船头,看着夜色黑下来,后面的方行不敢当着他的面打哈欠,躲到后面去了。
他确实还年轻,但这身子骨也着实受不了这种连轴转。
他干爹真是厉害了,简直不用睡觉的,精力真是没话说了。
一旁,周二和湘兰畏畏缩缩蹲着,他俩中间的还有条大毛。
大毛乖的很,规规矩矩蹲着,还摇尾巴,看了看湘兰、再看了看周二,眼珠子闪闪发光。
周二拱开它:“去去去,我没肉给你吃。”
大毛委屈,湘兰伸手抱住它:“乖,姐姐也没肉给你吃。”
她看了方行一眼:“方公公,你们都已经上了码头了,我跟大毛就没什么用了,你不用非带着我们了吧?”
周二也说:“要不下个码头,就把他们放了?”
方行笑了一声,对湘兰说:“你以为喊你过来就只是因为这狗?”
“不然呢?”
“李子龙你认识吗?”
“不认识。”
“那姓李的你认识吗?”
“我认识好多姓李的。”
李是大姓,赵钱孙李,尤其是北方,谁还能不认识个三四五六户姓李的。
“李镇你认识吗?”
湘兰啊了一声:“他是——”
方行接口:“他是你相好的。”
周二怪叫了一声:“你都有相好的啦?!”
湘兰翻了个白眼:“关你什么事?”
“你知道他到底是谁?你连他是什么身份都摸不清楚,就敢随便跟别人相好。”
湘兰虽然有些反驳,但在西厂面前也确实不敢说些什么。
只能低头说:“他不就是一个普通人。”
“他可一点儿都不普通,不叫李镇、甚至根本就不姓李。他除了当你相好之外,还是京城有名的道士李子龙。”
方行冷笑,“这次的爆炸的案子怀疑同他有关系,你也脱不开干系,这可是抄家灭族的罪名!”
湘兰顿时花容失色,紧紧抓着周二。
“不可能……不会的,这一定是搞错了,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会是道士?不可能,爆炸什么的……这不是谋反?!”
周二赶紧捂住她嘴:“方公公,这丫头是个傻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放在心上,她是被人给骗了。”
“哼。”
“真的,您放心,放一千个心一万个心,我们一定带着大毛找到他,将他绳之以法。”周二忍不住问,“不过,我们到底去哪儿?”
这大毛上了船,就没用了。
“我干爹自有打算,你们跟着就行了。”
方行一开始也没想到,汪直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离京。
“干爹,这是陛下的意思?”
汪直不是这种轻重不分的人,抛开别的都不说,难说对方不是就为了将他调开京城所以才用的这样的招数。等他一走,他们就会卷土重来。
“主子,我不能离开。”
情急之下,汪直话都说的不规不矩的了。
对方不仅能进入皇城,而且已经弄进来的炸药。虽然已经满宫搜查,也抓了不少人,都在一一审问,可是难说没有漏网之鱼。
他不能走,他绝对不能。
朱见深说:“有锦衣卫,有东厂,有三大营,怎么、他们还敢打进来不成?”
“可是——”
在汪直眼里,三大营也不说,可东厂锦衣卫多是废物。尤其是锦衣卫的万通,他若不是贵妃的弟弟,他早给让这小子瞧瞧颜色了。
朱见深按住他的肩:“汪直,如今虽然敌暗我明,但我已经有了准备,若还能被别人得手,那这个皇帝我也就不用做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汪直有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陛下,若是别人,臣总有些不放心。”
“朕是皇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纵然有一些不法之徒,但人心向背,还是站在我这边的,至于尚铭他们,自然也有他们的用处。”
朱见深说,“此番你放心去做,他们大致去了哪里,你应该也心中有数。此行两件事,一是把小万好好地带回来,二是把这件事查的水落石出,把那些隐藏的幕后的人和事都揪出来。”
他十八岁登基,今年二十岁,正是当皇帝的好时候。
“咱们的日子还长呢。”
*
大概是夜里,万筝又醒过来一回,这次情况好了许多,眼神也没有虚虚散散的,大概开始恢复了。
当然她被迫醒过来,最主要的原因很可能还是这船舱的地板太硬了,硌的她浑身疼,真是睡也睡不舒服。
梦里都觉得有人拿着鞭子在抽她。
而棉被只有一床,薄的可怜,又要垫在下面,又要盖在身上,捉襟见肘怎么也不够。
万筝左右看了两眼:“没别的被子了,草席呢?”
“也没有。”
她只好把被子直接丢在周误时身上,自己躺了过去。
“你别乱动。”
就隔着这么一层薄薄的褥子,万筝就靠了上来,周误时当真有点不知所措。
万筝的伤在后腰,只能趴着睡,现在侧着身子蜷缩在被子里。虽然被子后面是周误时,但是他也就纯粹当一个支架的作用。
“有没有人来过?”
“来了。”
“问你什么了?”
“姓甚名谁?什么人和你什么关系?”
“他们应该以为你是太监吧,没发现你并不是太监?”
“发现了。”
万筝皱眉,“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周误时当然不能把李子龙的身份和盘托出。但如果说自己一无所知,也很容易引人怀疑,只能含含糊糊说:“我看他像是个道士。”
“所以它会有硫磺和硝石?”
炼丹的玄学科学不分,也算是个赤脚化学爱好者。
“他为什么不杀我们?”
“留着你,肯定是为了要挟。”
万筝干笑了一声:“我才不会受人所制。”
周误时想了想:“那你自尽吧。”
“倒也还没到那个份上……”
万筝推了他一把:“你游泳怎么样?要不你想个法子、自己先跑了,再找人来救我。”
“我不会水。”
“我现在教你。”她用手示范了一下,牵扯到伤口,整个人痛的嘴都歪了。
“呦,干嘛呢?”
李子龙走进来,让人将饭菜放在桌上。
万筝看了他一眼,觉得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们认识?”
“我们见过。”
周误时提醒:“就是那天湘兰她……”
万筝“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这就是那日那丫头“非他不嫁”的那个他。
不过,她尚且没有将周误时和他联系起来,只咬牙问:“是你捅了我一刀?”
“是我,不过我已经手下留情了。”李子龙说,“虽然被你撞破了,没能炸了皇帝,但杀了万贞儿,也算是聊胜于无。”
万筝一下子坐起来,伤口也不疼了,恶狠狠瞪着他。
瞪了一会儿,她又躺了回去,调整了一下姿态。
“不可能,贵妃她好好的。”
“你不要自欺欺人。”
“你不要白日做梦。”
周误时忍不住开口:“你俩不要嘴上较劲,你到底要把我们怎么样,杀了还是扔进河里喂鱼,也别兜圈子了,直说吧。”
李子龙坐下来,随手拿了个果子,啃了两口,似
乎他稳如泰山,一点也不急。
“小万姑娘,知道宫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帮我杀朱见深吗?”
“因为他们不想活了。”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万筝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猜到了。”
第42章 认贼作父人之将死,就是不说
李子龙笑了一声,突然上前伸手钳住万筝的脸。
“多嫩生的一张小脸,这些年日子过的不错吧。万筝,你的父亲叫万龙,哥哥叫万华。从前都是我爹的门下,我们在广西纵横数年,其实也不过是讨口饭吃。若朝廷早点把我们当人看,何至于此?”
他倒是真一点儿不兜圈子。
“当然,这些你早忘了。如今你认贼作父,现在是贵妃的亲妹妹。你这个万是贵妃的万,都不是你爹的万了。”
他越说越生气:“小丫头片子,是非善恶都不懂?别人给根骨头你就吃,当年你爹妈真是白生你了。”
万筝啐了他一口,他更来劲儿了。
“早知道一生出来,就应该把你给掐死了,省的在外面丢人现眼。”
他继续说,“若你当时一两岁、姑且算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你已经懂了,看着他们屠杀我们的族人,还给他们当牛做马,现在还当起狗来了,祖宗十八代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这整个事件对万筝来说很复杂,比较她不是真的万筝。
她没见过在这个时空的父母,也没有真的经历过当年在大藤峡的那些血和恨。
这世上有视角,你站在明军的角度,他们就是叛乱、是反贼。
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看,那他们是起义,也不过只是想活着罢了。
反正李子龙觉得万筝认贼作父,骂她实属正常。
“给你那一刀,是让你长长记性!”
李子龙对身后的两个人说:“到码头了,给他们俩带下去。”
周误时说:“她身上有伤,我背她下去。”
“用不着。”万筝梗着脖子说,“我又不是腿断了。”
她这伤得好好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有所起色,早知道那天就在里面穿个软甲喽。不过、哪来那么多的早知道。
“不用你们走。”
两个小厮给他们双眼蒙了、嘴巴塞住,直接套在麻袋里扛起来。
他们做事当然没轻没重的,一不小心碰到万筝后腰上的伤,她叫又叫不出来,疼的满身冷汗。
李子龙虽然想用她要挟,也未必真在乎她死活。
左右就是活着就用,死了就挖坑埋了。和鸡肋差不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周误时可不一样,他是真怕万筝死了。
万筝可真不能死啊。
要么怎么说怕什么来什么呢,他还在琢磨着呆会儿说什么也要从李子龙那边搞些药材过来。
就听见耳边唰唰的飞声,然后他整个人腾空落地,重重摔在地上。
“我——”
这一摔结结实实摔了个眼冒金星,在地上滚都滚不起来。
只听外头嘈杂声一片。
——什么人?!——师父、师父您怎么了?——呱呱呱——快来人!——
中间夹杂的呱呱是鸭子叫,众所周知,应天府上上下下不知要消耗多少鸭子,要么从湖广来,要么从瓜州,这码头的鸭子都是准备送去烤炉。
总之呱声一片,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叫声。
周误时反手从鞋底抽出一把小刀,割断手上的绳子,破袋而出。
他一把扯掉布条,一眼就看见李子龙满身是血躺在地上,胸口一根长箭,穿胸而过。
回头再看,小万那个布袋子还在蛄蛹,但此时他首要任务是扑上去,一把抓住李子龙。
看这伤口,一定是没救了。所以敌人连补箭都没这个必要。
李子龙大口涌出鲜血,眼神开始涣散。他狠狠揪住他领口,在他耳边问:“我妹妹呢?我妹妹在哪儿?”
人之将死,就是不说。
李子龙肯定也明白自己必死无疑了,至于杀他的人,大概也心里有数,所以没有太多的愤怒,大概不甘更多一点。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要么他当年就应该死了,要么他就在杀皇帝的过程中死,不管有没有成功,而不该死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他的手上……
但人生就是没办法。
他看着周误时,摇了摇头:“算了。”
"什么叫算了?!”
飞箭继续,这次李子龙身边也不过带了七八个人,大多被长箭一一射穿,周误时估计也在对方目标之内。
他看万筝那边无事,就一把给李子龙拖到隐蔽处,压住他的伤口。
“快告诉我!”他眼里简直要冒火,“我妹妹呢?!”
他狠狠晃着李子龙,恨不得把他的脑浆都晃出来。
可李子龙看着自己胸口的箭,突然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周误时,然后就断气了。
周误时气急败坏连扇了他四五个巴掌,确定人真是没救了,也只能返回去把万筝的麻袋拖过来,把人放出来。
万筝脸色惨白,不光是之前失血过多,也是刚才给吓得。
“怎么回事?他怎么死了?!”
“有人要杀他……”
这从天而降不知道是谁的神箭手,来无影去无踪,重点是李子龙。
至于他身边的人,大概是能杀就杀,杀不了就算了。有两个跳河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跑掉,反正箭光已经停了。
“是谁?谁要杀他?”
“他想来应天府投奔谁,也许就是那个人。”
不然,时间地点怎么会如此精准。
周误时不知道应不应该松口气,毕竟李子龙死了,暂时没人知道他身份了。
悬在他头上的这柄剑,现在多少也是松了松。
只是,最后李子龙还是没有告诉他、他最想要知道的。
“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周误时问,“或者认识你的人?”
敌人在暗,今日不杀他们,不代表明天不杀。
他们最好还是立刻回京城,起码也要报个平安。
*
京杭大运河并不直通应天府,需要走京口或者瓜州经过长江转运。
他们这次从龙江关码头到应天府,这里是漕运的重要中转地,户部在此征收船税。
周二犯难:“他们去会去什么地方?我们也不知道,大毛也不知道,这路上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下船。也可能从任何一个码头中转到任何一个地点,这可怎么办?”
说着说着,他就哭起来了:“我哥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他这么一哭,湘兰也哭起来了,抱着大毛一起、一人一狗抱头痛哭。
李镇他怎么能是反贼?这不对啊,呜呜呜呜……
船舱隔音效果不好,汪直对方行说:“让他俩闭嘴,再说一个字,就从船上扔下去。还有,让那个狗也闭嘴。”
让人闭嘴,简单吓唬两声就行了,让狗闭嘴倒是有些麻烦。
最后方行只能找了一个铁箍子,把这个狗的嘴给套起来了。因为临时找到,大小很不合适。
大毛:???
——我也不是真想呜啊,主子呜,我不呜呜,这也不合适啊,我可是只好狗。
第43章 应天西厂要你三更死,没人能留你到五……
虽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但汪直坚信小万跟周误时一定就在应天府。
等到了码头,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只见码头上一群锦衣卫来来往往,四周人头攒动。
“怎么了?”
“死人了。”
“谁死了?”
“不知道。”
方行打听消息回来:“昨天有人在这儿乱箭射杀了一艘船上的人,现找到的尸体和从河里捞出来的、就已
经有了七八个了,都在衙门的停尸房里。”
“有没有女的?”
“都是男的。”
“活口?”
“也没有。”
汪直说:“让那丫头跟我走。”
带着湘兰不光是管狗的,也负责认人。她第一眼就看见了李镇。
一看她的表情,汪直就知道人对了。也不多话,自己把另外几具尸体一一看过。
既然全是男的,就没有万筝。如今别的也看过了,也没有周误时。不知道他们是被那些人抓了,还是逃了。
“干爹,他们千里迢迢跑来应天府,肯定是投奔信任的人。怎么会被人杀了?”
“灭口而已。”
一切不过是利用二字。
汪直冷声说:“李子龙姓侯,是之前大藤峡叛乱的后人,这些年一直躲躲藏藏,想的就是复仇。”
方行当然知道自己干爹也是当年……不过、干爹说起来要多淡定有多淡定的,仿佛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还评价了一句——“乱臣贼子罢了。”
乱臣贼子多了去了,能杀到陛下面前的还真是凤毛麟角。
凭什么?就凭他假冒一个道士。
没这么简单,跟宫里宫外一定有牵连。
看见湘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没好气说:“哭什么哭,别人利用他、要他的命,他利用你、要你的命,这是满门抄斩诛九族的大罪!”
湘兰吓的浑身发抖,不敢去拉扯汪直,只好一把拽住方行。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事情同我家里也没关系……”
汪直懒得看她,大步走了。
方行从这些日子来看,觉得干爹在此件事情上并没有要追究湘兰的意思,大概是准备轻轻放下、揭过不提。
至于什么原因,他也摸不透。
“别嚷嚷,也别急,这些时日好好给督公办事,自然保你平安。”
湘兰拼命摇头:“不……不是我……”
“全家平安,行了吧,赶紧松手,我还要办正经事。”
跟着这位主子,那真是连轴转的命。
汪直根本不用睡觉,大概每天就靠在椅子上眯一会儿。醒过来后就是生龙活虎。
方行腹诽,看来光他一个大儿子还不够,得赶紧让干爹再收几个儿子,他绝对不吃醋的,这活一个人真是没办法干呐。
“干爹,咱们这是要去……”
“怀忠。”
怀忠,南京守备太监。和怀恩名字差不多,却没干系。
咱大明两手抓,主要靠文官治国、也靠太监办事,哪里都不能没有太监。
不然你想想,几万个太监,光是宫里伺候的,上上下下的哪里用得着。
这外头,监军的有,织造的有,瓷器的有,盐业的有。
有钱的有权的,皇帝都不放心,与其给地主官员们瓜分了,还不如让太监分。好歹这些没根的家伙听话好使唤。
而在南京,不仅是旧都,还是税负要地,皇帝不能不派心腹在此,这个真正手握大权的就是南京守备太监。
京城,西厂说一不二、无法无天。
西厂要你三更死,没人能留你到五更。
虽然在京城西厂可以无法无天,但在应天府总归鞭长莫及。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别说这都还不是地头蛇。
“汪直来了?”
怀忠在南京是有几年了,可对于这个后起之秀在皇帝心中的意义和地位、他一样清楚。
他们虽然远离了权力的中心,但有些事不能不知道。
眼下怀忠虽尚不清楚京城发生的事,但他知道汪直亲自来,事情绝对小不了。
“汪督公,您怎么来了?”
汪直也不寒暄,直接说:“怀忠公公,我这有要事要办,麻烦您替我从锦衣卫借三百人。”
这架势、那肯定是要抓人了。
怀忠不得不问清楚了,毕竟应天府这地界,水可深的很。
南直隶本来就是科举重地,不知道多少人跟朝中大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更有许多致仕的前朝廷大员居住于此。
总之,这里的人要权的有权、要钱的有钱、要关系有关系、要人脉的有人脉、要背景的有背景。
他固然是南京守备太监,但有的是人能让他当不成这个守备太监。
“你要抓什么人?我认识?”
汪直一字一字说:“牛玉。”
牛玉大概是人缘真的不太好。毕竟也是当了这么多年司礼监太监的人,得罪了不少人是真的,但肯定也有很多人支持,不可能就这么一点儿人心都没有吧。
怎么不光汪直第一个想到的是他?万筝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从北京司礼监一把手到了南京司礼监的一把手,其实咱们牛公公年纪也不小了,真要看得开、在这地方颐养天年挺好,谁也不至于管他。
天高皇帝远,人这辈子不就这点指望么?
他能在波诡云谲的正统、景泰、天顺三朝全身而退,万花丛中过、沾身也不多,已经算是上辈子烧高香了。
他叹了口气:“退?我还能往哪儿退?”
他我已经从北京退到南京了,如今再退,退到哪儿去?
“像你从前一样退到贵州、广西?”
一个人坐在阴影当中,但听声音、不是太监。
“没想到咱们陛下不仅运气好,还是运气好,就是运气好。”
首先,作为一个太子,在他十八岁的时候,父皇就英年早逝、寿终正寝,已经足以让刘据、甚至于李世民他们垂涎三尺了。
就算这个父皇临死之前给他的婚事上找了些麻烦,但在金灿灿、顺理成章的皇位面前,这些都是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这是大明,既不是两汉,也不是大宋,也不是大唐。这里的臣子们想要造反,那可是难如登上九重天。
“李子龙我已经杀了。他不会说出你我来的。”
“他还用说么?你当宫里是傻的,你当陛下是傻子。只怕陛下早就怀疑你我了。”
“我倒不至于,可你……”黑影说,“他一直就怀疑,先贬你来南京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早晚他就清算你的。你不也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孤注一掷的么。”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根本没得选。
你要是碰上巫蛊之祸,你帮皇帝、帮太子、两不相帮,都是个死。所以不得不放手一搏。
他们都以为皇帝的好运不会持续那么长时间,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他们想过李子龙未必能够成功,毕竟这种事运气的成分极大。
他们设想过各种各样失败的原因,可结果……
黑影突然一伸手,一根长绳子就如同蛇一般缠住了牛玉的脖子。牛玉只挣扎了两下,就咽气了。
一旁走出来一个人:“我说了,弄去河边推下去淹死算了,这种死法如何不引人怀疑。”
黑影冷笑:“牛玉狡诈,怎么肯和我去河边湖边。到时候就说是水草缠的不就行了,快来搭把手。”
两人轻车熟路给牛玉的尸体处理了,丢在河中。
等到汪直带着人浩浩荡荡过来,自然是找不到牛玉的人影了。
“人呢?”
“牛公公他,今天一早就出去了,我们也不知道……”
汪直只当牛玉跑了,等他的尸体从河里浮出来、又要被人发现,且有两三天呢。
他问:“有没有一个姑娘来过,或者一个自称西厂的人?”
周围的人都摇头,汪直也纳闷,若他们二人脱险了,既不露面、也不来同他一样来找牛玉,这是什么意思?
汪直隐约已经觉察到不对,如果不光是牛玉……还有……
远处突然烟尘四起,方行冲出去问:“怎么回事?”
“好像是炸了?!”
现在“炸”这个字就是所有人的逆鳞,汪直顿时跳起来:“什么地方?!”
那一片其实就是明朝在南京的紫禁城,虽然里头现在没有皇帝,但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炸了吧?!
先炸北、再炸南,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是,偏南一点,是李府街。”
那边是岐阳王李文忠的府邸,再往南是吏部街,吏部的衙门在那边。
李文忠是朱元璋的外甥,“永乐开国功臣”李景隆的亲爹。
自然
,后面李景隆被夺了爵位、抄了家产,不过子孙倒还多在锦衣卫任职。只是岐阳旧宅就没得住了。
汪直他们赶过去,虽然不是岐阳府的原宅,但也离的很近,都是高官显贵的住宅,宅子已经塌了大半,连隔壁的院子都殃及了,跑出来的人各个黑头土脸。
“这是谁家的?”
旁边的人说:“这不是门家的么。”
门,到处都有,有屋就有门。但门可不是个烂大街的姓氏。
汪直立刻揪住他:“哪个门?”
“就是、就是从前锦衣卫那个门啊。”
“他不是被流放广西了?!”
“啊?这事我不知道啊……他们家一直住在这,儿子也在、侄子也在……”
汪直皱眉,看着自己问怀忠要的锦衣卫的人,发现要错了。
废墟中,万筝咳嗽了两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还好、在跳、没死……没变成鬼呢……
“周误时?周误时……”
一根房梁横在头顶,挡下了这么一方小小的空间,不然她早就被压死在里头了。
她跪在地上,四处摸来摸去,除了木头砖瓦,她总算是摸到了一双手。
第44章 应天二你别是气疯了吧
话说昨日万筝和周误时从码头上成功脱身之后,万筝咬牙切齿。
“肯定是牛玉干的!皇帝留他一条命,他倒好、居然还想摆我们一道!”
她拉着周误时的手:“我们去找他。”
周误时:???
“我和你去找他?”
——我们俩这不是去找他,这是去找死吧。
如果这来杀人灭口的真的是牛玉,那不杀他们两个也情有可原,因为在牛玉心中、他俩应该并不知情。
“你还受着伤,我……也就这样。”
他俩过去干嘛,跑到人家地界上、空口白牙的要将对方绳之以法?
“小万大人,这样吧,我先去摸摸情况,以防止他溜了。你身上有没有什么物件能证明身份的,正经找些人来才是真的。”
万筝觉得他说的言之有理,嘱咐:“那你小心点儿。”
周误时点头,想了想忍不住说:“万姑娘,那次在宫里,虽说因缘巧合,我也算是救了你……”
“放心,现在我手头没钱,回头一定补上。”
“不是,我不是要钱。”
“不是小钱,肯定不少。”
周误时哭笑不得:“在你心中,我难道竟是这种人?”
“随便哪种人,哪有不爱钱的。”
他只好正经说:“小万姑娘,先不提这钱的事,等回去京城,能不能让弟弟调来这应天府?”
这事他早就提过,万筝也答应给他想想法子,此时又提起来,她想想:“这倒是小事,不过……”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忙开口:“他性子莽撞又大条,根本不适合侍奉贵人,在这里就挺好的。”
“你以为应天府就没有贵人了?好歹是两京。”
有时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更容易浑水摸鱼。
周误时没有接茬,又说:“那个、若此番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打住打住,别说这么晦气的话。”
周误时心中叹气:“好,那我先去查查情况。”
他前脚走了,万筝琢磨在应天府有哪些太监是见过她的、熟悉的。
最重要的是,跟牛玉没关系,不然那不是自投罗网么。
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她这几日又是受伤、又是爆炸,又是在船舱中被囚禁了几日。整个人蓬头垢面,跟叫花子也没什么区别。
跑去衙门说要见他们主子,没人理会她不说,别给乱棍打出来就不错了。
但是,周误时并没有去找牛玉,他从李子龙身上扒了些银子,找了个人家换了一身衣服,吃饱喝足了好好休息了半日。
等天色完全暗下来,华灯初上,秦淮河上暗香浮动、画舫如梭,琵琶丝竹声缠绕在一处,说不尽的纸醉金迷。
他坐在河边,对着河中倒影看了看自己。
为了待会儿不引人注意,他特意穿的黑衣,但黑衣因为染色复杂,自然不是一般人能穿的了的,不然“白身”是什么意思。
可他若是穿白衣翻墙,只怕会给人抓了个正着。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眼角有一点泪光。
远处传来更鼓声,是应天府的衙役们。
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寻了一处低矮的墙头,直接翻了过去。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李府街也是如此,李文忠那是曹国公、岐阳王。如今也还没过几代人,后人就只能当个锦衣卫了,和他弟弟一样。
这宅院在李家旧宅旁边,也日日进进出出,知道是显贵,但具体哪门的显贵、就没那么清楚了。
别人不了解,周误时却清楚。
雨前龙井,门达刚啜了一口,一把刀就横在他脖子上。
“别动!”
刀锋往前递了一寸,就算不递,门达这种老手也完全能在瞬间明白,这个人一定能杀他。
“门指挥使,别来无恙。”
“你是谁?”
“这不重要。”周误时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好茶,广西喝不到吧。”
门达应该不认识周误时,而且应该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但周误时却听过门达,还是从小就听过。
当年父亲在锦衣卫的时候,门达就是锦衣卫指挥使,算是他们家的顶头上司、衣食父母。
在锦衣卫能干到这个位置的,从来没有什么省油的灯,更何况他整个仕途横跨正统景泰天顺三朝,别管朝中如何变幻、他始终青云直上,直到朱见深登基。
三朝元老已经不错了,四朝、过分了吧。
先是因为门达和大学士李贤的嫌隙,门达被调往贵州都匀卫,带俸差操。
后又因为他儿子门升、侄子门清连出过错,皇帝一怒之下将他全家等人发往广西南丹卫充军。
所以,本来应该在广西吃香的喝辣的的门家父子,怎么现在却在应天府喝着龙井、听着丝竹管弦?
两年了,从京城再怎么水路、陆路也该到了广西了。
既然充军形同虚设,但砍头也未必能够真的人头落地,甚至于诛九族、也不知道到底诛的是哪一位。
“门大人,杀了李子龙,你以为事情就一了百了了?”
门达冷笑:“你是周俱的儿子?”
这倒是出乎周误时的意料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认识自己。
“那个,他从大藤峡弄回来的假儿子?”
周误时笑了一声:“要不,您能当上指挥使呢,真是什么也瞒不住您。”
他还奇怪来着,自己的身份阿爹已经洗的挺白的了。身边的人也就算了,蛛丝马迹的不好说。
可李子龙这刚刚来到京城没两年,怎么就能把他的身份摸的这一清二楚?
原来,这都是门达的功劳啊。
“当年我不知道,你爹敢这么不要命。也是后来才发现了,我没有揭露你们,对你们父子兄弟三人,那是再造之恩。”
门达确实是气坏了,简直暴跳如雷。
“你居然来恩将仇报?”
而且,在码头上,他没有让人对周误时赶尽杀绝。是因为他料定他绝对不敢对外人知会自己的身份。
“你留着我,是想日后若有机会东山再起,还有个人可以要挟吧。”
从小,周误时就是低调做人、低调做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是个这么个性格。
现在想想,也许即使他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份是见不得人的,是一个大雷,炸了就不好了。
他反手握着刀,头一次目露凶光:“我最恨,有人要挟我!”
他知道,牛玉也许参与其中,但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而李子龙能够弄到硫磺硝石,自然和锦衣卫羽林卫的人有瓜葛。
门达不仅这次没有去广西,之前的贵州他也根本就没去,就在这应天府吃喝玩乐,享受天上人间的美景美色。
这事在锦衣卫并不是秘密,周误时早就从其中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来了。
此时门达只恨之前手下留情、没有斩草除根。原想着埋下一根钉子,日后有用。结果这钉子已经跳起来砸了他的脚了。
“你要干什么?杀了我,于你有什么好处?”
周误时哈哈笑了两声:“指挥使大人,你别是气疯了吧,且不说你的人头能够加官进爵不在话下,我都不用别的理由,只要在应天府割下你的头,就足够有说服力了。”
更别提,你彻底闭嘴,这件事对我有多重要。
周家两个儿子,邻里看着长大的。
都说小的一身牛劲、欺软怕硬、嚣张跋扈,是个干锦衣卫的好苗子。
至于大的么,倒是个乖孩子,日后怕是被人欺负的命。
可是他们不知道,周误时可是反贼的后人,这反贼的后人、骨子里流着的都是不怕死的血。
身后传来窗户被关上的声音,万筝蹑手蹑脚走进来。
先是看着周误时,瞪了他一眼。
再看向门达:“门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第45章 表白一我喜欢你,千真万确
看到周误时的时候,门达还觉得自己可以挣扎一下。
但看到万筝,他就知道完了、真的完了……
如果万筝不死,那自己肯定完蛋。
万一她死了,那不管是万贵妃、皇帝、还是汪直,都会让自己死的彻彻底底。
跟门达、小万那是没话说的,她就是想骂朱祁镇几句。
人家当爹的、当皇帝的对儿子,不说扶上马送一程,至少也要留下用几个能用的可造之材。毕竟这么大家业呢。
他倒好、剩下的没有一个靠谱的。
选的皇后是一个醋坛子,虽说朱见深确实看这个皇后不顺眼,想找了个机会废了她。
但这么轻松就给把柄送到他手中,只怕皇帝都很意外。
司礼监掌印太监牛玉,这亏得他是个太监,他要不是太监他怕还是想当皇帝呢。
估摸着他觉得大明当太监不太过瘾,就想到唐朝去当。
还有这个门达,锦衣卫的指挥使,就算现在的锦衣卫比不上当年,什么青菜萝卜乱七八糟都有,但好歹也是锦衣卫。
朱祁镇啊朱祁镇,你这看人的眼光真不太行。这都是些什么废铜烂铁的,没一个靠谱。
然后,对周误时,她更是劈头盖脸想狠狠骂一顿。
“你你你——你这个人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梗着脖子硬上的人。
周误时正想解释,只听外头传来奇怪的声音,还有那熟悉的味道。
刚才他从后面进来的时候没关窗户,万筝也是从那里进来的。
她进来之后把窗户虚掩上了,但现在窗户居然已经从外头被锁住了!
不仅这个窗户被锁,旁边所有的门窗都被人从外面拿木板死死钉住!
手脚还挺快的
门达突然仰天长笑:“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还能是谁,自然是他的好大儿门升。
他杀了牛玉之后回来,结果发现这事还没完,自己这老巢已经被人抄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这小子敢这么嚣张是有原因的,之前仗着他爹在锦衣卫的地位,那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简直就是锦衣卫的太子爷了。
他爹走了之后也没消停。
可京城什么地方、锦衣卫什么地方,可不止你一个“太子”,很快就因为得罪人连带着他爹一起被弄到广西充军去了。
不过也难怪他不消停不在乎。
毕竟人家根本不用去广西,在这边的日子过的比京城还要滋润。
美酒佳人、歌舞月姬,简直乐不思蜀。
你要说先去广西,然后找个机会偷偷溜回来,这还有的一说,也不是一个两个人这么干了,流程那都是轻车熟路的。
要是人缘好,旁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结果这一家子不仅根本没去,也不屑于隐居于乡间,竟然还敢这样大咧咧住在应天府,这里离南京的皇城才多近,每天早上都能过去吃个早饭都来得及。
果然是胆子够大的。
不仅胆子大,在心狠手辣这个方面,这父子俩也是一路货色。
门达大概是觉得自己早晚要死,如果这么个死法,他儿子说不定还有机会能跑了。
而且他拉两个人垫背,也算是痛快。
电光火石之间,“砰”的一声炸开。
在这之前,周误时手起刀落、先给了门达脖子上干脆利落来了一刀。
今天我死不死的另说,你一定要死。
他之所以和万筝说那样的话,便是料到了这一次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也许要交代在这里。
不过千算万算,计划比不上变化快,你看现在万筝也在这儿,他的话算是白交代了。
两人眼前一黑,都晕了过去。
万筝是先醒过来的,挣扎了一会儿。大概是脑子有点断片儿。
等回味过来,赶紧四处瞎摸,边摸边喊:“周误时?周误时!”
供她到处瞎摸的空间并不大,很快她就在满地砖块瓦片中抓到了一把手。
这当然是周误时的手,她立刻掐了一把。
“没死吧?”
过了好一会儿,周误时才回了她两个字:“你呢?”
“先回答我的话。”
周误时大概是笑了一声:“不好说,说不定会死。”
万筝顺着他的身子摸过去,满手的血越来越多,根本摸不住,最后才发现他后背被一根房梁死死压住。
“撑着,不准死。”
“我尽量……”
万筝赶紧说:“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也知道李子龙是怎么要挟你的了。”
“难怪……你跟着我找到了这边,你这是怀疑我。”
“我不该怀疑你?”
“该的。”
刚才周误时以为已经完事儿了,现在只要等死或者等活就行了。
真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还要解释。
“都一切是我的错,我死不足惜,求你别说出我的身份。”
“你担心你弟弟?”
“这一切跟他没关系。”
万筝虽然不完全清楚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但八九不离十,也就这么回事儿。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谁,但我记得有一个妹妹,李子龙也说我有个妹妹,他拿这个要挟我……”
白天的时候,他不好对万筝说这个,现在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求你!帮我找她?”
“你这什么都没有,我怎么帮你?一没籍贯名字,二没画像照片,肯定找不到,要找你自己找。”
“那就算了……”
“不是,你别算啊……你强迫我一定要帮你,赶紧的——”
万筝不停地和他说话,不停地刺激他。是因为担心他真的心存死志、不想活了。
毕竟就现在的状况来说,他死了真的是最好的,一切一了百了,尘归尘土归土。
就算不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安稳的。人死账消,你也不能空口白牙就说他是反贼吧,而且他杀了门达,完全算是因公殉职才对。
周误时咳了两声,直接咳出血来了,喷了万筝满手都是。
“你这是……肺出血、胃出血、消化道出血……”
这边什么都看不清,两个人只能说说话。但万筝估计现在他的脸色肯定像鬼一样了。
“你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赶紧的。”
“没了……”
听他声音有点迷迷糊糊的,万筝觉得不妙,抓着他的手,从旁边拿了一个碎瓦片在十个指头心上卯足了劲儿摁来摁去。
周误时痛的闷哼了几声,她想,知道痛、应该还不至于现在就死了吧。
“快点说,你知道我的能耐,什么事儿都能替你办成。你不是说你忘了以前的事情么,赶紧用脑子好好想想。”
“想什么?”
“你叫什么?你妹妹是谁?你还有没有别的家人了?这样我才能帮你是不是。你现在啥都没有,一点儿信息无,我怎么帮你找,我又不是大罗神仙。快想,快想。不准给我迷糊。”
周误时
喃喃说:“想不起来了,大概以前摔了脑子吧、摔坏了。”
“你现在不是被砸吗?砸一下,负负得正就好了。"
周误时笑了一声,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还有事……”
“快说,赶紧说。”
“你摸摸我的脸好不好?”
万筝赶紧在他脸上胡乱抓了几把:“这么摸行不行?”
周误时感觉,她差点儿给自己大眼珠子抠出来了。
虽然跟他想象过的少女纤纤玉手不太一样,但好歹也算是摸过了。
“万筝……”
不是小万大人,甚至不是万姑娘。
“我喜欢你。”
万筝几乎以为他说错了,又问了一遍:“什么?”
“喜欢你,我喜欢你。”
他声音虽然低但是想的很坚定,肯定不是失血过多后的胡言乱语,或者是脑子被砸后的胡言乱语。
“真的,千真万确。”
第46章 表白二我也喜欢你,更久
很多时候,周误时从心里真的挺羡慕他老弟的。
这小子想什么说什么,看人家姑娘漂亮就表白。
行就行,不行就算了,简直是唐突佳人,反正他是真不敢。
“大哥,你这人怎么畏首畏尾的?”
他说的没错,也许骨子里,他就知道这一切原本都不属于他,连名字都不是。
他在这世间埋头活着,不想去想更多。
万筝和汪直那样的人,他也羡慕的紧。
他们也是什么都敢,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万筝说:“在我手上的,我当然配。还不在我手上的,我早晚配。”
他想,陛下和贵妃、看来真是不是一般人,不然怎么能把这两位养成这个样子。
“你喜欢我什么?”
“你这个人。”
“这不是废话么,你不喜欢我是人,难道喜欢我是鬼?”
小万知道他一只脚已经踩在生死线上、鬼门关旁。
她觉得自己应该问问为什么,但爱就是没有为什么,至少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那时候你不让周二跟我好,原来是存着这么一个心思,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二拿你当亲哥,你居然拿他当表弟?
看他回头不锤爆你头
“他不会怪我的。”他拉了拉她的手,“我妹妹……”
万筝:???
“你这没头没尾的表白,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
刚刚还在含情脉脉,不更进一步,却硬生生接了这么一句,她简直无语。
——你丫什么意思?你说喜欢我、难道是为了让我帮你办事?
——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简直黑心肠!
她刚要开骂,周误时的手却毫无征兆地在自己掌心垂了下去。
她愣了愣,试探问:“周误时?”
没动静。
“周误时!”
她立刻伸手按住他脖颈,没动静、完全没动静、真的没动静。
完了!真死了?!
身后传来层层叠叠一片人声,她竖起耳朵、敏锐地在人群中找到了最熟悉的。
汪直,是汪直。
“周误时,你不能死,救咱们的人来了!”
她凑在他耳边说,“你要敢死,你的事我一个都不办。你妹妹不找了,把周二阉了,让他进宫当太监!”
说着,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然后反身爬回去,边爬边叫:“救命!这边有人,快救人,救命啊!”
她熟悉汪直的声音,汪直也一样,顿时狗一样跳了过来。
“小万!是我!你受伤没?”
“死不了。赶紧的,周误时被压住了,有根房梁卡了他。”
这边因为没有重物,很快就扒开来了。汪直要伸手把她拉上去,她却说:“快去那边,周误时没气了!”
汪直立刻徒手扒开碎石跳下来,爬到周误时身边,满手都是血。
他伸手一摸他脖子,停顿了两下,下结论:“没死。”
“没死也快了!”
汪直二话不说,整个人直接往房梁下滑了过去,用身子将坍塌处顶住。
此时方行也下来了,汪直指挥:“先把他俩拉上去。”
他掏出两柄匕首顶在身前,硬是将周误时推了出去。
“不行,干爹,你受不住的!”
“别废话,赶紧先把他拖出去,没看他要死了么!”
方行给干爹噎了一大口,只好和万筝合力、先将已经失去意识的周误时拽了上去。
看着人得救了,汪直才松了口气。
却见万筝又折返了过来,他当即大骂:“你回来干什么?赶紧上去!”
“回来救你!”
小万骂骂咧咧,“你都能救周误时了,我还不救你。我跟他的关系还比不上咱俩?你跟他的关系还比不上咱俩?”
这话说的十分有理,汪直也听笑了。
却不是那种开心的笑,大概算苦笑吧。
他不知道刚才周误时和小万说了什么,但凡他知道,他肯定不甘落于人后。
——小万,我喜欢你,很多年了、从无虚言。
——虽然我是太监,但太监怎么了?太监不是人么,那男人还有不行的呢。
现在,一个知根知底的太监和一个盲婚哑嫁的男人摆在你面前,你选一个。
他真想看看,小万到底选谁。
也许是旁边的结构出了问题,虽然汪直用短剑顶着,但房梁还是噗哧往下一压,他整个人都被压的趴下去了。
万筝尖叫一声:“汪直!”
汪直见她头上也不安稳,噗嗤嗤的到处掉灰,立刻对外面大吼:“方行,赶紧把她拖出去!”
说真的,此情此景方行自己都有点不敢进来。
干爹是干爹,但就算是亲爹、也不能真为他要了自己的命吧。
不过人这辈子,横竖那不都得赌一把么。
万一干爹没死,自己却不救他。那好不容易抱上大腿,那不就完蛋了。
他赶紧冲了下去,和小万两人联手,终于将汪直拖了上来。
万筝瘫坐在地上,粗喘着气。看见已经有人将周误时抬到一边,撕开衣裳检查伤势了。
“怎么样?”
“这伤的太重了。”
“就问你还能不能救?”
“现在就救。”
那边门达也被扒出来了,果然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她赶紧说:“他那个儿子和侄子呢,一定是他们干的。”
“已经找人去抓了,他逃不掉的。”
汪直检查了一下周误时的伤势,摆手让人抬远了。
他在万筝身边坐下,两人谁也没说话,靠着坐了许久。
“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没事。”
“不是这次,是上次。”
给他这么一说,小万也觉得后腰突然就火辣起来,仿佛给人抽了七八鞭子。
汪直顺着她的手,就摸上了她腰间的伤口。
“去屋子里,我给你看看。”
“不用,没事。”
汪直一把拉她:“去不去?”
小万垂着头:“休息一会儿行不行,累死了,不想动,反正死不了。”
汪直大概是想给人抱起来,不过他双手握拳用力了片刻,觉得今天办不成,大概会给小万半路摔个狗啃泥。
“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陛下和贵妃多心疼啊。说以后再不让你出宫办事了。”
万筝心里也有些后怕的,不过该出来还是要出来。
“怎么是你来的,那宫里怎么办?”
“陛下应该也已经处置了吧。”
*
京城西厂的人不在,这不还有东厂么,再不济、锦衣卫也不会各个不中用。
吴皇后看着万贞儿的肚子,她很少能见到她,皇帝宝贝贵妃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她也不敢去凑热闹,有时候只是远远瞧上几眼。
“皇后……”
吴皇后嘴角
抽动了一下:“很快就不是了。”
早知如此,就不苟延残喘这许多日子了,反正都是一样的结局。
一个月被废的皇后,和两年被废的皇后,有什么差别。
“皇后,陛下已经查明您父兄和舅舅牵涉到之前神武门的爆炸。”她推了推桌上厚厚的册子,“口供在这里。”
吴皇后摇头:“不必看了。”
明明上辈子,虽然她很快就被废后了,舅舅也被夺去了爵位,但家人并没有牵涉到此等谋反大案中。
其实,自从她知道凶手还要杀万贞儿时,她就知道自己家人怕是逃不了干系的。
许多人不喜欢万贞儿,说她是妖妃、狐媚惑主,但不会真有人冒着这满门抄斩的可能来杀万贞儿。
只有她的家人,上一世以为她被废太快,阿爹舅舅无能为力、就已成定局了。
这一世,她拼命讨好陛下贵妃,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是想等着贵妃生下长子,再顺理成章封后。不过是暂时让她坐着这个位置而已。
万贞儿生下皇子之日,就是她被扫地出门之时。
他们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吴皇后面无表情:“我会向陛下请旨的。”
比较上一次她打了万贞儿,这次的理由废后更正当不过了。
她也便不挣扎了,抬头对万贞儿说:“只求贵妃在宫里给我一条后路吧。”
第47章 表白三你竟喜欢不男不女的?……
来的时候被人关在船舱下面不见天日的,回去的时候倒是能好好欣赏一下这湖光山色。
小万说:“都说你这个西厂六亲不认、杀人无数、草菅人命,没想到你人还怪好的。”
她是真没想到,汪直居然会冒着危险去救周误时的命,这可算是再生父母了。
“我还以为,你肯定不管他了。”
“我是这种铁石心肠的人?”
“你是啊,你本来就是。”
万筝说,“我看你光方行一个干儿子是不够的,回头就让他认你当干爹。”
汪直冷哼了一声:“就他也配?”
万筝皱眉:“怎么,当你儿子你还嫌辈分低了,想让他当你孙子?这不大合适吧。”
本来她心中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周误时的身份说出来,也不知道汪直他清不清楚。
就算汪直现在不知道,以后左右是要知道的,还不如现在跟他说了。
只是这小子为了功名利禄什么都能干,他别把这事捅到皇帝面前,那周误时很有人头落地的风险。
辛辛苦苦、冒了这么大风险救人。
然后再这么干……多少有些不太合算。
她拿胳膊肘捅了捅汪直:“李子龙那事陛下会不会牵连到别人?”
反贼是大藤峡的后人,那他们都是。宫里还有好些个呢,覃力他们也是。
该不会陛下一气气之下又派大军去横扫广西吧?
“陛下不是这种没有胸襟气度的人。论事的论事,论人的论人。”
“那你觉得李子龙想要报仇,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
冤有头债有主,当年的事情也不是朱见深干的。但有一句话叫做父债子偿。
汪直给她脑门儿上来了一肘子:“你是不是把脑子炸坏了?一天到晚问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撇嘴,“我高低得说你两句,而且回头这事儿我也得跟陛下跟贵妃说。”
“说什么?”
“那天爆炸你又没受伤,为什么不赶紧爬起来?你在下面干嘛?要救人,我不会救么?你除了嚷嚷两句有个什么用?万一到时候又塌下来砸你脑门儿上呢?”
“我这不是看周误时快没气儿了么。”
“他有没有气,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这人怎么这么铁石心肠?大家都是同僚,对外头狠就算了,自己人怎么能这样。”
“而且……”她挠了挠头,嘟哝,“他当时有话跟我说……”
“什么话非要那时候说?第二天你们俩就全变成哑巴了,不能说话了?”
小万懒得跟他这张毒舌计较:“他说他喜欢我。”
这话倒是出乎汪直的意料,一时之间他直勾勾盯着万筝,似乎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不过脸色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难看。
“他说他喜欢你?”
“对啊。”
“那你呢?”
“现在不知道,反正此时此刻我不喜欢男的。”
汪直一脸黑线:“不喜欢男的,你喜欢什么?喜欢女的?”
“我既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
汪直想,那敢情好,不就是不男不女,我就是啊。
万筝自顾自说:“我不喜欢别人,就喜欢我自己。”
汪直冷哼了一声。
先是周二色心大起,现在周误时也是。
要么怎么说是兄弟呢,真是一路货色,留不得了。
……
周误时醒过来,以为自己掉在哪个水坑里,睁眼一看却是是大毛。
大毛的长长的舌头在他脸上舔过来舔过去,舔的他整张脸都湿漉漉的。
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这么快就醒过来了。否则他至少得睡个那么三五天的。
想想这三五天如果大毛都这么舔他,那谁受得了?
周二和湘兰在旁边睡的正香,大毛看见他醒了,倒也没有嚷嚷,就是晃了几下它那大尾巴,然后又伸长了舌头想要继续舔,给他推开来了。
听着着他老弟不那么均匀的打呼声,他也不知道应该是高兴还是应该怅然若失。
总而言之,他又回来了。
“咳——”
有点儿想喝水,手又够不到,他就咳嗽了两声。
结果那两位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伸手摸了摸狗头。
狗是好狗,可惜也不能帮他把水杯叼过来。
周二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他哥一眼,又倒下去继续睡。
周误时:……
养弟弟还是不如养只狗。
他摸了摸头,突然心头咯噔一声。想起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快死了,所以、所以就跟万筝表白了?!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怎么说来着?
那时候他是当遗言说的,是真的以为自己肯定会死,结果……结果这……
却没死成,这可不就是……
周二大概是自己也睡渴了,摸着茶壶灌了两口,又接着想睡。周误时觉得要是不知会他一声,大概他就烂在床上,都没人管的。
他拍了拍大毛的头,大毛很通人性地凑到周二身边,汪汪了两声。
估计周二眼睛都没睁,给大毛搂进怀里:“乖。”
周误时:……乖你个头……
大毛:“汪汪汪。”
等周二睡饱了,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大难不死的亲哥。
“哥,你好了?!”
周误时:……怎么这就好了,我又没有吃灵丹妙药……
“等你来救我,投胎都三回了。”
那边湘兰也醒过来:“大哥,你醒了,想不想吃什么,我去看看厨房。”
周二一屁股坐在床边,还给他哥往里头推了推。
“哥,你可吓死我了!”
周误时阴阳怪气说:“没看出你哪里被吓着了。”
“那天你给扒拉出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头上那么大一个包,你真是命大啊。”
“是谁救的我?”
“当然是督公大人了。”周二声情并茂地说,“汪督公舍身救你,大家都看到了。”
这一点他还是真没想到,而当时的情形甚至比他想象中更加险恶。
“哥,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给督公办事。”
“这是自然。”
“你生是督公的人,死是督公的鬼。”
周误时:“倒也没必要这么夸张。”
脑后的伤口他自己看不见,周二给他扒开头发看了看:“应该没事了,大夫说你醒了之后,要是不吐就没什么大问题。”
他喜滋滋说:“这次你立了大功,回头论功行赏,一定有你。”
周误时心想,那可未必。
若他死了,现在给抬回去,大概前事就不追究了。
但既然没死,哼、不好说。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兄弟俩有个交代。
“老二,你应该也心里有数的,我不是你亲哥哥。”
插科打诨立刻转到这个话题,周二
也是一愣,一双大眼睛里都是迷茫。
“啊?”
“你知道的,我不是爹亲生的。”
第48章 表白四明里不要赏他些什么,暗里赏……
周二重复了一句:“你不是爹亲生的?”
周误时说:“当年咱爹去广西平叛,我是他从那里收养的孩子。你知道的,叛军的子女大的或被杀、或充军,小的入宫,就像万筝和汪直他们那样……”
“你都想起来了?”
“没有。”
“那这是你猜的?”
周误时简单说了一下,当然略过了很多,主要是李子龙的事。
总之,周二越听越皱眉:“那这还是你猜的啊。”
“其实我也想起了一点,只是不全。”
“大哥,你不能听都听别人的,别人说的未必是真。”
周误时苦笑,他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也明白李子龙说的不能全信,只有他自己记起来的才是真的。
“哥。”周二一把抱住他,“不管你是不是爹亲生的,反正爹把你当亲儿子,我就是你亲弟弟,你就是我亲哥,你可不能不要我。”
他并不纠结他俩到底有没有血缘的关系,正如他哥说的,这些年相处下来,他不会没有察觉。
他只是看着傻,不是真的傻。
“哥,你永远是我哥哥。”
“但我可是当年反贼后人的漏网之鱼。”
“那现在李子龙不是已经死了?那你不说谁知道。”
周误时苦笑,谁知道?只怕谁都知道了。
“而且你上一次救了小万大人,还不够将功补过赎罪的?”
周误时心想本来应该是够了,但他好像把这件事情给办砸了。
别问,问就是特别后悔。真想扇自己几个巴掌。
“那、小万大人有来看过我?”
“没有,也是奇怪,就连汪督公都来看过你了,但她没有。”
果然办砸了吧?悔不当初啊。
周二奇怪问:“你得罪她了?不至于吧。”
他摸了摸鼻子:“那个……也不能算是得罪,就是、我跟她表达我的心意了。”
周二:???
此时他脸上五颜六色,简直是一出大戏。
“什么心意?是我想的那种心意?”
“应该、算是吧。”
周二:……
刚才还兄友弟恭、恩恩爱爱,恨不得要跟他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周二,现在立刻面露狰狞、双手卡着他哥的脖子。
“我要和她好的时候,你就说不行。我还当你是为了我好呢,结果你是为了你自己!”
“不是……我……”
“你这人怎么这么阴险?你?周误时啊周误时,这么多年了,我愣是没看出来你竟然是这种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周误时说:“我那时候说的都是实话,你俩本来就不合适……”
周二啐了他一口:“我不合适?就你合适,是吧。”
他叹气:“应该也不合适,你看她都不搭理我了。”
“她怎么没给你一榔头。”
“哎呀,你别晃我了,我头疼。”
周误时好声好气说,“那时候是觉得自己不行了、要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跟爱慕之人最后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这很好理解,跟你那死皮赖脸的凑过去不一样。”
“理解你个头。”周二更生气了,“那你怎么没死?”
湘兰端着饭粥和菜进来,就看见这兄弟俩在床上、一番斗殴的模样,大毛也在旁边汪汪乱叫。
“怎么回事儿?”
周二恨恨然:“你以后不是我哥了,夺人所爱,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周误时可不想把他跟万筝的事再闹到湘兰面前。
这丫头是个大嘴巴,她若知道了,那真是他们整个街头巷尾的人都知道了,他丢脸倒在其次了。
他扯着弟弟的袖子说:“快别说了,闭嘴!”
周二气的七窍生烟,把餐盘夺走了:“我看你别吃了,饿死你算了。”
*
总而言之,这一路上小万都没有在周误时面前出现。
回了京城,他也立刻直奔了贵妃的昭德宫,抱着阿姐的大腿哭了半天。
“姐,我还以为我回不来,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这不是回来了么。”
万贞儿看她身形瘦削了不少,又听说受了些伤。
虽然是皮肉伤,但姑娘娇嫩,万小筝跟着她这些年,除了那次吃坏东西吐的要死,后面何尝受过这些苦。
“阿姐,我听说这事跟皇后的娘家人有关。”
“确有此事,不过陛下都已经解决了,就不要当着他的面再提了。”
“那她还能当皇后吗?”
“吴皇后已经同陛下说了,她会留在宫中,虽然不是皇后,但依旧还是陛下的妃嫔。”
“那阿姐你呢?”
小万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她。
“这次,你一定会是皇后了。”
“两宫太后只怕是不同意,陛下孝顺、倒也不能忤逆。”
这件事情出来之后,对于吴皇后被废,钱太后和周太后都不好说什么。
不过对于下一任皇后,她俩又是各执一词。
当时入宫参选的,除了吴皇后,这不还有柏氏和王氏么。
钱太后支持柏氏,周太后支持王氏。
朱见深说:“有贵妃在,他们只是德妃和贤妃,论资排辈,也应该是贵妃被立为新后。更何况贵妃已经怀了身孕。”
“可是,贤妃和德妃是当年陛下挑选的人。”
“吴皇氏也是父皇挑选的,可见当年是牛玉这些人包藏祸心、蒙蔽了父皇。”
朱见深直接说,“三位候选人,他们从中作梗也不会只有一人,万一父皇当年没有看中吴氏,而选的另外两个怎么办。可见她们三人都不适合。”
贤妃:……真是人在宫里坐……
德妃:……锅从天上来……
朱见深有心在万贞儿生孩子之前,就将她立为皇后。毕竟家里有皇位要继承,他们都希望这一胎先生个儿子,但也有可能是闺女。
万一生了公主,朝臣又有话说,左右他们不满,还不如现在就办了。
到时候,也不能因为皇后生的是公主,再说什么吧。
万贞儿说:“这些日子你也安生一些,别一天到晚出宫了,就在这里住着,多陪陪我。”
“好。”
万筝也明白,为啥历史上的万贵妃名声会差到离谱,差到匪夷所思。还不是因为没孩子,后头没人替他说话。
要是她的儿子以后能当上皇帝,那万贞儿就是千古贤后,在大明也是和马皇后一个级别的。
等晚上,朱见深来陪万贞儿吃晚饭。
“不用多久,就是真的一家三口了。”
这话万筝听的不乐意了:“现在也是一家三口啊,我又不是假人。”
她说,“陛下,这次周误时救了我,也算有功。就算明里不赏他些什么,暗里赏他一些呗。”
“为什么不能明里赏?朕赏人还用偷偷摸摸的。”
第49章 求情日后的你,清白了
既然早晚要说,今日气氛又挺和谐的。
想着就算看在阿姐肚子里面小外甥的份上,陛下应该也不会不答应自己,于是小万便开门见山了。
“陛下,其实吧这个周误时表面上是西厂的人,实际上是当年大藤峡叛乱的后人。至于怎么个后法,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了。”
她小心观察皇帝的脸色。
“也是因为这个,所以他被李子龙要挟,但他铁骨铮铮,忍辱负重,一直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这次还帮我们抓了门达,以前的事您就别和他计较了。”
万贞儿说:“竟有这种事。”
朱见深却说:“若如你所说,即使有功也不能抵过。他这个该怎么罚?秋后问斩?还是赐自尽?”
眼瞅着自己刚刚还在说赏他一些什么东西,这边都已经到了“秋后”的地步,小万吓得花容失色,年年摆手。
“不至于,不至于……嗯,大不了您把他发配充军。”
“你刚才不是还说让我赏他么。”
“充军也是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朱见
深说:“那我考虑一下。”
小万心中忐忑,着实有些食不知味。晚上还求了万贞儿。
“阿姐,你替周误时说些好话么,我都替他打包票了,说陛下肯定会原谅他的。”
万贞儿把小婴儿的衣服一件件摸在手里:“你啊、胆子也越来越大了,随随便便就在外头替陛下开口,太过了啊。”
“我当然不会随便替别人说话啦。”她撒娇,“人家救过我的命,还不止一次,怎么也不能要了他的命嘛。”
万贞儿笑着说:“放心,陛下逗你玩呢,不会真杀他的。”
这么一说,她想想也是,松了口气,嘟囔:“陛下怎么这样,老是吓我,我可不惊吓的。”
“你小时候不也喜欢逗他玩么,他这是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心。”
小万:……
处理好了外头的事,汪直第二天也进宫来了,简单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交代了。
其实很多有关门达和牛玉的,他还没有全部码清楚,所以方行留在应天府接着查。他不放心京城、马不停蹄赶回来了。
朱见深的点头:“这次你办的不错,想讨什么赏?”
“臣不敢邀功。”
窗外的柔光从窗棱投进来,朱见深吹了吹鸡缸杯中浮着的茶叶,等着他继续说。
“陛下,此番周误时有些功劳,若不是他、此时定然还没抓住门达。”
门达、牛玉、吴孙两家的人,都是在幕后牵扯着李子龙这根线。
“听说门达喝的明前龙井、跟我这个一样。”
门达此事,牵涉到的人也不在少数。不光京城和应天,广西肯定也早就打点的干净了。
“拉出萝卜带出泥,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抓住。”
“臣明白。”汪直突然跪了下去,“陛下,有事臣不敢隐瞒。”
“什么事?”
“那个周误时表面上从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如今是西厂的人,是锦衣卫户籍,实际上却是当年大藤峡叛乱的漏网之鱼。”
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才继续说,“还求陛下看在他这次立了大功的份上,就饶他一命吧。”
朱见深笑了一声:“这小子何许人也,小万也替他求情,你也替他求情。”
汪直顿时五雷轰顶,什么?小万也替他求情?
他顿时不乐意了。
难不成小万真的喜欢他?
一个姑娘当然是喜欢一个男的,才会替他求情,不然巴不得他滚的远远的、死到天涯海角去。
哼,这丫头当时还信誓旦旦做自己不喜欢,果然是嘴硬。
他们俩总共在一起也没待了两天,大概就炸了这么两次,怎么突然就这么一番情真深重的模样?该不会是把脑子给炸坏了?
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人。
“他就这么好?你们俩都帮他?”
汪直心中醋意沸腾,立刻说:“一个普通人而已,臣只是想着既然要属下拼了性命办事,不能没有好处。”
简单说四个字——公事公办。
朱见深上下打量他两眼,对一旁说:“去昭德宫把万筝给我喊过来。”
很快,汪直和小万都乖巧坐着,仰头看着皇帝。
朱见深把茶杯搁到一旁去:“周误时的事我想过了,既然你俩都开口了,那也就不要他充军了。”
两人都松了口气。
“他这年纪虽说大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先例。”
汪直心叫不妙,结结巴巴问:“什么先例?”
朱见深一本正经:“就让他净身入宫。”
小万和汪直异口同声:“不行!”
朱见深古怪地笑了笑,仿佛在问“为什么不行”。
“那个……可是……”万筝张口结舌,“陛下,还是不要吧,他进宫不行的,要不还是充军算了,打发他去应天府充军?”
朱见深捂住肚子笑起来:“你们俩啊、真是……出来吧。”
帘子一角起,熟人,居然是周误时。
小万:???
汪直:……
“他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小万咬着细白牙齿,“陛下你早就知道他了,还是说他就是——”
周误时接口说:“陛下让我跟在李子龙身边,查清他幕后的人。”
小万真想给他一个大逼斗:“那你还让我给你求情?!”
周误时懦懦说:“我没人小万大人替我求这个情啊。”
他只求了两件事,一是让他弟弟去应天府,二是给他找妹妹,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小万七窍生烟:“你这是怪我理解能力差?”
她以为的上一次周误时进宫,是让他假扮成太监那一次。没想到那根本不是第一次。
之前,他就已经见过皇帝了。
“周大人。”来的是个太监,晃了晃手里的腰牌,“我是宫里的,随我进宫一趟吧。”
周误时一头雾水:“是汪督公要见我?”
对方不置可否,他也不好追问,等进了宫,见了人。
其实根本没用见到人,他见到那黄袍一角,就知道是谁了。
“你就是周误时?”
朱见深摸着一个宣德炉。
宣德三年,暹罗国进贡了三万九千斤的风磨铜,是上好的贡品。
所谓风磨铜,是用风车推动石磨提炼出来的黄铜,相当珍贵。
大明本来就缺铜,更何况是这种高质量的铜,价值堪比黄金,比白银都要贵。
“说起来,当年你多大,应该也就十岁吧。”
十六岁以上的才会被充军或处死。
“你那年纪会被净身入宫,要么留在宫中,要么分到各个王府当中。”
周误时只觉得浑身血都凉了。
他知道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只要愿意去查,什么事都能够水落石出。
但他没想到一些就这样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虽然不知道你的父母亲人到底是谁,但是大概率确实死在那场乱战当中。李子龙是怎么诱惑你的?让你替你的父母报仇?”
“是。”
“那你愿意替他们报仇?”
周误时摇了摇头,他只是想活下去,他们应该也想让她活下去。他父亲冒着这么大风险,也是想让他活下去。
就算他没有骨气吧、就算他没有血性吧。
其实、李子龙未必信任他。也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心肝脾肺的人。只想着自己过好日子。
“他还拿什么要挟你?”
“我妹妹。”
“你真的有妹妹吗?真的在他手上?”
“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但我肯定有一个妹妹,至于在不在他手上,我也不知道。”
周误时甚至不知道当年是因为什么契机,他才会把人生的前十年都给忘了,只有隐隐约约、甚至都很难明确表达出来的记忆。
都是零零散散的,全是碎片。
“你就在李子龙身边,替朕查清楚他背后的人。至于你妹妹,如果还活着的话,朕替你找到她。”
自然,周误时也没有天真到那个地步,他不可能真的就完全相信皇帝的话、当做什么金口玉言。
所谓的君无戏言只是一个笑话,毕竟皇帝就算要骗你,你也没有办法。
对于高位者而言,你只有服从,并没有一点点跟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是他不相信皇帝又能如何?难道让他相信李子龙么?
他也早就感觉出了,李子龙不会是这一切的幕后。对方也不过就是把李子龙当一个诱饵抛在前面而已。
甚至李子龙到底是不是为了当年他的父母亲人报仇也未可知。
他不确定,自己死后,陛下能不能兑现诺言。所以他才求的小万。
周误时叩首:“罪……”
“不必称罪了。”朱见深说,“日后的你,清白了。”
第50章 显摆扎个头而已,还脱什么衣服……
龙须鳜鱼、荔枝
白腰、羊肉水晶饺子,还有一大盘刚出锅的蒸螃蟹。
万贞儿爱吃蟹,尤其是江南进贡的阳澄湖蟹。不过这东西寒凉,不好多吃,除非佐酒。
早年在东宫的时候,她经常掰了腿儿给小万和汪直吃,要配上姜丝和醋。
几个人围着桌子,三只螃蟹能吃一个下午。
万筝倒是不喜欢用什么蟹八件,太过于文雅了,和螃蟹不配,和她也不配。
干脆掰断一条蟹腿,放在嘴里咬着嘎吱作响,每嚼一口就恶狠狠瞪着周误时。
周误时尴尬说:“那个……我给你倒酒?”
“不敢。”她伸手盖住酒杯,“谁敢劳动周大人呐。”
汪直也冷哼了一声:“日后,还得仰仗周大人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了。”
——好家伙,我们俩掏心掏肺给你求情,结果你早就上岸了?
装的挺像的啊。
小万阴阳怪气:“不去南曲班子唱戏,真是屈了大才了。”
这件事上有理没理放在一旁,他确实是伤了人家感情了。
周误时诚恳地说:“要不,你们打我一顿吧。”
两人异口同声:“不敢。”
这酸气啊,吃蟹根本不用醋。
汪直也伸手拿了一个螃蟹,先开了壳子。
周误时觉得就自己在这边干看着、似乎也不太合适,于是也想伸手。毕竟这么一大锅螃蟹呢,一只只红红的、可可爱爱,十分诱人。
结果小万立刻抓着筷子就拍了他的手。
“看什么?这螃蟹是给你吃的么?哼,我们拿你当兄弟,你拿我俩当猴耍。”
“我错了,我真错了。”
万筝啐他一口,更让她生气的是,给周误时找妹子这事儿,还真落到了她身上了1
别以为这事简单,不好办呢。
古代虽然有户籍黄册,但你们家那是正经人家么。
更何况这位更是重量级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户籍都找不到,更别说找他妹妹了。
“覃力不是去广西了?让他去那边查一查。”
“找人带一封信给他。”
不过想来都要造反的人了,不是黑户也差不多。
像他们这一波,从广西被带到京城的,也根本没什么正经户籍。
有的名字都是他们随口乱报的,像汪直万筝这些因为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那些更小的、完全记不得的,还不是宫里的随口取的名字,有的直接跟他们姓。
“我看,还是让你自己想起来更快吧。”
她直接从太医院找了个大夫:“给他扎扎脑袋,他得了健忘症。”
众所周知,大明朝的太医且不说医德,医术就不太高明。
不仅不能悬壶济世,也没法子妙手回春,草菅人命倒不在少数。
哼,万筝要的就是“草菅人命”。
周误时躺在躺椅上,太医展开一卷针灸,里面的长针一根根的闪闪发光。
小万随手拿起一根,在他眼前晃了晃。周误时当场就觉得“针到病除”。
“那个……”他挣扎着要起来,“我觉得我已经好了。”
“好什么好。”
万筝一把给他摁回去,两人四目相对,周误时突然躲开了目光。
“你害羞什么?”
“我没害羞。”
“那你躲什么躲?”
为了证明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只要瞪大了眼睛、目光炯炯看着对方。
“这还差不多。”万筝冷哼,“我来给你扎。”
“什么?!”
大夫说:“小万姑娘,这是治病救人的法子,一时半刻恐怕领会不了精髓。”
“没事,就练练手。”
太医当然不会为了周误时而得罪她,当即掩演示起来。于是便掩饰起来。
全程周误时简直是不敢睁开眼睛,这跟凌迟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其实要说疼、倒也未必见得有多疼。毕竟只是针扎,总比刀砍要好吧。
就是这个过程实在是太折磨人了,而且刀砍你至少可以反抗,他现在也不能一脚把太医给踹晕过去吧。
“大夫,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在这边试一试。”
她狰狞笑了两声,周误时立刻说:“万姑娘,要不今天就算了吧?这东西要循序渐进,今天我已经扎的挺多的了,咱们改日。”
“别呀,改什么日,可不能讳疾忌医。”
她手起针落,吓得中午时赶紧闭上眼睛。
从此以后、请叫我万神针。
既然是失忆,那就是脑子的问题,得扎头。
周误时赶紧浑身都抖起来了,根本控制不住的。可是突然耳朵一痒,原来是万筝的发丝垂了下来,正好扫到她耳垂。
瞬间,他浑身就放松了下来。
那些针也不感觉疼了。
小万温热的呼吸还带着一些迷人的醉意,大概是吃了醉蟹的缘故,他也感觉自己醉了,只想醉死在这里。
“有反应没有?”
“没。”
“你别又是装的吧,这么多针扎下去,你一点儿都想不起以前的事。”
刚才太医检查了一下,发现他头上没有旧伤,应该当时不是摔的。
就算当时摔着了,这回不是又给砸了一棍子么。负负得正。应该好了才对吧。
“那我再问你。”万筝转动着手中的银针,“你要是那天不觉得自己不行了,是不是就不会对我说那番话了?”
“应该、就不会了吧。”
“所以你现在人没死,就想当当时说的话没有过?”
“不,说过的话都是真心的。就是、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
“我不喜欢你,但喜欢折磨你。”
“要是能让你开心,也行。”
“没看出来你还好这一口。”
太医收拾了别的东西,准备快乐下班。迎面就撞见了汪直,给他吓得一个哆嗦。
“汪督公,您来了。”
汪直素来看文官很不爽,上到一二品大员,下到六科给事中、七品芝麻官,在他眼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他一直没把太医放在眼里,直到有一天小万说:“太医也是文官啊。”
他一想,没错。
“针扎的怎么样了?”
“臣示范了一些,剩下的万姑娘说她要自己来。”
“能有用吗?”
“这个古籍当中记载啊……”
“就说你有没有扎好过人?”
太医坦诚说:“确实没有碰到类似情况的病患,到底能不能针到病除,不好说。”
“如果有效,要多久?”
“也许三五日,也许一两个月,也许七八个月,也许两三年……”
汪直:……果然和文官是一路货色……
今日他懒得计较:“那依你看,他是为什么会失去以前的记忆?”
“不是外伤,就是内伤。”
汪直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说不是他自己干的、就是别人干的。
不是男的干的,就是女的干的。
“若是内伤,比如说发烧什么的,还有机会能想起以前?”
“这个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看着汪直特别不耐烦的表情,太医赶紧说:“以前也确实没有碰上这样的病患……”
“什么样的病患你都没有碰过,你到底是怎么当的太医?废物。”
汪直有一种厌蠢症,他看谁都像是废物,就觉得自己聪明绝顶。
万筝问:“那我呢?”
“你?”他想了想,“小废物吧。”
“你是不是觉得加一个小字,就带着那么点可可爱爱,就不是骂人了?”
汪直嫌弃地对着太医摆手:“滚吧。”
“好嘞,这就滚。”
他走过去,远远看着周误时脱了上衣躺在椅子上,小万给他扎针。
“扎个头而已,还脱什么衣服?显摆。”
他冷笑,伸手扯开自己的上衣,满意地看着自己身子。
哼,比上身我才不比你差,只是……他目光下移,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