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做梦你最终不敌我。
聊完前尘往事,长孙玄想起什么,费劲地用左手在袖中掏出一张纸筒扔给江愁余,右手同时扒拉了一下烤鱼,说道:“前几日,梁家联合古朔一族送来此物,想来小友与少将军应该需要,我便自作主张收下。”
说起来,如今抚仙坊间最为推崇的便是长孙玄,每日寻着机会往草木书庐送东西,上至金银珍宝,下至民间小吃,不过都被一一退回,而如今长孙玄居然收下梁家送来的此物,要知道,自鞠维掌政,这些本地氏族被清理了遍,地头蛇也老老实实地盘着,甚至今早出门前还听轻竹说,魏家少郎魏肃夜半同狐朋狗友逛楼时被人钉在地上惨死,凶手逃之夭夭,魏家家主悲痛不已,发誓要查到贼凶,为儿报仇,不过有甚者说是鞠维所为,至于意图,便是为了镇压这些豪族的嚣张气焰,真假尚且不论,但两族近日和睦不少,少了许多冲突。
而如今长孙玄居然接了氏族的礼物,还说是他们必需,她有些好奇地扭开纸筒展开看了眼,不过两个眨眼,她立刻重新盖好,跟丢烫手山芋一样丢给胥衡。
忍不住惊讶道:“竟然是古朔国的盐矿采点”这不正是自己同胥衡来抚仙此行的目的吗?
一旁的胥衡似乎也猜到,又把纸筒塞给江愁余,对长孙玄道谢:“多谢长孙先生。”
长孙玄推拒摆手,又为难地说道:“此物我已核实过,应是不假,既应下小友辅佐少将军,本来我该陪同前去查探采点情况,然则昨日收到故友来信,称不日便路过抚仙,我欲同他一叙,此次恕某不能同少将军前去。”
毕竟人生
难逢知己,江愁余表示理解:“长孙先生呆在抚仙便是,等我和少将军查探回来便来接长孙先生。”
长孙玄笑道:“不必麻烦,待我同故友小叙后便去寻你们。”
胥衡便道:“那我留些人护长孙先生安危。”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不远处浓密如墨的灌木丛中,悄无声息地冒出了人影。他全身包裹在一种接近夜色的深灰劲装里,脸上覆着只露出冰冷双眼的铁制覆面,身形挺拔如标枪,背后的长剑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他骑在战马之上,微微垂首,姿态却透着猎豹般的警觉与力量,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甚至没有枯叶踩踏的声响,仿佛他本身便存在于那里。令人忍不住心惊的是同样的装束的骑兵密密麻麻,乍一数竟然有百数。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脚步落地无声,如同踏在棉花之上,玄色衣裳在昏暗的树影中几不可辨,有的持弩,弩箭表面泛着暗青色的寒光,有的持长枪,枪剑锐利,这百数骑兵虽在高马之上,却向着胥衡的方向保持着一种垂首的恭顺与肃杀。
整个密林,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罩子。方才还能听到的风声,此刻似乎也被这森然的队伍所慑服,彻底消失了,这边是胥衡的暗卫。
长孙玄见着如此训练有素的队伍,忍不住心中苦笑,从此可见一斑,暗卫况且如此军纪严明,那曾经的胥家军怕更是虎狼之师,而且说是保护,但同样也是监视,虽说因着江小友的缘故,这位胥少将军默许他的归顺,但同样对他有着不信任。
或许说,他对任何人保持怀疑,除却身边之人。
而已是如此,他躬身道谢,语气中带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恭敬:“多谢少将军。”
胥衡姿态依旧闲适,他将长孙玄的变化尽收眼底,声音不大,却带着奇异的语气:“长孙先生放心,他们还算得上好手。”
长孙玄苦笑愈深。
说罢,胥衡也并未回头去看那些静立如林的暗卫,而是把目光落在江愁余身上,“你真要同我去”
此刻的江愁余完全抛开了纸筒,小心翼翼地擦着腰间的鸟哨,一副视若珍宝的模样。
374号:【宿主,你变脸好快。】
江愁余反驳:“拜托,这是鸟哨吗?这是救命符。”
开玩笑,有这支骑兵,她都可以横着走,而且真的很装!
374号都不忍心提醒宿主,那是男主的战力!
胥衡许久没见江愁余应答,就见她盯着鸟哨傻笑,他估摸着这人目前有点醒不过来,便轻抬手,骑兵有所动作,缓缓露出队伍中的马车。
他缓缓躬身抬起微冷的指尖落在她的眉间,“还要看多久”
听起来语气有些嫌弃。
江愁余被冷意惊的回神,又莫名觉得额间突然烫起来,抬起手背贴上去,小声说道:“不看了,走吧。”
她抓紧手中的斗篷从竹椅跳起来,毫不犹豫小步跑过去爬上马车。
待到江愁余上到空无一人的马车时才缓了口气,正想着轻竹她们人呢,车帘一掀,胥衡也上了马车,从暗格中又拿出探子传回来的情报,批阅后就随手放在一边。
正巧不巧就在江愁余左手边。
她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又拿出纸筒中的选点,找话题道:“这盐矿点有三处,分别是恪州一处、罗井镇一处还有窠林城一处,我记得少将军上回去的便是恪州,现下我们也是去恪州吗?”
胥衡提笔在眼前的暗信批注几字,“恪州我出门前已传信派人去探,窠林城现下因病闭城,不出不进,我们先去罗井镇。”
江愁余先是应了声,随即又反应道:“你不是未曾看过这纸筒吗?”怎么出发前就已经派人传信了。
胥衡闻言抬头,似笑非笑。
懂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都是龙傲天的神秘力量。
江愁余今日起得早,方才又用多了,加上戒不掉的晕车毛病,非常理所当然地犯困了,困着困着,就没控制住地睡了过去。
于是当胥衡处理完手中杂事抬头瞧她,就看见她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斜躺在马车的横椅上,背靠在车壁上,身体压着斗篷的一半,另外一半又搭在小腹上。大概是姿势太过不舒服,她睡着觉都皱眉。
胥衡伸出手轻扶住她的脖颈,便把自己的斗篷裹成一团塞到她的背后垫着,还不忘留些给她枕头,谁料江愁余直接头一歪,顺势栽在他的肩上。
他一顿,随即发现肩上这人睡得更熟,没有一点清醒的迹象,忍不住沉思,上回大夫诊治完,是不是给她开了嗜睡的药方
胥衡低头看了她会儿,然后把斗篷牵来盖住她后背,斗篷的绒毛让她在睡梦中下意识蹭了蹭。
江愁余梦见自己在海滩边的躺椅之上,除了躺椅有些硬之外,其余的一切非常美好,夏日的阳光与椰树摇曳,她闭眼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快乐时光,谁知突然海面卷起大浪,腥味的海水直接将她冲回到古色古香的建筑中,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便站着胥衡,他面无表情,眼中满是杀意,她很想逃,周围却全是黑色的骑兵,根本无处可逃。
她有些发软,眼睁睁看着胥衡掐住她的脖子,嘲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梦中她疯狂挣扎,双手用尽力气,也无法扯开他的手,只能感受到呼吸越来越少,整个人陷入窒息的绝境。
却忽然身后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将她拉远,她匆匆回头,搭在她肩膀上的是一人,甚至面容非常熟悉。
是她在铜镜中反复看到的原主的脸。
很奇怪,她并没有觉得害怕,反而又再次陷入到温暖之中,安心地合上眼。
等江愁余睡醒时,闭着眼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脖子,谁料摸到毛绒绒的料子,她又准备将手撑在车壁上时,却顺势往有摸到了冰凉的随着呼吸起伏的东西。
好像是脖子。
等等好像不是我的脖子。
那是谁的
眨眼之间江愁余清醒了,她僵着脸直起身体,张开眼看了看又惨痛地闭上。
要命,怎么会是龙傲天啊。
不开玩笑,她宁愿是原主出现。
江愁余缓了缓才睁开,只见胥衡直着身子,一只手捏着暗信,眉头也稍皱,半瞌着眼好像要睡着了。
她松了口气,同时用手挡住自己的宝贵脖子,准备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一点。
就在她往后移了一点时,原本闭目之人长睫微颤,睁眼朝她看过来。
江愁余突然想到梦中的场景,有些不敢动,生怕再次上演夺命名场面。
而胥衡则忽的开口问道:“梦见什么了”声音低沉磁性。
提起这个,江愁余没由来心跳加速,裹紧自己的斗篷,半真半假说道:“梦见你想杀我,我拼死抵抗,你最终不敌我。”
“是吗”没想到对方却只是点点头,眉眼低垂,短促笑了一声。
“可我方才明明听见你哭着说,求求你放过我吧。”
谁哭啦!
江愁余黑着脸挺起胸膛:“不可能!”
胥衡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自己肩上被泪泅开的略深痕迹上,勉强道:“好好好。”
你以为我没听出来敷衍的语气吗?
江愁余愤怒,接着就看见胥衡微皱着眉,轻而缓地动了动僵麻的肩膀,顿时愤怒化成了心虚。
“少将军你肩膀没事吧?”
胥衡垂眸,语气平和,“无碍,稍后找个大夫针灸两日,再药浴七日便好。”
江愁余:“”
第32章 剖白若无我,谁护她周全,她那位知己……
时值暮冬,北风惨栗,天气
肃清,繁霜一片厚密,不过也离年关近了,楼下街市的暄闹得不行,送酒的人家由堂倌引着将酒送到后院,汉子灌了好酒哄笑一堂,却掩盖不住楼上的说书人,惊堂木一拍,穿着半旧长衫的说书先生便立在堂前,靠一声“脆响”硬生生引着目光齐刷刷看过去。
江愁余坐在角落不起眼的方桌旁,相较于周围,他们这桌放了十多道好菜,江愁余没动,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时不时探头看一眼,这几日连着赶路,胥衡没机会做饭,只能整日吃干粮,江愁余吃的嘴里发淡,眼下到了罗井镇,赶紧找街边小贩问了罗井镇最有名的酒家,她便先来点菜,胥衡则去安顿暗卫以及找罗井镇的探子接收消息。
没想到等到菜都上齐,还是没见胥衡人影,她百无聊赖地用竹箸拨弄着碟子里几粒油炸花生米,堂倌从楼下引了一人上来,她好奇望去,不是胥衡,而是位陌生的少年郎。
他穿着极为素净的白色长衫,衣料浆洗得挺括服帖,没有一丝褶皱,看上去有种文人的较真,乌黑浓密的长发并未束冠,只用一根同色的素绸带松松系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鬓角,似乎察觉到视线,他微微侧着头,朝江愁余这边看过来,薄唇轻抿,勾勒出他年轻而清瘦的轮廓——肩线平直却不显魁梧,腰身劲瘦,被一条简单的玄色布带束着,带着少年人脸庞特有意气。
他凤目眼尾微微上挑,瞳仁却黑得惊人,沉落着近乎漠然的幽深,一眼瞥过江愁余便转头同堂倌说了些话,将手中的钱袋一扔,后者赶紧接住,殷勤地带他去了包间那处。
374号:【这人长得也好帅!】
江愁余赞同地点头,“而且气质很奇特。”
之前胥衡教她认过习武之人,方才那位少年郎身姿挺拔,步履稳健轻盈,一看便是好手,却不着劲装,偏生穿了文人喜穿的长衫。
江愁余还总觉有些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来,胥衡便上了楼,一身黑色劲装衬得他英挺,纵然神情冷若冰霜,仍挡不住满身俊秀。
374号瞬间倒戈:【还得是我们少将军帅。】
江愁余不甚稀奇,374号是颜控,但更是忠于龙傲天的恋爱脑。
这样想着,她同时不忘招呼着胥衡用饭,替他夹了筷素食到碟中:“少将军怎么去了那么久”
胥衡自然地吃下碟中的葵菜,喝了口茶水压住涩意,才说道:“罗井镇近日来查的严,暗卫一时间无法进城,我便安排他们先留守城外,待我们同原先在罗井镇中的探子探查之后,才陆续入城。”
江愁余看胥衡将葵菜吃干净,便将那盘菜放置他面前,继续道:“那我们明日去寻探子”
胥衡夹菜的筷子,在半空中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稳,稳稳地将面前的素菜送入口中,垂着眼睑,摇头,正欲解释时。
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又是一拍,“诸位看官!”他声音洪亮,又带着刻意为之的沙哑,配合着他噤若寒蝉的表情,“老朽今日想同诸位说道说道如今贴在衙门皇榜上的那人!”
他话一出,像是一盆冰水泼进了热油锅里。原本喧闹的堂子瞬间安静了大半,掌柜面露犹疑,本是想让擦桌的小二拦住,谁知见小二顿住,眼神里满是崇拜,似乎要将那人的名字脱口而出,掌柜叹了口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后厨忙活。
许多食客脸上轻松的笑意也凝固住,取而代之的是神色各异,敬佩崇敬有,不屑厌恶者也有,不过偌大堂子,众人纷纷支棱起耳朵,竟无一人出声叫停。
“有一人出身尊贵,天资聪颖,八岁熟读百书,拜天下师!”说书人精神振奋,手势作大开大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巨大的渲染力,“十二岁便善骑射,不仅得圣人亲赞,且在八方盛会力挫异族大将,使得安国那次帝姬未曾和亲,最最传奇的是,他出征北疆,夺淮边城、无情斩落北疆督国头颅,曝晒三天三夜,被北疆人冠上杀神称号,两征落非,稳定商道,在座各位皆知晓他的名号!”
他说完,又作悲痛状,“如今却性情大变,沦为叛臣,被追捕躲藏,难以落脚,不知人身在何处,真是一朝龙在天,沦为脚下泥。不知各位看官,如何评他功过”
众人沉默片刻,便议论纷纷。
听完,江愁余默默拿起桌上的瓜子开磕。心道,倒也没有无处落脚,人就在你们这儿。
她又看了眼对面的龙傲天,丝毫没被言论影响,或者说根本没听,而是缓缓吃着素菜。
江愁余觉得抛去上回乌龙的胡桃糕,她这下算是找到龙傲天喜欢的吃食,并默默记下那菜,决定下回还点!
胥衡终于吃完那盘葵菜,无情杀神如他也松了口气,他喝完杯中茶水,这才听到堂中吵嚷,神情没动一点,反而继续道:“罗井镇混进来不少势力,我原先安插的探子今日没再传信来。”
江愁余惊得饭都不香了,下意识问道:“是京中来人吗?”
“或许是,自从千厚回京,京城便安份了些,若是此时动也说的过去。”
胥衡侧目,眼见着堂中逐渐沦为对自己的讨伐,人莫不怒发冲冠,恨不得除他而后快。
有些骂的文雅些,江愁余听不懂皱眉,有些人的骂语粗劣不堪,江愁余觉得生气皱眉,随后又小心翼翼看着龙傲天,同时在想如果胥衡出剑她是拦还是躲远点。
胥衡神情依旧无变化,这些话听得不少,翻来过去也是不忠君这一罪名。他转过视线看向江愁余,却见她小脸皱成一坨,义愤填膺的模样,似乎马上要拍桌冲上去跟他们干架。
“你在气什么”胥衡问道。
江愁余脱口而出:“他们在骂你。”这人怎么没情绪的,他们都从百草园骂到三味书屋了。
“他们骂的是我。”胥衡一字一字重复道,语气有些奇怪。
所以你为什么生气呢?
374号:【对啊对啊,所以你为什么生气呢~】
江愁余心一突,脑子里都有点发懵,对啊,本人都不生气,她生啥气。
眼前的胥衡目光落在她脸上,他缓缓靠近了些,眼底那片翻涌的墨色,没有怒火,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一种非要得到答案的决心。
下面的人已经从胥衡本人骂到他父老乡亲了,江愁余立刻觉得自己找到原因了。
“因为也在骂我啊。”江愁余情真意切道。
伴随着她的话,下面同时骂道:“听说胥衡还有个表妹,自小养在胥府,怕也是蛇鼠一窝,不是个纯良性子。”
胥衡:“……”
374号:【……】
她如此理直气壮,虽然胥衡已经逐渐适应她的奇怪发言,只觉是没心没肺,但现下还是略觉无力,又想到她之前的关心之语,胥衡难得有些烦躁,不同于上次江愁余非要同长孙玄交往,他这回的烦躁更为复杂。
想到先前眼前之人送的胡桃糕,他过敏不能食,但这糕点亦是母亲最终爱的糕点,他那日拿走糕点,在祠堂坐了一晚,面对着双亲的牌位和胡桃糕,临到天明,他似乎才接受世上胥家只余他一人,不,或许还有江愁余,他这位未曾蒙面的表妹替他记着。
她当时对他的陈情,他亦半信半疑,利用孟别湘试探于她,可当见到她被人追杀时伸出的手,他几乎毫不犹豫地握住,那时他想,便是她别有目的也无妨,他不会杀她,就当是替胥家和母亲留她一命。
可当她知晓他所为,仍旧蹩脚地为他找理由,甚至陪他去阻杀京城那些人,用她的手帕一点点擦拭手中的血迹,他潜在身体里的杀意无法止息,却在她怪异的表情中逐渐消弭,那是第一次有人恐惧却不曾远离他。
到恪州之战,他并无万全把握,同巴弋决战时,他后悔没将鸟哨和暗卫留下来保护她,如若自己身死,偌大世道,何人能护
她周全,凭她在合风馆的那位风尘知己吗?
好在他活下来了,匆匆赶回抚仙见到她灯下的惊讶神情以及目光中的依赖。他突然不想计较她过去之事,至少如今她不再与那人通信。
他未曾想过,她或许并不心悦他,就像他先前是为了母亲不杀她,她应该也是为了胥家恩情才发誓对他真心。
而且自己烦归烦,也看懂,却不想说穿,戳穿两人之间的面上薄纸,生怕如今所有如同黄粱一梦,她不再同他一道。反而她装不懂转话题,他竟然真的顺着她的胡言乱语任由她带过去。
眼见她说着这话时脸红了一片,大约是害怕,胥衡直起身,往后退了些起身。
“你去干什么!”江愁余心跳的飞快,几乎赶上之前被龙傲天恐吓到时。
“他们骂你,杀了他们。”她只见龙傲天头也不带回。
第33章 少年郎一胎四宝,龙傲天你喜当爹了。……
江愁余不知道胥衡在想什么,手脚并用赶忙拦下他,费劲口舌向他普及安国律法,当街杀人轻则徒刑,重则砍首。
她想,龙傲天是这么有正义感的人吗?不过这样也不行,心是好的,干的全是反派的事,咱们名声还要不要了。
胥衡盯着她,直到她说的口干舌燥,才终于大发慈悲道:“那便放过他们。”
你这一副暴君发言是怎么回事,而且自己也不像贤妃,像内侍。江愁余想吐槽,但又忍住,她怕伤害龙傲天的自尊心。
两人拉扯间,胥衡忽然顿住,脸色冷下来,抬眸看向某一处包间,正扒拉她的江愁余好奇出声欲问。
“嗤——!”
一道细微到几乎不可闻听的破空声,骤然撕裂了楼下的死寂!那声音快得根本不容人反应,瞬间已至楼下!
“噗嗤!夺!”
沉闷的穿透声和凄厉声几乎前后同时响起!听的人起了惊惧。
“呃啊——!”
楼下方才说出狂语的人仿佛瞬间被人掐了脖子,顿时化为断断续续的大喘气。
江愁余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场景有些眼熟,好像先前才发生过,下意识往围栏处走过去,目光追向楼下,只见那方才还在骂的壮汉此刻面容因剧痛而扭曲如同吃人恶鬼,他那只扶桌的左手竟被一根毫不起眼的竹筷,生生贯穿!
竹筷深深没入血肉,扎进木桌,却并未穿透,将他手死死钉在那里,剧痛也不得动弹!淋漓的鲜血正顺着筷子汩汩涌出,迅速在桌面上漫开,滴落在地,积起一小滩刺目的猩红。
整个酒楼彻底陷入一种诡异的、被恐惧冻结的死寂。壮汉的同伴们面如土色,僵在原地,将自己的手藏起来,众人都惊恐地缩着脖子,目光在惨嚎的壮汉和二楼竹筷来处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却硬是无人发声。
江愁余第一次恨自己脚快眼快,震惊之后就是恶心,相比于上回龙傲天出手利落干净,这回动手之人似乎是想折磨壮汉。
“荀师曾曰,人各有其志,辄妄评说,罪!”
如同蒙尘的玉磬,清亮中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沉和粗粝的话音落下,大堂里依旧死寂,但这份寂静已从纯粹的恐惧,掺杂了无数道惊疑、探寻。
而方才江愁余所见那位少年郎缓缓走出,暴露在众人眼前,却无一人敢出口质问他。
他先是将目光移至江愁余同胥衡两人,江愁余见他也算是仗义执言,忍着呕吐抱拳感谢,也不知那人看懂了没,收回目光朝楼下去,扔给躲在暗处的掌柜半袋银两,低声说了些话。
掌柜连忙接住,却只见那人缓缓步出客栈,留给客栈鸦雀无声。
江愁余心想,天,原著里有这么武力值爆棚的人吗?她真的没印象。
在旁将她反应尽收眼底的胥衡倏而开口道:“他出手快了。”
眼下之意,若不是那人,他也会出手。
江愁余听懂,赶紧安慰道:“他虽厉害,却不及少将军,只不过我在想,如此能人,要是能招揽就好了。”
未来的造反大业才是最重要的,事关任务和富婆生活。
“他用劲奇诡,如此身手,我也少见。”胥衡道,“不过,他时逢新丧,方才出手也看出他乃性情中人,怕是无心建功。”
新丧
江愁余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穿的白色长袍是丧服。
胥衡解释道:“他身上所着乃是粗麻布制成,不缝边,断处外露,腰系粗带,这乃是最重的丧服。”
“而且他粗带上绣满对亡者的祷文。”
江愁余追问:“可看出亡者是谁”
胥衡从依稀的印象中分辨一句,“愿吾妻往生极乐,莲池海会。”
江愁余忍不住感叹痴情,即使是这个凭空的朝代,也是以男权为主,少见出了个为自己亡妻守丧的。
而且从他言行,似乎是习儒道,最重礼乐制度,可见情深。
胥衡问道:“可要再用些吃食”
他不问还好,一问江愁余就想到之前所见,有些犯恶心,赶紧摆手,说道:“我们走吧。”
胥衡便去掌柜处结账,堂中的人已经散了七七八八,他们说话的间隙掌柜已经找人来修整。
掌柜没看胥衡,而是仔细看了眼江愁余,停下手中拨算珠的手,“方才那位公子已经替两位客官付了。”
胥衡皱眉,江愁余喜笑颜开,自觉省了一笔。
两人出了客栈,江愁余准备找个人打听客栈,方才客栈不接待投宿,仅供吃食,所以只好另寻个地方。
因为方才耽误了些时间,找到落脚处的时候,夜色渐重。
这回轻竹未同他们一道,江愁余不太熟练地拍了拍软枕,深刻唾弃自己被阶级生活腐蚀。
门外却响起敲门声,江愁余靠在门扉,轻声问:“是谁”
“是我。”胥衡说道。
“我同你第一回照面,你对我说了句什么”
“江娘子还不出来吗?”纵然无奈,胥衡说道。
这味儿对了。
江愁余赶紧打开门,眼见胥衡一手拎着个食盒,一手抱了套崭新的棉被,她顺手摸了摸,又软又厚。
他径直将木床上的单薄的棉麻被扔在角落,重复开始铺床。
江愁余试图帮忙:“我不用……我来帮少将军。”
胥衡只道:“食盒里是罗井镇出名的茶糕,客栈掌柜说味道不错。”
被委婉拒绝的江愁余只能老老实实坐在杌凳上啃茶糕,肚中的饱腹感愈发强。
她看着忙活的胥衡,确实没想到龙傲天居然连这类家常的技能都点满了。
374号:【没骗你吧,入股我们龙傲天一点儿不亏。】
听着恋爱脑系统的吹捧,江愁余没反驳它,提起之前胥衡所说的探子失踪一事,“若是探子失踪,我们该从何查起”
罗井镇虽然是镇,却也是安国出名的重镇,镇守钱丰要乃是京城左相学生,镇内相比抚仙更为富饶,茶叶同矿产商贸通达,是的,当江愁余同胥衡二人到了罗井镇才发现镇中本身便在开掘矿产,只不过不是他们所找的盐矿,而是铁矿。
江愁余同小贩聊了几句,这铁矿并不是私人开采,而是衙门召集矿工,京中派人亲自督察,虽然是由民间矿主所发现,却也算作官营。
不过京中也知晓不可拿尽油水的道理,默许拿出两成给罗井镇,因此镇上三步便是一铁匠铺,江愁余同胥衡去逛了一番,比起别处,确实用材扎实、工艺精密。
“我去寻了他失踪前落脚的地方,他留下了些引信。他在罗井镇潜藏时日不长,但因着手脚麻利的缘故,不少酒楼让他去做工。”
“只是同他一共做工的杜役于昨日夜中找到他,说是有个好活计,他装作不信,杜役似乎很需有人一同去,便将一切和盘托出,说是又有矿主发现一处矿,据说产量不低,衙门便又在招募矿工,只要是气力大便可去,杜役一下子便想到一同干活的闷声。”
胥衡收拾完毕,直起身,替江愁鱼斟了杯茶水,“探子想着一探,便留下记号去了。”
江愁余喝了口咽下去,赶紧问道:“去了何处”
胥衡借着滴落的茶水缓缓写了两字,“明日我去看看,你便留在客栈,若是有突变,便去城外寻暗卫,以鸟哨为凭。”
江愁余含糊地应了声,她本身想同龙傲天一起去,却又担心拖累胥衡。
忽听外边一声闷雷自极远之处碾过天际,像有什么沉重巨物,被无形之手狠狠抛掷、滚动,发出沉闷而威严的咆哮。
突如其来的暴雨急浇而下,密集的撞击声混着无数瓦片在狂响,“呼——!”
一股裹挟着冰冷雨沫的狂风撞开并不严密的窗,立刻像伺机已久的野兽般猛扑进来,带着刺骨的湿寒,瞬间卷走了室内残存的一丝暖意。
江愁余透过空荡的窗户望向街上,本身并无多少人影,下起暴雨连巡街的衙役也散开来,整个镇仿佛被暴雨所圈锢。
她扯着软枕,无意识地揉搓。
收拾完倚在一旁的胥衡出声阻止:“客栈的软枕没有多的。”
“如此大的雨势,我也不想去外边买。”
江愁余愤懑松开手:“……”
你也不像个有情商的。
胥衡见着她的动作,略带笑意,“我先回隔壁,若是有事便寻我。”
说罢,便直起身准备出去。
正常来说,江愁余应该非常愉快地送他出门,但如今这么大的雨完全不正常啊。
她嘴硬不承认自己有些许害怕,她忽然看到桌上的书,赶忙举起问道:“漫漫长夜,少将军可愿同我大谈书论”
江愁余想开了,学一晚上她也能忍,大不了明日补觉。
胥衡回首一顿,看清楚后即便如他,也有些犹疑:“你所言为真”
“那是自然。”为表决心,江愁余急忙看向书名,准备从书名同他分析一番。
《一胎四孩,龙傲天你喜当爹了》
江愁余沉默了,现在有没有地缝能让她钻进去,这样的车祸场面她有些稳不住。
胥衡似笑非笑,还一字一句念出来:“一胎四孩,龙傲天你喜当爹了”
“表妹可否同我解释龙傲天此词是为何意啊”
第34章 传信神秘人又诈尸传信。
解释是不好解释的。
江愁余在想,她难道跟胥衡说,你去把铜镜拿过来照着自己看看,镜中人就是龙傲天
眼前的胥衡还在用眼神催促,她选择不解释,而是往后把书页往后抓了几页,伸手指着说:“我们还是来看看女主为何能一胎四宝吧!”
胥衡意味不明地沉默,随即点点头,目光越过她,非常自然地走到房间的榻上横躺,同时背对着江愁余,略有些犹豫道:“这话本别在外边看。”
江愁余转头看了眼书上明晃晃的四字:“一夜七次。”
她赶紧往后翻过一夜解释道:“是一夜七次练功!”
胥衡头也不回:“哦。”
江愁余:……你倒是看啊,我说的是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
江愁余忘了后面是怎么睡着的,隐约觉得有人一直守在不远处,即使处在梦中也觉安心不已,她想,或许这就是龙傲天的人设技能吧。
不过第二日中午堪堪醒来,房间只余她一人,门口小二敲了敲门,江愁余打开接过他手中的托盘,随即问道:“同我一起的那位公子呢”
小二思索片刻问道:“可是那位玄衣公子他貌似往东边去了,还让我给娘子捎一句话。”
“若是城内玩够了便去城外别院。”
大约是胥衡提醒她城内不安全,让她去城外找暗卫。
合上门,江愁余准备开始快乐用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馋的慌。
她将饭从托盘端出,拿起竹筷,指尖触到与瓷碗截然不同的粗糙东西。她动作一顿,疑惑地蹙起眉尖。
有什么东西藏在碗底?
她放下筷子,果然,在碗底紧贴着粗瓷的地方,露出一小角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江愁余没有打开,反而出去寻那位小二,他正拿粗布擦着木桌的油腻,见着江愁余下来,他讨好笑道:“娘子可是要出去”
江愁余冲到他面前,问道:“可是你放的纸条”
后者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愣问:“娘子说什么”
江愁余换了个话题,“今日托盘除了经你手时,还有谁碰过”
小二立马道:“可是饭菜不合口今日是赵厨子做的,这饭菜也是他给我的,没经过旁人的手。”
江愁余若有所思:“带我去看看。”
小二以为江愁余真是不满口味,嘴上边数落着赵厨子,边说道:“这赵厨子前些日子病了,掌柜怕他将后厨弄得不干净,便让他回去歇着,好了再来。”
“谁知今早他来了,说是要接着上工,估摸现下还在后……诶,人呢?”
说话间两人到了后厨,炉灶上的汤还煨着,赵厨子却不知所踪。
小二更加气愤,又怕江愁余怪罪,骂个不停。
江愁余心下明了,说道没事,既然这人干如此传信,便不会留下痕迹。见小二实在惶恐便勉强收下他递过来的酥饼。
回到房间,她咬着酥饼,压住咸香的口感,心道不愧是小二口中的百年老店,同时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纸片展开。
纸张不大,触手微凉,字迹似乎干了不久,墨色还算新,显然是不久前仓促写就,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
“久未通信,心中挂念,知汝已到罗井,盼于地古采石场一晤。故人。”
方才还在想谁用这种方式传信的江愁余这下真的没话说了。
看着这落款,她猜,这信十有八九就是之前递木盒的神秘人。不过这回倒是真仓促,都没用木盒装。
或许是胥衡不在,她默默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并非全然因为恐惧,更掺杂着一种被窥视的不适感。这神秘人怎么知道她来了罗井镇,明明之前没消息,现在又诈尸一般跳出来,还搞出堪比悬疑片开头的安排。
而且她指尖抚过地古两字,正是昨日胥衡所书,那探子失踪之地,也是胥衡今日所去之地。
这邀约来得太过凑巧,句中有种说不出的熟稔感,现下胥衡才去,便用信引她去,这地古又暗藏着怎样的陷阱?
思绪乱七八糟的。
江愁余啃着酥饼,盯着纸条想着,突然愣怔。
她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
依稀大概可能好像她上回是回信了的。
回的什么来着
374号跳出来:【举手!我知道!】
江愁余饼都不啃了,忙抬手捂住耳朵。
374号:【真的不需要我提醒吗】
机械电子音边偷笑,边问道。
草!忘了你可以脑电波交流。
其实不用提醒,江愁余已经想起来,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欲哭无泪,第一次痛恨自己语文没好好学,写什么不好,写这种诗句。
374号不想戳穿自己宿主的忘本行为,明明之前写出来的时候还庆幸自己的聪明。
它看着如同晒干咸鱼的宿主,安慰道:“说不准那人没收到呢”
江愁余眼睛突然有光:“真的吗”
“假的。”因为太过搞笑,374号第一次正儿八经透露剧情。
江愁余的光又熄灭了。
她想,那人不会是因为她的话,才追过来讨债吧,还是难还的情债。
她折好纸条,重新塞回碗底,假装无事发生,反正她打死不会去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去,江愁余总结,没有好奇心的人才能活到最后。
她摸着腰间的鸟哨,饭也不吃了,没有任何犹豫地决定出城,暗卫在侧,妖魔鬼怪都不怕。而且胥衡也说了有事便去城外喊人,去城外等他应该也差不多吧
……
“出不了城了。”
客栈楼下,江愁余失去表情管理,无声地睁大了眼,
难以置信地望着说出这话的掌柜,以及在旁边同样摇头的小二。
不是啊,就这么短的功夫就出不了城啦。
江愁余绕过掌柜,把目光投向小二。
本身因着饭菜一事理亏的小二赶紧解释道:“说是外头山匪多,既怕山匪混进去,又怕百姓去外边采野产,于是衙门便带人先把城封了。娘子也知道,罗井镇走商不少,一下封城,不少走商联合商会在衙门口闹。”
“衙门作何反应”江愁余追问道。
小二叹了口气:“衙役把闹事的人捉去大牢关着,还说等到开城才放他们出来,不少人只好赶紧找客栈先住下,像方才都有好些人来问。眼下情况,娘子还是先安心住下,不然出了我们这怕是只能去走驿凑活。”
走驿是什么人住的,能去那投宿的都是些贫苦的走担匠,数十人躺一张席子,这位江娘子估摸受不住。
江愁余没听出他的挽客之意,问:“真是山匪吗?我听说这山匪之祸也不是一日两日,怎么突然封城了”
小二犹豫了一下,余光瞥过掌柜,侧过身含糊道:“好像是有人患了时役,同窠林城一般无二。”
说着便听见掌柜咳嗽了两声,命令小二赶紧去干活。
小二抓紧时间说道:“这城怕是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娘子还是先住下,说不准还能等着那位公子。”
江愁余沉默须臾。
客栈外又走进来些人,瞧衣着也是困在罗井镇的走商,小二忙上前招呼,但他们口中聊的不是封城一事,而是戚戚然说道:
“听说了吗?东边…采石场,塌了。”
他们的闲谈轻飘飘落进江愁余耳中,与之对应的是急促的系统警报声响起:
【警告!男主即将面临死亡风险,本书世界或会坍塌,请宿主及时补救!】
【警告!请宿主及时补救!】
第35章 矿场你只付了找人的钱。
罗井镇地古矿山,外区。
地理志曾写到罗井镇,虽然以镇为名,却在州与州之间,是安国版图中不可忽视的重镇,且镇内群山环绕,连绵起伏的山脉如同风化的古龙背脊,沉甸甸地横亘于天穹之下,嶙峋粗粝的前山压着后山,少有葱郁的植被,尽是矮小的荆棘勉强攀附在斜坡之上,无法分清哪些有矿产。
纵然江愁余即刻雇了车马,赶到矿场时已近正午,车夫一手勒住缰绳,转头冲马车内的江愁余说道:“江娘子,矿场到了。”
江愁余掀开车帘跳下马车,视线所及是灰蒙蒙的尘灰,浓烈地几乎要遮蔽正午的烈阳,裸露出来好似被反复挖掘多次的岩层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颜色,地壤泛着暗褐色,其上有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嵌在山坡陡壁之上的矿洞,如同平白生出的疮口。
不少衙役守在矿场入口,身后依稀可见一些尚未完全倒塌的木架和矿道,更多的则是焦土混着废墟,冒着矿尘的腥涩味。他们横刀拦住黑压压想冲进去的百姓,人头攒动,其中一位老父跪在地上,使劲磕着头,混着绝望和悲怆的声浪:“求求官爷们,我儿还在里面……”
说着他蹒跚着站起,枯瘦的指尖扣住衙役的长刀,布满血色的眼越过这些阻拦的人直愣愣投向漆黑、深不见底的矿洞,他浑浊的泪水混着方才跪地沾上的尘灰,在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后面的人疯狂往前挤,他瘦小的身体也在使劲前倾,完全没发觉掌间满是鲜血。在他之后的妇人不像老汉般喊叫,而是无声地淌着流泪,死死咬在下唇,目光依旧落在那如同巨兽的矿洞,身体随着人潮被挤过去。
拦路的衙役不知是被这拥挤的人潮抑或是烈阳,额间生出了冷汗,手上的动作完全不敢放松,百姓在挤,他们也在扛力,有位衙役终是不忍,试探着道:“不然我们……”
“闭嘴!你忘了上头的命令,要是拦不住我们都得掉脑袋!”带头的衙役低声骂道,眼神满是冰冷,他瞧着这些百姓道:“我们也是为了他们好,这眼下还不知是什么情况,放他们下去送死吗?”
他话中的狠意让开口衙役闭了嘴,重新咬紧牙,抓牢手中的长刀,呵斥道:“后退!擅闯者杀!”
谁知此话一出,没人后退,反而引起更加激烈的哭喊和推搡,一少年吐了口血沫:“即使你们杀我,我也要进去,大不了同我兄长一同埋骨里边,夜半来找你们这些吃人鬼。”
少年这话被众人附和,用干身上气力往前挤,在巨大的冲击之下十几名衙役横拦起来的人墙摇摇欲坠,见此情形,为首之人暗道不好,所幸他还有些脑子,肃声道:“我知晓你们骤失亲友,悲痛万分,可你们也瞧见了,矿洞不稳,随时再塌,官府已派人下去营救,你们贸然闯入只会徒增危险,我等绝然不会放你们进去的。若是矿洞之下的人知晓你们所为也是不放心的。”
他一番话软硬皆有,除却先前坚定的数人,不少悲愤的百姓逐渐心生退意,他们家中还有人在,也不能真在这里丢了性命。衙役见自己的话起效,又见到远处来的人,更是松了一口气:“何善人也派人来营救,大家皆可放心。”
众人回首,果然见何正业急步而来,他身着半旧的宝蓝长衫,脸盘而圆润,嘴角天然微微上翘,如今却垂下眼睑显得悲痛,人未到声先至:“大家稍安勿躁,我已知晓矿场一事,便急忙带了人来,这是为大家备下的米粮,大家务必收下,随后我会让仆从替大家清点失人。”
说罢,他从身后仆从手中接过一小袋米便递给离他最近的妇人,妇人念叨着感恩,冲着其他人说道:“若是何善人,那我等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是善人救出我家那口子,烦劳知会我。”便扯着自己两个幼孩往回走。
其他人见状,亦是默默上前接过米粮,四散开来,短短时辰,方才衙役几乎控制不住的局面便悄然化解,只剩下先前出口的老汉、妇人和少年,他们三并未接那米粮,但也未继续上前,而是转身不知去了何处。
而何正业不知同衙役说了什么,身后的仆从纷纷接着守在外边,瞧样子也是会武的,人数晃下来,加在一起有六十之数,除非是好手或是带人来,怕是硬闯不进去。
马夫停的这处出乎意料的隐蔽,江愁余将不远处的情境尽收眼底,转头朝着靠在马车上的马夫问道:“这何善人是何人?”
马夫咬着草根一翘一翘,眯着眼往那边看了一眼,解释道:“这何善人乃是罗京镇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同时也是镇内商会的会长,家资丰厚,隔些日子便出来做些善事,在罗井镇名声极好,方才闹事的不少人都受过他恩惠。”
江愁余心道,怪不得那些人只看他来便散开,全无之前的宁死不屈,她又看了一眼矿场外边,衙役同仆从交错分布,只能暂时歇了偷溜进去的心思。
而眼前的马夫似乎看懂江愁余的心思,伸手拿开草根,直起身子,笑容有些奇怪,“江娘子可是想进矿场?”
不久前江愁余得知东边矿场坍塌一事,加上系统播报,她确定胥衡如今就在地古矿场,且生死未知,便让小二带她去最近的车马行,谁料车马行留的马车皆不愿去矿场那边,毕竟坍塌有一便有二,谁也不愿赌命,饶是她加价也无人敢接,反而劝她先等几日,官服把矿场情况平定下来再去也不迟。
江愁余感谢但不接受,她慢一秒,胥衡和她的命都短一截,瞧着这高头大马,她正欲咬牙骑马而去,小二忽然提到他有个远方亲戚是养马的,平日也会接个马车的私活,往来罗井镇之外,沾血的活儿也接,算是个要钱不要命的狠人。
闻言江愁余毫不犹豫应下,管他什么狠人,只要如今能带她去矿场就行,便招来了这马夫,她掐着袖中的匕首,先是让马夫带她去城门看了眼,果然如小二所说,守卫森严,仅凭她一人出不去,找暗卫只好暂且搁
置,她便让马夫掉头来了这矿场外,谁人想也是进不去。
而如今马夫说这话之意,便是还有别的路走?
江愁余皱着眉,不是有所犹豫,而是脑海中的警报声愈发急促,尖锐到刺耳,想来胥衡的情况刻不容缓。
她直接拿出钱袋扔给他,“告诉我进矿场之路。”
……
夜半。
江愁余蒙着脸,看向眼前同样蒙面的三人,面无表情地转过头,问身后的马夫:“我看起来不傻吧?”
马夫认真端详了她的尊容,点头肯定道:“还算灵秀。”
“那你怎么把我当傻子?这就是你给我请的帮手和向导。”这蒙面三人,看上去便是两男一女,从身高不难看出就是先前出言的老汉、妇人和少年。
马夫抓了抓脖子,原先憨厚如今在昏暗灯光下显得精明的脸丝毫没有尴尬,他道:“你给的钱太少,只能请来这些人。”
这句话侮辱了除他之外的在场所有人。
江愁余黑着脸摊手:“还我,那可是五十两,够你驾马五十趟了。”
马夫忙捂住自己钱袋,生怕江愁余上手夺,“为商之道,售出概不退换。”
他瞥着脸色继续道:“江娘子莫急,我之所以请他们三人是有缘故的。”
江愁余强忍着没揍人,问道:“什么缘故?”
“江娘子既然想进矿场,而入口重兵把守,只能另辟蹊径。”
妇人接着开口,她声音嘶哑得不行,“我家那口子曾对我说过,地古矿场除却外边那道,其实还有一小道,据他猜应该是最先发现地古矿山时所掘的洞,只不过年久失修,中间塌了一方。”
少年从怀中拿出麻纸所绘图,指着一点道:“我对此地山脉进行割划之后最终定下一点,也就是我们如今所站之地。”
江愁余借着火折子看向周围的土壁问道:“不是说只有一小方塌了吗?我记得我们才走了没多久。”
相比于白日,老汉此时稍微情绪平缓些,他用杵棍捅了捅挡在他们面前的木墙,解释道:“土质松软,应当是矿场地洞所致,并不难挖,老朽身子骨还算硬,再加上香娘、齐小以及江娘子,只需半个时辰。”
没想到马夫贪财归贪财,找的人却是靠谱,眼前老汉、妇人香娘、少年齐小皆各有所长,只不过。
江愁余转过头,看着靠在土壁上昏昏欲睡的马夫,“那他呢?”
马夫半睁眼,含糊说道:“娘子你只付了找人的银两,之后的活计我便不沾手了。”
说完,弯腰拍拍身上的泥土,便准备往外走。
江愁余一把扯住,“走可以,再帮我一件事。”
马夫:“……”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见他犹豫,江愁余戳他痛点,“若是不帮,我便到商会告发你!”
第36章 地坑这对面有人!
夜色如墨,马夫走后,三人便开挖,这块地看上去同其余草地并无不同,老汉从背着的布袋中取出三把铲子,分别递给香娘、齐小以及江愁余。
江愁余铲了一把,果然如同邓老汉所说那般松软,方才她通过香娘同邓老汉的只言片语才得知原来邓老汉先前也是这罗井镇的一位矿工,子承父业,他儿邓六也是早早便做矿工,而香娘则是他们邻里,按照香娘的话,他们那条街不是铁匠便是矿工。
老弱小再搭上江愁余这个勉强算作病的,但除江愁余之外,他们三人动手丝毫不慢,未到一个时辰便往前挖了一段距离,那股土腥味越发重,反而硫磺味少了许多。
江愁余落在最后,看了眼外边阴沉的夜里,小心的将几块大小中等的石头费劲虚掩在缺口处,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标记。
最前头的邓老汉停下动作,从旁边刨起的土堆抓了一把放在鼻头嗅了嗅,脸色有些凝重,一旁香娘紧张不安,忙问道:“可是有问题?”
她说着也抓起一把闻了闻,却并未闻出什么奇怪味道。
邓老汉并未回答,“此次下洞,你们可想清楚了”他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他佝偻着背,手里拄着一根充当拐杖的粗树枝,浑浊的眼睛望向眼前的黑暗。
齐小毫不犹豫:“家中唯有我同兄长,这洞我就是爬着也要去。”发狠地又挖了铲,香娘一言不发,用手背擦了擦额间的汗水,继续挖着。
邓老汉将目光转到江愁余脸上,“不知这位娘子,为何要来此呢?”
“可是为了你埋身其中的夫婿?”
江愁余:……?
什么夫婿?
这亖马夫怎么说的,她何时冒出个夫婿
香娘停住动作,回过头看向江愁余,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而齐小则是感叹自家兄长与自己皆未娶妻,若是双双亡故,怕是这人世无供奉他们的香火,沦为孤魂野鬼。
江愁余觉得自己要解释一样,不是夫婿,说起来她和胥衡的关系还挺复杂,主公和狗腿子,领导和下属,最多跟齐小一样,他是兄长。
不过邓老汉问完转过头继续挖洞,其余两人也各怀心思,瞧他们认真干活的样子,江愁余满腔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默默拿起铲子,化情绪为气力。
随着越挖越深,四人只能依靠手中的火折子才能勉强看清周围,至于哪个时辰只能是一无所知,江愁余只能通过急促不已的警报声确定时间的流逝。
好在,当齐小挥下最后一铲才透进来光亮,一股混合着浓重土腥味、金属锈蚀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腐朽气息,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呛得香娘一阵咳嗽。
齐小三下五除二清出一条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他将火折子举高,率先弯腰钻了进去。火光照亮的瞬间,只看到一条向下延伸、被无尽黑暗包裹的狭窄甬道,都是从土沙混泥砌成,其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不同脚印。
见到此景,香娘有些犹疑:“这便是他们做工的地方?”
听她口吻,似乎不曾来过,江愁余问道:“你不曾来过?”
香娘点头又摇头,“来过,不过只在如今官爷守着那处等着送饭,这矿洞之下我不曾来过,他们也不准下来。”
他们?
江愁余提出疑问,齐小接着解释道:“是这矿洞中的监工。”
邓老汉杵着木棍,往下一步一步走着,“这是梯道,往下走以应该才是挖矿的地方。”
顺着脚印下去之后,江愁余第一次见到这地古矿山的地下面貌,那是一个偌大的土坑,以人力往四周开掘,从他们所处位置看去呈一个巨大无匹、倾斜向下的漏斗状,底下蕴着浓郁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令人心惊的是坑壁如同蜂巢一般,密密麻麻全是大大小小的矿洞,无数绳索扎在上面,衬得被粗暴开采而显得错落层叠的断面如同蜘网,有一条架着矿车的木制轨道穿过蛛网最底层,没入到矿洞之中。
香娘忽然干呕,连忙捂住口鼻,小声说道:“这味道好难闻。”她的声音有些模糊,却丝毫不掩她的难受。
江愁余忙递过手帕,才仔细嗅了嗅:“确实,多了种味道。”
浓重的土腥味、铁锈般的矿石气息、朽木的霉味、人体汗液的酸馊、油脂燃烧的焦糊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来自更深层地底、如同腐烂内脏般的硫磺或其它矿物的怪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沉重、粘稠、令人作呕的独特气味。
齐小闻了之后道:“是有些难闻,不过我一向嘴灵鼻不灵,是什么味道啊?”
邓老汉浑浊的眼目眯起来,看向底下的地坑,“尸臭。”
其余三人不约而同激灵了一下,香娘颤抖着声音道:“您是说这下面?”
齐小更是直接往下走了几步,只觉那股味道越来越重,他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何来的尸臭难不成有尸体
反应过来之后两人却瞬间彻底僵硬,齐小不可置信道:“这地坑都是矿工,那我兄长?”
邓老汉不再说话,而是朝着地坑
缓缓下去,香娘同齐小万分紧张地跟着他,目光却一直往黑暗钻。
江愁余忍着头痛和腥臭跟着他们,系统还未停警报并且播报便证明胥衡还活着,至少这里面应该不会有见龙傲天,她稍放松一口气。
攀折凹凸不平的土壁,他们终于下到最低层,坑洼不平的地面布满了碎石、泥浆,以及不知名的粘稠液体,入目可见实力令人魂飞魄散的景象。
目光所及,穹窿的底部,如同地狱的修罗场,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堆积着数不清的人类骸骨和尚未腐烂完全的尸骨!它们以一种极度扭曲、痛苦、绝望的姿态相互挤压、堆叠,形成了一座座令人头皮发麻的“尸山”,往往下滴着液体,方才他们所踩的混浊液水怕也是这,尸体甚至堆到了离地数丈之高,可想人数之多!
香娘和齐小惊骇于如此场面,即使是急迫在心,一时竟无所动作。
邓老汉用木棍敲了敲地面,这位在地面和衙役前悲痛万分的老者,如今却显得越发冷静,甚至是平静,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应该不是他们。”
江愁余此时才后知后觉想起,虽如今不知时辰,矿洞坍塌至多是这两日之事,矿洞处于地底,阴冷多水,绝不可能如此快腐烂成如此程度。
除非是这是许久之前的亡者,而且如此集中的放在此处,更像是人为杀害。
不知不觉,她竟然问出声,邓老汉沉默不语,似是默认,香娘捂着手帕大口喘气,无力到靠在旁边的石壁上。
而齐小避开景象,第一反应便是高声道:“怎么如此?罗井镇律法严明且户籍登记在册,若是有多人失踪,官府岂会坐视不理。”
方才虽同那些阻拦的衙役争执,但他始终觉得有清有浊,总归这衙门还是有心正之人。
江愁余目光落在离他们最近的尸体之上,抬头同他对视,问道:“罗井镇登记在册的为有地的良民,那我且问乞儿、流民亦或是天缺之人呢?这些人若是失踪,官服可知你可知”
齐小被她问住,随后又反驳道:“江娘子所言未免过于狭隘,若论事都以小概,那岂非……”
他话未说完,香娘颤抖着声音道:“这些都是身有残缺之人。”
齐小讶然回头,仔细瞧了一遍,那些尸身不是手有六指,便是缺了腿骨,他一时竟无语。
见靠在一旁的香娘愈发难受,江愁余从袖中取出一丸药递给她,“我自幼体弱多思,这药是安神静心的,香娘子你如今有孕,需得多保重身子。”
香娘不知江愁余已然看出她有孕一时,看着眼前人略显苍白的脸,手落在腹中,顾念着怀中孩子,终究接过服下,入口不苦,竟然有一丝回甘,口舌清神,一看便是用的上等药材,说道:“江娘子夫婿想来是极为温柔妥帖之人,待你极好,不像我家那口子老是忘记替我带刺绣丝线,只揣着热饼回来,我之前还同他发过好大的活,后来我才知他是担心我夜半刺绣伤眼,惦记着我闺中时最爱的饼。”
说着她悲从中来,抬眼见江愁余出神,又想到她夫婿也是生死未卜,无端又生了些气力,安慰瞧着年岁比她小的江愁余:“江娘子莫要过于忧心,你夫婿同我家那口子定会安然无恙。”
江愁余听了前半截,开口说道:“香娘子说的没错,他确实是极为温和细心之人。”
虽然第一面算不上很愉快,但之后龙傲天对自己确实不差,隔着荷包捏着数不清的药丸,这也是他昨夜丢给自己的,说是当作说书的报答。
两人话语之间,邓老汉摸索着几块石壁,用木棍敲了敲。
谁知,石壁那头发出同样的敲击声,比邓老汉所敲急促一声,显然不是回音。
反应之间,对面似乎也听到动静,再次敲击。
这对面有人!
第37章 威胁请宿主努力活着!
听到动静的瞬间,齐小顾不上查看坑中的尸骨,蹲下身凑近那块石壁,敲了三下,试探问道:“你是何人?”
说完,便将耳朵贴在石壁上,他屏住呼吸,静了几个瞬息的功夫,对面的闷敲声传入他的耳边,却也一句话不说。
齐小心生疑窦,对面既然能听到石壁的敲击声并给予回应,为何不开口,是摸不准他们是什么人吗?
于是他回头看了眼邓老汉,后者朝他稍颔首,齐小便沉着声再次开口:“我是罗井镇的人,下来是想找失踪的兄长,你可是先前下矿之人”
他说完,又敲了敲石壁,这回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敲了三下,隐约有声响,但无论齐小贴得再近,也无法听清楚。他抄起铲子往壁上用力一砸,却只砸出一道浅浅白痕,多的一丝一毫都没有。
看来蛮力是无法过去的,江愁余目测他们面前这一大块石壁估摸是巨石,连先前在这下面的人明明有硫磺火药,却依旧没动得了这里,如今靠他们四人更是不行。
但好在对面有人便证明这地下矿洞便是四通八达的,总有一条到这山壁之后的路,不算没有头绪。
她摸着石壁四处查看,齐小也开始摸索起来,香娘用手扶住腰沿着边上,去往地坑四周的矿洞,她除了掩鼻的手帕,方才服下的药丸差点没压住铺面而来的尸臭,她眼眶都泛出泪珠,但依旧没妥协捂上手帕,她总嗅到这里除了尸臭还有别的味道。
很是熟悉却说不出。
江愁余一直摸到了石壁边缘,眼见严丝合缝的石块似乎自成一体,上下敲打也没瞧见有什么玄机,她只得回头,便见邓老汉立在尸山之前,阖上双眼,嘴里念叨着什么,不知他想到什么,脸上不可控制地冒出许多情绪,瞬间隐去。她走了过去,视线所及是压在最底部的尸骨,这些尸骨也是因着年岁日久,大多血肉腐烂,像被用强力粘黏在一起的孪生子,而这最低端的尸骨只能从裸露在外的细短手骨看出,这是一名幼童尸骨,甚至没有指骨,最前端的便是腕骨。江愁余不知道他是否也是天生残缺还是后天所致如此。
“江娘子可听过生桩?”邓老汉不知何时睁开眼,他的身躯像饱经风霜的松根,弯曲却兀自坚韧,松弛的沟壑皮肤突出他浑浊泛黄的眼珠,紧紧攫住江愁余的反应,声调一如先前,莫名让人背后发凉。
江愁余余光先是瞥见齐小在他们六丈之外,蹲着摸着地缝,心中估算他冲过来救人的可能性,确定不太可能后,她直视着邓老汉,语气平淡“据说某乡信奉鬼神,每逢搭桥开路,便会有活人为祭,以求稳固。”
邓老汉忽然笑起来:“江娘子真是博学多才。”
这恭维来得突兀,江愁余听得发毛,正想试探一二,便听得不远处一声惊叫,邓老汉瞬间收回目光杵着木棍朝着发声处去,齐小站起身,反应过来:“这是香娘子的声音。”
江愁余瞧这邓老汉的反应也是心道奇怪,对她善恶不明,却极为在乎这同行的两人,边想着紧接着跟上去,三人踩着脏水往那处走,越往深了走,便听得香娘呜咽声越大,直到三人见到一矿洞旁的香娘。她指尖掐着手中的碎布,泪水跟断了线一样,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抑制的恐慌,甚至快要呼吸不过来。
江愁余怕她晕厥过去,快步过去又往她嘴里塞了药丸,同时又拿手帕替她捂住口鼻,遮住腥臭味。
见着江愁余三人,香娘才缓缓道出方才之事,她原先只觉得这里还有股熟悉的气味,颇似她给她家那口子熏的香,香娘虽出身贫寒,却难得生了个灵鼻子,香臭腥甜她一闻便知,年少时在镇上香铺做工,因此先前邓老汉闻土时,她亦嗅了一下不觉有异,谁知在这里坑底她竟闻到熟悉的水香。
“他半旬回家一趟,我嫌他汗臭,便为他调了这水香。”她猛地抬头看向江愁余,“这香味我最是清楚不过,绝不可能闻错。”于是她
便由着香味往这里走,在旁边的岩壁一处尖锐的凸起上,眼见发现了一小片被勾住的靛蓝色碎布!那布料,香娘亦是熟悉不过——正是她家那口子离家时她为他新裁的外衫。
“是他的!!”香娘紧紧攥住那块碎布,仿佛攥住了最后的希望,眼泪复又落下。布片边缘撕裂,上面还沾染着暗色的污迹。
“如若这样,那我兄长岂不是也在这矿洞之中?”齐小声音也因激动而发颤,他指着通往矿洞的方向。
透过火折子的光亮,只依稀可见这条矿洞的情况糟糕不堪。前方的矿道因经了严重的塌方,巨大的石块和泥土几乎将通道完全堵塞,只留下一个狭窄、扭曲、仅容一人勉强爬行的缝隙。缝隙深处,是更加浓稠、令人心悸的黑暗,齐小隐隐有些寒意,但还是心急为上,抬步就要往里冲。
邓老汉猛地出手,用杵着的木棍敲了他的小腿,“要送死也不是现下。”
齐小吃痛地止住,脸上不明所以,却碍于邓老汉的冷脸不敢有所动作。
邓老汉拦住齐小后,便看向江愁余道:“江娘子觉得,我们是否该走这条道?”
一下将问题抛给江愁余。
而江愁余思索片刻道:“可以一试,方才过来我曾仔细看过其余矿洞,皆是被碎石掩住矿道,如若我们另寻他路,不同于进来的洞,我们在此处估摸要挖上一日一夜。”
这时间还是基于他们能挖洞的基础之上,但如今香娘有恙,他们三人力疲,怕是还要耽搁一些时辰。
“旁的不说,可如今我们包袱中干粮所剩不多,我们能忍亦能等,所寻之人能等吗?”
提到所寻之人,香娘同齐小的焦急越发重,尤其是香娘,她半撑着站起身,眼眶泛红,声音却带着坚定:“我不能等,一刻也不能。如若邓老有所顾忌,便先去寻他路,这矿洞我一人下便好。”
邓老汉冷硬的表情露出无奈:“我曾应过你娘,要护你周全,你心急我岂能不知,只是这矿洞之下尚未可知,而你夫君更是生死未卜,香丫头你可想好了?”
香娘看向矿洞,掷地有声:“我想好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见她心意已决,邓老汉也不再相劝,把香娘拦在身后,又示意齐小压在队尾,他对上江愁余的目光,心道可惜了。
“那便请江娘子先行。”
此话一出,香娘捏着碎布的手一紧,连忙道不可,“江娘子出资聘我们相助,岂能让江娘子冒险?”
齐小虽是先前同江愁余辩驳两句,但在道义之前微如尘埃,他亦说道:“还是我先吧,江娘子来我这处。”
他话说完,邓老汉的拐杖在湿滑的地面上敲击出沉闷的声响,“胡闹!”
“她虽出了钱财又如何,我今日便教你们一句,千金难为买命钱。”
说着,便掏出暗藏在袖中的匕首,锋利的利刃抵在江愁余眼前,“这路江娘子走还是不走?”
江愁余离着自己不过一寸的匕首,心道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这邓老汉在衙役面前为失踪之儿悲痛不已,下了矿洞却异常冷漠,甚至脸上无一丝焦急之色。
只是不知晓马夫可清楚他给自己寻的帮手竟然心怀鬼胎,包藏祸心,若是他知晓仍然如此,她便有些担心交给他之事。
香娘在邓老汉之后看得心惊,“邓叔,您这是作甚!”她试着取下邓老汉手中的匕首,却不想力道巨大,她费劲气力,这位看上去颇为苍老体弱的老汉仍旧纹丝不动。
齐小反应过来,也想上来帮香娘一把手,谁知邓老汉像背后长了眼睛,他叹了口气,“齐小,你难道不想活着找到齐大?若是有人探路,至少可保我们三成周全。”
“你双亲离世前曾对我说,最想看到你们兄弟俩平安一生,娶妻生子,如今你不同意我的做法,岂知我已然年老,寿数至多几年,我是为了你和香丫头。”
“这矿洞之下,无人所知,即使道义高悬亦照不彻这地底,何须忧心,我今日便替你们做一回恶人,若江娘子不幸罹难,罪孽我来担!”
他堪称巧言令色,这接连几番话说完,齐小原本用力的手陡然一松,面上闪过犹疑,原本体弱的香娘更是脱力倒地,喘着粗气,眼见着邓老汉冲这位同病相怜的江娘子重复道:
“江娘子可愿先行?”
江愁余:“……”这貌似不是选择题,分明是送命题,感觉说出不愿的下一秒匕首就闪现到我心口了。
她缓缓转身忽然一顿,脑海中的警报声中冒出一句:【检测到宿主面临生命威胁,请求总部支援。】
江愁余面上神情不变,实则心中一喜,难道这破恋爱脑系统要崛起了吗?
下一秒【检测完毕,总部驳回请求,请宿主努力活着,拯救男主!】
……这和努力有关吗?我还是高看你了。
第38章 烦躁不知她过去过的什么日子。……
矿洞内的黑暗是粘稠的,火折子已经远远不够照明,齐小从包袱中取出火把,用火折子点了一头的浸油的布条,燃起来的火光奋力撕开一小片可看清的地方。
江愁余走在最前头,借着最后方传来的光亮才看清脚下坑洼湿滑的路面和两侧嶙峋突兀、挂着水珠的岩壁。这路很难走,每一步都在踩在空地才能落脚,但忽的她踩到块碎石,身形不稳,脚步慢了一拍,便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是匕首扎入后背皮肉,她敢赌,十有八九冒血了,就是不知道深不深。
与此同时,后面的邓老汉拔出他的匕首,先是看了眼江愁余被血色染开的后背,阴恻恻说道:“匕首无眼,江娘子还是老实点,莫要动什么歪心思。不然下回这匕首就不是扎的后背,而是脖颈之上。”
江愁余痛得扯了下嘴角,又垂眸看了眼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双手,简直隐形囚犯待遇。她还不够善良老实吗?真的没人为她发声吗?
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邓老汉之后的香娘颤着声调说道:“邓叔,要不我来看着她?”
邓老汉闻言,则是回头瞧了她一眼,眼神幽微,“香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放了她”
香娘被点破心思,正欲争辩,她后边的齐小扯了她的衣角,朝邓老汉道:“邓叔放心,我看着香娘姐。
他一开口,江愁余暂时按耐住心思,她如今的身体怕是干不过这其余三人,即使香娘中立,她没把握从邓老汉和齐小两人手中逃走,这系统也不说话,只能靠她自己想办法。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碎石、淤泥,许久没如此高强度运动,江愁余的脚不住地疼,空气变得稀薄而污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胸口像压着石头,她有些喘不过气。洞顶不时有细小的碎石和沙土簌簌落下,打在头上和肩膀上,引得人心惊肉跳。
“江娘子,小心头顶!”香娘忽然低声提醒,江愁余听到时身体率先做出反应,往右边一倒,几乎同时,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带着风声擦着她的肩膀砸落在地,控制不住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还没未放下心,就被邓老汉粗暴地从地上提起,他看着地上的石块,笑了声,“看来江娘子有些运道在身。”
江愁余气得差点翻白眼,怎么你一副我找到最好实验品的优越感。
如果她能出去,或是找到龙傲天,她一定把这邪恶老头扔到牢里关上三天三夜。
“往前。”邓老汉催促道,扯了手中的绳子,江愁余被迫继续推着往前,到了那道极狭窄的缝隙,邓老汉将江愁余推到一旁,香娘趁这空隙赶紧扶住她。
邓老汉仔细看了眼这缝隙,确认只能仅容一人通过,便转头看着江愁余:“那这一回,也是江娘子请?”
香娘收回手,默不作声退到之后,满是担忧地盯着江愁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江愁余看着捆住
手腕的绳子,末端在邓老汉手中,心想这也不去也不行啊。
只是她不清楚,邓老汉的目的为何,他既然不是为了找人而来,那这矿洞还藏着什么秘密,值得他冒险而来。
在邓老汉的目光之下,江愁余慢吞吞地走到缝隙之前,缓缓踏进一步,侧着身子没入到那边的黑暗之中,再无声响。
邓老汉从齐小手中夺过火把,将火把凑近缝隙,然而缝隙前便是一个拐弯,看不清前方景象。他难得有些踌躇,不知对面是何情况,又怕江愁余在那边不怀好意,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让她第一个,打不定主意是否现在进去。香娘见状便道:“不然我先进去?”
谁料邓老汉便点了末尾的齐小,还将手中的绳索扔给他,“齐小你先进,把江娘子好生看着。”
齐小接着绳索,看了眼香娘,便说声好。还好他身量不算太高,缩着手脚勉强能进,他钻到那一边,隔着石壁喊道:“邓叔,江娘子晕过去了。”
邓老汉心中思量,便朝他说道:“你先盯着她,把她彻底绑起来。”
“若是中途醒了,便杀了吧。”
“……好。”齐小回道,隐约有江愁余的闷吭声。
邓老汉却丝毫没有进去的打算,反而是坐在旁边啃起干粮,盯着他毫无起伏的脸,香娘的心几乎都要提起来,她时不时看向缝隙,生怕听到动静。
“看着那处作甚?齐小手脚还算利落,又是杀过鸡的,如今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应该不成问题。”
香娘赶紧收回目光,她灵光一现,为自己找了个理由,“先前才地动,若是又地龙翻身,那齐小怕是……”多的话她不敢多说。
谁知邓老汉忽然大笑起来,香娘不明所以,离他远了些,而邓老汉笑了足足一会儿才道:“你真以为有地动吗?”
“……可镇上人都这么说。”香娘说完便想到那股弥漫不散的硫磺味,她突然反应过来,那硫磺味在地面上最浓,反而他们越来下挖就越没有硫磺味,可见是有人将火药放在地面之上炸开,伪造地动的假象。
不过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这矿洞之下有秘密。”邓老汉眯着眼睛说道,字句缓缓。
香娘这才发现自己竟将疑惑问出来,不过听到邓老汉此话,她忍不住追问:“什么秘密?”
邓老汉斜瞥了她一眼,“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他起身掸了掸沾上的碎屑,平时佝偻的背缓缓挺直,气质骤变,似乎有些不太像平时的邓叔。
“走吧。”他尝试着将手脚投进缝隙中,随即整个身子陷进去,香娘不敢多言,忙跟上去,心中祈求江愁余无事。
*
矿洞深处,陈腐的泥土与某种更腥浊的气息混合,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胥衡一手压着肩上正汩汩流血的伤,一手拿着剑,薄唇因着高烧不退泛着血色,乍一看还算正常,实则玄衣下摆往下淅淅沥沥滴着鲜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用剑挑开面前尸体的衣裳,只见尸身肩胛骨内侧有一块刺青——是一只眼瞳,线条极简,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瞳孔用的是最纯的朱砂色,短短几笔便勾勒出眼瞳近乎原始的兽性。
这已经是来的第五回人手了,胥衡平静地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收起剑往洞深处走,将数不清的杀手尸身抛在之后,最后一脚踩到其中还未死透的人。
那人原本昏过去,却又因剧痛醒过来,他猛地剧烈抬头,像濒死的野兽般骤然将眼蹬到极致,眼白上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他死死地将目光钉在胥衡脸上,喉咙“嗬嗬”两声,用并不熟练的官话诅咒道:“你会死,主上会杀你,在不久之后。”
胥衡闻言停住脚步,垂眼看他,“你不应该开口的。”
如果这人不开口,他还可以慢慢猜这回又是谁下的手,毕竟他仇敌不算少,他至少也要猜个一夜,可惜,这人开口了。
这人脸上闪过不可置信后便是故作嗤笑,咬着牙说道:“你诈我?”
执迷不悟。
胥衡利落吐出一个名字,声音低沉,清晰地传到这人耳边,眼见这人近乎收缩的瞳孔,他才迎着目光轻笑道:“这下才算是诈你。”
“看来我猜对了。”
“噗——!”
这人地身体如同绷断的紧弦,不受控地往上一挺,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气力还没到口舌,脖颈便暴凸起根根青筋,如同蜒蚰爬满他身体的皮肤,他猛地大张口,吐出浓郁、黑色一口血,显然中毒已深。
胥衡侧身躲开,浓血在地上滩开来,而这股血吐出之后便似乎抽走这人的最后一丝生息,身子如同无骨般渐渐软下来,眼中的光亮戛然而止,停滞在脸上的只有惊骇。
而罪魁祸首则丝毫不觉,反而目光落在身上的血迹,皱了皱眉,不耐地“啧”了一声,他掏出怀中妥善放着的深色手帕,盯着看了会儿,还是又放回去,没有用压伤口的那只手。
算了,他嫌这些人血脏。
不知江愁余节省的毛病哪里来的,从前偌大胥府应该不至于苛待她吧,胥衡转念又一想,但在军中时,也有不少塞进来的权贵子弟,老是聊些后宅之事,什么恶仆欺主、庶出相争,他当时听得烦了,一人给了一脚,命他们操练去。
京城胥家年轻一辈就他一人,应当不存在庶出相争,不过往来上门的子弟和女郎不少,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欺辱她,孤立于她,还有母亲若是没照顾到底下有恶仆克扣她的吃食和用度,那她日子岂不是很难过。
胥衡烦躁得伤口更疼,心想,还好江愁余没来,不然看着这些又要不舒服,连着三日吃不进饭食。
想到江愁余惫懒的性子,此时她应当正躺在客栈的榻上,看着话本子,脚一翘一翘的,绣鞋不知踢到哪处去了。他早晨出门时先去昨日吃过的酒楼替她定了一桌晚膳,如今她应当用上了。
第39章 危机一人藏,两人躲。
江愁余钻入缝隙,粗糙的岩壁摩擦着她的肩膀和手臂,留下火辣辣的疼。身后的光亮和灼热被狭窄的石缝迅速隔绝,石缝里边便是拐弯,她小心地往前,原先在洞口晃动的邓老汉身影逐渐消失,连同声音都不太清楚。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顷刻间淹没了她,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同时背后传来一阵一阵疼,让她保持着清醒,江愁余脸色发白,她深吸一口气,摊开手掌,那是一块碎瓦片,边角还算得上锋利,是方才香娘扶她时趁机塞给江愁余的,江愁余怕邓老汉发现,一直紧捏在手掌心,饶是割破手心她也顾不及。不知邓老汉什么时候进来,她必须加快动作。
江愁余用指尖捏着瓦片,拼命割着捆住手的草绳,她咬着牙,一边用力,一边时不时望向洞口,她又不敢走太远怕扯动草绳,被那头的邓老汉发现。
“喀嚓——”
粗草绳还是抵不过瓦片,崩然断裂,江愁活动着僵麻的手腕,边寻了旁边的一块石头把草绳栓在上面,暗暗祈祷邓老汉不要这么快进来。谁知想什么来说什么,洞口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她听得不太清,不确定是谁,但眼下绝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反应过来挣扎着起身马上朝着矿洞前面跑。
当她从缝隙进来时就知道他们应该走对了,因为她趁机摸了摸地下,都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鞋印子,如果是先前矿洞的人没死,应该就是走的这条路。江愁余喘息着,每次呼吸都牵引着身上的疼痛,最令人心惊的是,身后的人明显比她快,只是碍于不熟悉这里面的环境,有所顾忌,她甚至还能听到他未见到意料之中的江愁余时,忍不住发出的疑惑声,江愁余想着终于冲到矿洞前,可她忽然顿住,眼前却是三道岔路,左中右三条,她尝试分辨一二,却都有数不清的脚印。
江愁余不能
再犹豫,她直接选了最右边的矮小岔路,她钻进去摸索着冰冷的岩壁,尽可能放轻脚步,向深处前行,身体的疲惫和疼痛似乎到达临界点,她失力倒地,半爬着在拐角后的一处凹陷的岩壁旁蜷缩起来,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即使邓老汉追到这处,她还有三分之二的活着机会。
她忍不住在想,她一点金手指都没有就算了,怎么这体质连跑两步都要缓半天,还不知道龙傲天怎么样了。这样想着,脑子里才平息不久的警报声又开始叫起来,一声接一声,越来急促。
江愁余:……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她算是发现,龙傲天是不是真出事倒不是一个确定的事,但是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来看,她应该是要出事了。
江愁余乱七八糟地想着,脚步声也同时响起,她有点心塞,这都是什么运气,这都能选中,抱怨归抱怨,她手中捏紧发簪。这簪子是方才从头上拔下来的,末端打磨得异常尖锐,应该是除了瓦片之外她唯一的防身利器。
沉重而迅捷的脚步声毫不犹豫踏入这条岔路,明确地继续往她这边走,江愁余心瞬间沉到了谷地,好消息听这脚步声不是邓老汉,坏消息是齐小,她照样打不过。不远处的齐小看着地上的滴滴血迹,十有八九就是江愁余留下的,他确定她藏身在此内,只是洞内太暗,他的火折子也落在外边,他看不清,一时竟只能喊道:
“出来!”
江愁余装没听见,既然他喊出声,便是齐小没发现她的藏身之地,她还能再苟一会儿,说不准他找不到就走了,毕竟正面冲突对她来说也并不有利。
洞内久久未有人回应,齐小又接连喊了几声,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找错岔路,万般犹豫之间,他似乎听到岔路道又传来人声,看来是邓老汉和香娘等不及进来了,他必须先藏起来。
江愁余在齐小叫喊之际便把耳朵捂上,觉得自己做的最英明的决定就是看中这处作为藏身之地,过了会儿,外边好像没动静,她正准备把手放下来,就见下一秒,一个身影目标明确地朝她这处来,直愣愣地挤开她的生存空间,身量虽然不高,但好歹是个人,让本身狭窄的地方更加拥挤,她差一点被人挤来贴上旁边石壁。
江愁余:“……”
齐小:“……!”
黑暗之中,江愁余似乎都能看到他脸上的错愕,似乎没想到自己精心选择的藏身之地竟然就藏着江愁余。
不是哥,你能选我就把不能选吗?
而且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
江愁余甚至来不及害怕,最先涌上心头的是无力,她都有些顾不上这逃命时刻,想质问齐小,首先你躲什么,追上来的是邓老汉,等于你的同伙,你怎么比我还心虚害怕,其次这矿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怎么偏偏来挤我。
齐小显然也是被吓住,正想张口说什么,江愁余则先听到邓老汉杵木棍的声音,她随手从地上捡了块碎布捂住齐小的嘴,同时用气声问道:“你要杀我?”
齐小犹豫片刻后摇头。
好,他这反应就是暂时先不杀,之后再说。
“你躲着是害怕邓老汉?”
齐小愣愣双手捂住嘴,点头跟小鸡啄米一样。
“那就先不准出声。”
说完,江愁余暂时先排除齐小的威胁,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
而在分岔路的邓老汉脸色难看如同上了锅灰,他用木棍敲了敲地,冷笑道:“是我错算,没想到齐小竟然帮着外人。”
这一路上香娘嗅着一股血腥味,她猜想应该是江愁余的,一到这里便眼尖见最右边岔路前有三四点血,她假装往前探看脚印掩盖住这血迹。
面对邓老汉的话,她毫无感觉,香娘不傻,这一路行来她似乎有些看明白,邓叔根本不是为了寻儿下洞,而是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甚至她都怀疑从前的邓叔是如今这个人吗?
正想着,便听得邓老汉道:“香丫头,你来闻一闻,这哪一条道是他们走的?”
他此话一出,香娘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面上还得作紧张状,假装嗅了嗅这三个岔路,她能感觉到邓老汉如同针芒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说实话还是随便指一条路?她不知道该不该赌一把。
香娘天人交战,最后她猛地抬手,指向一条岔路,颤抖着声音道:
“这条路。”
邓老汉的目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是最右边的岔路。
他眯着眼睛,好似在揣度香娘说的话是真是假,目光最后落在香娘揪着碎布的手上,他缓缓道:“香丫头,切莫学齐小那小子。”
说罢,他直接朝着岔道进去,香娘看去,邓老汉走的是中间那条岔道,她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果然邓叔也并不信任她。
不过香娘提醒自己,她需得面上装得惊恐,看着邓老汉并未注意这边,她往右边岔道扔了粒小石子,落地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她想,江娘子他们应该听到了。来不及犹疑,她跟上邓老汉,她本来是想趁机跑的,但是邓叔并未伤害她,而且他对这地下矿洞如此了解,说不定跟着他能找到她家夫君,想到他憨厚的笑容以及离家前说下次归家他们便可买下镇上的房舍,日后孩子能去书塾入学……这一切成了支撑她继续向前的唯一力量,香娘手指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默默祈祷,希望夫君无事,以及江娘子也能平安找到她的夫君。
这边的江愁余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在岔路口徘徊,随即消失不见,甚至他们这道还传来石子砸落的声音,她便猜到是香娘在帮她。
劫后余生,她才有心问旁边的齐小,“你不是帮着邓老汉的吗?”
齐小取下碎布,干呕了两回才勉强说道:“怎么会!我兄长曾说,做人需得有良心,怎么可以以人之私心去害人呢?”
“我本来想着先稳住邓叔,后面我们三便好找机会脱身,谁知他一下子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我也打不过他。”齐小心有余悸,他也不知道怎么一向年老体弱的邓叔突然力气大的骇人,还有那眼神他也说不出。
江愁余默默记下,站起身往前走了些,摸着石壁发现这条岔路还远远没有到尽头,她低头问蹲着的齐小:“你还要继续往前吗?”
“当然!”齐小毫不犹豫,他肯定要找到他兄长。
江愁余见他一脸坚定,没再多说,便让他把草绳拿着继续往前。
往前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在黑暗之中逐渐适应,依稀能见到这矿道里陆续出现不少物什,约摸是之前的人留下的,江愁余让齐小把火折子捡起来,齐小老实摸索着,终于摸到一个,将火折子盖子拿开,轻吹了口气,微弱的光亮终于能照出这矿道。
与此同时,江愁余指尖在岩壁一处异常潮湿、长满厚厚苔藓的地方,触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凉的流动感——是气流!
出口应该就在前方。
第40章 相见别问我为什么要来。
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江愁余他们两人终于顺着气流的方向走出岔路,几乎踏出那一步时,耳边便传来不小的人声,恍然间似乎回到地面世间。
江愁余讶然,眼前的如同一个放大的蜂窝,新挖的矿洞依旧高高低低,同先前他们所见的地坑并无二异,只是多了矿工——相比于偌大无比的矿洞,他们才像是密密麻麻的蝼蚁。
巨大的矿洞被几盏挂在岩壁高处、形如鬼眼的油灯照亮。灯光浑浊,勉强勾勒出一个庞大的、令人窒息的地下囚笼。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泥浆,混杂着汗臭、血腥、排泄物和矿石粉尘的刺鼻味道。而人影幢幢,数百个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的人影,像一群被抽掉了骨头的行尸走肉,粗大的铁链,咬住他们的脚踝,锁环深陷进皮肉,磨出溃烂的伤口,脓血混合着泥污,在污浊的皮肤上蜿蜒而下。每一次拖动,铁链便发出沉重刺耳的“哗啦”声,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呻吟。他们甚至没有鞋,赤脚踩在无数石子堆起来矿道上搬运沉重的矿石,即使隔得远,江愁余依旧能察觉到那
是一步又一步的血脚印。
“磨蹭什么!”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在洞窟中回荡,一个身材壮硕如熊罴的监工,满脸横肉,眼睛露出凶性。他赤裸着肌肉虬结的上身,手中挥舞着一条沾满污渍的牛皮鞭……
他的目标,是一道摇摇晃晃的人影,那人念叨着:“给我点水,好渴好渴……”嘴角不断溢出暗红色的血沫,在泥地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你给老子装什么蒜?”监工用鞭子指着他,冷笑了一下,猛地扬起鞭子。
“啪——!”
鞭梢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抽在那人的身上,凄厉惨嚎从那人喉咙里挤出,随即又被不停地咳嗽。肉眼可见他褴褛的衣衫瞬间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紫黑色鞭痕狰狞地绽开,皮肉翻卷,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身下的污泥。
“是我兄长、是我兄长啊!”
旁边的齐小突然说道,远远看去那人的乱发遮住了面容,加之削瘦的身体齐小竟一时没认出,直到那声惨叫他才去从猛然间发现——那时他的兄长齐大啊。
“这群畜生!”齐小捏紧手中的草绳,眼眶泛着热泪,他控制不住想要冲出去,他要杀了他们这群没人性的东西。
江愁余咬着牙拦住他,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道:“不要出去送死,你没看到那有多少人吗?”
或许是为了死死看牢这些矿工,偌大矿洞之间居然有上百名监工,他们皆是身强力壮,身上少则一鞭一刀,多则身上满是利器。齐小冲出去不但救不了他兄长,反而也活不了。
齐小嘴唇都在颤抖:“要是眼睁睁看我兄长如此,我还不如出去同他一起死,还能拉一个垫背的。”
动手的监工本来不想再管,谁知周围的一名监工起哄,“要不我们找个乐子?”
“什么乐子?”
“你不是骨头硬吗?我倒是想看你心肠够不够硬。”
说话的监工扔出一把匕首,“你去杀了你旁边这个人,你如果不肯动手,慢一步我便杀一个人,慢两步我就杀两个人。”
“可大人说……”有监工试图阻拦。
“那又如何,他许久不来,我们在这儿守着,不能给自己找点乐子吗?”说话的监工显然在他们之中有些地位,此话一出,众人不再反对,往后退了一步。
齐大倒在地上,脸栽在泥水之中,沾了满脸污泥,他缓缓抬起那双眼睛,死死瞪着监工,说话的监工被这眼神彻底激怒了,抬脚便狠狠踹在齐大的肩窝之上。
“我这是给你机会,不然!”他说着,“噌啷”一声,寒光刺目!冰冷的刀锋在浑浊的油灯下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接划过齐大身边的矿工脖子,那人没有来得及反应,惊恐的神情定格在他的脸上,而脖颈迸裂的鲜血溅在动手矿工的脸上,越显凶相。
许多麻木的矿工下意识闭上眼睛,接住便是无声地哭泣,没有一个人敢动。
“可惜,你害了一个人。”监工站起身,舔了嘴边的血迹,蔑视地看着齐大。
“你有脸活着吗?”
……
齐小脑子“嗡”地一下子炸开,眼前的暴行同从前兄长对他所说之话交杂,他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再也没有所谓的理智。
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了他们。
冲出去的瞬间,却见身旁的人影猛地冲下斜坡,单薄的身影迎着风声,却丝毫没有停留,径直冲到那监工面前。
分岔路出来的这个矿洞本来便离得近而又隐蔽,监工根本没有察觉此处有人,更没有想到会有人忽然冲出来,他们面朝着矿工,一时之间根本无法作出反应。
江愁余理智的堤坝直接崩塌,心头涌起的怒火连同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手中的簪子之上,没有思考,没有权衡,身体在理智之前先迈出去,压低身形,在扑出的瞬间,手臂已借着前冲的惯性,由下而上,狠狠刺出!
目标只有监工裸露在外的后脖。
“噗嗤!”
一声沉闷、短促,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入肉声!
尖锐的簪尖,毫无阻碍地扎进了皮肉之中,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簪尖撞击到坚硬骨头的瞬间,传来的那种令人牙酸的顿挫感!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有所停滞。
监工那张露出蔑视神情的脸,瞬间扭曲、变形!所有的凶狠、暴戾眨眼间被一种纯粹的、无法置信的剧痛和惊骇所取代!他那双细小的眼睛猛地瞪到极限,眼白里瞬间爬满了惊骇的血丝,瞳孔缩成了两个极小的黑点。嘴巴大张着,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只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扭曲变调的抽气声:“呃——?!”
他的身体瞬间僵直在半空,然后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晃悠悠地转过头,努力想看清伤他的人,庞大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个趔趄砸在地上。
“啊——!!!”
倒下的瞬间,他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脸,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恶鬼般猩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有些茫然的江愁余。
“贱……人!!”他嘶吼着,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血沫和无法抑制的痛楚颤抖。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始终无力,只能用手捂住那支深深扎入肉里、只露出一点冰冷银光的簪尾,指缝间,暗红的鲜血如同小蛇般汩汩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在污秽的地面上。
他身边的监工们反应过来,有人抬脚踹向江愁余,亦有人拔出刀刃,朝她砍来,只能说四周处处是杀意。
寒光之下,江愁余清醒了些,手掌还忍不住在颤抖,身体不仅没了力气,还冒着虚汗,成功打消她想要往后逃跑的心思。
这下是真的不太妙了!
但江愁余没有后悔,她安慰自己,也算是挽救一条生命、死得其所的英雄,就是没救成龙傲天,不知道系统还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吗,如果能重来,她想选法治文明的现代副本。
就在那刀刃距离她脖颈皮肤不足三寸的刹那!
“嗤——!”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寂静的空气!这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金属高速旋转的厉啸!
一道比飞鸟更迅疾的乌光,从众人头顶斜上方激射而出!同样冲下来的齐小心见到这场面,心都提到嗓子眼,害怕下一秒这物什便没入江愁余心口中。
谁知它的目标并非江愁余,而是——她面前的所有人。
乌光砸在挥下来的巨刀之上,握刀的监工志在必得的狞笑瞬间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感觉手腕处传来不住的震动,甚至脱力,他不受控制地松开沉重的鬼头刀,在距离江愁余毫厘之处,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道,“哐当”一声巨响,沉重地砸落在众人脚边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而那乌光也随着力道插入她面前的地下,剑柄接连不断地颤动,可见使剑之人的力道之大。
而江愁余目光落在那柄剑上,熟悉地心惊,带着难以言喻的安心,似乎这路上的颠簸恐惧都消弭在此刻,她猛然回头,朝着剑的方向看去。
“谁?!暗中动手的玩意儿!”反应过来的监工吼道,变调的声音透露了他的恐惧。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一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衣。他一步一步走下来,身上不停往下滴着液体,仔细一看居然是鲜血,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的玄衣几乎快要染成血衣,活脱脱像个杀神。
江愁余脑海中的警报声戛然而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他皱起来的眉心之下默默闭嘴。她瞧着这龙傲天越来越不太好看的脸色,甚至在想,他不会骂她吧,那她要还嘴吗?不对,她是来救他的,他凭什么骂她。
原本勉强鼓起
来的勇气在剑柄颤动的“嗡嗡”声瞬间消失,甚至有点莫名的慌,她大人有大量,如果他骂她,就看在他救自己一命的份上忍他一忍。
两人对视许久未开口,几乎快要跑废过来的齐小停住脚步,眼神瞅了瞅江愁余和她对面的男子,抠了抠脑袋说道:“江姐,没想到江姐夫还挺厉害的。”
江愁余:“?”什么江姐!
正想开口的胥衡:“……”
齐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语出惊人,说完赶紧去泥地里扶起亲哥,同时嚎道:“兄长,你醒醒啊,我绝对不会放过这些人。”又晃了晃他怀中的亲哥。
齐大拼命咳了几声,低语了几句便彻底晕过去。
齐小没有听见,更加着急,拼命晃着兄长,生怕他弃自己而去,旁边站着的矿工看不下去,提醒道:“他方才说,你再晃他真要死了。”
江愁余在旁边看得无语,她怎么没发现齐小还是个搞笑圣体。
“很好笑?”忽然有人问道。
“对啊,你还不知道,我来找人的时候……”江愁余嘴比脑子快,说了一半才发现问话的是胥衡,默默闭嘴不再说话。
胥衡看着她原本整洁的青衣不知从哪处沾了尘土和血迹,连着脸上还有黑点,上回给她买的发簪也不见了,哦,插在监工的后脖上,头发也乱糟糟的,就觉得手越发紧,烦躁愈深,但他不想对江愁余发脾气,于是耐着性子问:“不是说……”
“别问我为什么要来。”江愁余果断拒绝他的问句,要问就去问这破系统。
“伤到哪里了?”胥衡沉着脸,换了个问题。
“没伤到……小伤哈哈哈,要不我们先解决这些人。”江愁余本来也想装一波,谁知胥衡就要上手查看,她赶紧躲过,不提还好,一提就感觉后背又痛起来,控制不住呲牙咧嘴。
胥衡看她还算活泼乱跳,身上的怒意散了些,转而看向那些监工,方才喊话的监工此时说不出一句话,他手上沾的人血不算少,但看到这人的第一眼便知道,怕是他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怕是都动不了他。
而如今唯一好的便是,他受伤了,而他们人多。
江愁余看了半天,总觉得奇怪,目光落到胥衡手中,眼见其中空空,赶紧拔出他的剑塞到他手里,顺便鼓励道:“少将军加油!”
说完赶紧退到一旁,齐小见状也在其他矿工的帮忙下背起自家兄长,他凑到江愁余旁边,小声问道:“江姐夫打得过吗?”
“谁是你姐?谁是你姐夫?”江愁余觉得无语。
“当然你是我姐啊,自从你冲下来救我兄长时,你便是我的亲姐!”齐小拍拍胸脯,不过他随后头又低落下来,“我听他们说,香姐夫没了。”
江愁余静默,想到香娘坚韧的脸,随即问道:“尸身呢?”
“说是扔到铜炉里烧了。”
……
在众矿工眼中如同巨石一般无法撼动的监工,如今面对胥衡却像是毫无还手之力,乱七八糟的惨嚎在他们口中发出,江愁余看着他们扭曲的脸,似乎听到过去无数压抑在地下的悲鸣。
但是胥衡没有杀这些人,他只是将这些人挑断手脚筋,转而看向麻木茫然缩成一团的矿工们,冷静道:“动手。”
江愁余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是胥衡杀了监工,那这些矿工即使身体走出地坑,但灵魂仍旧被困在这方寸天地,只能让他们自己动手,才能彻底走出过往的阴暗。
她默默看着,不少矿工颤抖着摇头,没人愿意站起身。
最让江愁余意想不到的是她身边的齐小。
他放下背上的兄长,提起抖落在一旁的匕首,一步步走到欺辱他兄长的监工面前,那监工哭嚎着让齐小放过他,他也是听命行事。
得到回应的是齐小扎进他心口的匕首。
“你该死。”
溅出的血飙到他的还算稚嫩的脸上,显得残酷又可怕。
可与此同时,是人群众一道道站起的身影,伴随着脚上的铁链拉动。
江愁余没有再看,反而是扶住面前的胥衡,这回她才看清他的脸色难看到不行,她触碰到他的瞬间手上沾了濡湿的血迹,他的汗水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滑落至衣襟,而衣襟那处颜色已经深了一片。
她愣了好一会儿,随即想起什么,左手赶紧倒出香囊里的药丸,管他什么效用直接一把捂到胥衡嘴里。
“你要毒死我吗?”吃药这人嗓音低沉,语气好笑,“我伤没那么重。”
江愁余一直知道男人的自尊心非常强,但也没想到伤到临头还在硬撑,她才不管,继续翻找香囊里面还有没有剩的,“毒个毛,都是好药!”
“你怎么知道是好药?”胥衡闭上眼。
“因为是甜的,都是甜的药了能坏到哪里去?”江愁余自有一套歪理。
胥衡好笑,看着江愁余的头发顶,心道那下回还是找那个老头,虽然人聒噪了点,起码药的味道不错。
“这边处理完了,我们出去吧,还是得找个大夫看看。”江愁余凑近看了眼胥衡身上,据粗略算,还是有几处伤比较严重,甚至看龙傲天这冷汗,怕是伤口有毒。
“有人来了。”胥衡平静说道,同时看向位于地坑里一个洞口。
江愁余顺着目光看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出来,甚至算得上熟人。
邓老汉瞧清楚江愁余便笑道:“江娘子真是福大命大。”
他的眼珠一转,又落在胥衡身上,“胥少将军,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