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有多惹人遐想。


    他的注意力全被楼湮那张巨大办公桌上的东西吸引了。


    从血玉池出来,他找了个衣服随便穿上,换下了他身上已经烂的不成样子的道服。


    他微微俯身,宽大的领口滑落下来,露出一片白皙的肩颈和若隐若现的锁骨,发梢滴落的水珠正巧滚过那片肌肤没入胸口,但他好像感觉不到,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桌上的反光板子和旁边嵌满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方块长方形盒子上了。


    沈清弦凑近,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块板子,屏幕瞬间亮起。


    光映在他写满“此乃何物?”的漂亮脸蛋上。


    “唔?”沈清弦偏了偏头,显然没搞懂怎么突然就亮起来了。


    他又去按那些黑色小方块,按下去发出“咔哒”声。


    “哒……哒哒……哒……”


    他显然不懂什么叫打字,就是胡乱地按,偶尔按到组合键,屏幕上的窗口疯狂闪烁弹出又消失。


    “竟然能控制这镜子。”他喃喃自语,觉得此界机关术果然精妙。


    于是开始……一个一个地把它们抠下来,试图研究里面的构造。


    这些黑色小方块能不能留作暗器来防身,若是那魔头再对他做些什么过分举动,他便用这小方块杀了他。


    楼湮看着沈清弦专注地像小孩子拆玩具一样,把他那机械键盘键帽一个个掰下来,额角的青筋又开始隐隐作痛。


    只不过这一次,还夹杂了一丝别的感觉。


    沈清弦顶着一头湿发,穿着不合身浴袍,那张脸依旧苍白,却因热水沐浴透出些血色,长睫低垂,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完成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


    可是曾几何时……


    眼前这个人,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剑道魁首。


    他清冷孤高,一剑霜寒十九州,所到之处万魔辟易。


    自己曾与他在云巅之上死战三天三夜,打得山崩地裂,日月无光。


    战后,两人皆力竭,浑身浴血。


    彼时月色凄清,寒风吹过染血的衣袍。


    他抛过去一壶酒,问那个即便狼狈依旧眼神清亮的人:


    “沈清弦,你毕生所求,除却剑道极致,便是你那所谓的守护苍生,不觉得可笑么?这世间浊浪滔滔,人心鬼蜮,值得你如此?你可有一刻,是为自己而活?”


    那时的沈清弦接过酒壶,仰头灌下一口,喉结滚动,旋即将酒抛回,看着远方云雾下的万家灯火,眼神清亮如寒星:


    “世间确有污浊,但亦有清朗,吾辈持剑,非为见黑暗而沉沦,恰是为见光明而挥斩,守护与否,值与不值,在心,不在外物。”


    “此身早非己有,苍生喜乐,便是我心之所愿。”


    ……


    那般光风霁月,那般执拗又悲悯。


    也是楼湮见过的……最耀眼也最可恨的模样。


    可现在……


    楼湮闭了闭眼。


    心脏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酸涩莫名。


    就在这时——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在外面做什么?”


    来人一身青灰色长衫,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狭长上挑,看着既斯文又有点精明的算计感。


    正是楼湮麾下头号,也是唯一号得力干将,兼职医生、管家、财务、以及楼内鬼怪心理咨询师的——鬼医柳无济。


    “你要的修髓丹,”话没说完,余光一瞥看见了房间里多出来的一个人,“呃?”


    哪来的美人?!


    回神后柳无济看着这美人,又看看楼湮,原来他们这两天讨论的是这位啊。


    柳无济心中啧啧两声。


    这楼湮,终于开窍了。


    而且看这身段,这气质……绝对是个美人胚子错不了。


    就是这美人……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这时,听到门口对话声,沈清弦茫然地抬起头。


    那张脸彻底暴露在柳无济眼前。


    苍白,虚弱,却依旧难掩其惊心动魄的俊美,尤其是那双眼睛,带着迷茫和懵懂……


    柳无济脸上的欣慰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嘴巴张成了“o”型,脱口而出:“……沈……沈清弦?!”


    沈清弦玩键帽的手顿了一下:“你认识我?”


    柳无济感觉自己cpu瞬间干烧了。


    那个光风霁月,不苟言笑,跟楼湮打得天翻地覆,水火不容,第一次见面就追着他们砍了八条街的剑道魁首沈清弦?!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楼湮的浴袍?一副被人欺负惨了又纯又欲的模样?还有他怎么好像不认识他了似的?


    楼湮彻底推门进去,身影挡在沈清弦身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柳无济视线。


    柳无济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挡和楼湮身上散发出的“再看就挖了你眼睛”的低气压吓得一哆嗦。


    楼湮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是下意识不想让柳无济,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沈清弦现在这副又蠢又脆弱的样子。


    尤其是,不能被认识“过去那个沈清弦”的人看到。


    被挡住视线的沈清弦不明所以,湿发擦过楼湮的手臂,从楼湮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他看着眼前这个新出现的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何人?你认识我吗?可见过我娘子?”


    柳无济猛地转头:“……”娘子?啥玩意儿?他看向楼湮,一股子求知欲,只不过眼神更诡异了。


    玩的挺花啊?


    楼湮额角青筋暴起,回头狠狠瞪了沈清弦一眼:“滚回血玉池。”


    沈清弦被他一吼,缩了缩脖子,但嘴上不服:“水凉了。”


    凉个屁!


    “……”真想现在就捏死他。


    柳无济看着这俩人互动,眼睛滴溜溜地转,他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精光,眼神里充满了“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自觉自己不能在这里多待下去了,柳无济清了清嗓子,晃了晃手里的药瓶:“那啥……药……还要吗?”


    楼湮一把夺过修髓丹,声音冰冷:“你可以滚了。”


    “好嘞!”柳无济从善如流,转身就走,脚步飞快。


    但走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用口型对楼湮说了句:“牛逼啊兄弟!”


    然后迅速溜之大吉。


    楼湮捏着药瓶,看着被小心翼翼带上的房门,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心累。


    柳无济一溜烟跑出去,靠在墙上拍了拍胸口。


    “……惊天大瓜……”他喃喃自语,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八卦兴奋。


    早就蹲守在附近走廊竖着耳朵偷听的众鬼立刻围了上来。


    “鬼医大人鬼医大人!怎么样怎么样?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个神经病还活着吗?大人是不是把他大卸八块了?”


    “我好像听到大人吼了?打起来了吗?”


    “鬼医大人您脸色怎么这么……看到啥了?”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柳无济看着眼前这群眼冒绿光,恨不得把耳朵怼到他嘴上的鬼们,清了清嗓子,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闪过一道光芒。


    “什么关系?”他拖长了调子,吊足了胃口。


    众鬼立刻噤声,眼巴巴地看着他。


    直到众鬼急得快要上手挠他了,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分享什么惊天秘辛:“那关系可就……复杂了去了。”


    “有多复杂?”吊死鬼迫不及待地问,差点把舌头咬掉。


    “复杂到……”柳无济沉吟片刻,找了个贴切的比喻,“就像你们试图理解为什么wifi信号总是穿不过承重墙,而大人的煞气却能无差别覆盖全楼一样——属于量子力学级别的复杂,懂吗?”


    众鬼:“……”不懂,但大受震撼。


    “简单来说,”柳无济决定放弃比喻,言简意赅,“他俩以前,是那种……见面不用打招呼,直接抄家伙往死里打的关系。”


    “死对头?!”有鬼惊呼。


    “bingo!”柳无济打了个响指,“还是那种打了不知道多少年,从开天……呃,反正就是从很久以前就打起,打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谁都奈何不了谁,见面眼红程度堪比你们看到新鲜的活人阳气抢的要死要活那种。”


    众鬼倒吸一口凉气。


    “那、那大人把他带回来……”一个女鬼颤抖着声音,“是为了……报复?折磨?”


    柳无济高深莫测地摇摇头:“非也非也,以我对大人的了解……他要是真想报复,早就一巴掌把他拍死回炉重造了,何必费劲带回来,还……”他顿了顿,想起沈清弦身上那件明显是楼湮的浴袍,以及楼湮那下意识挡人的动作,语气变得微妙,“还费那劲提供血玉池疗养服务干嘛。”


    众鬼:“!!!”我勒个豆啊!血玉池啊,让他们泡一下,直接少干几百年。


    “所以……”有鬼努力分析,“不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而是……旧情复燃?破镜重圆?不对啊,他们以前不是死对头吗?”


    柳无济摸着下巴,眼神闪烁着八卦的精光:“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有一种关系,叫‘相爱相杀’!打是亲,骂是爱,往死里打是谈恋爱!说不定打着打着,就打出点别样的火花了呢?更何况……”他声音又低下去,带着点诱导,“你们想啊,那位是什么人?曾经的剑道魁首,正道之光!咱们大人呢?鬼域之主,煞神本神!这身份对立,立场相反,却偏偏纠缠千年,不分胜负……这本身不就是一种极强的张力吗?”


    众鬼听得如痴如醉,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且,”柳无济继续添油加醋,“你们没发现吗?那位虽然失忆了,脑子好像也不太灵光,满世界找什么穿红衣服的娘子,但他找谁不好,偏偏精准地找到了咱们大人头上?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潜意识里最惦记的还是大人?”有鬼试探着回答。


    “聪明!”柳无济一拍大腿。


    “哇——!”众鬼发出整齐的惊叹,觉得鬼医大人分析得实在太有道理了。


    “行了,瓜也吃了,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柳无济挥挥手,“记住,低调吃瓜,切勿外传,尤其不能让那媚骨天成馆那唱戏的死娘娘腔知道,不然又得来跟大人献殷勤,烦都烦死。”


    众鬼心领神会,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