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倚寒凭借着来人的身影辨别出了确实是那位宁侯, 她捏紧了簪子,脑中闪过一万种想法。
他代替宁宗元,是不是为了报复自己。
他或许并非是要与自己敦伦成事, 只是看自己不顺眼许久,加上衡之过世, 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
新仇旧恨, 加在一起,想狠狠折辱自己,而她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被动接受。
屋子是兰苑的西次间,她不想叫宁宗彦玷污了衡之原来的屋子。
杨嬷嬷备了热水, 不过浴桶中的水放冷了她都没有洗, 她觉得没必要, 夫君刚死她真的做不出毫无顾忌迎接别人的姿态。
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 携带来的寒气迟钝的覆在了倚寒的周身,月光倒映着他的影子, 凭借影子, 倚寒可以辨别他的方位。
她警惕的盯着他,便闻黑夜中他低沉的音色响起:“怎的不点灯。”
倚寒想起初来公府时险些被他掐死的记忆, 忍不住喉头一痛, 惧怕从骨髓中蔓延:“还是不点灯为好。”
宁宗彦嗤笑一声,倚寒心头莫名紧了紧。
她握着簪子为自保, 兴许可能是鸡蛋碰石头, 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屋内并非完全昏暗, 月光透进纱窗照得屋内满是婆娑阴影,那一道曼妙身影隐匿于阴影中,好似幽兰一般微微蜷缩着。
她纠结良久还是问出了心里话:“兄长为何会答应此事。”
她音色很轻, 大约是羞耻,越说声音越小。
为何?
宁宗彦神情冷然,他拂袖随意坐了下来:“我知你不愿委身三弟。”
倚寒一愣,狐疑想,所以他是为了帮自己?
“不过你死了那条心,我不可能碰你。”他紧接着又冷冷跟了一句。
即便她对自己别有心思,此事上他也不会心软,会恪守底线,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她是弟妹。
倚寒美眸圆瞪,心头恼火又尴尬。
但她被误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对这种事已经麻木了。
不过得知他没有别的意思,倚寒松了一口气,手心的汗渍晕的簪子都有些湿滑。
“裴夫人请了宝华寺的法师为二弟诵经超度,你不能走,待七七四十九日后我会送你离开。”
倚寒颇有些不可思议,但她听出了宁宗彦语气中的不耐,低声道:“多谢。”
“那今夜该如何?”倚寒看了眼外面时不时晃动的身影,不免有些恶心,裴氏为了确认二人敦伦,约莫还叫那嬷嬷在外面偷听。
“裴夫人的人还在外面。”倚寒提醒他。
宁宗彦端坐的身影挺拔端方,确实是一番君子姿态,他默了默:“你去摇床。”
倚寒脸一热,这就是要假装成事了。
也好,这与她的打算不谋而合。
不过她若是不怀孕,裴氏会不会起疑心,算了,反正一个月后她就走了,管她呢。
屋内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宁宗彦看着她小心起身,蹲在了床脚,宛如一只易受惊的兔子似的,探出了头,纤细的手抓着床架子,使劲儿摇动了起来。
很快,床板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清晰。
其实屋外不止有裴氏的人,还有三房、老夫人的人,他们的心思都放在了此事上,想知道二人是不是真的会成事。
他们鬼祟地蹲在墙角外,侧耳倾听。
几人很快听到了屋内清晰的声音。
下人们脸色纷纷一热,低垂下了头。
屋内,妇人蹲着身,衣料紧绷,勾勒出柔美的弧度。
这暧昧的声音落在宁宗彦耳朵里,颇有种血气涌动的感觉。
她越摇越尴尬,明明没有做那事也很尴尬,她手劲儿不足,摇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细细喘息。
“怎么停了?”略带愠怒的音色忽而响起。
倚寒没好气:“我手酸。”
话一落,二人顿时沉默。
宁宗彦闭了闭眼,后脑靠在太师椅上,他喉头溢出一声重重叹息,随即鼻息若有似无的急促了起来。
倚寒歇息时除了自己的喘息,还听到了令一声不属于自己的喘息。
她顿觉不对,呼吸一窒地仔细倾听。
动静密集,有一种类似于溪水搅动的清潺声,以及若有似乎的急促声。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倚寒瞪圆了眼,胸口快速起伏了几下:“你、你在做什么?”
细细听去,她音色有些颤抖,但更多的是羞愤。
宁宗彦还有空回她的话:“你说呢?”
他嗓音微微暗哑,于夜色中有种莫名的悦耳撩人,宽大的玄色广袖在夜色中呈现水波纹的涟漪。
但倚寒可没有旖旎的心思,她暗暗骂了一句,明白了他的打算。
那些个嬷嬷都是心思老成,在后宅千锤百炼,都是成了精的,手段过于潦草可能哄骗不过,为了更逼真,宁侯只得牺牲一些了。
就是有些尴尬,她歇了心思随后便继续摇晃。
倚寒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自己的事,听不到便不会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她累的坐在地上,鬓发散乱,发丝垂于脸颊:“我摇不动了。”
拔步床又重又高,凭借她两只手能摇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浑身都出了一层薄汗,额发湿润,黏在她的脸颊一侧,檀口微张,细细的喘息着。
宁宗彦默了默:“别停。”
倚寒微微愠怒,随后意识到了什么,认命地爬起来继续。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宁宗彦出声:“好了。”
倚寒停了下来,躺在了地上休息。
“躺上去。”宁宗彦又出声。
倚寒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她的声音好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若有似乎的哼唧,很粘稠婉转,还有尾音。
宁宗彦一顿,对她的撩拨有些恼怒。
方才对自己撒娇就算了,现下又开始用起了别的手段。
倚寒不知他所想,爬了起来,躺在了床上,扯着被子盖在了身上。
宁宗彦冷着脸推开了门,径直离开了。
杨嬷嬷见人离开,赶紧进了屋,燃了灯,屋内气味臊得她脸红不已,她又去床榻边瞧了二少夫人。
那张芙蓉面上小晕红潮,粉汗湿香枕,鬓丝云御腻,一派风情模样。
她心头大定,知道这事定是成了,便赶紧回去禀报夫人去了。
“当真成了?”老夫人蹙眉问。
嬷嬷颔首:“千真万确,老奴亲耳听着了。”
殷老夫人心绪复杂:“把消息瞒着些,别叫那些个碎嘴子的出去乱传,日后影响了怀修的婚事。”
“是。”
倚寒累极了,径直沉沉睡去了,恍惚间她梦到了她与衡之还在庐州时,他带着自己上山采草药,教她细细辨别每一样草药。
他是个好大夫,也是个出色的大夫。
跟冯家是不一样的大夫。
醒来时她眼角还含着泪,她怔怔地望着帐顶,想起了衡之已然过世。
她擦干了泪起了身,昨夜未曾沐浴,眼下身上都是粘腻腻的,她起身后却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绾玉?”
小姑娘坐在桌前托着腮看着她:“二嫂嫂你醒了,这是母亲叫我端给你的药,二嫂嫂,你生病了吗?”
倚寒下了床,雪白的罗裙逶迤出莲花般的弧度,她走到桌前,看着那碗乌漆麻黑的汤药,秀眉轻拧。
丝丝缕缕的药味飘了过来,凭借气味儿她都能分辨的出这是坐胎药。
她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她告诉自己,只需要再忍一个月了。
她端起那碗想一饮而尽,却发觉两条手臂酸软的抖个不停,连汤药都溅出了几滴。
她双手端着才勉强一饮而尽。
“是不是很苦,二嫂嫂,给你糖吃,你不要伤心了。”宁绾玉张开手心,露出一块麦芽糖。
“谢谢绾玉。”倚寒摸了摸她的头。
她用过早膳后便去了云香居给裴氏请安,当然这是宁绾玉说的,实际她想糊弄过去来着。
但一想到崔叔还被她藏着,她还是忍着厌烦去了。
裴氏见她全无昨日的冷漠,反而很热络,倚寒看见那一副假面颇为恶心。
裴氏握着她的手:“昨夜成事了?”
不是都知道吗?何必再问。
“是。”她低眉顺眼回答道。
裴氏满意了:“成事便好,你要争气些,快快怀上孩子,昨夜,你们如何成事的?”
倚寒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裴氏一脸嗔意:“怀修未曾有过通房丫鬟,你不一样,你晓事,这种事还是要主动引导,引导对了便可快快有孕。”她隐晦提点。
倚寒勉强笑着点头。
出了云香居,她扶着墙壁忍不住恶心干哕,旁边的丫鬟不明所以:“少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倚寒起身,双颊的红晕还未散去:“没事。”
巳时左右,杨嬷嬷领着八个婢女过来了,倚寒换了身衣裳,仍旧是素色罗裙,绾了同心髻,素面朝天的模样,恪守本分。
“二少夫人。”杨嬷嬷福了福身,“夫人说您这儿伺候的人太少了,这几个丫鬟是特意拨给您使唤的。”
裴氏出身江南望族,后宅培养的下人俱是一等一的好手。
倚寒冷笑,不就是派来监视她的吗?
“母亲好意,倚寒心领,不知崔叔如何了?”
杨嬷嬷笑了笑:“崔先生好的很,夫人已经另行安置了,只要您怀上孩子,崔先生就能顺利离开汴京,回到庐州。”
倚寒扯了扯嘴角,懒得与她争论,她一身玉骨冰肌,倚靠在太师椅上,举手投足间皆是清冷芳华。
“请母亲放心。”
“对了,老夫人和夫人的意思是,您白日不可接近沧岭居,晚上您看是想侯爷过来,还是您过去呢?”
倚寒单淡淡道:“我去就是了,不劳烦兄长过来。”
兰苑是衡之待过的地方,她不想玷污了这一方天地。
昨儿个晚上裴氏为了确保她不耍花样,强行摁在兰苑中“行房”,今日倒是不拘着她,大约是已经信了她确实与宁宗彦行过了房。
“老奴会转告侯爷。”
倚寒蹙眉:“我要日日过去?”
“夫人的意思是如此,直至有孕,越早怀便越早松快,少夫人应该也不想交集过深罢。”
“随便吧。”
这是把她当做了被牛耕得地罢,待一月后她必定不会再如此委屈自己。
倚寒疲惫地揉了揉眉眼,强撑着精神。
杨嬷嬷离开后,那八个丫鬟福身叫倚寒给她们安排活计,倚寒懒得操心这些事,什么管家理账做主母,没有一样会。
她只会行医,如今也不行了。
“你们想做什么做什么。”她起身进了屋,重新躺在了床榻上。
丫鬟们面面相觑,只得自行安排了活儿。
晚上时丫鬟进了昏暗的内间,这里面朴素的很,陈设简单,也没有任何熏香,反而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药香,根本不像个少夫人的寝居。
“少夫人,您醒醒,该去侯爷那儿了。”
这丫鬟果然是裴氏派过来的,对她的事一清二楚,倚寒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迷糊的嗯了一声,还带着软软的鼻音。
她睡的四肢松软,她撑了一下床时忍不住斯了一声。
两条小臂酸疼都厉害,完全使不上力,她轻轻揉捏了一下,这是昨日抻着筋脉了,针灸一下……
她停止了思索,懒懒起身沐浴更衣换衣服。
衣裳落肩后,丫鬟忍不住瞧她的薄背,玉骨冰肌 ,身段儿柔美匀称,墨发似乌缎,行动间轻轻摇曳,潋滟着浅淡的光华。
她肌骨得天独厚,臀丰娇鼓,双腿修长纤细,连那足都完美到了极致。
当真是个极少见的美人。
亥时左右,府邸上陷入了寂静,昏黄的灯笼飘飘荡荡,倚寒身披斗篷走在冷清寂寥的小径上,她平静的好像是一尊石像,没有任何反应。
府上白绫未拆,偶尔能瞧见几盏白灯笼忽明忽暗。
她未曾来过沧岭居,这是第一次踏入。
次地院子比兰苑大不了多少,只是很冷清,院中没什么花草,甚至不见什么伺候的人,砚华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牵引着她进了书房:“少夫人进屋罢。”
倚寒闻言推开了门,踏了进去。
屋内空无一人,她神情莫名,回头去看砚华。
“侯爷还在兵营,未曾回来,需要少夫人稍等些时候。”
“嗯。”倚寒点了点头,心里期盼他晚些回来,或者干脆不回来也行。
其实早在衡之死的那日她就没把这儿当家了,自然这些亲人也与她无关,她唤兄长也不过是想竖一层边界,提醒二人,不能越过这一层关系。
他先前还误会自己,觉得自己对他死缠烂打,还如三年前一样有意,这样也好叫他明白,自己对他一点异样之心都没有。
免得他又狂性大发,把自己丢出去。
在走之前她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倚寒便环视周遭,想寻个地方坐着。
书房一应俱全,软榻、床榻、桌椅、屏风后大约是沐浴的地方,砚华把她带到这儿,大约这就是今夜要“行事”的地方了。
她寻了一处软榻,拢了拢斗篷,坐了上去。
此处是他的沧岭居,应当是不会有监视的人,可以放心些。
她静静地坐着,也不动这屋里的东西,时辰流逝间难免又觉出困意。
也不知怎的,这两日总觉得累。
她支着脑袋眯住了眼,这屋里冷,她便尽力蜷缩在兔毛斗篷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思绪迷蒙,昏昏沉沉,只觉周身被寒意笼罩。
连屋门被吱呀推开也没有发觉。
入夜后寒气深重,宁宗彦进屋时寒气随身进入,周身暖了些。
刚刚进屋他就敏感察觉屋内有人,神情骤然冷了下来。
待往里走了几步后借着月光发觉软榻上蜷缩着一个身影,好像是一团雪白,微微起伏。
他蹙眉走近,才发觉是冯氏。
他倒忘了,今夜她会来。
冯氏撑着手腕,神情宁静,似是熟睡一般,宁宗彦心头讥讽,她倒是安逸。
他压低嗓音重重咳了一声,软榻上的人儿似是受惊一般,脑袋一坠,咚的一声磕在了黄花梨木的边缘。
倚寒美眸圆睁,水雾雾的模样茫然失措。
她手臂本就酸痛,枕着睡了一会儿更觉疼痛,使不上力气。
宁宗彦下意识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随后又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
“你倒是睡得着……”
倚寒清醒了过来:“兄长,你回来了。”
回来了?这话叫她轻轻柔柔的说出来有些奇怪,好像、好像她就是在等他一样。
“裴夫人说,日后夜夜叫我偷偷过来,直至怀上孩子。”倚寒平静诉说裴氏的意思。
宁宗彦眉头拧紧,日日?
“还请侯爷这一月多担待。”
她脖颈微垂,模样柔顺,纤细的脖颈脆弱,完全是无害的模样。
但宁宗彦算得上了解她,她向来是两幅面孔:“嗯。”他冷淡应了声,随即便用火折子点燃了屋内的明角灯。
屋内顿时笼罩了一层暖光。
他径直走向盥洗室,倚寒便又坐回原来的地方,蜷缩了起来。
果然是武将,他的屋子这般冷都不燃火盆。
书房偏小,不似寝居宽敞,所有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包括沐浴更衣。
水声好像就在她耳边流动,倚寒闭上了眼,当做没听到。
没多久,宁宗彦绕过屏风,衣袍松垮裹挟着湿润水汽,他赤足踏上地板,跟腱修长,衣袍下是风流刚峻的身躯。
他走到软榻前道:“睡去床榻。”
倚寒茫然抬头,看了眼他便垂下视线,神情冷淡。
“不必,就在这儿吧,反正没多久我就要离开。”
宁宗彦泛起嘲弄,也不知怎的伤人的话脱口而出:“何必刻意作出这般为亡夫守节宁死不屈的样子。”
倚寒倒没什么感觉,她一向知道他是什么人,说话有多刻薄。
“不去。”她撇过视线。
随后身旁的压迫感消失了。
床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倚寒复而闭上了眼,静静等待。
屋内的刻漏声时刻提醒着她,她心中煎熬,只盼着快快离开。
好不容易挨到了点,她撑着酸软的手臂起身,拢着斗篷打算轻手轻脚离开。
床榻上却传来一声低低叹息,这声音与昨日不一样,似是烦躁似是无奈。
倚寒身躯顿了顿,而后继续往外走,没有一丝停顿询问的意思。
忽而床边柜子上的东西被打落,瓷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神情紧绷,被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她下意识脱口而出,问完后才发觉她不该管这闲事。
宁宗彦声息沉闷:“腿疼。”
倚寒默了默:“哦,叫大夫吧,我该走了。”
她刚要转身走,宁宗彦身后的声音又响起:“冯七说你无法再拿针了,为何?”
倚寒飘然的音色传了过来:“此事跟侯爷无关吧。”
她还算好声好气,宁宗彦却仿佛听不出意思似的追问:“因为崔衡之?”
倚寒有些好笑,但也对他的刨根问底略略反感:“是又如何?不过侯爷自己说过的话难道忘了吗?”
宁宗彦沉着脸没说话。
他莫名烦躁,他自己说的话他当然没忘,只是没想到她会记得这样明白,她能这般反问必然是很在意。
他如鲠在喉,心头有股说不上来的情绪。
僵滞间,倚寒已经打开门离开,她倒是果断至极,好像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待。
丫鬟在院子外等待着,见她出来便跟在了身后。
回兰苑后叫了水好生沐浴了一番,周身热意回暖,冰冷的四肢也舒服了些。
她换上了雪白轻软的寝衣,在衣柜中寻了一件崔衡之的衣袍,抱着钻上了床榻,蜷缩着睡着了。
翌日,宝华寺的几位法师上了门,兰苑是崔衡之生前居住的地方,法会自然是要开设在兰苑。
他们要在此诵经七七四十九日,倚寒作为院子的主人,自是要担起招待的责任。
丈夫逝世,她作为妻子实是要守孝一年,故而仍旧着素衣,发间不带首饰只簪白花,整个人单薄的像是堪堪折断的娇花。
“法师,请。”倚寒引着几位僧人进来院,“这便是家夫生前居住的地方。”
“阿弥陀佛,多谢少夫人。”
几位僧人生的眉目颇俱神性,神情悲悯,巡视院落时,裴氏来了。
“母亲。”倚寒福了福身,不甚热络。
裴氏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叫她随自己走到了一边:“这些时日我安排宝华寺的法师们直接住在兰苑,你是女眷,又是孀妇,不宜在这儿再住,今日你便收拾收拾,搬个院子吧。”
倚寒嗯了一声,对她来说住哪儿可有可无,何况,这些僧人在确实也不方便。
当日,她就收拾东西搬到了别处。
当她走到那院子前时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心想果然。
裴氏给她安置的院子在沧岭居的斜后边,是一处颇为隐蔽的、清幽的院落,叫雪砚斋,沧岭居周遭本就被松竹林围绕,雪砚斋外面被许多的爬山虎遮掩,倒像是什么荒废的院子。
出了院门左拐几步路再左拐便是沧岭居。
丫鬟们井然有序的为她收拾东西,并适时的端来汤药。
倚寒看着冒热气的碗,抬头说:“你去内屋的箱子里给我拿糖去。”
丫鬟离开后,她端起碗把药从窗户上倒进了花盆里,而后面不改色的坐下。
待丫鬟来时假装擦拭嘴,又拿了一块糖塞进嘴中。
“少夫人,夫人说叫您别忘了去老夫人那儿请安。”
倚寒什么都得提醒,不提醒她就不做,这已经是她很给面子了,放在以前,她只会反着来,到底是稳重了些,没以前那么莽撞。
午膳后,她才慢腾腾的去了寿和堂。
除去老夫人,还有三夫人崔氏、三少夫人薛氏以及她最不想看见的宁宗彦。
“祖母、叔母、兄长。”
她福了福身,一派温和恭顺的假样,老夫人有意审视她,原先担忧的是这冯氏与她长孙扯上了关系会不会生出狐媚的心思。
毕竟孀妇难做,若是要了名声,这往后几十年可有的熬。
别说与自己夫君感情多好,男人一死,有个男人能抓住,是个女子都会动心。
不过好在她进屋后恪守本分,不乱看乱瞟,言语间也恭顺,老夫人脸色便和缓了些。
崔氏看了眼宁宗彦,心里唏嘘。
“瘦了,这些日子忙着也要注意身体。”
倚寒敷衍应着,老夫人说了几句便没再说了,转而提起了另一事:“怀修,蔺国公家的女儿年岁正当,且前两日有意结亲,那姑娘我看着讨喜,不如趁此机会把你的婚事定下吧。”
宁宗彦蹙眉:“祖母,不是说好了先不提这事吗?”
“哪能不提的,你都多大了,该上心了,那朝中多少武将,难道都像你一样不成家吗?”
倚寒事不关己的听着,神情冷漠,她能听得出来老夫人有敲打的意思。
叫她生孩子的是他们,怕她黏着不放的还是他们。
难道所有的事都要顺着他们的心意做吗?
她只是想了一瞬便把这念头压了下去,她一直明白想太多容易钻牛角尖,自己的性子太固执,不好。
崔氏拱火:“是啊,怀修,好姑娘要趁早定,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宁宗彦烦躁不已,无意对上了老夫人锋芒的视线,一瞬了悟。
不订亲难道要一辈子与弟媳纠缠吗?
只有订了亲才能叫二人的关系更简单、疏离。
“此事就这么定了。”老夫人拍板。
宁宗彦思衬半响,暂时没有回绝,待把她送走回绝也不迟。
倚寒昏昏欲睡,在她险些撑不住时老夫人终于说完了,临走前老夫人还关怀了一句:“可是身子疲累?”
崔氏和薛氏眼光异样,倚寒浑然不觉:“是有些。”
“既然疲累,晚上便好好休息。”
出了屋门,日光正好,高悬当空,晒得人骨头越发泛懒,倚寒眯了眯眼,只想睡觉。
薛氏瞧着她玲珑的背影,咬唇急走两步,与她并肩而行。
“二嫂嫂刚攀上兄长,可惜兄长日后总是要成婚的。”
倚寒侧头看着“冒昧”的薛氏。
“那又如何,与我何干。”
薛氏见她嘴硬有些好笑:“二嫂嫂不必如此,我只是想说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倚寒莫名其妙看着她,不予理会。
薛氏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笑意险些强撑不住,还想说什么,倚寒快走了两步,逃难似的躲开了她,完全不想听她多嘴。
薛氏:……
——
深夜,在丫鬟第三次来催时倚寒不情不愿的起身穿上斗篷去了沧岭居。
今日宁宗彦倒是未曾在书房,反而移步到了寝居。
寝居于倚寒是私人领地,她自诩分寸感拿捏得当,并不想随意踏足旁人的寝居。
故而她看了眼院落外守着的丫鬟,站在屋前犹豫:“我还是去书房等兄长罢。”
谁知屋内响起一声暗哑的:“进来。”
这声音有气无力,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倚寒顿了顿:“兄长若是不便,我明日再过来罢。”
“进来。”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言语放软了些。
倚寒心头犹豫,驻足半响,还是踏了进去,今夜逃避明夜还是得来。
屋内燃着灯,却罕见触目惊心,倚寒被那绒毯上的血绸吓了一跳,胆战心惊的看向床畔的男人。
宁宗彦一身玄色寝衣,胸前衣襟大敞,露出壁块分明的肌体,起伏流畅的肌体上俱是细密的汗珠,而他的右腿缠着纱布,旁边散落着一支带血的箭矢。
“过来。”宁宗彦面容凝肃,气息有些不稳。
倚寒只是心惊了一瞬便走了过去:“兄长有何事?”
“拿针,为我止疼。”他话语有些生硬。
倚寒目光落在了他的腿上,显然是这箭引发了“旧疾”,她有些好笑,分明先前她不过是跟了他几步,就宛如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要把自己掐死,现在做甚要自己为他止疼。
好生莫名其妙。
“侯爷,我无能为力。”她平静地诉说着。
宁宗彦目光灼然,浮现愠怒。
忽而他倾身,大掌紧紧握住了倚寒的手往过一带,那力道又大又牢固,宛如炙铁。
倚寒本就娇弱,被他这么一拉,险些跪在了地上,二人也猝不及防拉近了距离。
昏暗的灯光下,空中弥漫着丝丝铁锈味道,她靠近他,被周身炙热的气息倾袭,她蹙了蹙秀眉,震惊且窝火。
宁宗彦只觉掌中的手又软又小,微凉滑腻,像握着一块温玉,手感极好,一时有些失神。
倚寒只觉这个举动逾矩了,便打算强调一下二人的叔嫂关系。
可接下来他的举动却叫她更为震惊。
宁宗彦握着她的手,把床榻上放置的药膏强硬塞到她手心叫她蹲下身为自己上药。
宁宗彦此举只是想证明并不是他影响了她,他也不应该影响她。
若是影响,那便是在意,宁宗彦要掐灭她的心思,警告他二人没有任何可能。
他的力道千钧,箍得倚寒很疼,她咬着唇脸色仓惶,她想挣脱,却挣脱不得。
她更讨厌这种被迫仰视的感觉。
他力道大到无意弄到了他的伤口,甚至刚刚包扎好的伤口渗出了血,颇为触目惊心。
倚寒拧眉,对上他漆黑幽深的视线无端腿软,凛然如霜寒,锐利刺人。
她不懂他在偏执什么,他是什么怪物吗?为什么流那么多血都没有感觉,她的手快痛死了。
她忽而泄了气,忍着厌烦顺着他,果然,她力道消失后他的力道也小了。
但他的手还没放开,她只得被迫矮身,雪白斗篷堆积在地,宛如盛放的雪莲,蹲着酸软的腿任由指尖沾上了血和药膏。
宁宗彦一瞬不瞬盯着她卷翘低垂的眼睫、细长的远山眉、水润杏眸,鼻尖、樱唇、还有藏在一圈雪白兔毛中尖尖的下颌,以及圆润小巧的耳垂。
他忽而有些干渴,身躯好似烧了一把火,愈发旺盛。
皮肤上汗珠顺着起伏的沟壑聚拢成一道小溪,顺着纹理往下滑落,没入寝裤中。
倚寒期间小心翼翼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了头,好像那受惊的猫儿,冷淡高傲的表面下藏着的其实是敏感胆小的内里。
“你流血了。”她忍不住提醒。
她声音也温凉如水,如风过耳,一下小心撩拨着他的心弦。
宁宗彦看向自己的伤口,终于松开了她的手,拿起药粉递给了她。
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倚寒看着自己虎口和细腕殷红的指印,忍了忍,拿起那药粉,为他清理伤口。
最后包扎时她泄愤似的重重一勒。
宁宗彦蹙眉看着她的举动,罕见没说什么,也没有喊痛。
“好了。”
她起身,腿却早已蹲得酸软,一踉跄,向前扑去。
幸而她伸手扶住了他的肩头,不至于太狼狈,但他素来厌恶自己,应该又把他恶心到了。
她讪讪起身,顺手把手心的药膏血迹偷偷抹在了他玄色的寝衣上。
她喜洁的习惯终于好受了很多。
但宁宗彦抬头的一瞬间,她余光捕捉到了他的视线。
不似冷淡厌嫌,而是强势炙热,极具侵略性,像是……像是要把她吞吃入腹一般。
倚寒吓了一跳,她对自己有冒出这种念头而感到心惊,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她懂这种眼神的含义。
她再度定睛一瞧,宁宗彦却已收敛视线,低头摆弄瓷瓶。
但她仍旧心惊,应当是她看错了吧。
宁宗彦厌恶她至深,怎会露出如此眼神,但她仍旧下意识后退两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设置错时间了,晚了半个小时[爆哭]
第22章
“我……我要回去了。”她鬓角发丝垂落, 倚寒伸手把发丝别到了脑后,镇定自若的说。
宁宗彦蹙眉抬头:“时辰未到。”
虽然时间太短,可能会引起怀疑, 但倚寒浑身不舒服,她今夜不想在这儿待太久。
“无妨, 我自有法子应对。”她勉强一笑, 干脆转身离开。
宁宗彦眼神探究,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任由她离开。
在外面等着的是一个叫忍冬的丫鬟,果然询问:“少夫人今夜怎的如此快。”
倚寒脚步匆匆:“今夜侯爷心情不快,大约是朝中有事, 我不好打扰他公务, 便出来了。”
这理由倒也寻不出什么错, 反正裴氏也不会去找宁宗彦证实, 果然忍冬也没说什么了,不过倚寒敢肯定, 明日裴氏定是会知道。
只不过, 现在裴氏那儿好糊弄,令她不安的是宁宗彦, 方才那举动、眼神就是不太对劲。
倚寒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 末了,她轻拧秀眉, 在斗篷上狠狠蹭了蹭。
肯定是她想多了。
她稳下心神, 呼出一口气。
翌日早上, 倚寒随裴氏在兰苑双手合十的听几位法师诵经超度,悠远的低吟声与木鱼声叫她的心神难得宁静。
“你手腕怎么了?”裴氏的声音忽而响起。
倚寒睁眼瞧去,是昨夜宁宗彦掐过的痕迹, 她皮肤娇嫩,那般大的力道,她已预料到会这样。
她不着痕迹的扯了扯衣袖:“磕碰到了,没什么。”
裴氏如何能瞧不出来,她目光略有些复杂,存了敲打:“老夫人已经打算叫怀修与蔺国公家的嫡女定下婚事,成婚之前定是能怀上的。”
她既怕倚寒生了别的心思,又怕倚寒不上心 ,毕竟此事是她强迫,只能警惕着些。
倚寒心里窝火不耐,表面却得装出柔顺的姿态,怎的日日都要提醒,她记性没那么不好:“知道了,母亲。”
“从今日起你也要与我学着料理中馈,从旁协助,做好份内之事,往后日日早起去寿和堂给老夫人请安,你自个儿学着圆滑些。”
“是。”不管裴氏说什么,倚寒都是答应。
“母亲,我想回家一趟。”
裴氏对此事很是警惕:“回冯府?据我所知你不是已经被冯府赶出来了吗?”她言语轻蔑。
“我祖父刚刚解毒,我担心他,再说了,我是宁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冯家并无公爵,儿媳还得仰仗婆母撑腰。”
她一副把裴氏当做倚靠的样子,以降低裴氏的防心。
“既如此,我替你安排就是了。”裴氏听着这话确实舒心,她心里门儿清,冯家视她如水火,即便她去一趟,也折腾不出什么来。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裴氏希望她对自己感激涕零。
两日后,裴氏给她递来消息说冯家三房收了拜帖,出府那日,她一身清丽素衣,鬓角别着一朵白花,俨然一副深居简出的孀妇模样。
值得庆幸的是这两日宁宗彦似都出府未归,她打听了一番好似是回了长公主府。
故而这两日她都没去沧岭居。
倚寒以为冯氏会安排许多的眼线监视她,熟料除了裴氏给她派的丫鬟忍冬,并没有其他人,仿佛是笃定她不敢生事。
她也这才知道忍冬是内宅一等女使,并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发卖的丫鬟,难怪跟在她身侧进退有度,不声不响。
倚寒也懒得深究,乘坐马车堂而皇之的回了冯府。
冯叙未曾把倚寒回府探亲的消息散播出去,他鬼鬼祟祟的在府门前等候。
一辆精巧的马车自巷口行驶而来,冯叙探身瞧去,直到马车停在府门前,忍动率先下车,撩开车帘叫倚寒下来。
冯叙见了倚寒激动不已:“你……你病好了?我前两日去公府探望你,下人说你病了。”
倚寒明白定是裴氏搞的鬼。
“我没事,你别操心我了。”
冯叙压低声音:“我没告诉他们你要回来探亲。”他确实没想到倚寒还敢回来,还是以国公府少夫人的身份回来的。
倚寒明白他的顾虑:“劳烦七堂兄为我带路。”
冯叙带着她堂而皇之的要进府,门房对倚寒不能再熟悉,当即拦住说:“二爷说,八姑娘已被驱逐出冯氏,日后不得再进冯氏的门。”
忍冬走上前,拿出了一等女使的气度:“这位小哥,这儿没什么八姑娘,我们是宁国公府的内眷,国公夫人已经给令府递了拜帖,我们少夫人是代替夫人探望冯老太爷,烦请通报。”
她一番话说的漂亮,倚寒也隐生佩服。
她从前未曾在意过什么门第、身份,冯氏虽是百年行医世家,也算的上望族,但与一品公爵人家在阶级上还有差距。
殷老夫人与她已过世的亲祖母是手帕交,冯氏实则也仗着这份情谊颇为眼高于顶。
很快,府上众人便得到了消息,二房的人倒是都在,三房的兄姊并不在府。
二房的人脸色铁青的迎了出来。
“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上次输的不够惨吗?”冯倚夏进了厅堂便劈头盖脸责问。
冯瞻蹙眉:“后果你也得同意了的,怎的你又反悔不成?”
倚寒没说话,忍冬代替她应话,客客气气又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次,这才叫二房的兄姊脸色微变。
是了,众人只知她是家族弃女,完全忘了她如今攀上了高枝,知道以势压人了。
倚寒冷眼旁观,满心厌恶。
兄姊几人语塞,他们可以驱赶八妹,却不能开罪宁国公府,先前她每每低调的行径叫众人以为她压根不得国公府的在意。
倚夏愤愤:“国公夫人定是叫她蒙骗了。”
倚寒悠悠道:“那三姐姐要去揭穿我吗?”
冯倚夏险些被她的态度气炸了:“你别太得意,你一个品性恶劣的弃女,早晚会栽跟头。”
冯瞻也面露不满:“少夫人,慎言。”
倚寒懒得与他们多嘴,径直起身往祖父屋里去了。
临至门口,她忽而踌躇不前,忽而屋内响起低咳声,门忽而打开,冯老太爷贴身伺候的家丁愣了愣:“八姑娘。”
倚寒越过他,直直看向祖父。
冯老太爷闻声抬头,视线平静,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当做没有看见,推着木车背过了身。
只这一眼,倚寒心头被重重一砸,酸胀的似被手拧紧了一般。
她嗫喏几许,终是没有开口,也没有踏足,她脚下的门槛好似叫祖孙二人远在天边一样。
倚寒明白了,她看见祖父如此,也放心了,随后默默转身离去。
家丁迟疑着还是告诉了老太爷一声:“八姑娘走了。”
冯老太爷布满沟壑、褶皱的手忍不住收紧。
……
夜色沉酽,又到了去沧岭居的时辰。
今日听闻宁宗彦已归府,裴氏便叫忍冬紧催着她去。
因着两日前的那事叫她仍旧心有余悸,倚寒这次提前问了砚华:“你们侯爷可有事?”
“侯爷还在老夫人那儿。”砚华明白她的意思,压低声音道。
不在,倚寒轻松了很多,往书房而去。
砚华却拦住了她:“少夫人,侯爷说叫您去这边儿。”
他指的地方是寝居的方向,倚寒陷入了迟疑,砚华却道:“侯爷说书房内多是军机要物,还是在寝居合适。”
倚寒为难:“没有别的屋子了吗?”
她真的很不想踏足寝居,即便是宁侯过来,她也是坚持要在别的屋子。
“没有。”
倚寒有些不明白,大约是宁宗彦不在叫她有放松了些,她与砚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你们侯爷有什么讨厌的东西吗?”
她注意一下,免得犯了忌讳。
砚华略略思衬:“侯爷不喜外人踏足他的寝居。”
倚寒脚步一顿,脸色古怪。
眼砚华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呃,少夫人当然不是外人。”
更古怪了。
她只理解为这个不是外人的意思是暂时的,皮笑肉不笑:“你还是叫我二少夫人吧。”
府上少夫人有两个,还是有区分的好。
“唉,二少夫人,侯爷还喜洁、讨厌脏污,喜静、讨厌聒噪、讨厌香料、嗜甜。”
喜洁?
她随口一问:“他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还喜洁啊。”
“间歇的罢了,上战场自是与平常不一样。”
倚寒没再问了,进了屋随意找了个地方窝着,在满是令她陌生气息的地方,倚寒分外煎熬,她闭上了眼,强行催眠,只有让自己没有知觉才能遏制厌烦逃离的心思。
就是这寝居好像比书房还冷。
跟冰窖似的。
很快,屋外传来稳健的脚步声,修长的影子随着他的步伐缓慢变幻,直至屋门推开,夜凉如水,二人又总是在晚上见面,彼此都有些习以为常。
更叫宁宗彦生了一种只要他回来,屋里就有一道温软身影窝在墙角的软榻打盹儿。
那软榻是屋内最隐秘的角落,离他的内室很远,在雕花木门附近。
他悄然走近,便见冯氏侧躺在她素日坐着的软榻上,盖着厚实的兔毛斗篷,没心没肺睡得喷香。
发丝遮住了她的半边脸,清浅的呼吸均匀起伏,她蓦然动了动,小巧的鞋履从斗篷下伸了出来,然后继续睡。
斗篷紧密地覆盖在她玲珑的身躯上,勾勒出婀娜纤瘦身姿,纤腰下翘起圆润的弧度,俨然一副勾引人的模样。
宁宗彦静静矗立在软榻边,陡生不悦。
一个丈夫刚刚去世的孀妇,居然会如此毫无顾忌的在外男的寝居酣睡,当真是别有用心。
宁宗彦一副果然如此的心思,他微微俯身,恶劣伸手把斗篷蒙住了她的口鼻。
倚寒无意识的哼了哼。
宁宗彦讥讽一笑,准备退开,忽而妇人睁开了水润漂亮的眸子,二人视线直直对上。
倚寒惊叫了一声,然后屋内响起清脆一声。
二人皆愣住了。
她力道不大,但还是切切实实打在他脸上了,还带着微微的麻意和热意。
他活了这么多年,杀了那么多敌人,从未被人如此折辱过。
宁宗彦眸光微冷,摸了摸自己的脸。
倚寒也反应了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赶紧爬了起来,警惕蜷缩着往后退了退,先发制人:“兄长离我这么近我还以为是什么贼人,难免应激,兄长大人有大量,应当是会理解的。”
“这儿是我的屋子,何来贼人。”宁宗彦语气冷沉,面容隐匿在黑暗中瞧不清神色。
“那就得问问兄长何故离得那般近了。”
宁宗彦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看她不顺眼故意作弄:“本侯的事你莫管。”
“这儿是我的屋子,你睡得是我的软榻,我想怎样就怎样。”
还有一句话他差点脱口而出。
连你如今都要倚靠于我,我自然是想怎样便怎样。
念头冒出来,他心头咯噔一瞬,眉眼沉沉。
他是疯了吧,会有这种想法。
他又想起那夜做的梦,到现在他都能清晰的回忆起来。
她膝骨被他攥在掌心,雪白肤肉被他的指腹摁得微陷。
他频频施力,好似要把她深揉于骨。
为什么?
他明明是厌恶她的。
倚寒虽恼怒他不讲理,但也没往心里去,只以为就是故意恶心自己。
便下了软榻,打算换个地方。
未曾料到冷峻的男人忽而攥住了她的腕骨——
作者有话说:倚寒:睡着了我就不尴尬了[化了]
第23章
他攥住腕骨的那一瞬, 她又想起了那日她指尖上血与药膏的粘腻混合,带着若有似无的腥气,令她后背都在发麻。
“兄长, 你这种在做什么?”
她勉强笑着,使着力道轻巧挣扎。
果然, 手腕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 箍得她皮肉发紧。
宁宗彦握着她的手腕摩挲了一瞬,那皮肤接触的微妙热意叫二人都一怔,二人脑中皆同时浮现:逾矩了。
但他现在放开,岂不显得心虚。
宁宗彦便伸手一拽,握着她的腕骨悬在了空中, 二人自然陡然接近。
屋内不燃灯, 只有一丝丝月光与幽密充斥。
倚寒气息略略急促, 宁宗彦却道:“日后莫要在这儿睡觉。”他嗓音莫名微哑, 幸而黑夜遮掩了他的情绪。
倚寒觉得好莫名其妙,她睡觉都有错, 她暗骂了一句, 忍了忍:“知道了。”
她意外乖顺,宁宗彦很受用。
“可以放开我了吧。”她提醒的看了自己的手腕。
宁宗彦闻言松开了手。
他知道兼祧一事她很早就筹谋上了, 从最初的试探、到后面不知怎的叫祖母改变了心意, 还有对老三的百般不从。
如今二人只是共处一室,她定百般不情愿, 想方设法坐实这机会。
宁宗彦眸光淡漠, 一闪而过讥讽之意。
忽而倚寒鼻子痒痒, 控制不住打了两个喷嚏,还吸了吸鼻子,有些堵。
宁宗彦瞥她:“病了?”
倚寒再说话时果然带了些鼻音:“兄长的屋子冷如冰窖, 与寻常人不一样。”她带有嘲讽的说。
宁宗彦蹙眉,冷如冰窖?有吗?
“既如此,为何不早说。”
倚寒打着哆嗦趁机避开他:“毕竟是您的屋子,弟媳不敢置喙。”
她宛如一只机敏的兔子,窜到了旁边的紫檀木圆桌前,老老实实坐在了圆凳上。
宁宗彦闻言走到门口推开门缝:“砚华。”
“侯爷,有何吩咐?”
“去烧两个炭盆来。”
砚华当即明白了,也是,侯爷的屋子没一丝人气儿似的,妇人娇弱,怎能受的住寒冷。
很快,砚华就端来了两个银丝炭盆,炭火烧得很旺盛,没有一丝烟气儿,两个炭盆都离倚寒很近,宁宗彦很远。
“多谢。”倚寒缩进斗篷里不好意思的说。
宁宗彦背对着她嗯了一声,他燃了灯,拿了一本兵书,坐在桌案后看起了书,倚寒百无聊赖 ,只能干等着耗时辰。
她垂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有些烦躁,她对宁宗彦这般不顾男女大防界限不明确的触碰分外不喜。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吧。
他们也就是个合作关系,往深了说是大伯哥和弟媳,仅此而已。
哪个大伯哥会动不动就捏弟媳的手腕。
她不喜欢,但是刻意去提显得很矫情,万一再遭遇了嘲讽,说她自作多情呢。
屋内二人虽然都不说话,但气氛莫名微妙。
没多久,倚寒又热意上涌,额角沁出了汗,这炭盆也忒近了,炙得她脸都沸烫不已。
她瞄了眼宁宗彦,见他垂头专注,男人闲适随意坐着,长眉入鬓,眉骨深邃,眉头紧锁,仿佛在瞧什么紧张之事。
倚寒起身慢腾腾的把两个炭盆踢远了些。
“热?”没想到他极快抬头。
倚寒讪讪:“是,砚华放的有些近。”
“麻烦,热就把斗篷摘了,别好似是我虐待你一般。”
怎会有人说话这般刻薄?
倚寒暗骂了一句,她里面穿的也不少,严严实实的,再说了闷出一身汗待会儿出去晚上必然会头疼脑热。
便摘了斗篷,小心翼翼放在旁边软榻上。
她内里一身雪白交领广袖及腰襦裙,腰肢被掐得纤细,头上的灵蛇髻斜插着一朵白花,除去白花没有任何首饰,浑身素的不能再素了,却清水出芙蓉,宛如画中仙。
她是不吃饭吗?怎的会如此瘦。
但瘦虽瘦,该有肉的地方却一点没少,他的目光移到她胸前衣料鼓起的地方,随后极快的收了回来。
果然是在引诱他。
他淡漠垂眸,习以为常的克制住了自己,她手段太高明,难怪弟弟对她言听计从。
倚寒终于舒坦了,既不冷也不热,她静静坐在那儿发呆,宁宗彦看不过眼:“那儿有书,自己拿。”
“多谢。”
每做一事她都会客套疏离的道一些谢,这谢声听得令人烦躁。
她身影翩跹,裙裾微微晃荡,随意挑选了一本《尚书·禹贡》,便在桌前翻看。
夜色靡靡,月色浸润万物,星离月会时,漏刻的时辰走到了倚寒该离开的时候。
但屋内忽而响起轻微的咚的一声,宁宗彦抬起了头。
原本该走的妇人脑袋枕着手臂,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宁宗彦迟疑唤道。
她没有反应。
他倏然起身,大步流星至她身侧,妇人双目紧闭,一张脸沸红,呼吸灼热。
他一模额头,滚烫如碳。
从方才至现在,她坐了大约半个时辰,这是一冷一热交替导致发起了热。
他满面燥意,只得弯腰把她打横抱起。
妇人轻飘飘的,娇小玲珑,他抱起人来,竟才发觉她这般小巧。
宁宗彦把人放置在床上,摇铃唤来了砚华。
“叫大夫来,隐秘些。”
砚华领了命便出门了,忍冬瞧他步履匆匆便问:“砚侍卫,不知里面怎么了?”
“你们二少夫人病了,侯爷命我去请大夫。”
忍冬赶紧说:“二少夫人在这儿过夜不合适,还请砚侍卫把大夫请到雪砚斋。”
砚华有些为难,忍冬闻言便急匆匆进来院上了台阶,隔着门问里面的人:“侯爷,二少夫人在这儿不合适,还是叫奴婢领着她回去罢,届时大夫去雪砚斋就好。”
屋里没回音,过了一会儿忍冬发觉门槛后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压迫感极强,瞄了一眼不敢抬头。
他轻飘飘看她一眼:“聒噪。”
随即关上了门。
忍冬心头一突,垂头退下了。
她瞧着砚华出去又回来,领着大夫进了门,没过一会儿大夫也出来了。
屋门再没开过。
倚寒又冷又热,一直在打颤,大夫说她不好好吃饭导致身体不太好又吹了风病倒了。
开了滋补的药后还建议用温水擦身降温。
宁宗彦脸色僵滞,目光微凝。
这等活计怎么能是他来做。
他当即就要叫门外那女使来。
但他顿住了脚步,这屋内整洁又该如何解释呢?更何况他现在可是她的“姘夫”,他如此避而不及,岂不引人生疑。
宁宗彦忍了忍,又摇铃传了水来。
他深吸一口气,拿了一块布条蒙上了那一双凛然如霜寒的眸子。
视线遮挡,非礼勿视。
他好歹干的是杀人的勾当,对人的躯体无比了解,即便蒙着眼,也能下手快狠准。
随后他坐在床畔,拿着温水浸泡过的湿帕,先是擦她的颈窝、臂弯、腋窝,而后是腹下腿骨,他屏住呼吸,轻轻分开,生怕自己的手碰到她的皮肤。
但手背偶尔还是会被荆棘刺到。
宁宗彦喉结微滚,下意识咽了一下,只觉手背发麻,半躯都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手,只是一个擦身的活儿,宁宗彦出了一身的汗。
外袍都被浸湿,鼻尖冒出了汗珠。
忽而他的手臂被抱住,他一僵,正欲抽出时,躺着的妇人无意识翻了个身,呢喃了一句:“夫君。”
他骤然愣住了,意识好像被蒙了一层雾,不甚清明,他是听错了,还是她……喊错了。
亦或是她的什么手段。
也是,她若真是那般贞洁烈妇,又岂会引诱自己。
他咬紧牙关,大掌扯过衾被,兜头把她盖住,随即扯下布条离开床畔,到外间透气。
倚寒意识朦胧,觉得自己身处冰火两重天,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但骨头缝儿里的疼痛令她彻夜难安。
她睁开酸涩的眼皮,入目便是赭石色的帐顶,倚寒懵了懵,专注看了会儿才想起这是哪儿。
她怎么躺着。
她倏然起了身,衾被滑落,露出圆润雪白的肩头。
天色微亮,天际已然变成了浅墨色,而她在宁宗彦的寝居住了一晚?还没有穿衣裳。
不过很快她就察觉出自己应该是生了病,为着擦水降温才赤裸的。
旁边还放着没干的湿帕,铜盆里的水已经凉透,桌子上还放着留有药底的汤碗。
事情已然很明了,宁宗彦定是察觉她晕倒叫了忍冬进屋为她擦身。
思及此她心下镇定,匆匆起身捡起掉落的衣裳,稀里糊涂地套了上去,最后披上了斗篷,裹得紧紧的。
屋门打开,忍冬早就果然在廊檐下打着瞌睡,清晨的院落笼罩着寒气,她还在病中,当即打了个喷嚏。
忍冬被吵醒,抬头:“少夫人。”
“走吧走吧,你怎的也不叫醒我,任由我睡到了这会儿。”她步履匆匆边走边说。
忍冬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说。
“是奴婢的错,奴婢见您病着,走不动路便想叫您多休息会儿。”
二人快走到雪砚斋忍冬突然说:“您既然病了,这两日便不必去沧岭居了罢。”
倚寒自嘲:“就是不知母亲答不答应。”
“夫人自然是会答应的,侯爷未免粗犷,不知道体谅妇人,才导致您生病,又非您想生病。”
倚寒这才明白她是想岔了,忍不住尴尬。
此事也只能将错就错,把责任推到宁宗彦身上,她也没想到她的身子能弱成这样,许是在那冰窖似的屋子里睡了一会儿,炭盆烧的太旺又出了汗,摘了斗篷又受了冷,才导致的病倒。
“你为我擦身辛苦了,等会儿不必照顾我了,回去休息吧。”
忍冬疑惑:“奴婢没有擦身啊。”
话一出,倚寒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擦?那是谁给她擦得身。
她拢紧斗篷,脸色苍白。
……
自上次西北大捷,宁宗彦带领玉麟军收复燕阳六郡,重挫女真士气后,女真退居边境,未曾再犯,大周得到了来之不易的安定。
安定终身一时的,两国厮杀争夺几十年,女真怎可轻易放弃攻打决策。
虽说大周士气大涨,但朝中风向始终偏向议和。
支持的是文官,反对的是武将。
大周本就重文轻武,武将在一些重要决策上并没有话语权,这段时日以来,宁宗彦一直在竭力争取主战,早朝时频频驳斥丞相韩忌。
他的腿伤就是这么来的,
韩忌只手遮天,连带着陛下也被他的话说动,以求偏安东南。
凌霄侯到底是威名摆在那儿,朝中仍旧有一大半人数支持他,此事仍旧僵持不下。
他在宫中待了好几日,再出宫时是一个清晨,踏入沧岭居时他看到被褥才想起那夜之事。
下人说冯氏自病起便躲在雪砚斋没出门,连兰苑的法会都没去,病了两三日才好,昨日早晨倒是去了法会。
看来确实病好了,迫不及待的先去法会。
宁宗彦嗯了一声,理所当然的想着他今日回来,晚上她应该是会过来的。
这感觉有些奇妙,这才多久,他怎的倒有些习惯了。
“砚华,把屋内燃上炭火。”宁宗彦随意吩咐道。
砚华应了声,心里却暗暗咋舌。
他们侯爷何时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会说,定是她穿的不够多,才导致的风寒,与自己燃不燃火盆有什么关系。
二少夫人心系二爷,虽说二爷已去,但二人也是不可能的啊。
他心里乱想,可不敢这么对宁宗彦说。
而宁宗彦正端坐于书案后,文书上的字都入不了他的脑海,几日不见,他心头竟有些紧张,说不上紧张什么,但就是心弦紧绷。
漏刻缓慢流逝,到了时辰却不见人影,宁宗彦蹙眉,但也只是继续看书。
直到过了半个时辰,他才有些坐不住,忽而门被敲响,他心头一定,轻轻咳了咳:“进。”
“主子,是我。”
宁宗彦蹙眉:“何事?”
“忍冬姑娘过来说,二少夫人今夜不来了,可能明晚也不来。”
宁宗彦闻言视线晦暗,意味不明。
“二少夫人说她还病着,不知何时会好,怕病气过给您。”
理由到是充足,不是早上还去法会吗?
第24章
所以是在躲他?
因为他擦身那事, 她知道了,所以觉得无颜面对自己,干脆逃避了。
宁宗彦眸色淡淡, 指腹轻轻敲击桌案。
“叫她好好养病。”
他只吩咐了这一句便没再说了。
既然她这般,他也没有道理再强迫她来, 他倒是要好好看看, 她还有什么手段没使出来。
即便她不想来,也会有人催着她来。
不,她不会不想来,她会主动给自己找台阶下。
她大约本就在欲擒故纵,现下只是在若即若离, 好叫自己产生愧疚之心, 届时再好以此事叫自己负责。
自己虽非礼勿视, 也没有触碰到她的体躯, 只是以巾帕覆之降温。
但若她死缠烂打,宁宗彦又该如何?
他罕见遇到如此棘手的事, 昨日他救人心急, 确实没考虑那么多。
还是说,可以坐实二人的关系。
心头冒出这一念头后, 好似冒出了绿芽的植物, 势如破竹一般越长越大,令他难以忽视。
雪砚斋
藕荷色的纱帐垂下, 遮掩住了曼妙身形, 屋内暖如春昼, 炭火时不时发出刺啦声。
倚寒裹着被子躺在床榻上,她侧耳倾听,听到脚步声方又躲回被中, 忍冬进了屋:“少夫人,您可还难受吗?”
倚寒迷迷糊糊扶额:“尚可,你与兄长说了吗?兄长有没有生气。”
她言语间还有些羸弱,隔着藕荷色的床帐,有气无力。
忍冬没有靠近,远远安慰她:“侯爷自然不会怪罪少夫人,侯爷说一切等您养好身子了再说。”
倚寒心头大定,她咬着唇裹紧被子,自她知道是宁宗彦给她温水擦身降温后,耻意笼罩在心头多日。
他怎么能做这种事,明明婢女就在院外。
这跟登徒子有何区别。
她初初听闻时险些气炸,恨不得杵到宁宗彦面前痛骂一顿。
但是她还得等四十天后他送自己走,只能把这事咽回去,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这样一来,她完全不知道二人怎么再碰面,她也做不到与他假意敷衍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先逃避吧,逃到无可逃时再说。
她把被子蒙过头,不再想这事。
翌日,果然,她昨夜没去沧岭居的事传到裴氏耳朵里了,她倒是没叫倚寒过去,而是亲自带着杨嬷嬷来了。
还额外带了许多补品。
雪砚斋的东厢房内婢女排了一排,大约四五个,每人手上托着个托盘,是各种温补药材。
裴氏仔细打量她,这几日确实瘦了一圈,脸颊尖尖的,一股病气萦绕,眼下还有些青黑憔悴,瞧着就是没睡好的样子。
她放下心来,确认这丫头没骗自己。
“这是我叫人从库房拿的药材,今儿个叫厨房给你炖上,忍冬,你盯着些,你身子太弱,这么风一吹就倒,病如何能好。”
“是,母亲说的是。”
“今夜你……”裴氏还未说完,倚寒就咳了咳,“母亲,我咳疾未好,还是先别去了吧,免得惹兄长厌烦。”
裴氏略略不耐,怎的说病就病了:“行罢,你好好养病。”
说完又叮嘱了两句,也赶快走了,那模样像是怕被她传染一般。
下人把刚刚熬好的汤药端了上来,还散着热气,倚寒小心翼翼托着碗底,吹了吹气,往嘴中送了两口:“好苦。”
随后又可怜巴巴的抬头看忍冬。
“糖坏牙,您还是少吃。”说着又给她拿糖去了。
倚寒赶紧给药中倒了些凉茶,奔至花盆前,倒了近一半多。
这药有一顿没一顿和一顿药只吃一点,都可以叫病好的慢些。
茶影响药性,她叫人泡的茶是效果最好的绿茶,若是有绿豆汤就更好了,可惜绿豆寒凉,忍冬定不会叫她随意吃。
她坐会桌前,又假装喝了两口。
忍冬为她拿来了糖,看着微微见空的碗底,没在意。
她这一病就又“病”了三日,病到裴氏几乎要请太医来给她看时,倚寒终于好了。
要不是裴氏盯得紧,她能一病病半个月。
“二嫂嫂,你瘦了。”宁绾玉看着她的脸颊说,倚寒摸了摸脸,确实有些,她病中没什么胃口,吃得少,可不得瘦。
她病一好就被叫到了寿和堂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关怀了两句,又提起别的事:“过两日是乞巧节,要放花灯拜七姐,哥儿姐儿都不拘在府上,都会放出去玩儿,倚寒,你也去跟着走走。”
倚寒笑了笑:“我就不去了,姑娘的事我凑什么热闹。”
她恪守本分,如今还在孝期,确实不宜抛头露面。
宁绾玉想了想:“那二嫂嫂可以呆在酒楼的临窗包厢里,看看市井烟火,也好过在府上闷着啊,到时候注意些不露面不就好了。”
裴氏也附和:“是啊,散散病气,说不定这一散心,身子康健的更快了,我叫杨嬷嬷跟着你,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倚寒并不是喜欢被拘着的人,相反她很愿意出去,只不过就算出去也是被人监视,出不出去对她都一样,她也不强求。
“那倚寒便听祖母和母亲的话。”
宁绾玉闻言很高兴,要拉着她去准备染凤仙花指甲,乞巧节的姑娘们都有染指甲的习惯。
“绾玉,你……不怪我吗?”倚寒一路上纠结许久,还是问出了话。
她以为宁绾玉也会如裴氏一样怪她是她害死自己的兄长,却没想到宁绾玉待她如初。
宁绾玉回头:“那日有个大哥哥对我说二嫂嫂不是故意的。”
大哥哥?倚寒愣了愣,随即想到应当是冯叙。
“长兄?”宁绾玉诧异的声音响起。
倚寒心头咯噔一下,视线也不由自主落了过去,自那日离开沧岭居,二人便没再碰面,本身倚寒白日就足不出户,更不可能碰到,晚上她又装病了两日,二人便也未曾再见面。
她还在对今晚的无处躲避做铺垫呢,结果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碰到。
宁宗彦玄色广袖褙衫,内是水墨丹青圆领袍,头戴白玉簪,罕见雅致如画。
就是那张冷如冰霜的脸仍旧不敢直视。
宁宗彦看着多日不见的妇人,不动声色打量,谁都没有先说话。
到底,还是倚寒抬起了头:“见过长兄。”
“病可好了?”
宁绾玉抢先回答:“好了好了,二嫂嫂说好多了。”
倚寒挤出笑意:“是好多了。”
她视线飘忽,就是不看着他的眼睛,躲避姿态很明显。
他心下微冷:“那便好,天气日渐变冷,弟妹还是少在外走动,免得又着了风,又病倒了。”
宁绾玉听不出二人的暗藏锋芒,又抢话:“我要带二嫂嫂去染指甲呢,过几日乞巧节,祖母允诺二嫂嫂可以出门。”
倚寒要尴尬到坚持不住了,宁宗彦似是看出她的窘迫,主动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长兄再见。”
人离开后,倚寒松了口气,现下只是开胃小菜,今晚才不好打发呢。
宁绾玉兴趣很大,要染最鲜艳的红色,倚寒还在孝期不好过于显眼,只染了淡淡一层粉,淡到像是从甲面透出来的。
她在宁绾玉的院子里待到了傍晚,看着天际最后一丝夕阳散尽她对绾玉说:“我该走了。”
宁绾玉不知内情,天真的说:“二嫂嫂你不如与我一起睡吧,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我们晚上结个伴,说说悄悄话怎么样?”
倚寒心头一动:“我……这不太合适吧,我怕母亲会不同意。”
一旁的忍冬也说:“姑娘,这可不成。”
“为什么?”
忍冬语塞:“少夫人……”
倚寒主动接过:“我睡相不好,怕挤着你。”
“没关系啊,我的床很大,二嫂嫂你就陪陪我嘛。”
宁绾玉满脸失落与撒娇,倚寒瞧着也不忍心,再说若是能借宁绾玉再躲一日,便是赚一日,多好。
“忍冬,你去与母亲回话吧,我在姑娘这儿住一晚,陪陪姑娘,就一晚。”
忍冬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转身进了夜色中。
裴氏早就等不及了,她都耽误了四五日,今日必须得去。
“姑娘,夫人说不行,您白日还要早起上课,晚上玩闹过头那可不成,二少夫人眼下病刚好,身子弱着,得好好休息。”
倚寒冷笑,身子弱?身子弱就恨不得把她推到宁宗彦那儿去。
“好吧。”宁绾玉怂着肩,起身送倚寒离开。
倚寒虽有期待,但如此也还算是在她意料之内,回去的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了,回雪砚斋沐浴后便穿戴好了衣裳,去了沧岭居。
她今日换了一件月白色素裙,又套了一件更厚实的斗篷,还戴了一件卧兔儿。
顶着忍冬的视线她扯了扯嘴角:“兄长屋内太冷,我怕又着凉。”
忍冬了然:“为将之人,体躯确实抗冷。”
多日未去,忍冬还怕她气色不好,给她扫了些胭脂,增润脸色。
小径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倚寒裹紧厚实的斗篷,闷头往前走,见着砚华后她还有心思打招呼:“砚侍卫。”
随后她便提着裙摆,深吸一口气,从容赴死。
意外的,她进了屋并不是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反而暖如春昼,让人舒适,她愣了愣,看向了墙角,发觉那儿燃着三个火盆,不过是在屋内的三个角落,并不汇聚,故而屋内冷热刚刚好。
“来了?”
她一滞,慢慢转身,宁宗彦半绾墨发,气息慵懒,眉眼沉寂疏冷,他正微微俯身手执狼毫笔写字,筋骨修长的冷白手腕极具美感的移动。
倚寒暗暗腹诽还挺有雅兴,她皮笑肉不笑:“兄长。”
“不躲了?”
他头也不抬,低沉的声音响起,倚寒滞了滞,装傻:“什么躲不躲,倚寒听不懂兄长在说什么。”
她就是这样,时而拿二人的关系强调,好似二人很疏离,时而又欲擒故纵,肆意引诱。
她在耍弄他,宁宗彦脸色冷硬的想。自己堂堂凌霄侯竟被人如此不敬看轻。
他应当戳破她的假面,停止这可笑的一切,然后挑明她想要的结果。
他刚放下笔,就闻她声线柔柔:“兄长说的莫非是我病中擦身那一事?我知道兄长是好心,区区小事罢了,怎好因此事迁怒兄长而起龃龉,一具皮囊而已,倒也不值得我介怀。”
她忍着窝火尽量撇清对此事的在意,彼此宽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岂不是对这事最好的解决。
若非还要倚仗他帮忙,倚寒早就痛骂他一顿了,她宁愿烧死,亦或是一盆冷水把她泼醒,也不愿叫他碰自己。
待日后她离开,此事也就被遗忘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说什么?”宁宗彦脸色难看,语气也不好,一具皮囊而已,不值得介怀?
好一个皮囊而已。
“莫要胡闹,你可以与我说实话,我不会怪你。”宁宗彦叹了一口气。
倚寒笑意一滞,怎么了?她说错什么了吗?
第25章
难道说宁宗彦不信她的话?还是说他觉得愧对于自己, 想叫自己问他开口讨要什么。
只不过他好面子,不愿意低头。
也是,皮囊而已这种话确实不合适说出口, 显得好像她是个不在乎贞洁的女子,这种世道豪门宅院怎么可能不在乎。
若是不在乎, 就成了异类。
倚寒沉思几息, 福至心灵,眼眸也亮了几分:“若是可以,我希望兄长助我查明衡之死时那日的真相。”
宁宗彦宛若被浇了一盆冷水,唇角平直落了下来。
他冷厉凤眸紧盯她水润的眸子,企图从中看出什么。
奈何她神情柔顺, 一脸认真, 甚至还带了几丝渴求。
还在欲擒故纵。
好一个步步为营。
“好啊, 你想如何查。”事已至此他顺着她开口问, 只不过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我二叔此人,圆滑世故, 做事妥帖, 从不会给人一丝把柄,但又傲慢刚愎, 我想知道他过去的一切, 从幼年至现在。”
此事若是叫她自己查,难度太大, 阴差阳错发生了这样一事, 倚寒也顾不得什么了。
宁宗彦嗤笑:“说的倒是轻巧, 要查一个人的所有,除非是寻他最亲近之人,否则谁又能知晓。”
倚寒眸光泠泠:“我知道一人。”
“何人?”
“我三叔, 冯承远,自我回到临安便未曾见他的身影,我记得他素爱走南闯北,兄长不妨向冯叙打听打听,我三叔在何处。”
宁宗彦嗯了一声:“好。”
倚寒屈膝:“多谢兄长相助。”
宁宗彦意味不明:“承不起,是你手段高明。”
倚寒笑意微滞,不明所以:“什么手段。”他又在想什么。
以探查衡之一事顺理成章在公府久居,比向他索求关系更来的稳妥,兵行险招,她这一步走的确实了得。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反应,竟还隐隐有些不舒服,她为夫君,是一片赤诚心意,他确实无可指摘,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有些憋闷。
倚寒还在自顾自地垂头说话:“我没有给自己摘责的意思,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衡之会死死攥着二叔的玉佩,往最坏的地方想,兴许此事就是有别的隐情,二叔的目的不得而知,毕竟兄长也说过,他又为老夫人诊治多年,实在心思难测。”
她说完后,宁宗彦好半响没回话。
“兄长?”
宁宗彦抬眸:“知道了,我会叫人去寻你三叔。”
倚寒总觉得他太过冷淡薄情,即便她说起衡之他也总是一副没反应的样子,站在他的角度,衡之虽是他亲弟弟,但同父异母,二人分别十几年,没什么感情倒也理解。
可又为何在衡之过世那日他会那般指责自己。
倚寒有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然后又不说明白。
好些时日没来了,今夜她待的时间久了些,她又坐回了离宁宗彦最远的软榻,这回是宁宗彦叫她坐得。
她不敢睡觉,还如上次一般拿了本书随意翻看,斗篷摘了放置在一边。
宁宗彦看着她安静清绝的侧脸,心头淤堵。
“你好多了吗?”
倚寒蓦然听到他与自己说话愣了愣:“什么好多了?”
“可还拿针?”
她闻言淡淡放下手中书卷:“我不打算行医了。”
宁宗彦拧眉,言语间竟有一丝不已察觉的不悦:“理由?”
“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干了,我本就不爱这一行,没什么济世救人的心,你说的对,我确实不配行医。”
她低声说着,把那与之有关的缘由深深埋藏在心中。
宁宗彦却觉得她太草率,冷冷道:“你说不干就不干,可还考虑过你祖父?你祖父中毒至深,你如此岂不是不负责任。”
倚寒哑然:“我早已被驱逐,不是冯氏之人,望兄长看在两家祖母的份儿上,照看祖父一番。”
宁宗彦沉着脸色没说什么,却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她想做什么与自己何关,他何必上赶子的劝。
翌日早晨,倚寒跪在兰苑的蒲团上为亡夫祈福,就连裴夫人都只是隔几日来一次,偏她日日都来,祈福的法师都已熟悉了她。
大约是瞧她心善至诚,还送了她两本佛经,若是思念至深时可抄写佛经为其祈福而后供奉于佛前。
倚寒诚心诚意谢过了法师便离开了。
忍冬说:“少夫人,夫人请您去云香居一遭。”
又去?
倚寒也没法子只得去了裴氏那儿,没想到裴氏是请了大夫过来为她把脉,倚寒蹙眉:“母亲,我精通医理,自己就能辩识,何必再请大夫。”
裴氏自然是怕她瞒而不报,总得留一手防着她。
“这位是临安内声名远扬的大夫,最擅妇人内症,你那点三瓜俩枣的,别卖弄了,乖乖叫大夫把脉。”
倚寒闻言没说什么,无奈伸手叫大夫把。
“今日别去前院,也别去老夫人那儿请安了,前院有个雅集,都是个姑娘们,现下怕是在吃茶耍玩。”
“知道了。”倚寒乖乖道。
前院儿有曲水流觞宴,打发了她裴夫人方才也去了,她还在孝期,这种场合不宜过去。
倚寒抱着佛经回院子的路上她恰好碰上三三两两结伴的姑娘们,如鸟雀一般叽叽喳喳,欢快活泼。不似她,死气沉沉。
“唉,二嫂嫂。”倚寒停脚抬头,是二房的宁汐玉,她晓得对方素来看不惯自己,便也不怎么热络。
谁料到宁汐玉上前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她:“二嫂嫂怎的不陪我们一起去玩儿。”
“我还在孝期,不宜热闹。”
旁边的女子也道:“少夫人见谅,我们冒犯了,汐玉,还是快走吧。”
宁汐玉闻言失望:“那好吧,幸好我还有大嫂嫂啊。”她一脸促狭,朝那女子眨了眨眼。
大嫂嫂?倚寒好奇瞧了过去,那女子一身烟粉褙子,淡粉抹胸并百迭裙,头梳弯月髻,一副小家碧玉的清秀模样。
宁汐玉仿佛看透她心中所想,故意道:“这位是蔺柔蔺姐姐,长兄的未婚妻。”
蔺柔闻言秀眉微蹙,怕倚寒看了笑话,体面的纠正:“汐玉慎言,此事还没个首尾,蔺柔担不得。”
宁汐玉却抱着她的手臂:“迟早的事罢了。”
倚寒了然,原是老夫人给凌霄侯相看的未来夫人,这宁汐玉的举动倒也说得通了,难怪如此亲密。
蔺柔却笑得很尴尬,她也不好去说宁汐玉,免得以为是她上赶子的。
正当她怕这位二少夫人看低了她时。
“迟早不迟早的,还是须得三媒六聘一程不落的走完,得双方父母首肯,方得体面,汐玉妹妹倒是能替蔺姑娘做主了。”
这临安的贵女一向规矩重,极为看重名声,从这位蔺姑娘的话里都能听出来她不喜宁汐玉如此说。
倚寒干脆替她解了个围,毕竟宁宗彦愿意帮自己脱身,这又是他喜爱的未婚妻,有来有回的帮忙,也算是不欠人情。
蔺柔微不可查松了口气,她对宁汐玉这般毫无顾忌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的模样也确实很苦恼,什么也没有上来就叫大嫂嫂,传出去岂不是说她上赶子倒贴。
宁汐玉却以为倚寒是急了,在拈酸吃醋宣誓主权,她眼眸得意,好像拿捏住什么把柄一般。
她面上没说什么,只是低眉顺眼:“是是,此事是妹妹的错,二嫂嫂说的对,汐玉受教了。”
倚寒少见她如此,放在以前应当是早就呛声了,不过她还是压下了狐疑:“二位妹妹快去耍玩罢,我先回去了。”
蔺柔闻言福了福身子。
宁汐玉真是迫不及待的要去祖母那儿告状了:“柔姐姐我们走吧。”
……
文德殿内关于议和还是出战已经吵了好几日,最终陛下仍旧宣告与女真一族议和告终,以收复的燕阳六郡为重镇防线,签订盟约。
对于这个结果,宁宗彦完全不能接受,大周士气好不容易高涨,正是一举北伐收复失地的好时机,现在议和,岂不是埋下了祸患。
那女真一族狡诈奸滑,焉知他们真的能安分守己?
“宁侯,我朝兵马不足,现下又到冬日,粮草供给也跟不上,若是吃了败仗,万千将士岂不白白送死,如今还是修养生息为重。”
韩丞相面露指责,叫他成为了众矢之的。
宁宗彦神色莫辨,他一身绛紫襕袍,腰环单挞尾革带,头戴展脚幞头,卧凤一般的眼眸凛然如霜寒,年轻英朗,卓尔不群。
就连明成帝都忍不住赞叹,少年英凡,太过刚猛,刚过必折,韩丞相说的隐秘之言不无道理。
朝中风向倒戈,宁宗彦也明白了些什么,他只是渐渐脱手公务,每日也开始做些闲事了。
“侯爷,冯三爷有消息了。”砚华进了门说。
“说。”宁宗彦停下写字的手,抬头看他。
“属下问过了冯七公子,冯三爷如今在魏将军的驻地,楚州。”
魏将军魏迟是他的生死至交,楚州在两国边境的最前线,冯三爷怎的去了那么远。
“修书给魏迟,叫他向冯承远打听冯老二,若是不配合,必要时可以运用军中手段吓唬吓唬。”他音色发沉,语气浅淡。
楚州不比临安,山高皇帝远,做什么都管不着。
“侯爷,您不是觉得二少夫人在给自己摘责吗?怎的如今又愿意……”
宁宗彦头也不抬打断:“不该问的别问。”
砚华有些讪讪,但他说起了别的事:“今日蔺姑娘来府上了,结果您没去,老夫人说过两日叫您与国公爷去蔺国公府上拜访一番。”
宁宗彦蹙眉:“不去。”
“您不能不去啊,那好歹是您的未来未婚妻,老夫人说的与属下无关。”砚华补了一句。
宁宗彦没反应,爱搭不理。
“哦对了,属下还听下人说今日二少夫人与蔺姑娘起了龃龉,四姑娘也在,二少夫人亲口驳斥了蔺姑娘无媒无聘,算不得您的未婚妻。”
“老夫人气炸了,方才把二少夫人被叫了过去,眼下大约是在训斥,这二少夫人平时瞧着冷冷淡淡的,竟……如此大胆。”
砚华也有些咋舌,他挠了挠后脑,悄然瞄了一眼主子。
二人关系的真正内情他是不知道的,他以为宁宗彦是真的兼祧两房,二人现在就跟那麻绳一,看似是一股,但是一拆就散。
而且老夫人白日叫二少夫人避得远远的,就是怕牵扯过多,影响侯爷的婚事。
宁宗彦倏然抬头:“你说什么?”
他眉头紧锁,凤眸微愣,看起来像是有些意外。
砚华又重复了一遍。
宁宗彦闻言捏紧了笔杆:“她……当真这么说?”
砚华点头:“是,此事还是四姑娘告诉老夫人的,蔺姑娘应是被驳斥了脸面,老夫人才叫您去拜访安抚。”
砚华的话宁宗彦大部分都没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冯氏去驳斥旁人。
如果不是拈酸吃醋,宁宗彦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能。
第26章
寿和堂
老夫人今日又犯了腿疾, 便招了倚寒过来为她敷贴膏药。
她屏退了下人,叫倚寒扶着自己坐在了罗汉床上,她把手搭在坑几上, 肃容凝沉,侧首打量身边妇人。
臻首娥眉、身段妖娆, 确实有几分本钱。
汐玉同她说冯氏对着蔺家的姑娘拈酸吃醋时她陡生果然如此的愠怒。
现下尚且无子, 若是有了子嗣,怕才真是为难的地方。
即便长孙对她并无任何情谊,却难保不会看在子嗣的份儿上应允她什么要求。
她对衡之、对裴氏固然愧疚,但在长孙面前不足为道,任何事都不能阻挡她长孙的道路。
“今日你见蔺家姑娘了?”
倚寒嗯了一声, 为老夫人卷起裤腿, 坐在小凳上把温热的膏药涂抹在老夫人的腿上再用纱布缠起来。
“你觉得如何?”
倚寒低眉顺眼, 鸦睫一颤不颤, 神态沉静:“蔺姑娘大家闺秀,气态贤淑柔顺, 与侯爷甚是匹配。”
老夫人冷笑:“你如今尚在孝期, 为着子嗣一事极尽奉献,每日又要晨起在法会上为衡之祈福太过操劳, 听说你前几日又病倒了, 大夫人太过心急,听闻又催着你去了?”
“是, 母亲为了衡之的后嗣, 确实很急。”
“你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的, 我做主,从今日起你暂且不必去了,在雪砚斋好好修养。”
倚寒心头微动, 喜意宛如被戳破的水球,蔓撒了出来。
“是。”
只不过老夫人先前还一口答应,忽然又这么说,定是与那位蔺姑娘有关。
不过她没高兴太早,起码她得知晓缘由好向裴氏解释,便直接了当询问:“祖母可是因为蔺姑娘?”
老夫人方才还温和的神态一瞬便敛尽,冷哼:“你做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倚寒更莫名了,她还没问,老夫人便敲打:“你是故意与汐玉、蔺家姑娘偶遇,在蔺姑娘面前拈酸吃醋警告了一番。”
原来是那事,倚寒本就心思纯净,她听到拈酸吃醋四个字还有些恶寒,怎么一个个的都觉得她会对宁宗彦有别的心思。
不过她并不在乎,他们对自己是怎么想的倚寒一点也不在意,她巴不得赶紧把自己赶出去。
她敷衍认错:“是,此事是孙媳不对。”
“你若是敢把此事捅到蔺姑娘那儿,我定不会放过你,从今起,你好好在屋内反省几日。”老夫人冷声道。
倚寒当然不会这么傻,捅到蔺姑娘那儿对她没什么好处,还可能把那姑娘吓走,她倒是盼着二人赶紧成婚呢。
“是。”倚寒应了声。
只不过她刚打算离开时,便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她诧异:“兄长。”
宁宗彦神情意味不明:“祖母为难你了?”
“什么?”倚寒愣了愣,他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没有,祖母怎会为难我,祖母腿疾犯了,兄长快进去瞧瞧去罢。”她目光垂下,对他直直的目光颇有躲避之意。
宁宗彦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太快:“你先回去罢。”他语气骤冷,移开了视线。
她点了点头加快脚步离开了。
回了雪砚斋她没跟忍冬说老夫人的话,只等着晚上她催时再顺理成章的说明。
宁宗彦进了内屋便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儿:“祖母。”
老夫人揉着眉心:“怀修来了。”
“您腿疾又犯了?”
老夫人嗯了一声:“冯氏已经给我敷上膏药了,怀修,我今日方想,大约叫你兼祧一事便是错的,所以我叫冯氏今夜不必去了。”
宁宗彦蹙眉:“因为她拈酸吃醋?”
“你也知晓了,是,她太放不正自己的身份,有了攀扯的心思,若是有了孩子,你再娶了妻,这国公府还有什么安宁。”
老夫人也隐隐有些后悔,当初也是瞧她待老二一片痴心,又对裴氏愧疚,才心软答应。
宁宗彦摩挲着指尖,喉头咽了咽:“好,孙儿知道了。”
老夫人见他如此,也知晓他没什么别的心思,便放心了。
宁宗彦又陪着老夫人说了许久的话,直到老夫人疲累了,睡了过去才离开。
出了屋子他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有些沉闷,他心里清楚冯氏是心思不正,自讨苦吃,祖母的打算应当是与他不谋而合。
但,原本他也打算,坐实二人的关系也无妨。
他并不喜欢冯氏,只不过是看在弟弟的份儿上照看。
罢了,她确实是该受些教训,此事先放一放,叫她反省一番再与祖母为她求情。
……
晚上,忍冬送来膳食,倚寒看着桌上滋补的鲫鱼汤、当归蛋都有些反胃。
“我不想吃这些。”
忍冬劝她:“夫人说了,这些对您的身子好,您还是吃了罢。”
倚寒淡淡翻看着书:“我现在也用不上了。”
忍冬不明所以:“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祖母今日与我说叫我不必再去沧岭居,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忍冬吃了一惊:“老夫人为何会这么说?”
“大约是跟蔺姑娘有关吧。”她悠闲敷衍着,摸着蜜饯吃了一颗,眼瞧着忍冬装也不装了,匆匆放下托盘道说出去一趟。
倚寒起身,端起那碗几乎没什么味道的鲫鱼汤,走出了屋门,走到一处茂密的草丛中,压低声音学了两声猫叫,便见一只狸花猫小跑了出来。
“吃吧。”
她把那汤给了这只猫,然后进屋了。
云香居,裴氏摔了桌上的那套青瓷茶具,满脸吃惊:“老夫人不叫她去了?”
忍冬低头:“是,少夫人是这么说的,虽不知真假,但想来她应该不敢拿老夫人开玩笑。”
“理由呢?她有没有说理由?”
“少夫人说可能是因为蔺姑娘。”
裴氏冷静了下来,是老大的那个未婚妻,今日来了府上,自己也瞧见了。
“二人还未定下婚事怎的这么急就反悔了,莫不是那姑娘知道了?”
忍冬:“夫人,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裴氏怄心,扶着额头:“暂且先这样,明日我去与老夫人问问。”
翌日,裴氏去瞧老夫人时嬷嬷说她这两日病了,不见客,裴氏便只能悻悻的回去了。
倚寒一连好几日都没去沧岭居,身心舒畅,白日与宁绾玉逗逗猫,学女红,雕木雕,晚上在雪砚斋开个小灶,再贿赂贿赂忍冬他们。
近来她对女红起了心思,起因是因为宁绾玉说这是裴氏给她安排的课业,叫她好好学,她便问倚寒会不会。
倚寒自小未曾接触过这些,成日与木头、药材打交道。
宁绾玉就笑着开了个玩笑,说次兄在底下可穿不到二嫂嫂给他做的衣服了。
倚寒便起了学女红的心思。
明日就是乞巧节,也是要手执五色丝线对着月光穿针引线,算作“得巧”。
翌日,国公府早早的热闹了起来,闭门已久的寿合堂也开了院门,传了早膳,各房的女眷、姑娘、哥儿都聚在了寿和堂,罕见的热闹。
倚寒到时屋内已然热闹一片,屋内烧着热腾腾的地龙,开着门也不觉着冷。
她垂首请安:“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淡淡嗯了一声,姚夫人招呼她坐,倚寒闻言便坐在了末尾。
最前面国公爷与他的两位兄弟闲聊,宁宗彦居于国公爷右手,他的侧脸是转到那头的,瞧不清。
倚寒只扫了一眼周遭便与宁绾玉说起了小话。
宁宗彦顿了顿,转首看了她一眼,刚好瞧见她浅淡的笑意,白皙的面庞笼罩着一层柔美的光晕,姝色明丽,并不像是被禁足几日的模样。
他微微蹙了蹙眉,以为她会作出一副娇弱姿态,好博得同情。
眼下他竟有些看不透她了。
老夫人又说起去蔺国公府拜访的事,左右晚上才出行,白日正好去拜访。
国公府应道:“母亲放心,礼已经备好,帖子也递过去了,早膳后就去。”
老夫人不动声色看了眼倚寒,发觉她正与宁绾玉说话:“那就好。”
传膳时,众人围在长桌前,仆从鱼贯而入,精致的莲花青瓷盘一个个摆上了桌,薛氏抱着刚睡醒的璟哥儿给老夫人瞧,威严的老夫人也露出了笑意,抱着刚一岁的小娃娃逗弄。
裴氏也逗了两下,笑着叹气:“我啊是没这福气,若是能含饴弄孙,也不枉余生了。”
她一说完,屋内顿时静了下来。
视线若有似无地扫着末尾,宁汐玉是个嘴大的,崔氏的重心都在宁宗元和璟哥儿身上,难免对她管教疏漏,待她听到时这死丫头已经和三房、二房都说了。
姚夫人打着圆场:“都是缘分,缘分未到不能强求。”
老夫人淡淡应道:“是啊,缘分不到不能强求。”
裴氏闻言讪讪,不作声了。
薛氏心里松了口气,真是庆幸这事没落到他们头上,不然被她黏上,可如何摆脱。
虽是乞巧节,但公府到底刚刚办了丧事,又有法师在,故而并未和别的府邸一样张灯结彩,只是制作了巧果,在院中摆上玉案,以作供奉。
到了时辰,女眷们便都乘坐着马车出了府。
倚寒与宁绾玉一辆马车,宁绾玉今晚穿了一身樱粉长裙,梳着小巧的弯月髻,头戴粉色的芙蕖绒花,她看着仍旧是一身素色的倚寒:“二嫂嫂,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放花灯。”
倚寒点了点头:“好。”
马车停后女眷们倾巢而出,宁绾玉也与宁青玉手挽着手同游市井猜灯谜去了。
忍冬陪着倚寒进了临安城内最大的酒楼,进了临窗的包厢。
门口把守着两个家仆,屋内虽是精巧典雅,但很是寂寥。
她临窗而坐,俯瞰市井繁华。
宁宗彦则与家人一起,以免拥挤的人潮把妹妹们绊着。
裴氏与崔氏、姚氏相携,笑意敷衍,不多时,杨嬷嬷不知从哪儿回来了,附耳低语。
裴氏转头对二人说:“你们先去吧,我要会一个友人去。”
二人摆手,裴氏便脱身离开了。
宁绾玉忽而仰头抬手:“二嫂嫂。”
宁宗彦也抬起了头,对上了倚寒的视线,他忽而想起她在丧期,不能下来耍玩。
到底是小姑娘,哪能瞧着绾玉他们玩儿不心痒痒。
他若有所思,视线落在了旁边摊贩上的磨喝乐。
宁宗彦步履如风的踏入了酒楼,他的右手拿着一个一掌大的磨喝乐,踏上楼梯,他瞥见了裴氏的身影,身边还跟着蔺柔。
他脚步一顿,拐了过去,瞧着裴氏笑盈盈的挽着蔺柔进了屋,关上了门。
宁宗彦心头隐隐浮现猜测,但是他并没有生气,而是走近了听。
屋内声音有些小,再加上嘈杂的人声,好在他耳力敏锐,倒是能隐隐捕捉。
“你这孩子,端庄贤淑,我瞧了心生喜欢,你能接受那事,我也是没想到,但我从心里感激你。”
蔺柔顿生好奇:“那事?”
“夫人,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裴氏佯装诧异:“你、不知道?”
她顿时神色不安,笑意勉强:“没事没事我乱说的。”
蔺柔察觉不对:“夫人,到底有何事,您但说无妨。”
裴氏一脸为难:“蔺姑娘,你就当我多嘴了,别问了。”
她再三推阻,蔺柔也觉出了不对:“是与宁侯有关?”
听到此,门外的宁宗彦抱着臂若有所思,但并没有生气,裴氏搞破坏,他虽没想到,但是并不妨碍他纵容。
至于目的……他垂首看了眼手中的磨喝乐,起身往另一处的包厢去了。
倚寒正枕着手肘眯着眼望着远处飘荡的花灯,她手边也放着一个莲花状的花灯,里面写了心愿。
忽而屋门被推开,她以为是宁绾玉,便起身说:“要放花灯去了吗。”身后未曾回音,她转身瞧,却僵在了原地。
玄衣男人长身玉立,风姿磊落,眉眼凛然。
忍冬也愣了愣:“侯爷。”
“你先出去。”
忍冬看了眼倚寒,垂头退了出去。
“兄长?你怎么过来了。”倚寒意外不已,宁宗彦走近了她身边,神色淡淡:“此物给你。”
她定然会欢喜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她心头所求也就是那样了。
倚寒却迟疑未收:“兄长,这不合适罢。”
“有何不可。”宁宗彦蹙眉。
此物是求子之物,如何能送给她?不过可能宁宗彦并不知道,倚寒只得尴尬的解释。
宁宗彦若有所思:“这不就是你所求吗?”
与他敦伦,怀上子嗣。
第27章
磨喝乐?她所求?倚寒猝然一滞, 心头微疑:“兄长是在说笑吗?”
他双眸深沉似海,避而不答她的反问,她惯会玩弄疏离, 推诿责任,总不会直面问题:“我未曾说笑。”
他说完, 视线微移, 不与她对视,刹那间,窗外焰火破空,绽开明艳的火树银花。
“我思索良久,应允你也无妨。”
她不是总以各种借口想在公府久居?不必麻烦, 坦诚相见最好, 他素来厌烦耍心思。
她若觉得这种事妇人难言于口, 他说就是了。
沉沉音色伴随焰火的声音在倚寒耳中炸开, 她心头登时警铃大作。
她又想起那晚他极具侵略的视线,许多事在潜移默化中已然发生改变。
倚寒扯开笑意, 回答的滴水不漏:“我知道啊, 兄长应允助我查明衡之死因,又应允三十多日后能与崔叔离开, 我都记着呢。”
她巧妙的把话头转移。
对上她自若的神情, 宁宗彦顿时脸色不虞,视线紧锁。
他手掌倏然收紧, 磨喝乐被死死攥着, 视线不自觉冷厉:“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倚寒毫不犹豫颔首, 巧笑嫣兮:“知道啊。”
见她仍旧装糊涂,宁宗彦脸色铁青,胸口气血翻涌, 他掌心倏然一松,磨喝乐竟硬生生在他掌心碎成了几瓣,他暗呵:“看来倒是我多虑。”
倚寒佯装听不出来他的话中话:“兄长多思多虑倚寒感激不尽。”
“呵呵。”他扯了扯嘴角,脸色阴沉。
当真是不识好歹。
倚寒见他浑身压迫感极强,小心试探:“兄长可是生气了?”
“怎会。”宁宗彦干脆否认,冷嗤,“弟妹想多了。”
“弟妹放心,本侯应允之事必定会做到,待三十多日后,送你离开临安。”宁宗彦一字一句淡漠道。
她既然想走,那他答应就是了。
“多谢兄长。”倚寒应声,便见他转身离去。
宁宗彦出了屋子,愤然扔去掌心残渣。
锋锐的边缘划破了他的掌心,宁宗彦冷冷一瞥,并未理会。
忍冬进屋,踌躇试探:“瞧着侯爷离去的脸色不太好。”
倚寒扯了扯嘴角,冷然:“有吗?兄长不是素来都是那副模样?”
忍冬闻言便再未多语。
倚寒收敛神情,眉宇染上犹疑,她挣扎深思,甚至还有淡淡的厌烦。
不过宁宗彦的突然答应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分明老夫人已勒令她不必再行诞嗣一事。
倚寒忍不住捏紧了手指。
但更多的是不解,明明他厌恶自己甚重她想不通便不打算去想。
左右他高傲的脾性也算是受了挫,她心情好了很多。
又过了两刻钟,响起敲门声,宁绾玉大声叫她:“二嫂嫂,该去放河灯了。”
“就来。”倚寒拿起那盏灯抱着出了厢房。
身处市井才发觉比自己看见的还要热闹,络绎不绝的摊贩、不断炸开的焰火、飘香的炸货和小食以及宛如银河流泻的花灯。
那一盏一盏莲花状的灯漂浮在河水之上,宛如星垂平野,映照着她的瞳仁。
“二嫂嫂,你写了什么愿望啊?”宁绾玉好奇的想探身瞧。
宁青玉阻拦她:“肯定是秘密呀,别看别看。”
倚寒淡笑,她的愿望怕是永远不能实现了。
她蹲下身,把花灯放入河水上轻轻一推,希望这河水连接黄泉,能把她的心愿带给衡之。
乞巧节第二日,蔺国公府的嬷嬷突然莅临,把先前宁国公府的东西全送了回来。
此举意味着什么很显然。
老夫人心头一沉,挽留了那嬷嬷几次,话里话外皆是试探。
可惜那嬷嬷笑着不接茬,只道两家日后仍旧正常往来就是了。
嬷嬷走后,老夫人看着那一堆东西,脸色阴沉,发了好大的火。
但婚事吹了就是吹了,只得认栽,两家就是有缘无分。
自乞巧节那晚后,连续好多日,宁宗彦皆未回到公府,跟消失了似的,倚寒没什么感觉,她倒是不怕宁宗彦说话不算话,即便他不想露面,也会叫砚华传话。
但裴氏却急得团团转,明里暗里问了好几次国公爷。
国公爷只道他公务繁忙,也许直接在长公主府歇息了。
裴氏无奈又窝火,那毕竟是人家亲生母亲,自己还没什么办法。
第十日的时候,宁宗彦回来了。
还带回来了她三叔的消息。
倚寒听闻此事时雕木雕的手一抖,刻刀不小心落在了她的指背上,一道血痕陡然出现,而后血珠顺着细嫩的手背滴落在了地上。
倚寒恍若未觉,镇定的问:“如何?”
砚华拱手:“少夫人,侯爷说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还请您去一趟沧岭居。”
“好。”这回倚寒倒是没有犹豫,起身便与他前去。
“侯爷就在书房,您进去就好。”
砚华站在院门口没再往里面走,倚寒嗯了一声镇定自若的踏进了书房。
二人确实有段时日未见,她行了行礼:“兄长。”
宁宗彦掀眸,冷若碎雪的视线上下打量,似是要穿透她的心间,叫她下意识避开。
“不知兄长探查到了什么?”她期冀询问。
宁宗彦把桌上的信封推到了她面前:“这是你三叔的口供。”
口供?倚寒吃惊:“兄长,你……”
“放心,你三叔毫发无损,只不过确实用了些特别的手段。”
倚寒放下了心,接过了信封打开。
她眼眸低垂,神情凝肃,时而诧异,时而无言。
信封中所言,确实叫她未曾想到,二叔的过去很大一部分原因与她早已逝去都父亲有关。
三叔说二叔毕生夙愿就是赢过她的父亲。
又洋洋洒洒说明了她父亲是多么的优秀,几乎是内定的下一任太医院院正,父亲的光芒下,老二老三自然明珠蒙尘,无人可见。
自然,她祖父也不太关心,所有的偏爱都给了她父亲。
难怪她幼时不想学医,祖父能气成那样。
在这种情况下,冯承礼自然不服输,想与长兄一较高下,证明自己并不输给他。
但很显然,他没有做到。
所以,二叔很厌恶她的父亲,乃至于迁怒了自己,这也就是为什么自小,八个兄弟姊妹二叔唯独对自己没有好脸色。
倚寒了然,继续看了下去。
后来她父亲外出游历病故,二叔方展露头脚,祖父也渐渐倚重。
冯承远还说了一个他自己的猜测,很有可能就是冯承礼自己看不惯长兄,使了些手脚叫他病故。
毕竟长兄死后最大获益者就是他,而他自己也是因此猜测生怕得冯承礼报复,才选择不接触族中医馆。
倚寒瞳孔骤然紧缩,握着信纸的手轻轻颤抖。
她想到幼年时二房那群人的恶意和驱逐,又想到如今二叔频频阻拦自己重归冯氏,明明那日并非就诊的日子他却忽而上门,恰巧还是自己不在的时候。
倚寒不禁唇颤。
也许,二叔正是因为自己想要重归冯氏才利用衡之绊住自己的脚。
她浑身发冷,不敢置信。
“弟妹?”宁宗彦瞧她模样痴愣,忍不住蹙眉唤她。
倚寒回神,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向宁宗彦诉说。
宁宗彦眉头紧锁:“即便猜测为真也只是猜测,没有实质性证据。”
倚寒咬唇,眸中似蓄了水光:“即便没有证据,那也可以把他抓起来,吊在暗无天日的囚室内,严刑拷打,定能逼得他说实话。”
她言语颇为恶毒,但那又如何,她最恨这种暗中放冷箭的,有什么冲她来就好了,为何要迁怒别人。
宁宗彦冷漠:“哦?弟妹所想确实不错,可惜弟妹大抵是很难办到。”
倚寒掀眸:“兄长难道不打算帮我吗?兄长说应允我的事必定会办到的。”
“我应允你的已然办到,此事不在此范围内。”
这便是能办到但是不想办了,倚寒却急了:“衡之好歹是你的弟弟。”
“我与他情谊不足几月。”
宁宗彦言语冷漠,心下暗讽,竟是想用这是话头劝说他,她自己都是摘责为目的,竟妄图想用感情筹码打动他。
倚寒怔住了,浑身泄了力:“那我去寻母亲或者祖母。”
宁宗彦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冯承礼有一百种脱身驳斥的办法,而你,只凭一纸书信猜测?他可以说你伪造、可以给你泼脏水,可以颠倒黑白,可以死不承认,你待如何?”
“如果不能蛇打七寸,那你便是主动给予他翻身的机会。”
倚寒脸色紧绷,略显颓然。
宁宗彦睨她神情,瞧见她受挫心情竟有些好,还淡淡说着风凉话:“莫想这么多了,还有不足一月的时间你就要离开临安,日后此事就放下吧。”
“兄长可以做到的,是不是?兄长想我做什么才能帮我。”她忍着耻意说。
听她此言,宁宗彦原先堵着的郁气竟散了些,好似有什么东西被他所抓住。
“你想多了,我能要你做什么。”他仍旧蹙眉冷嗤,心下却平静了很多。
她果真是需要受一受挫折,才知道应该怎么做。
倚寒却开始怀疑自己想错了。
也罢,叫她真卖身求荣,她还真做不到,这么多日过去了,宁宗彦之前的心思应当是烟消云散,那再好不过,若真叫她委身,还不如叫她出家做姑子。
她不需要对别人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只需要解决凶手。
“我知道了,是倚寒多想,不管如何还是要谢谢长兄。”她忽而变了神情,语气淡淡。
“兄长与此事确实无关,是我强人所难,逾矩了。”
宁宗彦登时无言,按照他所了解她应当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才是,怎会如此轻松放弃。
不待他想明白,冯氏就神色平静,干脆转身走出了屋子。
宁宗彦呼出沉沉浊气,脸色阴沉,振臂一扫,桌上文房四宝皆被扫落。
她当真是……可恶——
作者有话说:破防中……
第28章
月夜漆黑, 冷辉浸满了屋内,倚寒平躺在屋内的床榻,宛如冷尸。
她目光幽凝, 长睫缓而慢地眨动,自晚上看完那信封, 她便浑身被冷意覆盖, 恨不得缩进衾被中。
衡之离开时的痛苦依稀残存、历历在目,冯承礼假惺惺的面容盘旋在她脑中,叫她恨不得拿刀戳他几个洞。
她做错什么了,要这般对她。
她枕着臂弯,泪珠划过鼻梁, 没入枕中, 神情怅然, 不知道衡之会不会怨她。
倚寒神情踌躇, 淡淡戚色笼罩眉宇,她的枕边放着一对儿木雕人儿, 一男一女, 脸上带着笑意,那般幸福的痕迹永远留在了它们脸上。
他本可能多活些时日, 衡之定是会怨她的。
倚寒擦掉脸颊的泪珠, 蜷缩着紧紧裹着他的衣袍,深深嗅着那一丝残存的味道。
没关系, 她会给衡之报仇。
翌日, 大早上的裴氏就叫忍冬把倚寒唤了过来训话, 她端坐上首,气态威严,摆着一副婆母的架子, 只是倚寒却脸色不好,像是一夜未眠。
她懒得关怀些有的没得,直入主题:“今日随我去与老夫人请安致歉,蔺国公府与怀修婚事告吹正是你孕子的好时机,如此已然无人挡着你的路,你可得争气些。”
裴氏没好气,眸中凝了冷色:“听到了没?”
倚寒垂首轻轻嗯了一声:“望婆母允我回冯府一趟。”
裴氏想也没想:“不成,我在与你说子嗣的事,回什么冯府,你都被驱逐了,要不是我,你早就无处可去。”
她高高在上,极尽贬损,妄图给她灌输一些乖顺听话的训言。
裴氏又话头一转:“你先应了我,再谈回冯府一事。”
她拿捏着倚寒,放软了声线。
不得已之下倚寒不耐的解释了那日的事,裴氏恍然冷笑:“我道是谁搞的鬼,三房与我一直不对付,眼下这是瞧见你攀上了凌霄侯,生怕有了子嗣,好与她抢爵位。”
裴氏目光灼灼:“你怎的当时没说。”
倚寒回答的滴水不漏:“祖母气头上,并未听我解释。”
“也罢,是误会便好。”
今日暖和,倒春寒的那一阵侵骨寒意消散了,枝头抽出了绿意,足下石头缝隙冒出了草叶,像是踩着春意前行。
倚寒摘了斗篷,一头垂髻,身着云雾蓝及腰襦裙,锁骨宛如玉带,细腻晃眼,纤细柔美的身影老老实实跟在裴氏身后。
老夫人没再闭门不见客,叫嬷嬷引着二人进屋了。
“母亲,您可算是好了,我这两日未曾侍奉床前,心头忧愁。”
老夫人拍拍她:“你有心就够了。”
“母亲,儿媳今日来是为着倚寒的事。”
老夫人脸色泛冷:“此事不必再说,我意已决,即便没了蔺姑娘,还有张姑娘李姑娘,你死了那条心。”
裴氏脸色难看:“不,儿媳是要解释另一桩事。”她不仅替倚寒解释明白了那日她的本意,还替她担保,她绝无别的心思。
老夫人冷笑:“你莫要再给她解释了,那日可是她亲口承认,怎的今日便翻了话头,此事倒是由你们说了,耍弄我这老婆子。”
裴氏险些气炸了肺,她转而戚戚哀哀:“看来母亲心中只知怀修,不知衡之,也罢,我儿命苦,竟无一人心疼,是比不得凌霄侯少年成名,若当初那贼人未曾寻过来,若我儿那日未曾嚷着要去祖母那玩儿,我儿必定也科考入仕,风光无限。”
“今日便不会只在那冰冷的棺材中,断子绝孙,母亲既这般偏心,那儿媳也随衡之去了罢。”
老夫人脸色一滞,无语凝噎,裴氏这话确实戳到了她的心坎儿,多年未见的次孙确实不比长孙得她偏心。
但裴氏这番话也起了作用,牵引出了老夫人心底的愧疚,兼祧一事便隐隐松动。
“此事……容我再想想。”
裴氏哭声一顿,小心翼翼抬头瞧,她端详老夫人脸色,心想此事应当是稳妥了。
倚寒冷眼旁观这一出戏,只觉疲累,裴氏演戏和人情绑架倒是一把好手。
待出了院门,她果然变了脸,这千层面具变幻无穷,倚寒隐隐佩服她。
“母亲,我何时能回冯府。”
裴氏懒懒:“急什么,待老夫人应允了再说。”
倚寒没再说话了,她回了屋,坐在了妆台前,抚过那些发簪,寻着最锋利的簪子。
她曾是大夫,清楚人体最薄弱的地方莫过于喉管,过去那些年冯承礼带给她的都是贬损、不屑、责骂、白眼。
她不解过、委屈过、自然也恨过,否则不会头也不回的顶着损伤名誉离开冯府。
在旁人眼中,她名声不好,心机深沉,秉性恶劣,只有她的夫君信任她、爱护她。
她本已摆脱过去,打算重新开始。
那些扰人之事便叫它深埋过去,再不回忆。
她从未想过冯承礼会因一己私欲便如此杀害她的夫君。
忍冬进了屋,便见她坐在铜镜前发怔:“少夫人,您想什么呢?”
“没什么,这两日我睡不好,总梦魇,你去帮我寻一把匕首压在枕下吧,说是可以驱散不干净的东西。”
她脸色确实憔悴,忍冬不疑有他:“要不看看大夫?”
“我便精通医理,我岂能不知。”
忍冬见此也只好说:“是。”
……
寿合堂内,宁宗彦与老夫人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些简单膳食。
男人宽袍秀逸,如高岭之雪,水纹一般的锦缎折射出流光色泽,通身的贵气使得他连用食都赏心悦目。
“可惜了,蔺国公的婚事告吹,临安的好姑娘还多着,继续寻就是了。”
宁宗彦低眸:“孙儿暂时并无成婚的打算。”
老夫人脸色一沉:“胡说,成家立业乃天经地义之事,诞育后嗣更是为人子该做的。”
宁宗彦闻言拧了拧眉:“祖母可愿听孙儿一言。”
“你说。”
“如今边境虽获得了暂时的安宁,但这安宁能持续多久孙儿也不敢保证,女真一族已与大周厮杀了许多年,朝中又四面楚歌,风声鹤唳。”
“一旦战役起,孙儿必须要肩挑大梁,如此,成婚不仅是未知还是累赘,更遑论子嗣。”
他平静的说出了这些话,老夫人怔怔地握紧了他的手腕:“你什么意思?”
“实则,冯氏为孙儿诞育子嗣是最好的决定。”他神情淡淡,没有过多的劝她。
殷老夫人顿时哑然。
他不必成婚,又能留个孩子,正好冯氏也缺个孩子。
两全其美之事。
老夫人年轻时也曾随老国公爷征战,脾气虽硬,但在大事上孰轻孰重自然拎得清。
“你少时弃文从武我便反对,你不听,如今虽是侍卫步军司副使,又有宣抚使的实职掌管玉麟军,但大周崇文抑武,兵权分散,你祖父当年行步艰难,我实在不想你重蹈覆辙。”
若非他弃文从武,凭他的本事,拜相是迟早之事。
“祖父的仇,孙儿自当会报。”宁宗彦淡淡道。
但老夫人眉宇凝拢,眸光深沉:“对于冯氏你当真没有别的意思?”
宁宗彦神色淡淡:“没有,一切只为后嗣。”
“那便好。”
老夫人应允一事,裴氏很快就得了消息,她喜不自胜,国公爷知道后也没说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在朝中任职,看的比老夫人透,什么也没说便默许了。
“我听闻是怀修亲自去向老夫人说的,倚寒啊,待怀上孩子一切就好了。”裴氏笑意盈盈握着她的手腕说。
倚寒笑不出来,她背后发寒,齿关泛冷,
他怎的还不死心,变脸快如厮,她完全琢磨不出他到底是何意,一会说要送她走,一会又亲自去求老夫人。
“今夜早些去,别让怀修等急了。”
倚寒脸色冷淡,只觉裴氏疯魔可怕,对子嗣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不过也没关系了,宁宗彦什么意思也与她无关。
“是,这回母亲应当放心了罢,我已许久未见祖父,想今日就回去一遭,落日前回来。”
裴氏拧眉:“明日去就不成了?”
“儿媳已等了许久,望母亲成全,要不心头惦记,没法安心。”
裴氏不耐烦:“早些回来,叫杨嬷嬷随你去。”
“是。”
她平静转身,出了云香居。
她换了身衣裳,仍旧是那一副守孝的模样,清冷明丽,雪白的衣裙衬得她飘然若仙,一双水眸嵌在巴掌大的脸上,瞧人时顾盼生辉。
出宅时恰好与砚华擦肩而过,风吹起马车车帘一角,他瞧见了里面的侧颜。
但他没多想,小跑着回了沧岭居。
而后无意说起了此事,宁宗彦抬头:“你说她方出门去了?”
“是啊。”
宁宗彦凝眸沉思:“何处?”
砚华腹诽,去哪儿也是二少夫人的自由吧,如今侯爷管的越发多。
“属下哪知道。”
“不会去问?”
对上宁宗彦冰冷的视线,砚华一个激灵跑了出去。
他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侯爷,下人说二少夫人去了冯府。”
宁宗彦神情凝滞,丝丝缕缕的猜测浮现,想来想去总归不太放心,万一做了什么事闹得不得安宁可如何。
“备车。”
冯府内,倚寒心头似藏了一只小鹿,砰砰跳个不停,险些就要冲出胸脯。
她浑身冷颤,沧双手交叠于腹,冰冷的手腕泛着淡淡的青,袖中,紧紧握着那尖锐的匕首。
她怕吗?当然怕,她齿关都在打颤,更多的是恨,她的后半生都被他毁了。
她以国公府的名义要见冯承礼,此刻等着他从医馆赶回来。
手边的茶水放冷,脚步声终于由远及近,她脸色苍白如纸,满脸透着死灰般的恨意,也……抱着一同焚毁的决绝。
“你要见我?”
冯承礼蹙眉瞧她,脸色不耐,并没有因她的身份而有任何的客套。
“这个是你的吧。”倚寒从袖中掏出那枚玉佩。
冯承礼脸色微变,而后神色如常:“是,可是我落在公府的?”
“这是我从我夫君的手中寻到的,敢问冯大夫,为何我死去的夫君会死死攥着你的玉佩?”
冯承礼神情冷沉,目光一瞬正肃:“你这是何意?你是想为自己摘责所以过来质问我了?”
他冷笑:“侄女儿,你怎么还是那般蠢笨。”
“你若是怀疑,那便去报官啊。”冯承礼再不想与她虚以委蛇,起身打算离开。
倚寒手心出了些汗,虚软地险些握不住把手。
第29章
冯承礼后背对着她, 倚寒抖着手抽出了匕首,咬唇愤恨,满目怨怼, 脚步放轻,握着匕首抱着焚毁的决心撞了过去。
可惜冯承礼似有所觉, 拧眉回身, 便见银光晃目,他下意识抬手一挡。
利刃未曾扎中要害,反倒只是划破了冯承礼的手腕,血珠前仆后继涌了出来,嘀嗒落在地上。
他惊骇难忍:“你……你这不忠不孝的逆女。”
倚寒笑的痴冷:“你嫉妒我父亲, 现在又视我为障碍, 你害怕, 你怕你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再度失去, 二叔,多谢你另眼相看啊。”
冯承礼仿佛被戳中了痛处, 气的脸色涨红:“你住口, 你敢行凶刺杀血缘长辈,来人。”
倚寒还想举刀刺他, 却被他一脚踹上了肩头, 摔在了地上。
杨嬷嬷察觉了屋内的动静,慌忙进了屋, 入目便是刺目的殷红, 再见二人又是剑拔弩张的模样, 顿时大惊失色。
慌乱间不知谁喊了一句:“凌霄侯,凌霄侯来了。”
冯承礼一愣,厉声告状:“侯爷, 望侯爷为草民做主。”
倚寒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脸色苍白如纸。
沉稳急促的脚步声落在她耳边,忽而,宽大鹤氅兜头而下,倚寒被蒙了个实在,冯承礼心头暗道不对:“侯爷……”
宁宗彦平静且阴冷的视线令人心头紧绷。
“今日之事权当做没发生,冯大夫,你侄女因丧夫而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冯大夫应当不会与她计较。”
他身边虽只带了零星护卫,却依稀可辨步伐矫健,眉宇带着肃杀之气,大抵全都是他在玉麟军的心腹随从。
民不与官斗,再大的委屈冯承礼也只得咬牙咽下。
她如今是攀上公爵府,仗着有人撑腰便敢胡作非为了,但冯承礼睚眦必报,断然不会就此放过她。
“是。”他敛下郁气,神色如常。
宁宗彦把人打横抱起,转身离开了,杨嬷嬷瞧着心头惊涛骇浪,千言万语聚于胸口,触及他那罗刹般的神情,欲言又止。
他把人似麻袋一般扔进了宽敞的马车中,车门紧闭,砚华沉默不语,一味驾车前进。
鹤氅掀开,露出她发丝凌乱却仍旧丽色惊人的脸颊,只不过那灵气汇聚的眼眸如今垂下,充斥着无力与悲恸。
宁宗彦拂袖而坐,鹤骨松姿携带丝丝寒意,他冷笑:“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倚寒不语,只是垂头发愣,但依稀可见颤动的睫毛。
“阿寒,你好大的能耐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嗯?告诉我。”宁宗彦忽而身躯转向他,竭力压抑着怒气,声音柔冷,徐徐引导。
他亲昵的唤着她阿寒,悄无声息间二人的关系已然发生了变化。
“与你无关。”她只是低声拒绝。
宁宗彦眸光冷郁,他不喜欢她这么说。
他掐着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从她眸中瞧见了一闪而过的异样之色。
“与谁无关?”
倚寒似是忍受不了二人这般古怪亲密的举动,终于起了波澜,甩开了他的手,她尖尖的下颌很明显地印着两个鲜红的指印。
幽静昏暗的马车内只她一株雪白身影,宛如枝头绽放的玉兰,清减雪丽,偏偏又眼眶通红,脆弱的让人一折就断。
她怕宁宗彦又动手动脚,终于愿意好好说话了:“事实就是兄长看到的那样,我在报仇。”
报仇?宁宗彦冷剜她,确信不是在逼迫他妥协?即便是想叫他妥协也不必要如此玉石俱焚。
“值得吗?”他凤眸寒意浮动,紧紧锁着她。
她闻言眼眶倏然涌上通红,神情不可置信,喉头哽咽:“值得,当然值得。”
“是了,你当然不会懂,你根本不懂爱。”她愤然别头,不愿理会。
她神情沉默,泪珠顺着脸颊奔涌而下,砸在了她的衣裙上,晕开一朵朵水花,看起来楚楚可怜,脆弱至极。
宁宗彦凝蹙的眉眼微微一怔,不懂……爱?
她……爱自己?
马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驾车的砚华听到了方才那一番泣血的哀诉,沉沉叹了一口气。
马车仍旧平稳的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天色已然漆黑,行人四散,潮湿的街道还带着淡淡的雨意,古巷幽沉,只余马车滚过的声音。
浓墨般的幽深似乎笼罩了宁宗彦的身躯,他的眸子看似一片沉寂,实则早已汹涌澎湃。
倚寒靠在车壁上,撕裂的伤口还在淌血,长睫坠着泪珠,视线朦胧,烟黛般的眉宇轻蹙。
半响,他沉沉叹息:“我早已应你。”
倚寒闻言茫然,不解其意。
忽而他手掌抚上她侧颜,在她悚然的目光中擦干了濡湿的脸颊:“别哭了。”
倚寒躲开,自己擦干了泪水,行动间还颇有些仓惶。
马车停在府门前,倚寒想自己下去,却被他拿鹤氅再度蒙头,矮身扛了起来。
妇人被迫趴在他的肩头,发梢下垂,倚寒惊惧的挣扎:“你放我下来,会被人瞧见。”
宁宗彦声音柔寒:“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被人瞧见?阿寒若是再动,我便把你扔下荷花池。”
妇人闻言便未曾再动。
倚寒视线内是他鹤灰的衣袍,她忍不住瓮声瓮气的提醒:“别叫我阿寒。”
什么阿寒不阿寒的,她是他弟妹。
杨嬷嬷心惊胆战的看着二人。
宁宗彦一路走回沧岭居,被不少下人侧目,但下一瞬就得到了玉麟军随从警告的眼刀。
他推开寝居的门,把人放下。
倚寒摘掉鹤氅,环顾四周:“你怎么把我带道这儿来了,我要回去。”
他讥诮提醒:“你忘了,裴夫人叫你今晚过来。”
倚寒目光微凝,这才想到还有这回事,她这回去冯府已然没打算回来,兴许是进牢狱,兴许是被冯承礼……
不论她下场如何,裴氏也没办法拿崔叔再挟持她,崔叔没了效用自然会放掉。
眼下她又回到了这儿,既无力又窝火。
她叹了口气,踉跄着倚靠在素日窝着的软榻,一副将行就木的模样。
素白的衣裙拖曳在软榻边缘,与月辉交织,映照出熠熠冷光。
宁宗彦稳坐太师椅后,垂眸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桌上的文书平摊,他却没什么心思翻看。
原本今夜应该是一个圆满的月夜。
二人的关系会坐实,事情重新进入另一个轨迹。
可他现在心头泛冷,寒意沉浮,没有任何旖旎心思。
她在诉说爱意。
他应该相信吗?
不,他不能相信,她惯来如此。
宁宗彦眸中戾气四溢,随随便便就说喜爱,满口谎言,心机深沉。
她的喜爱本就廉价,毕竟她时常对旁人移情别恋,果然,她过了三年还是如此。
被欺骗的怨愤再度涌来。
一瞬间,他的脑中竟浮现出她三年前明月生辉般的笑意。
“我听他们叫你侯爷,你是哪位侯爷啊。”
“唉,别走别走,你叫什么啊。”
“还有长的这么年轻好看的侯爷?”
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提着裙摆毫无端淑之态,大大咧咧的又跑又跳,聒噪的像只鸟雀,令人无比厌烦。
偏偏那明艳的脸庞上嵌着似西北垂野之上熠熠生辉的眸子,神情生动夸张,嗔怒噘嘴
还有她与那些过来看病的公子哥儿嬉笑打闹的模样,一包糖谁都可以给,给了李公子又给了苏公子,剩下没人吃的再编上几句谎话送给他。
又或者早上还笑嘻嘻的说只给他一个人送生辰贺礼,下午就又凑过去问别的公子生辰何许时候。
她就像是一颗漂浮的浮萍,可以在任何地方落脚,以前是,现在也是。
三年未见,嫁了人,但是勾三搭四的脾性倒是一点都没变。
倚寒呆呆地坐着,眼神望着窗外冷月清辉,而后便问低沉的声音响起:“过来。、
倚寒转头,视线迟疑,身躯未动。
“怎么了?”她声音艰涩。
“过来。”他再度不容置疑道。
倚寒顿了顿,下了软榻,小心翼翼朝着他走了过去:“何事?”
他大掌忽而抬起,落在了她腰肢上,炙热的温度烫得她一阵战栗,她抖了抖,往旁边一闪:“兄长……这是要做什么?”
不是说爱他吗?总得证明才是。他确实是莽撞了些,不过事出从急。
他半是胁迫半是平静:“你今日做出那样的事,可知道冯氏再也回不去了。”
倚寒颤了颤:“我知道。”
“你祖父对你很失望。”
“我可以帮你杀掉冯承礼。”他声音带着若隐若现的引诱。
倚寒瞪圆了眼:“你……”
“有条件。”
“证明你的诚意。”
不是说爱么,证明就是了。
倚寒杏眸中浮现不可置信,复杂中隐隐有抗拒,她当真觉得还不如叫她出家做姑子。
可是她出不了家,也做不了姑子。
她还想报仇。
他神色似冷雪,眸光清透寒戾,鹤灰色的锦袍宛如银辉流动,修长的指骨轻轻搭在膝上,静静等待。
倚寒死死咬着唇瓣,如鲠在喉:“怎么证明?”
“阿寒,你既嫁过人,应当是明白。”
他嘴中的阿寒似是在催命,倚寒咽下满唇腔的血气,更多的是疑惑、不解。
他厌恶自己如厮,怎的还能提出这样要求。
她闭了闭眼,宁宗彦也只是叫自己表达诚意,并没有别的意思,说不定他只是、只是有了兴趣,恰好自己又有求于他,顺水推舟罢了。
只要诚意表达到位,他烦了、腻了便会赶走她。
她缓缓上前,柔软的手搭在他的肩头,侧着身子试探地坐了下去。
发梢划过他的手背,带来深深痒意,淡淡香气飘入鼻端。
宁宗彦眸光浅淡的变化着,唯一不变的,是倒影始终深深印在里面——
作者有话说:纯爱频道秒变禁忌频道
寒宝:我冤枉啊~
晚了晚了,写完又改了几次。
第30章
她软臀轻轻挨上了他结实的腿, 倚寒见他未曾未曾拒绝,便将力全数泄下,结结实实坐在了他怀中。
她灵魂宛如脱离躯壳, 神情木然,浑身僵滞如木头, 连磨喝乐都看着比她讨喜。
不过宁宗彦不在乎, 这是习惯问题罢了,她现在不习惯,将来也会习惯,待脱敏后,她便自如了。
他思及此, 掌心落在她腰肢处, 炙热隔着衣衫烫得她颤了颤。
她死死咬着唇:“这样的诚意侯爷觉得可够?”
宁宗彦神色微变, 却弯了弯唇:“不够。”
倚寒身躯微倾, 闭上了眼,气息颤颤, 她既然决定踏出这一步, 便不会犹豫自怜。
她木头似的堪称杵了一下他的薄唇,便飞快坐直了身子, 只觉尴尬。
她还是有些跨不过这道坎, 她从未与别的男子这般过,宁宗彦像是握着一把凌迟的刀, 一寸寸刮着她。
还要叫她表达诚意, 好生委婉的话语。她心底哂笑, 却不得不陪着他玩这一场游戏。
她便、她便只得把他想成衡之的脸,这样好像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她这般青涩的情态落入了宁宗彦的眸中,耳根染上薄红, 白皙面庞莹润,像熟透的蜜桃,他忍不住伸手抚摸,宁宗彦零星愉悦陡然浮现。
而后他主动倾身在她唇瓣上印了印,算是盖了个戳,肯定了她的诚意。
二人身姿相对,是少见的暧昧旖旎,以往不是剑拔弩张就是互相厌恶。
气息交缠,倚寒僵硬的看了他一眼。
她未曾追究原因,心想也不过是男人的趣味罢了,身边正好有个女子,长的貌美,虽说惹人讨厌,但羞辱耍玩一番还是可以的。
她手指抓上他的袖子:“我想见见崔叔。”
“可以。”
说完后似是觉得不满,掌心又托着她的脖子俯向他,气息逼近,他温和的吻向了她。
二人鼻尖贴着鼻尖,他掌心摩挲着她的后脖颈,使得她离自己更近,这是二人第一次交吻,宁宗彦心头忍不住微微荡漾。
倚寒闭上了眼,不与他视线触碰。
无论他如何,她皆气息沉稳,没有一丝触动,她静静的忍着不悦等他结束。
殊不知他擅自加长了交吻的时间,甚至还慢条斯理的挑逗她,深而悠长的气息忽而响起,莫名惹人脸热。
他犹自嫌不够,还轻轻啄吻了两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终于离开,倚寒也睁开了眼,勉强挤出个笑,她视线无意上他的眸子,躲避似的避开了,而后软臀似被一物抵到,她一瞬起身,心头惴惴。
“好了,我、我要回去了。”
她退了几步,方觉安心,宁宗彦怀中一空,方才还上头的情意陡然被浇了一盆冷水:“你要回去?”
听宁宗彦这意思是想叫她在这儿住下?
那可不成,倚寒暂且还不想与他做那事,能拖则拖,最好拖的他腻味了,都说男人喜欢柔顺的女子,她偏要不柔顺,也不乖巧。
“是,我在这儿住不合适,说不准明日就会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我定是会被责骂。”她语气带了些没好气。
宁宗彦却没生气,神情若有所思。
原来她是因为这个生气,他记得那日她拈酸吃醋后老夫人把她叫过去斥责了一顿,他那时还在气头上,想着冷待一番。
大约之前她已经无数次被老夫人斥责,心中早已有了怨言,才会在乞巧节那晚避而不谈子嗣的事。
宁宗彦心下了然:“你一人承担,确实辛苦。”
倚寒狐疑看他,竟不知他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我母亲为我择了一新宅邸,作为凌霄侯府,阿寒若是觉得公府待不习惯,也可随我去凌霄侯府,就是那儿只有零星几仆与我一些部下暂居。”
倚寒脸色微变,几乎是想也不想:“不用了。”
大概是她拒绝的太干脆,宁宗彦脸色微沉:“你不愿意?”
倚寒心头跳动声不停,像是要撞出胸腔,她当然不愿意,在公府还尚且能避开他,凌霄侯府,那岂不是只有二人。
她强忍燥意,放缓了语气:“兄长不觉得太不切实际吗?我们在身份上到底是叔嫂关系,我弃了婆母、祖母,与兄长离府,岂不是更是背负骂名,这世人对孀居的寡妇要求颇高,稍稍行至踏错,各种脏水便会泼上身,望兄长理解寒娘。”
宁宗彦方才还紧蹙的眉眼骤然疏散,低垂着头好像在深思。
“你说的有理,是我想浅了。”
“多谢兄长,我先回去了。”她穿好斗篷,福了福身,宁宗彦轻轻嗯了嗯,没有强迫,来日方长,要慢慢来。
倚寒转身出门,踏入夜色中,忍冬照旧在院门口守着,见她出来,默然跟在身后离开。
回到屋内,倚寒叫忍冬去备水。
她用手背擦了擦唇瓣,呼出一口浊气,她打开樟木箱子,里面全是衡之的遗物,有医术、衣袍、鞋袜、还有笔墨、给她削的木簪。
她看了一眼,平静了下来,转身坐回床上,捧着那两个木雕娃娃发呆,没想到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
翌日,倚寒早早起身照旧去兰苑听经祈福,时日已经过半,法会还有二十多日便结束,届时便是她离开的日子。
她倒是希望在这二十多日的日子里宁宗彦能为她报仇。
她到时候要离开,他总不能强迫她留下吧。
裴氏今日对她脸色好了些,嘘寒问暖,原本幸灾乐祸要看笑话的三房没什么好脸色。
日头高悬时,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宁宗彦悄无声息走到院门口,见她背影沉静,腰背挺直,垂髻落于颈后,由一条白色发带束之。
院中皆是僧人与下人,还有些女眷,他不好当面叫,左右瞧了瞧,瞧见婢女们端着托盘从旁边经过。
他伸手招之。
倚寒掌心中握着一对儿木雕娃娃,感受着掌心与木头互贴的余温。
忽而她肩头被轻轻推了推,她睁眼侧首,是一陌生婢女。
“二少夫人,侯爷叫您出去一遭。”她压低了声音,周围没有人听到,正在念经的裴氏也闭着眼浑然不觉。
定是崔叔有消息了。
她小心翼翼提着裙摆起了身,神色尽量镇定的出了兰苑,果真在一假山旁瞧见了一道冷淡的鹤灰色身影,不知为何,他玄色少穿了,少了些压迫感。
她快步走了过去:“兄长,可是有崔叔的消息了?”
宁宗彦看着她急切的神情嗯了一声:“裴夫人把人藏的很隐蔽,在她私产铺面的后院里,被家仆看守着。”
“你当初不愿与元哥儿,她便以崔长富挟持你,眼下你与我一遭,她却不知你意,强行解救后果难以估量,且再等等。”
倚寒听着“她却不知你意”这话着实不知道是何意,但心里有种二人这般私会的感觉。
她扯了扯嘴角,勉强微笑:“无妨,不急,我先与崔叔见一见,要不然他恐怕会忐忑不安。”
宁宗彦垂头凝着她:“他对你很好?”
倚寒点了点头:“崔叔视我为亲女,自然对我好,是我对不起他。”
她心生愧疚,要不是因为她,崔叔早就回庐州去了,何必受制于人。
“待晚上吧,白日太显眼,你身边的婢女又寸步不离。”
“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
“慢着。”宁宗彦叫住她欲离开的步伐,倚寒回身神情莫名,“怎么了?还有何事?”
宁宗彦神情淡淡,微微倾身,呼吸逼近,淡淡的冷香倏然扑面而来。
倚寒一僵,气息悄然急促,她闭上了眼睛,忍着没有退后。
他指腹挑起她的下颌,薄唇平静的印了上去,她微微仰头,长睫轻轻颤抖,袖中藏着的手死死攥着木雕娃娃。
他自始至终都微微睁着眼,她的每一寸神情都落入他的眸中。
他的掌心轻轻扶在她的后脑,带着微凉的、濡湿的、柔韧的力道含住了她的唇瓣轻轻吮吸。
他的气息笼罩着倚寒,她自始至终都很平静,近乎漠然的承受这任务一般的亲吻。
但宁宗彦却不急不躁,全神贯注,柔重而禁锢,疯狂攥取着她的气息。
忍冬发觉人不见,便出来寻人,她瞧见树影婆娑后雪白的身影,便小跑着过去欲喊人。
结果走近后瞧见了二人相贴的身影,猝然一顿,神情惊愕。
宁宗彦凉薄掀眸,平而直的看了她一眼,唇却未曾离开身前妇人。
忍冬心头咯噔一下,把声音咽了回去,当做什么也没看到,悄然退下。
倚寒似是忍受不得,推了推他。
宁宗彦便离开了唇瓣,神色如常:“回去罢。”
倚寒便脚步匆匆的回到了法会上,她小心瞧着四周,倒是没人发觉她离开。
晚上,四下寂静,杳无人烟,只余一辆马车在青石板路上摇晃前行,停在了一处商铺门口,一道酂白色身影从马车下来。
斗篷遮掩着半张脸,似要羽化登仙一般,砚华带着她进了里面,拐过了几道曲折路线,停在了一处屋门前。
“少夫人放心,无人会过来。”
倚寒点了点头:“多谢。”
她推门进屋,墙角躺着的老头倏然起身,便见月影下身影翩然而至。
“崔叔。”她声音发颤。
崔长富惊讶:“倚寒?”
“是我,你没事吧?”她快步上前上下打量。
崔长富没什么变化,就是略有些脏污,也没有任何受伤。
“他们就是关着我,没对我做什么。”
倚寒放心了,崔长富问她:“你是怎么过来的?”
“凌霄侯帮的忙。”至于缘由她隐去未说。
“凌霄侯?衡之的亲兄长啊,是个好人,衡之之前还说他已经与侯爷说好,回庐州的路引已经弄好,届时询问就是,现下看来,不知何时才能离开,怪我,给你添麻烦了,早知道就不来临安了。”崔长富唉声叹气。
倚寒笑意勉强:“没事,很快,凌霄侯说到做到,他还不至于为难我们,公府每日都有宝华寺的法师为衡之祈福超度,要七七四十九日,现在已经过半,很快了,崔叔再等等。”
崔长富颔首,仍旧不放心:“侯爷肯定会帮我们的吧。”
“自然。”倚寒给了他确切的答复。
只不过她若是离开便没有了筹码要他报仇,所以在离开前她得叫他为自己报了仇,这样到时候二人交易结束,她离开公府,就可以不受拘束,想回庐州回庐州,想来临安看祖父便看祖父,倚寒细细盘算着,顺利的话一切畅通无阻。
“还得劳烦崔叔在这儿多待些时日。”
“你放心,不用管我,我好着呢。”崔长富摆手。
倚寒又给他塞了些衣裳和钱财,叫他若是过的不好,便花钱打点一番。
离开了铺子,她原路返回,上了马车。
马车内坐着熟悉的玄色身影,正阖目靠在车壁上休憩,听闻动静睁开了眼:“看完了?”
倚寒嗯了一声,束手束脚的坐在了一侧。
他扯着她的手臂示意她坐近些,倚寒忍道:“待回府吧,在外面呢。”
他充耳不闻,姿态强硬,倚寒无法,只得顺着他。
“崔长富视你为亲女,那衡之应当视你为亲妹才是,你们缘何会成婚?”
他今日叫砚华去探查三年前她的事,自他离开冯府后边疆爆发战争,女真频频来犯,他远走边疆,后面的事都不得而知。
今日探查后发觉她在被自己拒绝后转头就跟崔衡之离开了。
所以,她是因为自己才自暴自弃随意寻了个男人成婚?——
作者有话说:忙,又晚了[化了]orz
侯爷内心os:凌霄侯府=囚[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