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咆哮兰都(五十三)


    一个半月之后, 戈卢比政府军与自由派势力“碎旗党”的千日战争正式画上句号。


    在来自辉刃卫队的“凯伦中尉”坚持不懈、日复一日的努力调节之下,帕纳姆地区的领袖终于吐口,愿意与政府及奥珀帝国签订协议, 在地峡区域修建运河。


    和最初那版协议不同, 帕纳姆人在新版协议中强调, 修建完成的运河属于帕纳姆,奥珀仅仅是作为租借方,并不拥有运河的所属权。


    作为帕纳姆地区新任的幕后领袖,周祈借着自己“职位的便利”, 在几方势力之间来回传话, 并暗戳戳为帕纳姆争取正当的权益。


    奥珀内阁传回的最终版协议也算是给出了一个让几方都满意的结果。


    协议上写到, 帕纳姆运河的管理权理应归属帕纳姆运河委员会所有, 委员会成员由奥珀、戈卢比、帕纳姆三方组成, 其中帕纳姆方在委员会的席位将会保持在半数以上, 委员会领袖由选举产生。


    运河的具体修建工作在正式签署协议之后就会开始启动,周祈有自己的考量,第一次修建运河时发生的不愉快是所有帕纳姆人心中的一根刺, 所以他计划让“小熊”哈里·戴维森出马,尝试将运河的修建工作揽到黄金电气手中。


    而这也就代表工厂的业务板块又要进行一次拓展。


    ……


    这些都不是周祈这个外行该考虑的事, 无论是哈里还是李青, 他们在做生意搞钱这一块都要比他专业太多,并且两个年轻人对待黄金拂晓的事业也是激情满满, 把这件事交给他们,周祈完全放心。


    想到这里,周祈又回忆起来,自己出差之前将“爵士电台”的事也交给哈里去办,不知道他和吉赛尔女士的丈夫谈得怎么样了。


    帕纳姆的车队在清晨时分到达桑沃斯, 无光季接近尾声,天边已经可以依稀瞥见黎明的曙光。


    奥利弗通过辉刃卫队的设备给周祈和伯纳德传了消息,首先是将两人夸得天花乱坠,称自己虽然已经料想到他们会漂亮地完成任务,却还是没想到他们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以完美的方式解决两项艰巨的难题。


    之后奥利弗以内政大臣的名义将“使团代表”的名头给了周祈,让他全权负责在戈卢比的剩余工作。


    周祈很不理解,奥利弗明明是“内政大臣”,为什么还要参与明显属于军队和外交方面的事件,而且,无论是新来的外交使团,还是舰队的韦伯上将,他们都对此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既然他们都没说什么,周祈自然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


    左脚刚迈出车门,四周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尖叫声,周祈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又有极端组织来袭击使团。


    他定睛一看,声音的来源竟然是道路两边挤着的戈卢比民众。


    清晨六点,成百上千名戈卢比人挤在会场之外,手里还捧着各种各样的瓜果鲜花,脸上也都洋溢着热情的微笑,那些尖叫声是他们在看到奥珀的使团到达后,情不自禁发出的欢呼。


    周祈满头雾水,“他们为什么要聚在这里欢呼?”


    伯纳德在他之后下了车,“不是很正常吗?那些媒体一定是把你塑造成了解放戈卢比的民族英雄。”


    “我?”


    周祈更加不解,“先不说我们俩一直是秘密行动,知道我们存在的人少之又少,关键是,我是奥珀人啊,戈卢比人怎么会把一个外国人当作自己国家的英雄?”


    “戈卢比本身就是一个地方主义盛行的多民族国家,甚至还实行过一段时间的联邦制,或许对他们来说,外国人和外省人没什么区别。”


    伯纳德耸了耸肩,“而且,我猜这里面也有奥利弗的手笔,你别忘了,他把你派到这里,本质是想你借助这个机会做出点配得上出任警备署长官的政绩,所以他肯定是要想办法把你送到台前去的。”


    “可是……”周祈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个人不是你?”


    伯纳德发出不屑的笑,“因为我根本不缺这么一点名誉,大英雄,我的功勋章都快能填满你的小背包了。”


    说着,他拍了一下周祈背上的小包,顺便把它给摘了下来,猛地推了周祈一把,“去吧,小童子军,挺胸、抬头,然后微笑、挥手,这才是你现在该做的。”


    被他这么一推,周祈彻底暴露在民众的视野之中,他按照伯纳德所说,努力挤出一个标准的微笑,然后朝着人群挥了挥手。


    欢呼声更加高涨-


    之后的协议签订仪式周祈没什么具体的印象,反正每一步都会有专门的人负责为他引导,他只需要按照对方所指示的,和不同的人握手、问候,在不同的文件上签字,面对不同的照相机摆出同样的表情。


    ……


    他的灵魂早就飘洋过海,回到了兰蒂尼恩,算上今天,他已经在异国他乡待了两个多月,现在周祈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可能快的见到帕尔瓦娜。


    在他发呆的时候,戈卢比的总统,也有可能是副总统,总之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为他佩戴上了象征整个戈卢比共和国最高荣誉的勋章。


    之后,男人热情地邀请他发言,周祈愣住,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好在使团的人及时递上一份演讲稿,他这才不至于即兴发挥出一篇小学生作文。


    演讲完毕,仪式也宣告结束,使团没有在桑沃斯停留,直接来到港口准备乘船离开。


    帕纳姆的首席长老因为特殊的原因不能离开当地,派了安东尼奥前来为周祈送行,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劳尔,但劳尔并不是来告别,而是要和周祈一起去奥珀。


    这是首席长老的意思,周祈已经提前知晓,并且同意了对方的请求,他很能理解老者的想法,帕纳姆和黄金拂晓现在是紧密合作的关系,在组织核心培养一个“自己人”是很正常的要求。


    劳尔是六阶秘术师,他的加入也会让黄金拂晓的实力往上提升一大截。


    这么看来,戈卢比之行算是收获颇丰,先是“分离者”西蒙的魂质,诗社和帕纳姆精英都不需要,曜日便不客气地“笑纳”了。


    虽然星虫暂时啃不动圣者的魂质,但也算是贵重的资源。


    碎旗党的炼金飞机残骸也是战利品之一,在斩首行动结束的当天,周祈就选出了保存最完整的一架飞机残骸,安排科林和昆塔悄悄运回弗洛利加,准备让黄金拂晓的新晋炼金术士研究研究。


    再之后是从绝望夫人那里捡回来的戒指,拥有精神类效果的奇物,可以丢给基里安。


    最后,他还获得整个帕纳姆地区的信仰,有了他们,“无上辉光”也算是正式有了教派。


    离开帕纳姆之前,首席长老行使“界权”,帮他在银贝壳街和帕纳姆之间建立了联系,只要周祈回到兰蒂尼恩,进入银贝壳街的本体,三个地区就能完成连接,随时进行跳转。


    这样就方便周祈随时回到帕纳姆学习他们的隐秘知识。


    当然,还有两个小东西并不算“战利品”,所以周祈没把它们算进去。


    他小心翼翼提着手提箱,生怕磕到里面的龙蛋。


    “你的手提箱里放的什么?”


    刚登上军舰,兰斯就出现在周祈眼前,并将注意力投在周祈的手提箱上。


    周祈把手提箱往身后藏了藏,“纪念品。”


    “给我看看。”


    “不行,这是……给我妹妹的。”


    他随口编了一个理由,然后快速转移话题,“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到兰蒂尼恩?”


    “一周吧,还是和你们来的时候一样,先到泰雷兹港,然后换乘火车。”


    一周……


    周祈从没有感觉这么煎熬过,“就没有快点的路线吗?”


    兰斯啧了一声,“我们是军队啊,路线都是专门设计好的,不能随便乱开,也不能只图快。”


    伯纳德突然出现,拍了拍周祈的肩膀,“你现在给奥利弗打个电话,让他给你搞架飞机来,几个小时就能到兰蒂尼恩了。”


    周祈睁大眼睛,“可以吗?”


    伯纳德没想到他竟然会把这么明显的一句玩笑当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试试呗。”


    话音刚落,周祈已经转过身,朝着通信室的方向走去,真的要去给奥利弗打电话。


    “……”


    兰斯盯着青年的背影,疑惑他什么时候变成军队里那种,老气横秋,一到休息日就拼命往家里赶,然后带着妻儿去某家高档餐厅猛吃一顿,或是带着全家到郊外、海边出游共度亲子时光的那种……传统型奥珀男人。


    **


    兰蒂尼恩。


    从一个多月前遇到那个卷发怪女人开始,帕尔瓦纳不敢再轻易出门,去上学或是去剧场演出时都有莱瑞克家的人全程陪同。


    好在那个女人没有再出现过。


    掌声之中,帕尔瓦纳走上舞台,他在工人剧场已经进行了两个月的演出。


    旋律欢快、情感强烈的爵士乐以极快的速度在工人群体中的传播,演出进行到第二周时,帕尔瓦纳出演的场次已经是一票难求。


    后来剧场经理干脆开放了一些“地板票”,也就是座椅和舞台中间的那块空地,买到地板票的观众席地而坐,挤满了每一处空隙,剧场内部称得上是真正的“人山人海”。


    在帕尔瓦纳的带动下,以哨子他们为首的爵士乐队也像野草一样跟随着繁花季的脚步崭露头角,快速占领了兰蒂尼恩东区的地下酒吧。


    帕尔瓦纳在钢琴前坐下,抬手开始按动琴键,一小段旋律过后,经常来听他演出的观众立刻注意到,帕尔瓦娜小姐弹奏的是崭新的曲目。


    这首曲子听起来不似她以往的作品那般充满激情,节奏放缓之后,反而有些“沉郁”的意味,但有一点没有改变,那就是乐曲的情绪感染力。


    仅仅是一小段的旋律,台下的大多数观众都被音乐家带入了一种伤感的氛围,开始回忆自身所遭受的、足以称为伤痛的经历,有些是不幸的童年,有些是成长途中遭遇的坎坷,还有工作时遭遇的压榨、支离破碎的家庭……


    乐曲进行到中段,有的观众甚至悄悄抹了抹眼泪。


    音乐家本人当然也沉浸在这种忧郁之中,实际上,这完全是帕尔瓦纳坐下之后跟随内心情绪即兴创作的曲子。


    大多数时候,他很不擅长表达自己,所以即使他心里的郁闷已经差不多到达了极点,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外界听一听他的声音。


    ……虽然这首乐曲不会被他真正想倾诉的对象听到。


    想到这里,帕尔瓦纳的手腕忍不住用力,乐曲的格调瞬间从“忧郁”转向“烦躁”,音符也从细密的雨点变成了劈里啪啦砸下来的冰雹。


    ……


    今天的演出顺利完成,帕尔瓦纳走下舞台,前往自己的休息室。


    他没有化妆的需求,但剧场经理还是为他准备了一间休息室,大多数时候,帕尔瓦纳会在上完课之后直接过来,休息室就变成了他存放书包的地方。


    他推开门,休息室亮着灯,穿着风衣的黑发男人正站在化妆台前,弯着腰,借着那里的灯泡和镜子,整理着他的发型。


    进门的动作戛然而止,帕尔瓦纳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个从天而降的黑发青年。


    他应该是一直都没有修剪过头发,额头上的碎发已经能遮住眼睛,那些丝丝缕缕的东西冲淡了他五官自带的锐利感,整张脸看起来都朦胧了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无光季的原因,他的肤色比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还要白了一些,可能是太久没见,帕尔瓦纳竟然觉得他和整个房间的画风都不太符合,就像是被剪裁之后拼贴上去的那样。


    那人显然也被突然出现的帕尔瓦纳吓到,他先是愣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站直身体,然后僵硬地挥了挥手,发出了愚蠢的声音,“嗨,小帕。”


    他的声音将帕尔瓦纳飘远的思绪扯了回来,他眨了眨眼,控制不住地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周祈!”


    周祈还在心里后悔自己不该使用那么蠢的开场白,对面的女孩已经像一只凶猛的野兽那样朝他扑了过来。


    那么冷淡的人突然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周祈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本能地张开双臂,稳稳接住那个他思念已久的人。


    帕尔瓦娜绝对不是什么娇小的女孩,周祈被“砸”得差点站不稳。可当女孩抱住他的脖子,熟悉的香味顺着她的发丝飘来,周祈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了,他紧紧抱着帕尔瓦娜,甚至忍不住抱着她转了几个圈。


    她身上穿着样式简单的连衣裙,随着转圈的动作,黑色的裙摆在空气中划开一道弧线。


    周祈把她放下来,然后问她,“是不是很想我?”


    还没等到女孩的回答,他率先感受到肩颈处传来刺痛的感觉。


    帕尔瓦娜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然后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周祈急忙把她的脸掰回来,“为什么咬我?”


    帕尔瓦娜瞪着他,“我一点也不想你,讨厌你。”


    “又讨厌我了?”


    周祈有些哭笑不得,他已经把帕尔瓦娜的脾气摸得十分明白,她说“讨厌你”其实就是生气了,需要人哄的意思。


    于是周祈摘下自己的手套,向前走了两步,抬起双手贴在女孩的脸颊两侧,温声道,“天呐,我怎么这么坏,怎么总是在惹小帕大人生气。”


    帕尔瓦娜挣脱他的双手,把头偏向侧边,虽然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周祈还是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只圆球形状的河豚。


    “小帕大人。”周祈把脸凑到她面前,“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青年的突然靠近让帕尔瓦纳猛地心跳加速,那些烦躁和郁闷的情绪早在见到周祈的第一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根本没有生气,只是……太想念他了。


    周祈露出一个微笑,“要不要再抱一下。”


    女孩不说话,周祈假装失望,“不要啊,那算……”


    后半句还没说完,卷毛脑袋已经重新扑了上来,双手穿过他的臂弯,紧紧抱住他的腰。


    他应该是使用了某种操控人精神的秘术。


    帕尔瓦纳这样想着,把自己的耳朵贴在周祈的胸膛上。


    紧接着,他听到了和他一样的,急促的心跳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周祈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好了,可以松开了。”


    帕尔瓦娜当然不愿意撒手,周祈无奈地说,“再抱下去剧场就要关门了。听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帕尔瓦娜抬起头。


    周祈眨了眨眼,露出神秘的微笑,“秘密。”——


    作者有话说:[奶茶]直男周最后的余晖


    第172章 咆哮兰都(五十四)


    工人剧场位于兰蒂尼恩的最东边, 从那里打车到西郊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等到计价器上的数字跳到“70”的时候,他们总算是到达目的地。


    周祈打开车门, 牵着帕尔瓦娜的手走下计程车, 然后拿出自己的钱包, 支付了车费以及司机的小费。


    虽然他已经拥有高达七位数的资产,但计程车明显不合理的定价还是让他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肉疼。


    没办法,奥珀乃至普路托所有国家的物价水平都会在每年的无光季迎来一波诡异的疯涨,然后在繁花季来临之后缓慢回归到正常水平。


    “麻烦您在这里等我们一个小时。”


    周祈一边说着, 又拿出三十弗洛金。


    司机接过钱, 摘下帽子, 笑呵呵地点头, “没问题, 先生。”


    帕尔瓦娜已经注意到他们身后的建筑, 好奇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


    周祈也看向那栋房子,喉咙有些发紧, “莱纳尔先生的故居。”


    女孩稍微低了低头,没再说话, 两个人手牵手向着建筑的入口走去。


    “红楼”是一栋三层高的乡间别墅, 外墙全部由深红色的砖块堆砌而成,甚至连屋顶也是红色的瓦片。


    建筑的整体风格偏向复古, 斜坡屋顶、转角处的塔楼以及高耸的烟囱都符合“哥特”式建筑的特点,但它又十分简洁,除了一些绿植,墙面几乎没有什么装饰。


    周祈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用钥匙开门, 一进去就摸到了电灯的开关,伴随着“咔哒”一声,黑暗的房间被灯光点亮。


    红楼的“红”从外墙延续到了室内装潢,无论是地砖还是家具都以深红色为主。那位名叫安德里的先生每周都会派人来打扫,大客厅内一尘不染。


    比起莱瑞克家的西苑,这栋房子的陈设明显简单了很多,就像它曾经的主人那般,拥有着明亮的、浓烈的色彩,却又简洁朴素,一生只为寻求那一个目标。


    那本书中记录的内容太过笼统,周祈也会好奇,在真实的历史中,莱纳尔先生究竟拥有一段怎样的传奇经历。


    人的记忆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即使是本人也很难准确无误地复述自己的某段经历,个中滋味,往往只有在当时当地才能完整的体会,再之后,无论是语言、文字、画面,每一次转述的过程中,这份记忆都会丢失一部份情感与色彩。


    所以,周祈很清楚地知道,即使是莱纳尔先生本人站在自己面前,他或许也很难说清楚,在他人生最珍贵的黄金十年里,他都经历了一些什么。


    当然,周祈觉得那个老头肯定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要把一艘古老战舰的模型放在客厅里。


    难不成他老人家还有一颗梦想成为海盗头子的心?


    周祈撇了撇嘴,带着帕尔瓦娜直奔餐厅和厨房,但结果却让他有些失望,这栋房子里竟然没有那些应该有的家用小电器。


    周祈抱着胳膊思考了一下,然后抬起胳膊,向身边的女孩示意,“我们把这一部分的橱柜拆掉,放一台冰箱进去,怎么样?”


    “我们?”


    帕尔瓦娜眨了眨眼,“我们……住在这里?”


    “对啊。”周祈从对装修的畅想中脱离出来,笑着看向妹妹,“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喜欢吗?”


    我们的……家?


    意思是,只有我和周祈两个人吗?


    帕尔瓦纳感觉自己的思绪乱七八糟的,今天晚上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先是两个多月没见面的人从天而降,像是发生了奇迹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之后对方又把他带到一栋远离城市的漂亮房子里,告诉他,这里以后是他们的家了。


    许多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大脑中的思考好像都停止了,他跟在周祈身后,跟着他离开餐厅,听他对房子里的摆设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们把这里的家具挪出一部分,腾出一块空地,然后给你买一架钢琴放在这里。”


    “这些空房间好像都没有连水啊……那我们的洗衣机该放在哪里?改造管道的话会不会有点麻烦……”


    ……


    帕尔瓦纳木然地接受着这些声音,并没有把它们听进去,实际上,他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平静得就像一片死水,再没有什么能激起他心中的涟漪。


    直到周祈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小帕?”周祈脸上挂着疑惑,“你在傻笑什么呢?”


    周祈自己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把“帕尔瓦娜”的名字和“傻笑”放在一起,但现在的情况就是,那个女孩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但脸上却挂着傻乎乎的笑容。


    帕尔瓦娜眨了眨眼,看起来像是在怀疑,但这个动作却显得她更笨了。


    “有这么高兴吗?”


    周祈实在是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抽出一只手,捏了捏卷发生物的脸。


    他按着帕尔瓦娜的肩膀,让她面朝露台的玻璃门,借着室内的光芒,玻璃门上映照出一层不太清晰的反光,卷发的影子在上面显现出来。


    帕尔瓦纳看见自己,还有他从没有在自己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周祈说得对,他的样子真的很傻。


    直到这时,帕尔瓦纳才终于隐约明白,原来他心里的感觉不是“平静”,而是心灵遭受喜悦的强烈冲击过后,升华出的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


    他转过身,对造成一些的“罪魁祸首”发出提问,“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吗?只有我们两个吗?”


    “是啊,难道你不想只有我们两个人吗?还是说,你有想要邀请的朋友?”


    帕尔瓦纳非常迅速地摇了摇头,“不,不是的,只有我们……就很好。”


    周祈笑了笑,他怎么会不知道帕尔瓦娜是怎么想的?很多时候,她给周祈的感觉更像是一只……啮齿类动物,当然,这不是指个头方面。


    帕尔瓦娜对待这个世界似乎总是非常冷漠,她不喜欢和人有过多的交流,如果不是周祈的要求,她甚至不会对人表示最基本的问候。


    她的情感有着清晰的分界线,陌生人,熟悉的人,还有亲近的人。


    对于陌生人,她能做到的极限就是和对方处在同一个空间里,而她对待亲近的人却恰好相反,周祈觉得,她或许更希望有一个地方,能只存在她和她选中的人。


    想到这里,周祈又把女孩揽进自己的怀抱,帕尔瓦娜出现一瞬的僵硬,又很快适应,试探着伸出手,给予他回应。


    她仰起头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来这里住?”


    “你想的话,随时都可以。”周祈回答她,“不过今天可不行,我们至少要提前把搬家消息告诉阿蒂尔先生,这是基本的礼貌。”


    **


    从主建筑出来,周祈和帕尔瓦娜又一起去看了红楼的花园,时间差不多之后,他们又乘着那辆计程车离开。


    红楼到莱瑞克家的距离倒是近了不少,车程是去工人剧场的一半,他们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回到了西苑。


    周祈一下“飞机”就去找了帕尔瓦娜,手提箱都没来得及放回去。


    他把箱子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两颗龙蛋完好无损地躺在皮箱底端。


    两颗蛋的表面都覆盖着一层坚实的、类似龙鳞一样的甲片,代表“生生不息”的那颗呈现出和鳄母相似的黑绿色,看起来就像是用沥青浇灌而成的。


    而属于“毁灭”的龙蛋却完全不像那些黑漆漆的寂灭之火,反而是洁净的纯白色。


    “孵化……”


    周祈挠了挠头发,首席长老没告诉他具体该怎么做,总不能是让他每天抱着这两颗蛋睡觉吧。


    他一边思考着怎么对待两个小家伙,一边在自己的床上坐下,可当他把手掌按在床单上之后,他的灵性突然察觉到一些异样。


    自从晋升之后,周祈对自己所接触的一切都变得敏锐了许多,比如现在,他仅仅是触摸了一下,就能感觉出来,这张床单被人洗过。


    我不在的时候,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如果是阿蒂尔先生派佣人进来打扫,又为什么只洗床单?


    周祈想到一个“犯罪嫌疑人”,立刻从床边站了起来,通过相连的阳台来到隔壁房间。


    他敲了敲门,得到允许之后才推门进去。


    卧室内,帕尔瓦娜竟然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床上堆满了衣服和书。


    有这么迫不及待吗?


    周祈哭笑不得,正在叠衣服的女孩朝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有什么事吗?”


    “啊。”周祈回过神,“我不在的时候,你去过我的房间吗?”


    听了他的提问,帕尔瓦娜忙碌的动作凝固在空气中,人也变得像石化了一样。


    明明是一个简单又平常的问题,她却有这么大的反应……


    周祈感觉自己已经可以直接锁定“凶手”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帕尔瓦娜竟然罕见地开始狡辩,“我没有。”


    “没有?”


    周祈把手里捏着的东西举到她面前,“除了你,这栋房子里还有谁会拥有这么长、这么卷的头发,嗯?小帕?”


    帕尔瓦娜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他抢走那根头发,然后低下头,小声承认“罪行”。


    “……我去了。”


    “你现在居然还学会说谎了。”周祈假装严肃,“去我房间做什么坏事了,为什么要洗我的床单?”


    “……”


    帕尔瓦娜丢下手里的衣服,很明显是又想跑掉,周祈早有预料,一把“薅”住她的衣领,顺势把她砸回了凌乱的床上。


    “快说,到底去干什么了。”


    帕尔瓦娜思考了好大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开口,“我…不小心……咖啡、咖啡洒上去了。”


    “咖啡?”


    周祈攥着她的手腕,表示质疑,“你的意思是,你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摸摸打开我的房间门,端着一杯咖啡在里面走来走去,最后还不小心把它打翻在我的床单上?”


    他眯起眼睛,“我听说,弹钢琴的手要比普通人的手稳很多,那么我们的天才音乐家怎么会连一杯咖啡都拿不稳?”


    帕尔瓦纳根本不敢看他,很努力地想要翻身,把脸埋进被子里,但周祈死死按着他,他根本无从反抗。


    “因为……”


    他看向旁边的衣柜,“太、太想你了……”


    周祈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帕尔瓦娜说了什么后,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他已经能脑补出来具体的画面,一个孤零零的帕尔瓦娜,每天晚上都悄悄溜进他的房间,钻进他的被子里,甚至连吃东西都不愿意离开,最后果然弄脏了他的床单,只好心虚地给他洗干净重新铺回去。


    ……


    周祈放开她,笑着说,“行了,本法官看你认错态度良好,暂时放过你了。”


    帕尔瓦纳暗自松了一口气,可他的心还没放下两秒,就又提了起来。


    周祈从满床的书中精准找到那本《禁忌之恋》,甚至还把它拿在手里,翻开了封面。


    “你怎么会看这种……”


    他的话还没说完,帕尔瓦娜像一只凶猛的秃鹫,猛地从他手里夺过那本书,周祈甚至只来得及看到扉页上写着的缩写字母。


    “E.G”


    周祈一眼就看出这个草率的缩写属于谁,“埃尔维斯的书?”


    帕尔瓦娜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已经拿着那本书光速逃离。


    周祈尝试去追她,一边跑,一边喊着,“给我看看!”


    但他的呼唤一点作用都没有,帕尔瓦娜带着那本书跑进了莱瑞克家的花园,周祈连个影子都没抓住。


    ……


    他心里多了一些莫名的滋味。


    在他离开的这两个月里,帕尔瓦娜和埃尔维斯那家伙竟然已经成为了可以借阅书籍的关系。


    这算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最近可能会换个书名……[求你了]


    第173章 咆哮兰都(五十五)


    每周三的早晨, 莱瑞克家会在早餐的时间举行一场小型的家族聚会。


    长桌之上座无虚席,除了家族里的年轻一代,还有那两位外来的客人。


    来瑞克家的家主, 也就是阿蒂尔·莱瑞克坐在长桌最上首的位置, 挨个问候那些孩子们。


    “詹姆斯, 上次你问我的关于复调音乐作曲理论方面的问题,我推荐给你的书你都看了吗?”


    “奥利维亚,我听说你上周的史论小测没有合格,是吗?”


    “还有你比安卡……”


    ……


    在他陆续提问的过程中, 周祈能明显感觉出, 餐桌上的孩子都在等待和阿蒂尔说话的时刻到来, 他们似乎并不担心会受到批评,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


    而阿蒂尔先生的记忆力也很惊人, 他竟然能记得每个孩子的名字、身份, 以及他们的个人经历。


    问候环节很快进行到他们这里,看到周祈出现,阿蒂尔先生显然有些惊讶, “K先生,我记得你好像在戈卢比出差, 而使团在昨天上午才开始返航。”


    阿蒂尔先生的消息还挺灵通……


    周祈笑了笑, “嗯,我提前回来了。”


    他没有详细解释, 阿蒂尔显然也不想追问,反而是举起了手中装有气泡水的杯子。


    “各位,放下你们手中的餐具,和我一起向奥珀的英雄表示敬意。”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周祈有些不知所措。


    英雄?什么英雄?怎么就英雄上了?


    最近经常有人把这个头衔安在他身上,但周祈还是会感觉脚趾扣地。


    “呃……”


    他刚想说点什么, 莱瑞克家的孩子们已经眨巴着眼睛朝他投来崇拜的目光,硬生生把他要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阿蒂尔放下杯子,关心起周祈旁边的女孩,“帕尔瓦娜小姐,之前在剧场外尾随你的那个女人又出现了吗?”


    帕尔瓦纳摇头,“没有。”


    周祈的注意力立刻收了回来,“尾随?怎么回事?”


    帕尔瓦娜看了他一眼,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卷发女人……


    周祈本能地联想到诗社的人,难不成她们发现了帕尔瓦娜的存在,上门“认亲”来了?


    之前他想过邀请阿利亚到兰蒂尼恩,主要是为了把他介绍给帕尔瓦娜,不过,斩首行动之后他就没再见过那个自恋狂,诗社留下的联系方式也是单方面的,她们可以给周祈传递消息,周祈却无法联系上她们。


    “那……”


    他想了想,还是不能排除对方是别有用心之人的可能,“最近这几天我没什么事,干脆就由我去接送你好了。”


    帕尔瓦娜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莱瑞克家的早餐很快结束,离席之前,周祈向阿蒂尔先生提了他和帕尔瓦娜要搬家的事,那位先生起先有些失落,但最后还是表示了理解。


    “如果你要办乔迁聚会,记得给我发一份请柬。”


    周祈礼貌点头,“当然。”


    **


    吃过早餐,两人回到西苑,简单收拾一下之后,周祈说到做到,真的亲自开车去送帕尔瓦娜上学。


    他和帕尔瓦娜约好了要一起吃午饭,但又没好意思和一堆十七八岁的小孩坐在一起旁听,干脆在校园里乱转,等妹妹下课。


    校园很大,秘银河的支流从中穿过,周祈来到河边的草地,无光季接近尾声,在天边微光的照耀下,草地已经开始向外冒出新芽,结冰的河水也重新开始流淌。


    刚一靠近,周祈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是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


    “繁花……河水……绿草……”


    他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走近一看,穿着学生制服的卷发男人躺在一棵矮树的树干上,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铅笔,正在上面写写画画。


    “阿利亚?”周祈睁大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树上的男人同样很惊讶,“是你?你又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戈卢比吗?”


    “我……”


    想到对方的特殊身份,周祈没有透露帕尔瓦娜的存在,只解释了最后一个问题,“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昨天刚回来。”


    “好吧。”


    阿利亚从树上跳了下来,“如你所见,我现在在这所学院上学。”


    “你?音乐学院?”


    周祈当然不会相信这种明显是借口的胡话。


    “是啊,我喜欢音乐。”


    周祈:“不信。”


    “好吧。”阿利亚叹了口气,“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


    “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们接到消息,神子殿下很有可能在兰蒂尼恩,阿娜西塔大人因为厄运没有办法行动,诗社就把我派过来,配合在这里的绮艳大人,一起寻找神子殿下。”


    又是那个神子殿下……


    “‘绮艳’是什么,你们内部的称呼吗?”


    阿利亚点头,“嗯,就相当于你们隐修会的‘学者’,绮艳就是诗社称呼领袖们的头衔,阿娜西塔大人就是一位绮艳。”


    “原来是这样。”


    周祈默默记下这个“知识点”,然后将话题拉回那位神子身上,“你们那位神子殿下有什么特点吗?或许我可以帮着找一找。”


    他害怕阿利亚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我立过誓言的,绝不会泄露你们的秘密。”


    阿利亚显然也记得这一茬,犹豫了一下后,告诉周祈,“首先,神子殿下是一位雄性的腐骨蝶,不过他没有进行蝶化,现在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男性。”


    男性……


    周祈挑眉,示意对方接着往下说。


    “殿下还拥有和其他腐骨蝶完全不一样的特征。你肯定知道,魂质分为阴性和阳性,对你们人类来说,男人的魂质呈现阳性,女人的魂质呈现阴性,但腐骨蝶不同,我们的魂质特性与人类相反,雄蝶拥有阴性魂质,雌蝶拥有阳性魂质。”


    他的话让周祈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帕尔瓦娜拥有阳性魂质的原因。


    他就说嘛,帕尔瓦娜一个女孩,魂质却是男人的阳性,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你的意思是,那位神子拥有不一样的魂质?”


    “是的,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神子殿下会展现出至纯至阳的特性,所以,不仅他的性别是男性,魂质也一定呈现阳性。”


    “行,我知道了,我会帮你们寻找他的。”


    说着,周祈看向阿利亚手中的笔记本,“你刚刚一个人在这里念什么呢?”


    阿利亚突然紧张起来,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我在……写诗。”


    “写诗?”


    周祈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腐骨蝶的教团可是叫做“诗社”,她们甚至自称诗奴,当然有许多与“诗歌”有关的活动和仪式。


    他正想着,刚刚还有些不好意思的阿利亚主动问他,“你想听吗?”


    “当然。”周祈说,“我很喜欢诗歌,任何题材的都喜欢。”


    阿利亚露出惊喜的表情,“那真是太好了。”


    他快速翻开手里的笔记本,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朗诵。


    “啊。”


    他的第一个音节让周祈有了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亲爱的,我想和你做一场惊天动地的爱。”


    啥?


    惊天动地的什么?


    周祈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这也……这也太直白了吧!


    阿利亚没有注意到周祈的表情变化,全神贯注、旁若无人地念着他的大作,“你同时拥有起伏的丘陵,渐暖的河谷,绿草繁花绽放于你润泽的唇瓣……”


    ……


    念完,阿利亚向听众寻求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周祈不知道该说什么,硬挤出来一句,“不错,颇具……豪放派的气质。”


    阿利亚露出笑容,“真的吗?阿娜西塔大人说我写的诗很低俗,所以我一直不敢给别人看,真没想有一天能遇到懂得欣赏的人。”


    ……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觉得低俗啊……


    周祈在心中暗自思索,看来暂时还是不要把帕尔瓦娜带到这哥们面前了,免得这个低俗诗人把他纯洁的妹妹给污染了。


    阿利亚不知道周祈的想法,还沉浸在找到知己的喜悦之中,“我再给你念一首……”


    周祈两眼一黑,很想立刻逃离。


    **


    被迫听了无数首“小黄诗”之后,周祈总算找了个借口脱身。


    代表下课的铃声响起,周祈一下就从往来的人群中看到那个出众的女孩。


    “你们学校是不是有很多餐厅啊……”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并肩向餐厅的方向走去,这时,周祈身后却响起女人的声音。


    “K先生。”


    他回过头,一位身着通勤套装,头发梳成干练的马尾,脸上架着无框眼镜的女士正在向他这边走来。


    周祈认出来,她是奥利弗的秘书,昨天就是这位女士给他大开“绿灯”,他才能快速回到兰蒂尼恩。


    “杰西卡女士。”


    周祈冲对方礼貌地点了点头。


    杰西卡没有废话,直接说明来意,“奥利弗想邀请你共进午餐。”


    “现在吗?”周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女孩,示意杰西卡他今天已经有约了。


    “嗯。”杰西卡说,“大臣平时很忙,只有今天有时间。”


    “……那好吧。”


    周祈权衡了一下,自己毕竟是刚刚出差回来,也是该去汇报一下工作。


    他用歉疚的语气对帕尔瓦娜道,“看来我们只能晚上再一起吃饭了。”


    帕尔瓦娜眼中的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没关系,你去吧。”她低下头,“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吃饭的。”


    话是这样说的,但她语气里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周祈内心的愧疚更甚,也顾不得旁边还有人,直接抱住妹妹,摸了摸她的头发。


    “抱歉小帕,我也不想破坏不想破坏约定,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等晚点我来接你放学,好不好。”


    帕尔瓦纳急转直下的心情这才稍微好转了一些,他收紧手臂,把脸往周祈的颈窝埋了埋。


    “好。”


    **


    周祈走后,帕尔瓦纳也没了吃饭的心情,干脆一个人去了河边。


    他捡起一颗石头,用周祈教他的方法,甩动手腕将它扔了出去。


    石头在解冻的河面上跳动了足足六下才掉进水里。


    “你好,同学。”


    一个卷头发的男人出现在河岸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看到熟悉的特征,帕尔瓦纳心中警觉,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阿利亚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果然和那位女士说得一样,是个警惕心很强的孩子啊……”——


    作者有话说:1/2


    第174章 咆哮兰都(五十六)


    杰西卡女士将周祈送到奥利弗选定的地点。


    这里同样是一处郊外, 甚至比红楼所在的西郊还要偏僻,杰西卡把车停在一栋黑漆漆的房子外,看起来像是一间小型的工厂。


    刚一下车, 周祈便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那声音极为清脆, 听起来是金属敲击的声音。


    “奥利弗先生在里面等您。”


    周祈点了点头,按照秘书小姐手指的方向进入工厂,同时也在心里纳闷,这里怎么看也不像“吃午饭”的地方吧。


    他走进亮灯的厂房, 气温明显上升了好几个层级, 周祈看到一座正在燃烧的锻造炉, 奥利弗站在炉子前方, 上半身赤裸着, 一只手高举铁锤, 一下一下捶打着烧红的铁块。


    看来他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从奥利弗手中发出来的。


    周祈向男人身边靠近,一眼就瞥见奥利弗精壮的腰背上多出来的,不属于人体组织的“器具”。


    他的后腰处有一块没有被皮肤覆盖的“伤疤”, 暗银色的义体在火炉的映照下泛着微弱的橙红色光芒。


    “啊,K, 你来了。”


    他没有回头, 却能察觉到周祈的视线正在观察他后背上的残缺,“这是战争在我身上留下的记忆, 一枚火炮,它爆炸的时候,我还是一个连闪躲都不会的下士。”


    他停止手中的动作,回过身,“今天找你来不是工作, 毕竟使团一周后才会回来,那个时候再聊也不晚,怎么样,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


    周祈当然不会拒绝,点了点头。


    奥利弗笑了笑,重新开始敲击铁块,“我出生在一个铁匠的家庭,我的祖父、我的父亲,他们在奥珀某座小镇上给人锻造蹄铁和刀具。”


    “但我的叔叔不一样,他从小便被镇上的牧师选中,前去兰蒂尼恩,在教会学校里长大,并成为了一名军人。”


    周祈问,“也就是海姆沃斯上将?”


    奥利弗点头,笑着打趣,“没错,大名鼎鼎的海姆沃斯上将,在他之后,我们家的其他人都失去了被称呼姓氏的权利。”


    “我的叔叔,他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功成名就之后,他回到家乡,然后将我带去兰蒂尼恩,他告诉我准则力量和秘术的存在,试图将我培养成秘术师。”


    “很可惜,我在这方面毫无天赋,无论他怎么样耐心教导,我始终没有领悟,在这簇橙红色的火焰中,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力量。”


    “后来他干脆将我送上战场,以为这样可以让我成长,但后来的事我刚刚已经说了,火炮炸断了我的脊柱,我以为我这辈子完了,我就要成为一个瘫痪在床的废物,像个被圈养的牲畜一样,毫无念想地度过我的后半生。”


    他一边说着,手中的动作一点都没放缓,雨点般的锤击落下,铁块很快被捶打出短刀的雏形,他给短刀切出刀尖,接着开始锻造刃面,


    “在那之后,我的叔叔从伤兵营中找到我,他亲自抬着担架,将我送回祖父的铁匠铺,就像现在这样,站在……哦不,当时我应该是‘躺’在火炉边。”


    奥利弗用诙谐的语调调侃着自己,“我的爷爷就像现在的我,一边挥舞铁锤,一边给我讲述故事。”


    “他给我看他的掌心,那里有一条闪烁着橙红色光芒的伤疤,我这才知道,原来祖父才是我们家最早的秘术师,但他只是个普通的低阶,无法将天赋传递给下一代,所以我父亲和我叔叔并不是神血者。”


    “他说,海姆沃斯这个姓氏在永昼教会没有成立之前就已经出现在普路托大陆。”


    “最初的年代,橙色准则代表的并不是锻造和变革,而是纯粹的火焰。”


    “火焰,驱散黑暗,驱散寒冷,这就是秘术师对橙色准则最初的理解,可有一个人却不这么认为,他开凿矿石,点燃火堆,将那些蕴藏着不同准则力量的物质融化成水,然后再塑造成不同的物品。”


    刀身初步锻造完成,奥利弗又开始敲击铁块的尾部,看起来应该是要敲出刀柄。


    “那个人就是海姆沃斯的先祖,他是炼金术的发明者,同时也是世界上的第一位炼金术士。”


    “但祖父告诉我,流传下来的典籍中记录,先祖很快便遭到了当时的多位神王的通缉和追杀,比起学习隐秘知识、用符号撬动准则力量的秘术师,炼金术更让诸王惶恐。”


    “因为它是真真正正属于人类的技艺,它脱离了敕印,脱离了符号的掌控,它将那些虚无缥缈的准则化作有形之物,而且是人类能够轻松驾驭的有形之物。”


    奥利弗用铁钳夹住已经冷却的刀身,将它重新塞进火炉,烧到通红之后,再次取出,放在铁砧上重复捶打的动作。


    “在流亡的过程中,先祖将这门技艺传授给不同的人,接着他就消失在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他创造的技艺从不曾离开,而是被那些炼金学徒一代一代传递下来。”


    “再之后,橙色准则所象征的力量也被越来越多的炼金术士所拗转,它不再单纯地象征火焰,同时也代表铸造和变化。”


    “直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在那一阵清脆的打铁声中,我的祖父告诉我,火焰融化万物,却是铁匠的双手将它们重铸为利器。”


    刀身再次冷却,奥利弗放下铁锤,开始用锉刀进行打磨。


    “K。”


    他坐在凳子上,抬头看了一眼周祈,“这很神奇对吗?隐修会的学者,还有莱纳尔,他们应该告诉过你,想要获得准则的认可,需要去践行准则,但他们一定没有说过,当人的意志强大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反过来影响准则。”


    “而现在的橙色准则,就是一条完完全全由人类创造的准则。”


    所以……


    周祈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的神秘学小白,听了奥利弗所讲述的故事之后,他很快有了自己的理解。


    橙色准则所代表的“变革”,绝不是简单的字面含义。


    “说起来。”


    奥利弗话锋一转,“那个‘黄金拂晓’,虽然我之前从未听说过他们的名号,但我对‘拂晓’两个字并不陌生。”


    他突然提到这个名字,周祈的心猛地跳了两下,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


    “我们的世界总共出现过两次拂晓,第一次是献火之龙衔来火种,在那之后,普路托和普鲁托的人类就成为了血源神的玩物。”


    “第二次拂晓便是永昼三神的嬗变。”


    “作为嬗变仪式的主导,高塔所信奉的道路,也就是通过敕印从隐秘的知识中获得力量,这个修行方式成为了所有秘术师追逐的道路,但我始终觉得,这并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一柄纯黑色的短刀在奥利弗手中诞生,他给短刀安装上提前准备好的刀柄,将它拿在手里检查。


    “在我看来,所谓准则,和这把刀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供人使用的工具罢了。”


    奥利弗把刀递给周祈,“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虽然我说了今天不谈工作,但戈卢比之行你做的很完美。”


    周祈双手接过,不得不说,奥利弗不愧是铁匠世家出身,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竟然能仅靠一柄铁锤砸出一柄如此精致的刀具。


    “谢谢您,奥利弗先生。”


    奥利弗忙摆了摆手,“这只是一柄普通的刀,你可能永远也用不上,就当是纪念吧。”


    他用毛巾擦汗,然后穿上上衣,“我让杰西卡用共进午餐的名义把你请过来,可惜要和你一起吃饭的不是我。”


    周祈眨了眨眼,“不是您?”


    “是安妮殿下。”奥利弗露出一个笑容,“她说在戈卢比时多亏有你,不然她不可能平安无事地回来,所以想要好好感谢你。”


    周祈语气谦虚,“保护王储是我应该做的。”


    “啊,对了。”奥利弗想起了什么,“你在戈卢比创造的功绩,值得一枚帝国皇冠勋章,国王陛下甚至准备授予你爵位,不过这就不是我负责的范围了,之后会有专人找你对接。”


    怎么又要给我勋章?……甚至还有爵位?


    周祈急忙摆手,“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奥利弗依旧是笑呵呵的表情,“不,K,不是一个人打败碎旗党的千军万马才算是英雄,没有人能否定你的功劳,这就是你应得的。”


    “而且,相信我,适当的头衔会让你在兰蒂尼恩少走一些弯路。”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周祈彻底闭嘴,奥利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快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


    周祈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连轴转的陀螺,到一个地方没多久,就要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不过,有一点值得期待,那就是皇宫的厨子确实不错,上次在安妮公主的生日宴会上吃到的糕点现在都让他记忆犹新。


    周祈又被杰西卡女士送到皇宫,经过层层“安检”,终于见到那位阔别多日的王储殿下。


    “K先生!”


    看到他之后,安妮表现得很激动,“天呐,您终于回来了,看到您平安无事,我很高兴。”


    周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这话应该我对您说才对。”


    他悄悄瞥了四周一眼,并没有看到食物的踪迹。


    “我们……”


    去哪里吃饭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安妮兴冲冲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本精致的册子。


    “K先生,为了感谢您,我准备送您一件礼物,这本书册上写的是我拥有的物品,您想要任何一件都可以。”


    怎么又要送礼物?


    周祈有些无奈,现在都快两点了,他一口饭都没吃上,反而收了一大堆礼物。


    又不能吃……


    他本来想拒绝,但又想到了什么,便打开那本书册,在上面搜寻目标,可快速浏览了一遍之后,周祈有些失望。


    “殿下,这上面怎么只有武器?”


    安妮愣了一下,“我觉得您应该想要强大的奇物,所以只准备了武器的名单。”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笑着说,“您想要什么类型的物品,我让人现在去整理。”


    “呃……”


    周祈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她,“有没有什么……女孩子会喜欢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2/2[让我康康]


    第175章 咆哮兰都(五十七)


    从皇宫离开, 周祈让安妮公主的司机将自己送到兰蒂尼恩音乐学院附近,然后找了无人的角落进入银贝壳街。


    自从学会了魂质炼金术,艾伦再也没有离开过银贝壳街, 那套炼金装置也没有停下来过。


    “哦, 曜日大人。”


    看到周祈路过, 青年从沉浸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我研究出了一件新的物品!”


    周祈走了过去,艾伦立刻捧上一个圆环形状的金黄色“铁圈”。


    “这是,臂环?”


    周祈把铁圈拿在手里, 刚准备用【通晓】进行检定, 艾伦已经自行为他解释, “这是我用鳞甲类魂质做出来的, 呃……流动金属?平时它就是个普通的臂环, 当宿体受到攻击的时候, 臂环会自行延展,并游走至宿体即将遭受攻击的位置,为宿体抵挡伤害。”


    这时, 【通晓】给出的结果也显现出来,和艾伦说的相差无几。


    不错嘛。


    周祈在心里默默称赞, 这种隐蔽且容易携带的防护类奇物, 黄金拂晓可以每个人都佩戴一个。


    他维持着曜日的“冷酷人设”,微微点头, “不错,可以交给‘双子’量产。”


    艾伦最喜欢对别人对自己的作品表示肯定,听到周祈这么说,美滋滋地捧着臂环,回到工作台, 开始研究怎么将这东西的工艺流程简化。


    艾伦的魂质当然是代表铸造的橙色,并且应该是橙色准则与火焰关联很深的原因,他竟然也可以使用代表毁灭的“寂灭之火”。


    不过“寂灭之火”的存在本身就很奇怪,诗社支配的“腐败”不存在于普路托,所以没有君王血脉的“义子”瓦沙克无法使用原本的力量,只有君王的直系血裔腐骨蝶可以凭借他们的血脉使用力量。


    但在和阿娜西塔配合斩杀“分离者”西蒙时他就已经发现,对方虽然也是圣者,但明显力不从心,所以才会依赖属于九大准则的圣奇物,甚至还因此遭到了反噬。


    那么,同为“外来力量”的毁灭又是如何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其实周祈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就像帕尔瓦娜身上的花种,那次它在“绿色珠子”的影响下绽放开花,瓦沙克因此拥有了力量。


    毁灭应该也有一个类似“花种”的神奇物品,而被它选中的载体,显然是那位“枭先生”,也就是,莱纳尔先生的魂质。


    直到现在,周祈才勉强搞清楚在老师身上发生的一切。


    枭先生是他的魂质,按道理来说,魂质离体的躯壳会陷入无意识的状态,但莱纳尔先生还获得了红、蓝、紫三色准则的认可,所以他仍可以维持神智,只是无法再使用身为九阶秘术师的力量。


    鳄女的蛋本质是魂质,并且蕴含有生生不息的权柄,所以在吃下蛋中的物质之后,他在那一点魂质被“消化”之前短暂获得了力量。


    至于“枭”明明是魂质,为何有活人一样的感觉,周祈怀疑它是被某种奇异的力量禁锢在了一具躯体之中,就像魂质炼金术那样。


    想到这里,周祈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他已经拥有了一些力量,迟早有一天,他要找到塔纳托斯,杀了他,然后还老师的魂质以自由。


    “小熊”哈里·戴维森的身影出现在银贝壳街,一见到周祈,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开始汇报电台的进展。


    “曜日大人,我已经和那位瑞德先生见过面了,另外我找人评估了那家电台的价值,因为它的基础设施还没有完全结束,所以那位先生的出价一定是不合理的。”


    “之后我会再和他见几次面,努力争取一个最低的价格,砍下一半不太现实,三分之一肯定是可以的。”


    三分之一?


    六百万的三分之一,那也有二百万了啊……


    哈里的脸庞在周祈眼中立刻变得英俊起来,他很想拍拍对方的肩膀,然后说一句“我们黄金拂晓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可惜他现在是曜日,就只能像对待艾伦那样,很平淡地夸奖道,“不错。”


    价格方面谈拢之后,下一步就该是正式签订协议,等基础设施修建完毕,电台就可以正式投入运营,这一套完整的流程,周祈预估需要至少半年的时间来完成。


    聊完电台,周祈也没忘告诉哈里修建帕纳姆运河的事。


    “帕纳姆运河?”


    哈里睁大眼睛,“曜日大人,您的意思是由黄金拂晓来修建这条运河?”


    周祈点头,“帕纳姆将会成为父神的教区。”


    教区?


    哈里有些不明白,“由主教管辖的教务行政区”,简称教区,这不是专属于永昼教会的名称吗?我们黄金拂晓不是秘密教团吗?


    这这这……曜日大人的意思是,黄金拂晓要开始公开传教了?


    作为刚刚加入的新人,他觉得自己还没资格关注这种关系到教团发展的“大问题”,还是把注意力放在擅长的方面为好。


    “帕纳姆运河是大型工程,不出意外会由包括奥珀银行、奥珀土木工程协会,还有戈卢比的一些结构协同招标,而且这个项目很急,下个月就会开始启动,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我们内能组织起一支队伍,仅是资质审核这一块恐怕就很难通过。”


    听他这么一通分析,周祈感觉自己之前的想法确实有些“天真”了,可能是因为黄金电气一直是由李青在经营,并且经营得很好,给了他一种开办公司、包揽生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的错觉。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你有什么建议?”


    哈里露出自信的微笑,“做不了总承包商,我们可以尝试去做分包,戈卢比的地方主义很严重,我猜运河项目到最后逃不了被瓜分的命运。”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先把公司组织起来,‘双子’不是在弗洛利加吗?那座城市刚经历过一场天灾,需要重建的项目有很多,等积累够一定的经验后,我们再以专业公司的身份去接触承包商。”


    周祈差不多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那就这样。”


    两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之后双双离开。


    一年级新生的课表排得很满,一直到五点,帕尔瓦娜才总算结束了全天的课程。


    周祈提前打电话给埃尔维斯,向对方咨询兰蒂尼恩有没有什么“环境不错”、“菜品可口”的餐厅。


    男明星当即表示自己也要去,但周祈并不想让别人破坏他和帕尔瓦娜的二人……呃……“家庭时光”。


    “我不可以成为你们的家庭的一分子吗?”


    埃尔维斯的声音和电流混在一起,竟然有一些忧郁。


    但周祈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可以。”


    “……”


    “不过,我们下周要搬家,又正好是新年,所以我应该会举办一场聚会,你要来参加吗?”


    “当然!”


    埃尔维斯这才打起精神,说出一连串的餐厅名字。


    周祈放下听筒,从公用电话亭走出来,正好看到帕尔瓦娜的身影出现在学院的侧门。


    “小帕!”


    他挥了挥手,帕尔瓦娜朝着他这边小跑着过来。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刚一上车,周祈已经按捺不住,原本准备吃饭的时候送出去的礼物被他提前拿了出来。


    礼物?


    帕尔瓦纳眨了眨眼,亲眼看着周祈的手上多出一个精致的木匣,他解开镂金的卡扣,一对水滴形状的耳环出现在视野之中。


    耳环中央分别镶嵌着一颗绿色的宝石,外层有两圈尺寸不同的钻石将其簇拥环绕,在车内灯的暖光照射下,一颗颗切割整齐的闪烁着璀璨的光晕。


    ……


    周祈没有在帕尔瓦娜脸上看到他期待的反应,一时间有些紧张,“你不喜欢吗?”


    帕尔瓦娜抬起头,在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周祈从她比耳环上的宝石还要美丽的绿色眼睛里看到了许多杂糅在一起的情绪。


    他看不懂帕尔瓦娜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于是更加忐忑,“这是我在安妮公主的珠宝里选出来的,我只是觉得它和你的眼睛很像,你如果不喜欢的话……”


    “没有。”


    帕尔瓦娜摇了摇头。


    “可你看起来好像并不喜欢它们。”


    “周祈。”帕尔瓦娜看着他,“我没有耳洞。”


    嘶……


    这回换周祈愣住,他只是觉得耳环好看,所以才选中它,完全没想过佩戴的问题,怪不得帕尔瓦娜不高兴呢。


    早知道应该选项链那种…呃……没有佩戴门槛的首饰。


    “那……”周祈合上木匣盖子,“你就留着它当装饰品好了,之后我再送你别的。”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愚蠢,明明送礼物是一件开心的事,为什么现在的气氛会变得这么尴尬?


    于是周祈干脆换到下一个话题,“我记得你还没有正式的礼服,所以我向安妮殿下‘借用’了她的御用裁缝,明天我就带你去那位女士的店里,做一套漂亮的裙子,怎么样?”


    听了他的话,帕尔瓦纳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


    他知道周祈喜欢什么,可是,那天在郊外的木屋里,他明明说过,自己对他来说是特殊的。


    也许就是对方的这种“纵容”,帕尔瓦纳第一次有了想要“反抗”的想法。


    “……很麻烦。”他说。


    “麻烦?”


    周祈愣了一下,“制衣的步骤确实有点繁琐,但是……”


    他握住帕尔瓦娜的手,“我们要去参加迎接使团凯旋的仪式,到时候会有人为我颁发一枚勋章,好像还要授予爵位什么的,总之是很正式的场合,不止有皇室和贵族,还有各行各业的代表,到了那天,我……”


    周祈停顿了一下,“我想让我的小帕成为最受人瞩目的那一个。”


    他甚至还故意模仿帕尔瓦娜惯用的“小招数”,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脸上,然后看着她。


    “不可以吗?”


    帕尔瓦纳心脏狂跳,呆呆地看着他,手臂好像失去了知觉一般,动弹不得。


    他看着周祈的脸,假如那些故事里的“灵魂”真的存在,那他的灵魂一定会被对方的眼睛吸走。


    半晌后,他说,“……可以。”


    第176章 咆哮兰都(五十八)


    帕尔瓦纳一时鬼迷心窍, 答应了周祈的请求,可真当那件连衣裙出现在他卧室的床上之后,他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往下沉了许多。


    虽然有奇物为他遮掩, 但从出生开始, 他始终是一个男人, 象征男性的特征从没有在他身上消失过,只是其他人看不到而已。


    而且,帕尔瓦纳清楚地记得,有一个女人, 或许是他的母亲, 也有可能只是知晓他身世的普通人, 那个人说过,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的秘密”, “但你自己不可以忘记, 你的真实面貌”。


    这两句话像教条一样烙印在他的思维中,所以他对自己的认知从未出现过丝毫的偏差。


    但是……


    敲门声响起,周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小帕,你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他们昨天彻底搬进了红楼, 上午的宫廷宴会结束后, 晚上还会有一大堆人来这栋房子里为他们庆祝。


    “马上。”


    他回应了一句,然后不再纠结, 开始研究怎么穿上那条繁琐的裙子-


    虽然已经想到帕尔瓦娜换上礼服会很好看,可她出现的时候,周祈还是被小小地惊艳了一下。


    她身上的裙子由黑白两色拼接而成,虽然是挂脖款式,但整体露肤度不高, 仅有后颈和上背部做了镂空的设计,白色的缎面布料缝制成一条一条的装饰,看起来像是外置的脊骨。


    周祈对自己的设计很满意,绕着她转了好几圈,就是有点可惜,那副耳环没有派上用场。


    帕尔瓦娜忍不住提醒他,“时间来不及了,周祈。”


    周祈这才回过神,拉着她匆匆下楼。


    **


    凯旋典礼在港口举行,尽管周祈已经提前一周回到兰蒂尼恩,还是不得不和帕尔瓦娜暂时分开,站到使团的队伍里,假装自己刚回来。


    一看到他,伯纳德的讽刺张口就来,“一周的时间已经够你儿女双全了吧?”


    周祈忍着想捶他的冲动,解释说,“我提前回来是为了搬家,今天晚上有聚会,你要来吗?”


    伯纳德还没回答,反倒是一旁的兰斯先激动起来,“聚会?我要去我要去!K,你为什么不先邀请我?”


    周祈笑着说,“因为我已经默认你会去了。”


    他随口一句话就糊弄住了金头发的军官,兰斯甚至已经开始筹划,“你应该不会搞那种正式的宴会吧,庭院烧烤怎么样?我们船上还有一些‘存货’,到时候我们可以喝个尽兴。”


    “是啊。”伯纳德冷冷地嘲讽,“然后第二天我们所有人就会因为违反禁酒令被绑上火刑架。”


    兰斯立刻扬起下巴,很明显是准备嘲讽回去。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挖苦声中,典礼正式开始,首先是到场的所有人一起面朝大海,哀悼那位在桑沃斯遭到碎旗党袭击、身亡异国的大使。


    海风之中,周祈听到隐约的啜泣声,他将灵知外放,很快就注意到,看台的角落里,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女人正在掩面哭泣,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


    出发去戈卢比前,他曾在火车站见过她们,那时小女孩笑得天真灿烂,夫人却满面愁容,叮嘱丈夫一定要当心。


    尽管杀害大使的凶手皆已伏诛,可对于这对母女来说,她们心中的伤痛或许只能由往后的岁月来一点一点填补。


    哀悼时间结束,奥珀帝国现任首相走向演讲台,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开始演讲,他先是对使团在戈卢比成功签署运河协议表示称赞,尤其点名了作为接替那位大使成为使团代表的周祈。


    又以此为切入点,顺理成章地提及奥珀对消灭碎旗党所做出的贡献,在首相阁下声情并茂的演讲中,周祈被比喻成“沟通两国友谊的桥梁”。


    当事人这些天听过太多类似的赞美,最开始周祈还会觉得尴尬,听多了之后,他的内心早就麻木了,哈哈,你们说是就是吧……


    首相的演讲进入尾声,以周祈为首的使团终于缓缓走上演讲台,面朝着看台。


    他下意识去寻找帕尔瓦娜的身影,但其实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找,就像他说的那样,今天的帕尔瓦娜是全场最瞩目的存在,即使是站在一大群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千金小姐中间,周祈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而帕尔瓦纳当然也在盯着周祈看,他在掌声中登台,一袭黑衣将他原本就很修长的身形衬托得更加出众。


    四周的夫人小姐们自然也是一眼便注意到这个陌生的青年,窃窃私语中,不知道是惊呼一声,“那位就是首相阁下刚刚说的大英雄?他怎么这么年轻?”


    大英雄……


    大多数时候,帕尔瓦纳都想把周祈藏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个的地方,但他也知道,比起做他一个人的哥哥,周祈更应该站在万人瞩目的聚光灯下,就像现在这样,受到所有人的赞美。


    就在这时,台上的青年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朝着帕尔瓦纳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


    他的动作惹得身边那些人尖叫连连,每个人都觉得他是在朝自己打招呼,并立刻挥动双手表示热烈的回应。


    只有帕尔瓦纳知道,周祈的笑是给他一个人看的。


    普路托的光明跟随新年一同回归,金色的光芒穿透云层播撒在青年身上,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帕尔瓦纳还是可以看到,他眼睛中闪烁着的像玻璃纸一样的碎光。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直觉,但那个想法萌芽的一瞬间,又立刻被他自己否定。


    可它却像烧不死的野草一样,在帕尔瓦纳心里疯狂生长。


    或许、或许……


    他想着,或许,周祈也喜欢他吗?


    **


    之后的流程非常简单,国王身体抱恙,安妮公主到场为周祈授予帝国皇冠勋章。


    “K先生。”


    安妮趁机和周祈说着悄悄话,“本来国会已经提交申请,请求授予你骑士爵位,但父亲觉得K先生你值得更高层级的头衔。”


    “可那样的话又不符合规定,总之,这几天,父亲和几位大臣为了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还是没有得到一个结果,所以,今天就只有这枚勋章啦。”


    周祈按照礼仪对公主行礼,同时小声回答对方,“一枚徽章其实就足够了。”


    安妮笑了笑,又说,“我听说您今天要举行乔迁聚会,可惜我不能去参加……不过,礼物我已经派人送过去了。”


    “谢谢您,安妮殿下。”


    佩戴好勋章之后,周祈又被邀请站在话筒前面演讲,还好,这次同样有为他准备好的演讲稿。


    典礼很快结束,所有到场观礼的宾客陆续退场,但对周祈和帕尔瓦娜来说,忙碌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他最终还是采纳了兰斯的提议,反正来参加聚会的都是年轻人,庭院烧烤显然比正式的宴会更适合。


    聚会的时间定在晚上,可架不住客人们太热情,下午三四点,人竟然已经差不多到齐。


    首先是和周祈他们认识最久的丹尼尔、艾伦两兄弟。


    艾伦一直泡在银贝壳街,丹尼尔找不到大哥,差点就要去警察局报警了,还是周祈行使主人的权力,把他赶了出来,他才看到“K”发来的邀请函。


    然后是黄金拂晓安插在异调局的“间谍”,基里安。


    红发青年对“K”的印象很好,欣然接受了邀约,甚至还带来了他奶奶烤制的吐司。


    埃尔维斯当然是最积极的那个,从早上开始他就一直不停地给周祈打电话,还好这个世界没有手机,要不然周祈一定会被他烦死。


    听说他们准备搞庭院烧烤,男明星二话不说便派人送来了一座烤炉,以及无数新鲜的牛肉,并亲自上手涂刷腌料。


    可他愉悦的心情在伯纳德出现后烟消云散。


    “K,我需要一个解释。”


    埃尔维斯表情严肃,“我现在感觉自己像是遭到丈夫背叛的妻子,而他竟然还敢公然将那个第三者带到我面前来。”


    周祈把基里安带来的吐司面包塞到他嘴里,强行堵上了他的嘴。


    同时,他分别对格里芬家的堂兄弟发出“警告”。


    “这里是我家,都不许打架。”


    埃尔维斯“哼”了一声,指了指自己手边的牛肉,“如果你还有点良心的话,就过来把它们切成块。”


    “我没良心。”伯纳德说,“还是你自己来吧,小男仆。”


    埃尔维斯气得要拿刀去砍他,周祈眼疾手快地夺过他手里的剁骨刀,重复着刚刚的警告,“不许打架!不许打架!”


    但这两兄弟显然没一个愿意听他的话,眼看两人又要大打出手,兰斯在这时开车回来,招呼人去搬运后备箱里的酒水,他们这才作罢。


    “正宗弗洛利加威士忌。”


    兰斯拍了拍木箱,没有得到周祈的回应,反而招来了他宴请的“酒鬼”。


    哈里·戴维森两眼放光,“真的吗?我听说弗洛利加曾经有过‘酒城’的称号,有一家名叫多米纳斯酒厂,报纸上说他们的威士忌可以排到全品类酒水的前三位,可惜我还没尝过,那家酒厂就倒闭了。”


    周祈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喝点酒吧,别忘了之前的教训。”


    闻言,哈里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除了这些人之外,被邀请的还有夏洛特小姐,诗社的阿利亚,以及帕纳姆精英的代理首席劳尔。


    阿蒂尔、王尔德、奥利弗……等等的这些长辈自然也收到了邀请,但他们只是送来礼物,或者干脆让秘书、管家代为送礼,并没有留下参加聚会。


    夜幕降临,一伙人在红楼侧边的庭院热热闹闹地吃着烤肉。


    来自雨林的劳尔竟然是烤肉的一把好手,他本身也不是合群的性格,干脆站在烤炉前,专心致志地给众人烧烤。


    帕尔瓦娜提前准备了很多小灯泡组成的灯串,并把它们装饰在草地周围,霓虹的灯光不停闪烁着,再加上木炭燃烧释放的白烟,这块平平无奇的草地竟然有了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年轻人的聚会永远离不开纸牌游戏,但周祈没玩过这个世界的牌,不清楚游戏规则,桌上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他讲解,他就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们一起玩,然后就被贴了一脸的纸条。


    到后来他甚至悄悄用星虫作弊,然后被格里芬家的两位神血者当场识破。


    兰斯拆开一瓶新的威士忌,“打牌居然还要占卜,太过分了,必须喝酒!”


    埃尔维斯立刻附和,“就是就是。”


    周祈:“……”


    他感觉兰斯像是搬了一座酒厂过来,喝完一箱,还有第二箱在等着他,但聚会嘛,让客人们尽兴最重要。


    一群人当中最先倒下的是丹尼尔和基里安。


    丹尼尔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却在其他人打牌的间隙,冷不丁蹦出一句,“曜日。”


    原本已经躺在他腿上睡着了的基里安猛地坐了起来,“曜日来了?曜日来了!”


    角落坐着的夏洛特被他的话吓到,手一抖,叉子上的牛肉掉在地上。


    周祈非常无奈,只能安抚他们,“这里没有曜日。”


    于是基里安又倒了下去,抱着丹尼尔重新昏睡过去。


    ……


    酒过三巡,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我们去放烟花吧。”


    有人回应他,“哪里有烟花?那是要提前买的。”


    艾伦举起手,“我这里有。”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刚刚看到那边好像有一片人工湖,我们去那里放吧。”


    丹尼尔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站起来,兴高采烈地往人工湖的方向去,酒精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等到那群人走远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他大哥说的烟花……可能不是真的烟花。


    放烟花的队伍对此全然不知,走到一半时,有人突然问了一句,“诶,K呢?”


    众人这才发现,聚会的主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餐桌-


    最先发现周祈不见了的一定是帕尔瓦纳。


    他在房子里找了很久,最后是在塔楼的顶端找到了那个一声不响离开的青年。


    他以一个很危险的姿势坐在塔楼的围栏扶手上,腿放在外面,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塔楼的围栏扶手上爬满了绿植,气温回升之后,原本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都在一夜之间绽放。


    周祈藏在那些大片大片的红花绿叶中,如果不仔细看,甚至无法注意到他的存在。


    “周祈。”


    听到有人叫他,周祈回过头,看到来的人是帕尔瓦娜之后,他露出一个笑容。


    “你怎么找到我的?”


    帕尔瓦纳如实回答,“就是……一直找。”


    周祈被她朴实无华的回答逗笑,回过身,朝她张开双臂,“过来。”


    帕尔瓦娜乖乖地向他靠近,周祈圈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让她也坐到栏杆外面。


    嘶……


    周祈在心里吸了口气,可不能再让她长高了,不然就真的抱不动了。


    等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之后,帕尔瓦纳才发现,原来周祈是一个人躲在这里抽烟。


    晚风吹过,他突然有些紧张,“他们都去放烟花了。”


    周祈问他,“那你怎么不去?”


    帕尔瓦纳反问,“你为什么不去?”


    周祈重新看向远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有点吵。”


    他不是讨厌聚会或者不喜欢热闹,就是……有些时候更想一个人呆着,然后看着其他人玩闹。


    在他以前的生活里,他从不是站在聚光灯下的那个人,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做一名观众。


    两人面对的方向恰好是那片人工湖,的确像安德里先生说的那样,这片湖很大,湖中心甚至还有一座迷你人工岛。


    周祈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你说想去划船,但那个时候河水都结冰了,现在繁花季来了,还想去吗?”


    帕尔瓦娜点头,“想。”


    “那明天就去,我们到那个小岛上看看,说不定那上面还有‘莱纳尔到此一游’的标志。”


    在他的笑声中,帕尔瓦纳悄悄向他身边靠了靠,让两个人的肩膀紧贴在一起,按在栏杆上的手也出现了重叠。


    周祈当然捕捉到了她的小动作,他不甘示弱,十分干脆地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帕尔瓦纳陡然失去支撑,身形一晃,本能地用力,于是他们的手攥得更紧。


    他的掌心好像要着火了一样,指缝之间都是烫的。


    “小帕。”


    周祈的声音像羽毛一样,“好像忘记说了。”


    帕尔瓦娜眨着眼睛,“什么?”


    “新年快乐。”


    这已经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二个新年,帕尔瓦纳意识到这一点。


    去年的时候,他们在弗洛利加,和康妮一家一起度过新年,今年,周祈又结交了一群新朋友,有很多东西在暗中发生了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两个仍然在一起。


    “你也是。”


    “我也是什么?”


    “你也快乐。”


    周祈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这么可爱?”


    “你也可爱。”


    噗……


    周祈被她的话给“雷”到,这个词是用来形容女孩子的,怎么能用在他身上。


    “真的。”


    帕尔瓦纳盯着他看,他也知道用这个词来形容周祈有些不合适,但他真的觉得周祈可爱。


    就像现在,可能是因为喝了酒,他的眼眶红红的,脸红红的,脖子也是红红的……就像一只兔子一样。


    正想着,周祈突然朝着他吐了一口烟,帕尔瓦纳一点准备都没有,直接被呛到,连连咳嗽。


    “还可爱吗?”


    帕尔瓦娜果然换了一副表情,瞪着他,“讨厌你。”


    周祈又被她逗笑,眼神却像粘在她的脸上,一秒都没有移开。


    帕尔瓦纳被他直白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躲闪了一会儿后,他发现周祈还在看他,于是干脆迎了上去,和他对视。


    谁都没有说话,就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过了不知道多久,周祈松开帕尔瓦娜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


    “帕尔瓦娜。”


    他说,“你真好看。”


    帕尔瓦纳的心猛地狂跳起来,手臂都开始发软。


    他想说,你也好看。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周祈的脸庞在他眼前放大、放大,一直到他的睫毛触碰到自己的皮肤。


    帕尔瓦纳睁大眼睛,无论是眼皮上传来微乎其微的搔痒,还是嘴唇上的温热的触感,好像都在告诉他一件事,周祈在吻他。


    他的吻像是蜻蜓点水一样,仅仅停留了片刻。


    帕尔瓦纳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像是被人用钝器砸了一下,他回想起白天时,他心里没来由的直觉。


    难道,周祈也喜欢他吗?


    “你……”


    他仅仅说出了一个音节,然后他的理智就被自己内心深处涌起的强烈情绪完全吞噬。


    周祈的头脑也是混沌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或许我该说点什么……


    正这样想着,他身边的人却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帕尔瓦娜抬起手,扶着他的肩膀,用一种强势的姿态将他的后背推倒在石柱上,然后贴上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存不了一点,紧张刺激的环节要来哩[彩虹屁]


    第177章 咆哮兰都(五十九)


    周祈感觉自己的世界静止了。


    帕尔瓦娜的嘴角还残留着草莓果汁的味道, 而除了这一点甜味,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


    风、花香、露水,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仅存的一点“男人的尊严”让他无法忍受被帕尔瓦娜引导, 所以他轻轻张开嘴, 以一种毫无章法的方式舔舐着帕尔瓦娜冰凉的下嘴唇。


    “……”


    在今天之前,帕尔瓦纳最好奇的问题一直是“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事是周祈不会的”,而现在,他的问题得到了解答。


    这个崭新的发现让帕尔瓦纳隐隐的有些激动, 因为它至少可以证明, 在他之前, 周祈很有可能从未和人接过吻。


    他抽出一只手, 手指插进周祈柔软的黑发之中, 然后不再“谦让”, 舌头用力顶开对方的唇缝,长驱直入,吻得越来越深。


    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周祈认为自己再没有逞强的必要,他闭上眼睛, 任由帕尔瓦娜“摆弄”。


    可或许是他绷得太紧, 也或许是身体里飙升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让他忘记,作为人类, 他最需要的其实是氧气。


    周祈将自己的上半身向后倾斜,想从热吻中抽离出来,“可以了…”


    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帕尔瓦娜又追了上来,将他的尾音尽数吞了下去。


    周祈轻轻推她, “别、别这样,娜娜……”


    帕尔瓦娜这才愿意停下,她整个人几乎已经跨坐在周祈身上,为了不让她从围栏上掉下去,周祈不得不抱着她。


    她趁机将脸埋在周祈颈侧,在那里留下轻柔的耳语,“为什么不?不是你先亲我的吗?你后悔这么做了吗?”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极力为自己辩解,可就在他说话的这点时间,坐在他腿上的人已经开始去亲他的脖子和锁骨。


    他颤抖了几下,甚至差一点就直接从数十米高的塔楼上摔下去。


    “不,帕尔瓦娜,这样太危险了,我们先进去,我们先到安全的地方,好不好?”


    周祈抱着帕尔瓦娜,将她送回围栏之内,过程中,他们不可避免地接触到那些花叶,一片片绿色的叶子自夜空中缓缓飘落。


    他刚站起来,像大花豹一样的帕尔瓦娜又朝他扑了过来。


    周祈猝不及防,后脑勺砸在那根铺着红砖的柱子上,发出一声不轻的声响,但没有人在意,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很快便融化进蜜一样的心潮之中。


    他感到头晕目眩,脚下坚硬的水泥好像变成了轻飘飘的云彩,血液中流淌着的酒精在情爱的催化之下不停膨胀、膨胀……,他的感知都在那些物质的作用下变得迟钝了许多。


    直到帕尔瓦娜将他的衬衫从腰带中抽了出来,冰凉的手掌从衬衫下摆探入,贴在他滚烫的皮肤上,悬殊的温度差让周祈猛地清醒过来。


    他急忙攥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掌,“别、不要摸我。”


    “为什么?”


    为什么?


    天呐,这要我怎么解释?


    帕尔瓦娜的内心与她的外表存在着极大的反差,这是周祈一直都知道的事实,可是、可是她现在的所作所为未免也太……狂野了吧。


    周祈其实根本就没有用力,帕尔瓦纳很轻松挣脱禁锢,重新贴上那块滚烫的腹肌。


    他心中的渴望就像是一个破了洞的袋子,最开始的时候,一声呼唤,一次牵手,十指相扣的动作就能填补这一块空缺,但爱是有重量的,它被牵引着下坠,压迫着原本狭窄的孔洞,将那块口子撕扯得更开,于是他需要更多的东西去填补,拥抱、体温、气味……


    在他知道周祈可能也喜欢他之后,来自对方的情感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袋子彻底撕毁,曾经只能在虚假的闰时中才敢追求的吻也已经无法填满他的渴望。


    他想要更多的、更多的……


    帕尔瓦纳低下头,轻轻舔舐着青年凹陷的锁骨,“我想和你离得近一点,不可以吗?”


    现在还不够近吗?


    周祈重新抓住那只爪子,他觉得自己应该给帕尔瓦娜一点教训,好让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撩拨一个男人。


    反正,他今天晚上已经做了很多错事了。


    他抬起帕尔瓦娜的脸,警告她,“如果你再敢碰我一下……”


    他的话甚至都没有说完,帕尔瓦娜已经用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胸膛。


    也是在这个时候,远处的人工湖旁传来吵闹的喊声,紧接着是一声尖锐的爆鸣,一簇火光急速升空,随后在半空中炸开,五颜六色的光芒在夜幕中炸出一副花团锦簇的图案。


    烟花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了狭窄的塔楼,那里的两道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周祈牵着帕尔瓦娜的手,和她一起在塔楼与主屋之间的走廊上狂奔,黑白相间的礼服跟随着她奔跑的动作摇晃着,巨大的黑色裙摆如同波涛一般在暗红色的地砖上起伏。


    周祈推开卧室的门,甚至省略掉开灯的动作,直接将那个女孩按在门板上吻了起来。


    卧室里一点光都没有,情欲如同点燃的引线,黑暗是最有效的催情剂,帕尔瓦纳用手勾着周祈的脖子,房间内只剩下舔吻的声音。


    不安分的人变成了刚刚还在拒绝的那个,帕尔瓦纳感受到他的手掌在自己身上抚摸,每划过一个地方,就在那里点燃一簇火苗。


    隐秘的空间为帕尔瓦纳支撑起一片屏障,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渴望终于缓缓浮出水面,在这样的时刻,他发自内心地希望能以自己真实的模样来面对周祈。


    他仰起头,小声说,“等、等一下……”


    但埋在他身前的青年显然不想停下,他拼了命一样寻找着那条礼服的破绽,可惜那是一条剪裁保守的长裙,没有让他发挥的空间。


    于是他把帕尔瓦纳翻过去,想解开他后背上的扣子。


    “周祈…”


    帕尔瓦纳叫他的名字,同时开始挣扎,“等一下。”


    可周祈还在研究礼服上的隐形卡扣,数十个小铁片藏在那一根根白色的布条下面,他的手抖得像筛子一样,好半天都没解开一个。


    “等什么?”


    他轻轻吻着帕尔瓦娜的肩膀,“你不喜欢我吗?娜娜,你也喜欢我的,对吧?”


    “喜欢……”


    帕尔瓦纳终于在挣扎中转过身,重新抱住青年的脖子,“喜欢,喜欢死了。”


    “那为什么要推开我?”


    眼看周祈的脸又在他眼前放大,帕尔瓦纳急忙低下头,躲开他的吻。


    “我不是要推开你,我是想让你等一下。”


    他语速很快地说着,“我想用我最真实的样子来面对你,可以吗?”


    周祈的思维早就断开连接,黑暗中,他只能看见两片微微红肿的嘴唇一开一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


    他向前探了探身,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打断女孩的话,一边和她接吻,一边带着她向房间里面走。


    帕尔瓦纳被他推倒在柔软的床垫上,干脆撑起手臂,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一个翻身将周祈压在自己身下。


    “求你了,哥哥,等我一下,真的就一下。”


    周祈好像终于冷静了一点,他松开手,算是默认了帕尔瓦纳的话。


    帕尔瓦纳心中一喜,急忙从床上站了起来,他知道这或许是个有些危险的举动,但人不可能拥有绝对的理性,现在他就只想用完整的身体接受周祈的爱抚,就算代价是让他明天死掉,他也绝对不会后悔。


    帕尔瓦纳先用恶灵瓦沙克教他的秘术封印门锁,将这间卧室变成真正的密闭空间。


    紧接着他将手按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佩戴在颈间的紫色宝石吊坠,在莫大的恐惧、心慌与兴奋之中将它缓缓摘了下来。


    他控制着自己的灵知,避开花种的封印,将莱纳尔先生教他的符号用在他身体最初的那道禁锢上。


    一些被隐藏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身上,原本平滑的脖颈出现了明显的凸起,然后是更加隐秘的部位。


    帕尔瓦纳忍不住颤抖了几下,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以完全的、真实的模样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他带着急切的渴望回到周祈身边,重新和他拥抱在一起,可帕尔瓦纳却没有等到周祈的回应。


    他侧躺在床上,呼吸平稳,显然是已经进入了梦乡。


    这一瞬间,帕尔瓦纳感觉自己胸膛之中的所有情绪都像烟花一样炸开,气愤的感觉让他有些缺氧,“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睡觉呢?”


    他紧咬着牙,想把那个可恶的家伙叫醒,可无论他怎么用力,周祈就像一滩软泥一样,瘫倒在被子上。


    “周祈、周祈。”他喊着那个人的名字。


    睡梦中的青年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别吵,贝拉,别吵……”


    他嘟囔了一串完全听不懂的话,甚至根本就不是普路托语。


    帕尔瓦纳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强行掰过周祈的脸,问他,“你喝醉了吗?”


    周祈微微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的一点微光,帕尔瓦纳看到,他的瞳孔都是涣散的。


    帕尔瓦纳气愤到了极点,“你太过分了,真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讨厌你,讨厌你……”


    他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而就在这时,一只微热的手掌伸了过来,贴在他的脸上。


    “小帕…”周祈发出梦话般的呢喃,“喜欢你。”


    这话没有让帕尔瓦纳消气,反而让他的怒火越烧越旺,“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他恶狠狠地咬住周祈的下嘴唇,对方发出一声略带痛苦的闷哼,紧接着,铁锈的味道在两人交缠的唇舌之间弥漫开来。


    激烈的吻让周祈感觉自己像是要窒息了一样,迷蒙之中,他感觉到有人脱掉他的衬衫,解开他长裤的纽扣,把他扒得一丝不剩。


    潮湿又湿热的触感自他的锁骨凹陷处开始,一路向下蔓延,他不由自主地挺起上半身,用胳膊抱着那个人的脖子,感受他在自己身上放肆地舔舐、啃咬。


    他和对方越纠越紧,甚至重叠在了一起,那一小块紧贴着的皮肤好像要着火了一样,可那个人的手又是那么的冰凉。周祈仰头,喉咙中的低喘再也无法遏制,在密闭的空间中悄悄回响。


    那个人在耳边低语着,语气咬牙切齿,“如果明天醒来你敢不记得,我一定、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周祈向他的身躯靠近,一些很甜的东西从四面八方飘了过来,在甜腻的缠绵中,属于他的极乐降临了。


    ……


    **


    红楼的花园。


    阿利亚在那些盛放的花朵中穿行,随时准备为这些美丽的事物献上一首独具匠心的诗歌。


    他很快便选中一朵沾着露水的粉红色花苞,俯下身,开始在脑海中遣词造句。


    突然,阿利亚感觉到了什么。


    他的皮肤毫无征兆地战栗起来,拈着花苞的手指也开始不停地颤抖,好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喉咙,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阿利亚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来自血脉的恐惧。


    腐骨蝶是等级森严的异种,唯有君王的血脉会让他出现这么大的反应。


    阿利亚从地上站起,看向不远处的红色小楼。


    那栋房子里住着绮艳大人所说的“天才音乐家”,而他今晚来参加聚会也是为了靠近那个“女孩”。


    “果然是你吗?”阿利亚喃喃着。


    他快速离开花园,想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诗社的其他人——


    作者有话说:小帕,行动上的巨人


    第178章 咆哮兰都(六十)


    周祈久违地梦到了以前的生活。


    他的姐姐有过一条德牧, 最开始,他和那个家的所有人都不熟悉,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是那只名叫贝拉的狗。


    它非常聪明, 总是会在早晨六、七点钟左右用狗爪子打开周祈的卧室门, 然后冲进来舔他的脸, 想让他起床陪自己玩。


    可惜的是,周祈上高中那年,十岁的贝拉因为心脏病离开人世,姐姐伤心欲绝, 全家都没有再养过宠物。


    周祈梦到那条黑褐色的大狗将他扑到, 和之前很多次一样, 用舌头舔他的脸。


    然后大狗就慢慢变成了人, 甚至还变成了一个男人。


    ……


    周祈猛地惊醒, 和煦的晨光从窗外洒到他脸上, 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抬手去挡,身上的被子顺着他的腰滑落,周祈低下头, 惊讶地发现,他身上什么都没有穿, 干净得像一条被刮了鳞片的鱼。


    他呆滞地眨了几下眼睛, 混乱的记忆像风暴一样,裹挟着沿途的沙石飞砾、花草果木, 一同向他砸了过来。


    昨天、昨天……


    昨天是新年,也是他们正式搬家之后的第二天,所以他们办了一场聚会,来了很多人,大家一起在草地上烧烤。


    然后呢?


    兰斯那家伙搬来了很多酒, 他被那些人合起伙来灌酒,因为害怕酒后失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在觉察到自己的状态不对劲之后,他就躲了起来。


    再然后呢?


    帕尔瓦娜出现了,然后、然后他们接吻了……


    周祈睁大眼睛,所有的记忆都在此刻死灰复燃,他和帕尔瓦娜接吻了,接着他们回到这间卧室,一起摔倒在床上,然后……


    然后他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有一个……男人出现在他的床上!


    周祈抱着自己的头,不自觉地扯紧头发,甚至有一种想要大声尖叫的冲动。


    他他他、他和一个男人睡、睡了?


    等一下……


    “睡了”的标准是什么?


    把两个人的生殖器官放在一起摩擦算睡了吗?


    啊啊啊啊……


    周祈想起了一切,然后更加错乱,现在他的脑子里有两段清晰的记忆,分别是睡着前和睡着后的记忆。


    在睡过去之前,虽然遗忘了一些细节,但是他很清楚,和他在塔楼上接吻,然后一起回到卧室的人是帕尔瓦娜。


    他是喝醉了,但是,也不可能连喜欢的人都认错。


    他甚至还记得,在进门的地方,他想要解开帕尔瓦娜后背的卡扣,但是尝试了两三分钟都没有成功,最后他直接扯断了那里的布条……


    之后他们倒在床上,他就像燃尽了的引线一样,没有炸开,反而成了一枚哑炮,就那么睡了过去。


    可是……为什么房间里的人会换成一个男的?


    帕尔瓦娜呢?帕尔瓦娜去哪了?


    刚睡醒的时候周祈还没什么感觉,想起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反而开始头疼起来。


    这两段记忆存在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以帕尔瓦娜的性格,她一定会非常生气地把自己给叫醒,而不是默默地离开。


    那个半路出现的男人也是,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而且,“海因里希秘术飞剑”为什么不攻击他?


    要知道,从一年前开始,周祈每时每刻都耗费灵知,开启着这个秘术,就是为了提防有不怀好意之人趁他放松警惕的时刻靠近。


    思来想去,周祈觉得这件事只有三个可能。


    第一,这一切都是他喝醉酒之后出现的幻觉。


    但这个可能很扯。


    第二,和他接吻的人一直都不是帕尔瓦娜,是“凶手”伪装成她的样子故意在塔楼找到他。


    这个可能同样很扯,眼睛或许会认错,灵性也会认错吗?


    第三,也是最扯的,那就是帕尔瓦娜在过去的时间里“变态发育”,长成一个男人。


    这个念头刚出现,周祈就被逗笑了,然后他的笑容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怒意。


    第一个和第三个可能性完全不成立,那就只能是第二个,有一个恶劣的“凶手”,顶着伪装,……在没有取得他同意的情况下,欺骗他,并和他发生了过于亲密的举动。


    周祈攥紧拳头,突然又想到了别的,如果事实真如他所猜测的,那他算不算是……出轨了?


    他和帕尔瓦娜暂时应该不算恋人的关系,可是……


    想到这里,周祈更加生气,他快速洗了个澡,然后随便穿了身衣服,怒气冲冲地踏出卧室。


    他一定要找到这个“凶手”,然后问问他,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尊重。


    **


    “埃尔维斯!”


    周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拥有重大作案嫌疑的“男明星”。


    首先,埃尔维斯是个强大的神血者,拥有改变容貌的奇物,能悄无声息地伪装成帕尔瓦娜的样子,作案条件充分。


    其次,他是个明牌的同性恋,两个人本来就是因为一个误会而认识的,作案动机也十分的充分。


    周祈推开客房的门,却没有看到男明星的身影。


    正准备离开时,他听到浴室传来动静,走进去一看,埃尔维斯蜷缩在浴缸里,满脸痛苦地沉睡着。


    “埃尔维斯?”


    周祈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脸,“你为什么睡在这里?”


    男明星从睡梦中悠悠转醒,先是抬起眼皮看了看声音的来源,看清来人的脸庞之后,他又重新闭上眼睛。


    “我习惯在狭窄的地方睡觉。”


    “不觉得难受吗?”


    周祈有些不理解,但也没有多问,而是直入主题,“你……”


    他斟酌了一下,决定先旁敲侧击,“昨天晚上,聚会结束之后你都干了什么?在什么时间、去了哪里?”


    埃尔维斯终于睁开眼睛,轻轻笑了一下,“怎么?这里发生命案了吗,警官?”


    周祈板着脸,“快说。”


    埃尔维斯从鱼缸中坐了起来,张开双臂,向周祈展示自己身上的泥土,“你看看我身上的这些脏东西,我能去干什么啊?”


    经他提醒,周祈这才注意到,男明星身上那件据他说是“高级私人定制”的休闲套装,此刻却沾满了污泥,不仅是衣服上,埃尔维斯的头发也都是脏兮兮的灰尘,脸颊也被人揍得满是紫青。


    “这是怎么回事?”


    埃尔维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谁知道?昨天我跟着他们一起去湖边放烟花,不知道谁,有可能是伯纳德,肯定是他!那个贱人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了湖里!”


    “然后你们就又打起来了?”


    埃尔维斯握紧拳头,对着空气快速挥舞了几下,“我揍不死他!”


    “……”


    周祈暂时排除了埃尔维斯的嫌疑,他应该不至于会在和堂兄打了一架之后还有心情跑到他这里来胡闹。


    “你看到兰斯了吗?”


    周祈又拉出二号嫌疑人。


    “兰斯?那个长得很蠢的金发小伙子?”


    埃尔维斯回忆了一下,“烟花还没放完的时候他就回去了,好像是军队突然下令集结。”


    军队……


    那这么说的话,兰斯的嫌疑也可以排除了。


    那还有谁呢?


    基里安、丹尼尔、艾伦、劳尔……这些都是可以直接排除的存在。


    前两个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艾伦有恋物癖,比起和人,他应该更乐意和枪搞在一起,劳尔则是在收拾完庭院之后就回到了银贝壳街,动向一直都在周祈的掌握之中。


    哈里·戴维森也不可能,那……阿利亚?


    周祈睁大眼睛,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阿利亚和帕尔瓦娜本来就长得很像,而且,他清楚地记得,昨天晚上有一股甜腻的气息始终萦绕在他和那个凶手之间,那种感觉很像是腐骨蝶的灰蜜。


    他从埃尔维斯的房间离开,找遍所有的客房也没有找到阿利亚。


    帕尔瓦娜上学去了,作为兰蒂尼恩音乐学院的学生,阿利亚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早早离开。


    周祈也冷静下来,阿利亚虽然有作案条件,但他没有作案动机啊,总不能是为了他那些低俗诗歌取材吧……


    “悬案未结”,周祈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他把红楼上下都打扫了一遍,然后一个人来到那片人工湖边,对着微波荡漾的湖水惆怅。


    一下午的时间过去,刚睡醒时的愤怒已经烟消云散,他的心被懊恼和愧疚填满。


    懊恼是因为他从没想过酒后乱性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愧疚则是因为……他感觉自己背叛了帕尔瓦娜。


    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


    有那么一瞬间,周祈甚至冒出了跳进湖里一了百了的想法。


    “你现在的表情特别像失去贞操之后准备投湖自尽的……良家少男。”


    伯纳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周祈回过身,看到他斜躺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酒壶,表情看起来像是刚刚清醒没多久。


    “你……在树上睡的?”


    “对啊。”伯纳德喝光酒壶里的最后一口酒,然后拿在手里晃了晃,“睡一个长方形的房间里和睡在棺材和里有什么区别?”


    一个喜欢睡在狭窄的浴缸,一个喜欢睡在野外的树上,你们两兄弟真的是……


    周祈嘴角抽动,没有说话。


    伯纳德从树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你那个金发蠢货朋友带来的酒还算不错。”


    “而且……”


    伯纳德停顿了一下,“他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我现在认同了。”


    周祈疑惑,“什么?”


    “就算你告诉我你明天要当皇帝,我都会相信,并且不止是相信。”


    黑发青年突如其来的剖白让周祈警铃大作,他用狐疑的眼神看向伯纳德,“不会是你吧?”


    伯纳德皱眉,“什么?”


    “没什么。”


    周祈低下头,乱七八糟的念头搅得他忘记回应伯纳德的话,丢下一句,“我要去接妹妹放学了”,就径直离开湖边。


    **


    周祈心里的愧疚在他到达音乐学院门口时来到了极点。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帕尔瓦娜,他要把这件事告诉帕尔瓦娜?


    如果告诉她,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他是一个作风混乱、不值得信任的“坏男人”?


    可如果选择隐瞒,他的良心又会过意不去。


    就在周祈内心纠结的时候,夏洛特小姐从学院的侧门出来,并一眼就看到了周祈,上前打了声招呼。


    “K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周祈回过神,“啊,夏洛特小姐,我来接帕尔瓦娜,她没有和你一起吗?”


    夏洛特露出疑惑的表情,“帕尔瓦娜小姐?她今天没有来上课啊。”


    周祈一愣,下意识地查看帕尔瓦娜的“面板信息”,随机惊讶地发现,帕尔瓦娜的位置不仅不在学院内部,甚至也不在兰蒂尼恩。


    他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帕尔瓦娜被人带走了?——


    作者有话说:1/2


    第179章 咆哮兰都(六十一)


    帕尔瓦纳早早醒来, 换好衣服下楼,送他去上学的车已经在大门外等着。


    红楼建在郊外,搬过来之后, 上学就变得不那么方便, 周祈提前想到了这一点, 购买了一家租车公司的包年服务。


    想到周祈,帕尔瓦纳的心情变得有些忐忑,经历了昨晚的事之后,他和周祈的关系应该发生了一些变化, 但具体是什么变化, 还要周祈醒来之后才能得出结果。


    他的心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覆盖, 一面紧张, 一面期待。帕尔瓦纳陷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发现, 车窗外的景观变得越来越陌生。


    等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汽车已经开进一片树林。


    “这不是前去学院的路。”


    帕尔瓦纳看向司机,对方表情木然, 眼神呆滞,显然是遭受了某种精神类秘术的控制。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粗心, 同时尝试去打开车门, 触碰到把手的那一刻,身体中的灵性告诉他, 整辆车都被施加了“封闭”的秘术,凭借他的力量绝对无法打开车门,甚至连向外界传递消息都做不到。


    司机只是没有灵知的普通人,帕尔瓦纳不想伤害他,他努力保持冷静, 按照周祈之前教他的那样,分析目前的情况。


    操纵一切的“幕后之人”并没有直接对他发动攻击,说明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司机并不是漫无目的地乱开,而是有一条明显设计好的路线,应该是幕后之人想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带到某个地方。


    想到这里,帕尔瓦纳反而放松下来。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汽车在一栋类似修道院的建筑前停下,帕尔瓦纳再次去拉动门把手,果然,施加在上面的禁锢已经消失,他很轻松就打开了车门。


    帕尔瓦纳走下车,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人站在建筑的正前方,手中还捧着一束纯白色的花。


    虽然有面纱阻隔,但帕尔瓦纳还是一眼就辨认出来,她是之前在工人剧场外尾随过自己的那个卷发女人。


    “帕尔瓦纳。”


    那个女人朝他走来,微笑着将那束花递给他,“欢迎你回家,亲爱的。”


    帕尔瓦纳向后退了一步,想要和对方保持距离,“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人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你不记得我了吗?”


    帕尔瓦纳冷冷地看着她,“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女人揭开自己的面纱,将自己的脸庞完整地暴露在自己的面前,“阿蜜妲,她是我的姐姐,后来是她一直在照顾你,对吗?你的名字也是她起的吧。”


    帕尔瓦纳又往后退了几步,“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什么阿蜜妲,什么名字,还有这个女人的脸,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我要回去了。”


    帕尔瓦纳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要转身离去,可他却突然嗅到一阵馥郁的甜香,香味顺着他的皮肤和鼻腔进入体内,紧接着,帕尔瓦纳发现,他再也无法移动自己的腿,或者说,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转过身,到我这边来。”


    女人的声音像是拥有魔力的笛声,帕尔瓦纳被她操纵着,不由自主地转过身,走到她面前,抬手接过那束洁白的鲜花。


    “午餐时间到了,亲爱的帕尔瓦纳,我们的姐妹都在等着你,随我一起来吧,别让她们等着急了。”


    **


    周祈拦下了一辆计程车,将帕尔瓦娜所在的坐标报给对方。


    那是第五号自治城的某个小镇,看情况,好像又是一座废弃已久的修道院。


    他提前支付给司机一百弗洛金的报酬,让对方尽可能快的赶往目的地。


    车起步还没多久,周祈又觉得太慢,干脆又给了司机一张钞票,然后自己坐进了驾驶席。


    周祈心里后悔得要死,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破事,忽略了帕尔瓦娜这边的情况。


    她现在显然是被人给绑架了,至于凶手,周祈有两个猜测,第一是诗社,第二是伊甸。


    他发自内心地希望是第一个猜测,诗社的人和帕尔瓦娜存在血脉上的联系,腐骨蝶们可能只是发现了她的存在,想要让她……“认祖归宗”。


    如果是伊甸,那就糟糕了,那些疯狂的夜巫信徒一定会解开她身上的封印,让花种在帕尔瓦娜身上发芽开花。


    越急越容易出错,周祈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利用精神类秘术来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关注着前方的路况,以及帕尔瓦娜那边的情况。


    **


    帕尔瓦纳被带到了室内,果然如卷发女人所说,餐厅中,无数个黑发绿眼的女人正襟危坐,在他们进来之后,那些女人齐刷刷转过头,幽幽的绿色眼眸折射着同样的光芒。


    四张长桌的最前方,有一个空着的座位,显然是为帕尔瓦纳准备的。


    帕尔瓦纳在属于他的位置上坐下,面朝着那些女人,他暗中观察着四周的环境,餐厅的空间很大,长桌如同无穷无尽的河流,一眼看不到尽头。


    那些女人不仅穿着一样的黑白相间的连衣裙,甚至还拥有相似的容貌,其中距离他的最近的那一小部分人,帕尔瓦纳对她们感到熟悉。


    似乎……在那个地方见过。


    不发愿高地,帕尔瓦纳也是从那里出来之后才知道那个关押他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这些人…是当时和他一起被关押的女孩。


    “是的,亲爱的,看来你终于想起来了。”


    卷发女人来到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手,帕尔瓦纳面前的银质酒杯立刻被灰白色的液体填满,香甜的气味从酒杯中传来,显然,出现在杯子里的是之前的“灰蜜酒”。


    “来吧,亲爱的帕尔瓦纳,作为我们的见面礼,喝下这杯酒,让我们的血脉帮你驱除身上的污秽之物。”


    女人的话音落下,帕尔瓦纳不受控制地举起酒杯,将毒药一样的甜酒喝了下去。


    就像当时在皇家画廊时一样,酒水蕴含着的奇异力量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不停冲击着他身上的两道封印,消解着它们的力量。


    这时,帕尔瓦纳的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金灿灿的光芒,就像每一次他向父神祈祷时那样,温暖的光芒修补了被灰蜜酒腐蚀的封印,然后缓缓消散。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可以动了,于是他一秒都没有犹豫,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冲了出去。


    卷发女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看着帕尔瓦纳离去的背影,没有让人去追,反而发出自言自语一般的呢喃,“不是永昼三神,是和君王陛下同等级的敕印……”


    **


    周祈赶到修道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让司机将他提前放下,随后交代对方尽快离开,不要在这里逗留。


    他独自来到那栋建筑之外,但奇怪的是,这里并不是他在帕尔瓦娜视角中看到的修道院,而是一座学校。


    周祈再三确认,自己的确没有来错地方,帕尔瓦娜就是被带到了这里。


    他走进学校,孩子们还在新年假期,校园中空无一人,仅有一个门卫在安保室中坐着。


    “你好。”周祈和对方打了个招呼,“您有看到一个卷发的女孩吗?”


    对方并不是特别想搭理周祈,仅是瞥了他一眼,就重新看向手里的女郎画报。


    周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出来的太急,他什么证件都没有带,没办法,他只能把自己的枪拿出来。


    他将枪口对追门卫,对方猛地睁大眼睛,慌忙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连手中的杂志都掉在地上。


    “卷发的女孩,有没有见过?”


    “没,先生,没见过,今天一天,您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活人。”


    周祈又问,“这附近有没有修道院?”


    门卫回忆了一下,“修道院……镇上没有修道院,不、不对,以前有过,后来荒废了,治安官把它推倒重建,盖了这所学校。”


    这么说,这所学校曾经是修道院,那帕尔瓦娜被人带到了……过去?


    周祈脑海里跳出一个名词,闰时。


    虽然不清楚闰时究竟是什么原理,但诗社的腐骨蝶很有可能掌握着这项技艺。


    这个结论让他稍微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伊甸的人。


    “知道了,回家去吧,别在这里。”


    他指了指安保室的出口,门卫如释重负,逃似的离开了这处狭窄的空间。


    周祈来到校园的中央,开始思考自己怎么才能进入闰时世界。


    除了帕尔瓦娜、莱纳尔先生,还有现在的这些腐骨蝶,其他人很难自行用身体回到过去,毕竟,时空回溯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办法……


    周祈想到之前在莱纳尔先生那里获得的“幻梦引渡”魔药配方,用清醒梦的方式让魂质回到过去。


    但那个魔药需要配合与事件相关联的物品,才能支撑起需要引渡的场景。


    帕尔瓦娜在那里,也许他可以用两人之间的敕印来作为“锚点”。


    周祈割破手指,画下召唤银贝壳街的符号,进入街区,快速制作出一支药剂,然后重新回到校园。


    他让星虫帮助他放大和帕尔瓦娜之间的联系,盘腿坐在水泥地面上,仰头喝下那支银白色的魔药-


    一阵混沌的感觉之后,周祈在清醒的梦境中睁开眼睛。


    和前几次喝下幻梦引渡不同,周祈能明显感觉出来,他不再是这片空间的主人。


    四周的场景果然切换,原本的红色教学楼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以灰色为主的修道院。


    “帕尔瓦娜!”


    他大喊了一声。


    女孩的回应从远处传来,“周祈!”


    周祈看向声音的来源,入目是一座透明的、爬满绿植的玻璃建筑,看起来像是草药园。


    帕尔瓦娜从大门中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的卷发女人,乍一看,周祈还以为是阿娜西塔,但仔细分辨之后,两位女士之间还是存在细微的不同。


    “周祈。”


    帕尔瓦娜藏到他身后,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显然是吓坏了。


    周祈用力回握了一下,用这个动作安抚妹妹,随后他看向那位缓步走来的女士,尝试和对方交谈,“您好,女士,阿娜西塔女士是您的……”


    “姐妹。”


    她回答,“你可以叫我阿芙颂。”


    阿芙颂同样打量着周祈,“之前是你在照顾帕尔瓦纳吗?”


    周祈点头,“是的,女士,之前在帕纳姆时,我见到过阿娜西塔女士还有阿利亚先生,他们告诉我诗社和腐骨蝶的事。”


    他不想激怒对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友善一些,“我知道您把帕尔瓦娜带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但她以前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或许您不该用这种激进的方式……‘绑架’她。”


    “女士。”周祈提出自己的想法,“我先把她带回去,然后由我来帮你们理清楚关系,这样可以吗?”


    “哦?”


    名叫阿芙颂的女人挑了挑眉,表情变得不悦,“你的意思是,我们诗社的神子,需要听你一个外人的安排?”——


    作者有话说:2/2


    第180章 咆哮兰都(六十二)


    修道院中, 阿芙颂的话让周祈愣了一下。


    “神子?”


    她指的是帕尔瓦娜吗?


    周祈觉得这位女士可能误会了什么,急忙解释,“不是的, 阿芙颂女士, 帕尔瓦娜是女孩, 她怎么可能是你们的神子。”


    “女孩?”


    阿芙颂的眼神变得更加冷漠,“你以为像这样装傻就能将我糊弄过去了吗?”


    她的态度让周祈更加疑惑,“不,女士, 我并没有欺骗您, 我答应过阿利亚会帮助诗社寻找你们的神子殿下, 如果有他的消息, 我一定不会隐瞒, 但帕尔瓦娜真的不是你们的神子。”


    说完, 他还诚恳地补充道,“我知道诗社的各位急着寻找那位殿下,但再怎么样着急, 也不能把一个女孩错认成男人吧。”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真诚,阿芙颂一时没有说话, 半晌后, 她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你……真的不是在装傻?”


    周祈越来越听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呆滞地眨了眨眼,然后为自己证明,“刚刚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可以用魂质起誓。”


    他说完这句话后,三人所在的这片空地突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没有人再说话,气氛甚至变得有些诡异。


    过了好久,阿芙颂率先打破沉默,她发出一声嗤笑,原本僵硬的脸庞突然变得生动了起来。


    “你竟然不知道?他没有告诉过你?”


    卷发女人一边笑,一边将视线转回周祈身侧的那人,“帕尔瓦纳,刚刚在草药园里,你说诗社不是你的家,你有你自己的家人,可你竟然没有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的‘家人’,亲爱的孩子,看来你们之间也并没有多么深的感情。”


    帕尔瓦娜与周祈紧握的手掌也在这时猛然攥紧,她看向周祈,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第一次写满了惊愕,“不……”


    她说,“你明明知道的。”


    周祈被这两个长相相似的女人搞得一头雾水,我到底知道什么啊?


    可他茫然又让帕尔瓦娜的表情更加愕然,她眼睛圆睁,碧绿色的眼瞳在情绪的影响下剧烈颤抖着。


    “看样子,需要我来为你说明真相,这位……K先生。”


    阿芙颂又发出两声婉转的轻笑,“既然你认识阿娜西塔,你就应该知道,她能在戈卢比杀死分离者西蒙,是因为她身上有一件圣奇物。”


    周祈回想起那天凭空出现的虚幻大手以及从大手中垂落的丝线,仅凭一条伤口就夺取了一位圣者的生命,这绝对是圣奇物才能拥有的能力。


    于是他点了点头,“没错。”


    阿芙颂继续说,“我、阿娜西塔,还有阿蜜妲,我们是诞生于腐败法则的三姐妹,同时也是侍奉腐败君王的诗奴。”


    “我们身上各有一件君王陛下赐予的圣奇物,那一年,诗社遭到伊甸的围剿,为了保护神子,我们不得不各自躲藏,阿蜜妲带着神子殿下逃往西大陆,之后我们失去联系。”


    “伊甸评议会满大陆寻找腐骨蝶的踪迹,我和阿娜西塔都是凭借各自的圣奇物才勉强躲过追捕,所以我猜阿蜜妲也不例外。”


    “阿蜜妲是律令诗奴,她代表着君王陛下统御虚界的权威,所以她执掌的奇物是一块拥有至高权力的宝石,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你们的紫色准则?”


    周祈点了点头,仅听描述的话,两者之间确实存在着一定的联系。


    “只是两个世界的规则存在一定的差异,她的宝石无法发挥全部的力量,所以我猜,她最后一定是被伊甸逼入了绝路,为了保护神子殿下,她用那枚宝石封印住殿下的血脉,将他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并叮嘱他,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同时,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阿芙颂眯起眼睛,补上最后一句话,“而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卷发女士说的是简单的普路托语,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息量太大的原因,周祈感觉她好像在说一种陌生而晦涩的语言。


    “所以……”


    他看了眼帕尔瓦娜,又看了眼阿芙颂,努力想要理清思绪,“您的意思是,帕尔瓦娜的女性身份是伪装出来的,她、她其实是……”


    是个男人?!


    “不不不。”


    周祈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触发了某种自动防御机制,开始本能地否定,“这怎么可能呢?”


    他看向帕尔瓦娜,想从对方那里获得支持,可帕尔瓦娜脸上的震惊并不比他少。


    她梗着脖子,微微张开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还知道?


    我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祈抓了抓自己头发,他现在有些混乱,就好像站在正在涨潮的海岸边,密集的浪花接替着朝他扑来,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先去看哪一个。


    帕尔瓦娜没有否认阿芙颂的说法,或者说,她的质问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肯定。


    阿芙颂说的是真的,而帕尔瓦娜对此知情,并且她甚至以为自己也知道!


    “扯的吧……”


    他已经混乱到不自觉说出一句中文。


    不是,这怎么可能呢?


    帕尔瓦娜明明就是一个女孩,如果真相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为什么他一点都没发现?


    他现在有点怀疑,这一切其实是诗社对他进行的一场整蛊游戏。


    或者说,他其实还在醉酒之后的梦境里,现在的场景不过是一场有些猎奇的噩梦罢了。


    等等……


    提到“醉酒”,周祈猛地一激灵,恍恍惚惚之中,一些“线索”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串联了起来。


    如果、如果帕尔瓦娜真是男人,那昨天的一切都说得通了,和他在塔楼接吻的人就是帕尔瓦娜,和他一起回到卧室的也是她,把他按到床上……进行亲密交流的人也是她。


    哦…不……


    周祈忍不住叉起腰,往外走了两步,修道院的草地被人修剪得十分整齐,千篇一律的绿色让他的视线很难聚焦,他揉了揉自己的脸,还是无法接受摆在他面前的事实。


    这怎么可能呢?


    帕尔瓦娜,他的妹妹,他的小女朋友,他未来的未婚妻,竟然……是个男人?


    不,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她…呃…“他”的真实名字应该是……帕尔瓦纳?


    天啊……


    这个世界疯了吗?


    这怎么可能呢?


    周祈想到了什么,游戏,对啊,这里不是游戏的世界吗?游戏里的“腐败魔女”就是女性啊,完完全全的女性啊,他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会是一个男人……


    “K先生。”


    阿芙颂的声音把他已经成为碎末的思维勉强拼凑回来。


    “其实你来的正好,我正好有一些事想要请教。”


    嘴上说着“请教”,阿芙颂的表情和语气却一点都不友善,“作为帕尔瓦纳殿下名义上的监护人,在你的照顾之下,他身上为什么会多出两条无名的敕印?”


    周祈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所有关于帕尔瓦纳真实身份的事放在一旁,专心去对付面前的女人。


    他先是回过身,看向帕尔瓦纳,从刚刚的表现来看,他显然是有些排斥诗社的人。


    无论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和了解都是改不了的,阿芙颂的逼迫不仅不会让帕尔瓦纳甘愿回归,反而会把性格敏感、不愿受人掌控的他越推越远。


    最开始的时候,周祈不想得罪诗社的人,所以一直用友善的态度对待她们,但这一套显然在阿芙颂这里行不通。


    于是他换了个表情,“如果帕尔瓦纳不愿意告诉你,那你就不应该过多干涉她……啊不,他的决定,他身上的敕印很平稳,说明他是发自内心信仰那位支配者。”


    “他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可能他确实知晓自己的性别,但他并不清楚自己和虚界之间的关系。”


    周祈冷声道,“阿芙颂女士,任何真相都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你不能一上来就要求他理解全部,我知道,他对诗社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但他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我不会让任何人,用任何方式伤害他,即使是他的亲人也不行。”


    说话的同时,周祈甚至用灵知点亮自己胸前的龙形烙印,撬动那块“圣鳞之火”的力量,让其代表着的力量在这片空间显现出来。


    而事实证明,有些人就是吃硬不吃软。


    阿芙颂觉察到他气场的变化,脸色果然和刚刚不一样了。


    周祈趁机提出要求,“我带她……带他回去,等到帕尔瓦纳有一定的准备之后,我会安排你们再见面,当然,地点也由我来决定。”


    阿芙颂并不想听周祈的安排,她看向帕尔瓦纳,后者的头早已经低到不能再低,在感觉到阿芙颂的视线之后,他说,“……我都听哥哥的。”-


    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带着帕尔瓦纳从修道院中离开,阿芙颂却仍在原地驻足。


    背后响起踢踏踢踏的脚步声,阿芙颂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阿利亚。”她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很讽刺对吗?虚界的神子,将会带领腐骨蝶夺回失落权柄的伟大领袖,竟然对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傻小子言听计从,甚至将他真正的亲人视作敌人。”


    阿利亚目光一沉,语气中带着犹豫,“K先生……不会是坏人。”


    阿芙颂终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但他会是一个麻烦。”


    她说,“而且如果任由他继续操纵帕尔瓦纳,这个麻烦最终会变成灾祸。”


    “所以……”她顿了顿,“我们必须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麻烦。”——


    作者有话说:1/2


    妈呀真不容易,终于能统一小帕的名字和代词了[熊猫头]


    还有,谁能数清人机小周说了多少个“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