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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chapter 21-1


    chapter 21-1 十七夏(1)


    2007年2月, 元宵节还没过,高三生已开始寒假补课, 正式进入高中最后一学期。


    各地艺术生考试陆续开启。沈卉兰陪林声去了上海。


    冯秀英下了死命令不准李枫然去北京, 没收了他所有零花钱, 说考上了也不准他去。但李枫然坚持要走,梁水买好了两人的火车票。


    冯秀英气得去找康提,要她管管梁水。结果梁水跟冯秀英单独讲了十分钟,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冯秀英一言不发地走了。第二天,她没有阻拦李枫然。后者和梁水上了火车。


    梁水的腿好得差不多了,正常行走已完全没问题。两人次日抵达,在中央音乐学院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其他艺考生都有家长陪同,李枫然身边只有梁水。


    那天北京风很大,天空阴霾,整座城市看上去灰蒙蒙的。


    梁水陪着李枫然走到学校门口,说:“进去吧。”


    李枫然看他:“你去哪儿?”


    梁水说:“四周转转。”


    李枫然说:“别在外面等我。太冷了。”


    “嗯。”


    李枫然随其他考生进去了, 他裹着件黑色羽绒服,冷风吹着他的头发在飞。


    梁水原地站了会儿, 一旁有个家长瞧见他了,好奇地问:“你也是特长生?”


    梁水说:“是啊。”


    家长问:“你是不是中戏北电也都报了?上海的要去试吗?”


    “啊?”梁水说,“我是体育生。”


    家长一愣,笑起来:“我以为你报考表演的,长得真的好看的。”


    梁水不大好意思地笑两下,站了几秒, 略尴尬地挪走了。


    他不想回酒店待着,便四处晃悠。街上北风萧瑟,参加艺考的女孩子被吹得瑟瑟发抖。他好奇打量,猜测她们是学什么的,偶尔对上目光,对方表情也很友善。


    他忽就想起了苏起。


    想起小时候她披着床单,假装是公主;戴着蝴蝶发卡,假装是香妃;拿着魔法棒,假装是仙女。


    想起她蹦蹦跳跳唱着happy baby,假装是青春美少女队的成员,是红极一时的少女偶像。


    她现在还有这个梦想吗?


    冷风吹过,梁水从兜里掏出手机,他忽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但这个时候,她应是在门窗紧闭的教室里认真上课。


    他迎着冷风吸了口气,坐到路边的花坛台子上发呆,动了动自己的左脚踝。


    他的伙伴们,全国各地的少年们都在努力着。他却忽然停下来了。


    他插着兜低着头,又动了动左脚踝——你啊,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拖后腿?


    手机突然响起,竟是学校小卖部。


    这默契!


    他立刻接起:“七七?”


    “水砸!”她声音一贯的明媚清亮,梁水抬起头,面前冬季灰暗的小巷明朗了起来。


    “你干嘛呢水砸?”


    梁水拿右脚踢了踢水泥地:“李凡去考试了,我在等他。”


    “外面啊。不冷吗?”


    “我先转转,过会儿再找家咖啡馆。”


    苏起安静两秒,似乎在判断什么:“咦?你坐在路边?”


    “啊。”梁水听见她那头的运动员进行曲,是课间操时间。


    “水砸。”苏起说,“路造刚跟我开玩笑,说要是高考考不好,就复读一年呢。”


    梁水不做声。


    “我们上学本来就比别人早一两年,明年再上也不迟,就算明年上,都还比同学小一岁呢。”苏起开朗地说。


    梁水淡笑:“我知道。”


    “你不要一个人在外面瞎想听见没?明年你去考试的时候,我可以陪你呀。路造应该也在北京呢。”


    “知道了。废话那么多。”


    “切!”


    他心思一动,忽问:“你小时候想当明星的,现在还想吗?”


    “哎,你知道我么,三分钟热度哈哈。我现在觉得上大学很好诶。”


    “挺好。”


    “不跟你讲了。我要去做操啦。你别在外头吹冷风啊。”


    “好。你慢点跑。”


    “拜拜。”


    闹哄哄的话筒安静下去,梁水眯眼望天空,深吸一口气,起身走了。


    待李枫然考试完毕,两人返程。


    回去仍是睡卧铺,夜里两人坐在小桌板旁吃泡面,李枫然忽开口:“你早就有话想跟我说了吧?”


    梁水抬了下眸:“嗯。”


    “说吧。”


    “李凡,你确定喜欢作曲?”


    李枫然拿叉子挑起一团泡面,说:“喜欢。”


    梁水点点头,又问:“那你确定不喜欢弹钢琴?”


    李枫然沉默。


    梁水继续:“钢琴家是你妈妈希望的。但你真的不喜欢,很讨厌吗?”


    面汤的热气漂浮在两人之间,彼此的眼神都有些氤氲。


    李枫然低头吃面。


    梁水说:“你想做的事,我一定支持。但我怕你只是为了抗议你妈妈,就忘了你的想法。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但不要故意去抵触她喜欢你做的。”他说完觉得很绕口,胡乱挠了下脑袋瓜,皱眉看他,“听明白了吗?”


    李枫然轻点头:“明白。”


    梁水点到为止,松了口气,拿起叉子继续吃面。


    李枫然看他半晌:“憋了很久吧,来的时候怎么不说?”


    梁水从碗里抬起眼皮,笑容有丝散漫狡黠:“来之前说你会听么?好歹我陪你一趟,有苦劳,说话也更有分量了是不是?”


    李枫然一想,竟就无奈地笑了下,说:“所以你希望我选择茱莉亚,继续弹钢琴?”


    “也不是。”梁水收了笑,思索半刻,说,“我在网上查过,茱莉亚也有作曲专业,比央音更厉害。你可以选修,先了解再做决定。你虽然自学了作曲,但还是门外汉的眼光。别急着把钢琴这条路堵死。”


    火车在铁轨上晃荡,窗外黑夜无边。


    “李凡,一条路走到金字塔顶尖。天赋、机遇、运气、提携、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你离那里很近了,现在掉头,我怕你过几年后悔。如果我是你,我会先去更大的舞台看看,我的钢琴是不是真的无法突破瓶颈了?我喜欢的作曲是不是真的就能做到比弹琴好?”


    李枫然默然半刻:“我怎么觉得你是有感而发?”


    梁水一笑,竟有些苦涩:“记不记得在上海,我们说,离最顶尖还有一点距离?”


    “嗯。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磨练。”


    “钢琴家作曲家,你可以磨练一辈子;但运动员不行。说白了就是青春饭。留给你争取荣耀的时间,只有那么几年。过了,就永远没有了。”


    李枫然不知该如何安慰,说:“考大学也挺好的。”


    “是啊。”梁水挑挑眉毛,又是那副不羁的模样了,“明年试试中戏北电。”


    李枫然一愣,继而扑哧一笑。


    火车哐当,晃荡着驶向云西。


    李枫然回了省城上学。剩下三个继续高考冲刺。


    梁水今年不高考,也还不能剧烈运动,只能保持基本的体能训练,顺带跟着上上文化课。


    离高考还有一百天,云西一中举行了高考百日誓师大会。高三年级十五个班在操场列队,进行升旗仪式、校长讲话。


    鲁老师是优秀教师代表,他在台上说:“求学之路,千难万苦,老师为你们保驾护航;攻坚克难,决战百日,老师与你们同在;同学们,加油,我们高三教师团队一定会为你们倾尽所有!”


    之后是学生代表讲话,对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进行表彰。


    苏起是三好学生之一,和另外十几个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一起上台领奖。


    梁水站在队伍里远远瞧她,她笑得很灿烂,像太阳花儿一样。


    大会进行到最后,是高考誓师。


    高三学子齐声呐喊:“十年寒窗,百日苦战,为梦想终生不悔;厉兵秣马,勇攀高峰,博未来一生无憾!”


    豪气冲天的喊声在操场上空震荡,高考正式进入百日倒计时。


    每个班很快分出了几波阵营,奋力拼搏的,中规中矩的,一切随缘的。有人向985211冲刺,有的在一本线挣扎,有的想努力考进二本,有的则完全放弃。


    初中毕业时,大家还很懵懂,对学校没有太多的概念,少年永远是平等的。如今三年过去,他们已走到高考——人生最大的分水岭前。


    只不过那个时候身处其中的很多学生并没意识到这点,仍按着儿童时代的模式随波逐流一切随缘地往前走着。


    就像苏起,她虽努力好学,想考名校。但她并没深究过这背后的缘由和意义。


    那时的高中生们,多半仍是懵懂的,没有功利心的——刘维维只能考三本,这并不妨碍她和苏起是好闺蜜。


    成绩已然无望的同学也没多沮丧,仍旧每天快乐地上学。高考在大家眼里不过是一个节点,过了这个节点,去另一个阶段而已。


    在苏起眼里,就是接下来要上大学了而已。


    和班上其他同学一样,她订了《求学》杂志,时不时翻看学校信息。那天路子灏转过来跟吴非和她讨论《求学》。


    梁水恰好经过,问:“你们想考什么学校?”


    吴非说:“华科。”他现在的分数,考华科没问题,还能选顶尖的专业。


    路子灏说:“人大吧。”他现在他们班稳定第一,吴非都追不上。


    梁水看苏起,苏起飞快翻动着杂志,忽然一指,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我要考北航!”


    三个男生一看,就见杂志上写着,北航男女比例极度失衡。


    苏起眼睛亮得像灯泡:“这个学校全是男的!肯定很多帅哥!”


    梁水:“……”


    吴非:“……”


    路子灏:“……”


    路子灏捂脸:“我感觉回到了花苗小学,你说要嫁给乖乖虎的时候。”


    梁水鄙视一句:“花痴!”


    苏起:“我就要!”


    梁水哼一声,回到座位,看一眼苏起,她翻着书,很兴奋的样子。


    他身处坐满了同学堆满了复习资料的教室,觉得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憋闷得慌,起身出教室,去栏杆边吹风。


    如今已是三月末,春意盎然,清风正好。


    苏起翻着杂志,不经意扭头看梁水,座位是空的,再寻一眼窗外,见他趴在栏杆上。清风拂动他的发梢,他的侧脸莫名有些寂寥。


    她扔下杂志,蹦出教室去,跳到他身边:“水砸,请你吃糖!”


    她手心一颗淡黄色的柠檬八宝糖。


    梁水接过来,撕开塞进嘴里,脸颊上顿时鼓了个大包。


    苏起把两只手伸出栏杆外,抓着风,说:“你是不是快要走了?”


    梁水说:“嗯。下周回省城。”


    苏起歪头想:“休息了半年,还跑得动么?”


    梁水含着糖笑了下,看着风中她的手,细细的,白白的,不知在胡乱抓些什么。


    他不答话,她也不说了。


    走廊上,同学们走来跑去。


    两人静静吹着风,苏起把手收回来,忽说:“迟一年也没关系的,我会在北京等你。”


    梁水的心忽如熨帖的春风拂过,转眸看她,碰上她匆匆瞥来的眼神。她极力装作好友的语气,但话已出口,莫名心虚,眼神也闪躲。抓在一起的手指更是扭得无处安放。


    好在忽然响起的上课铃解救了她,她快步跑回教室坐下,翻开课桌盖埋头找书,余光瞥见梁水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梁水回到座位,多看了几眼她的背影,教室里充斥着忙碌开桌拿书的响动,莫名有种熟悉的暖意。


    正想着,苏起放下课桌盖,忽无意回头看他。


    两人目光恰恰碰上,都愣了愣,一秒间移开。


    他抽出课本翻开,开始听讲。


    苏起低头做笔记,微微呼气。


    教室里忽喧闹起来:“哇!”


    苏起抬头,一只燕子误入教室,横冲直撞。


    高三枯燥无聊的课堂迎来一线生机。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重焕光彩,期盼地望着那只燕子。


    那可怜的燕子受了惊吓,振翅乱撞。好心的同学赶忙开窗,可燕子哪里分得清,频频撞上玻璃,看得苏起一阵肉疼。


    一帮同学仍在瞎指挥,老师说:“大家别乱动,别吓到它。”


    大家纷纷落回座位坐好。


    教室安静下去。燕子飞到窗棱上站好,扭着小脑袋,眼睛滴溜溜地转,或许是撞累了,也不飞了。


    坐在一组后排的梁水忽慢慢起身,爬上课桌,他极缓地站起,众人屏住呼吸,他朝窗棱上的燕子伸出手。那燕子正扭头看别处,没注意到他的手伸过来。正当它扭头时,梁水眼疾手快,迅速抓住了它。


    燕子立即挣扎,梁水迅速跳下桌子,手伸出窗外一松,燕子振翅飞去。


    班上同学发出“哇”的感叹。


    隔着重重移动的人影,苏起又看了眼他的方向,两人目光刚对上,就被闪动的人影遮住了。


    一场风波消停,又恢复了正常的上课秩序。同学们都埋下头,奋笔疾书。


    梁水记着笔记,看向黑板。前边同学一晃,他看见了苏起的侧脸。她正凝神听讲,眉心微蹙,微抿着唇。少女额头饱满,鼻尖小巧。


    他鬼使神差地在稿纸上画了一笔,那弯曲柔软的弧线是她的头发,一笔下去,没忍住又画了一笔。一发不可收拾,她的额头,眼睛,睫毛,鼻梁,嘴唇,下巴……一点一点,全出来了。


    直到下课铃响,同学都去吃饭了,他还坐在教室里修改描绘。他并不是专业画手,但一点点琢磨出来的模样,竟和真人有七八分神似。他越画越像,就忍不住反复润色把她画得更像。


    给她耳朵画阴影时,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我去!这画的谁啊?!”


    程勇拿起一看,眼睛瞪得滚圆,给周围同学看:“这我们班谁?”


    一圈同学凑过来。


    梁水霎时红了脸,扔下笔起身去抢,程勇躲开,笑道:“是不是苏起?”


    男生女生都抢着看,梁水又是尴尬气恼,又想抢又怕把那纸撕坏,捏着根铅笔站在原地,简直进退两难。


    他本就是风云人物,教室里的人全围过来:


    “画得好像啊。”


    “真的是苏起。”


    “哦~~~”大家起哄大笑。


    梁水:“给我!”


    “梁水脸红了,梁水脸红了!”有人叫道。


    梁水脸红到了耳朵根,只道:“还给我。”


    同学们也不闹他,还了回来。


    梁水接过画纸,埋头坐下。几个同学还凑他身边,围观欣赏。


    “真好看!”


    “你怎么画的?”


    “画的真的很像啊。”


    梁水心乱如麻,拿书挡住了,轰人:“走走走,看什么看!”


    就在这时,苏起和刘维维吃饭回来,苏起从后门进来,扔给梁水一碗打包的米粉,说:“你怎么没去吃饭啊?”


    梁水猛一见她,吓了一跳,张一张口,竟结巴了:“我——”


    一旁,程勇叫道:“他没时间吃饭,谈恋爱去了。”


    苏起莫名其妙:“啊?”


    梁水满脸通红,起身去揍程勇,程勇大叫着跑出去,两人追杀着拐进了楼道。


    苏起站在原地,一头雾水:“他们干嘛?”


    后排几个女生大都是张余果的朋友,没做声。


    有个男生笑道:“他桌上那本书,你翻开。”


    苏起翻开一看,就见一副黑白铅笔画,画中的女孩侧脸仰望着,神情认真,面容姣好。


    苏起一怔,心跳都乱了两下,转身就往自己座位走,走了两步发现手里还拿着画儿呢,又赶紧小跑塞回去。


    男生们全起哄了:“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苏起面红耳赤,手忙脚乱之际,男生们不知看到什么,忽然都安静下去,各自坐好,翻出书本。


    苏起回头,教导主任不知什么时候巡视到他们班来了,正一脸阴沉看着他们。


    ……


    梁水追着程勇在操场上跑了整整一圈,倒不是多生气,只是满心的尴尬、忐忑、无措、不知该如何发泄。


    程勇跑不动了,筋疲力尽:“我输了,别跑了。”


    梁水追上他,却也意兴阑珊,满腔的忐忑羞赧无处得解。一想到要回教室,头皮直发麻。


    怎么跟苏起解释?


    送你的生日礼物?屁,生日早过了。


    最近有什么节日?


    清明节。


    梁水捂了下脸,烦躁地哼出一声:“啊————”


    程勇勾住他肩膀,问:“你真喜欢苏起?”


    梁水跟踩了尾巴似的,条件反射就要否认,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我不喜欢她。这话他说不出口。


    这一刻,心忽然就定了定。


    尘埃落定般。


    他不做声,不爽地掀开他的手,往楼上走。


    程勇跟上:“我跟你讲,等高考完,起码有五个男生要跟苏起表白。连吴非都喜欢她。”


    梁水扭头看他。


    “别不信。我同桌是他舍友,说他在宿舍总提苏起。”


    梁水没说话。


    “不过啊,我觉得,苏起喜欢你。”程勇拍他肩膀。


    梁水心头一咚,想信又不敢信,故作洒脱道:“切。她对我一直这样,初中就是,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勇叫:“所以我初中就觉得她喜欢你啊。”


    梁水彻底不信了:“放屁。”


    程勇无语摇头,还要再说,梁水却无心听了。他走到后门边停下,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进去。


    他探头看了眼,教室里学生来了一半,苏起不在。那碗米粉还在他桌上。


    他稍松了口气,脚步很轻,几乎是飘进了教室,刚落座。旁边男生说:“苏起被教导主任叫走了,还有你那张画。”


    梁水一愣,立刻冲出教室。


    他飞奔过走廊,冲到楼道口,差点儿撞上迎面来的同学,“对不起!”他飞速冲下教学楼、小操场,直奔高二副楼而去。


    ……


    教导处办公室内一溜儿三张办公桌,两个副主任刚吃完晚饭,正坐在桌旁喝茶。


    教导主任面色铁青,将那画拍在桌上:“你是高三的学生吧?啊?!高考还有几天,就有心思谈恋爱?能上清华北大了吗,啊?”


    苏起耳朵血红,争辩:“我没有谈——”


    “还狡辩!苏起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个问题学生,你要我一笔一笔跟你算账?你读高一时跳的那个什么流氓舞蹈,我听人说着都害臊!你在你们班天天没事跳舞扭腰疯疯闹闹的,有没有点学生的样子?一堆男生喜欢你就挺得意是吧?你也就成绩好点儿,你们班主任护着。但我告诉你,现在的考试成绩都不作数,高考才算!你这么搞下去,我看你连你班主任也要辜负!”


    苏起被这劈头盖脸一番话训得脸如针扎,冤枉道:“老师你血口喷人!我怎么是问题学生了?我跟班上所有人关系都好,大家可以给我作证。我……”她喉中一哽,道,“跳舞怎么就是耍流氓了?现在又不是闹文.革!”


    教导主任一拍桌子:“还顶嘴?知道文.革是什么吗?半吊子搬出来用?这画怎么回事?年纪轻轻的不好好学习,尽想些情情爱爱,才多大就搞对象?上个月七班就有个搞怀孕被退学的女生,真是不知廉耻!”


    苏起又气又愤,又羞又耻,攥着拳站在原地直发抖。目光瞥一眼剩下两个女老师,她们都冷冷看着她,仿佛她也是偷偷摸摸做了禁事的不要脸的女生。


    她眼睛红了,愤怒反驳:“我没有!就算你是老师你也不能冤枉我!”


    “好!我不冤枉你。现在叫你班同学来问,叫你家长来问!”主任道,“证据都在,我看你怎么抵赖,等着全校通报批评吧。”


    苏起一听要叫家长,更气更急,脑子懵得不知该说什么,窗外一阵急速的跑步声,突然一个身影闯进门,将她一把扯过去拉在身后护着。苏起一瞬就被那熟悉的身影罩住。


    梁水喘着气:“画是我画的,跟她没关系。你有什么冲我来!”


    苏起满心委屈,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冲你来?”教导主任见识过梁水,两人当年就较量过好几回,他往位上一坐,指着画,“承认早恋了是吧?那就叫家长,通报批评。”


    “谁承认早恋了?”梁水说,“我就画了幅画怎么了?您哪只眼睛看到我跟她谈恋爱了?”


    主任一拍桌子,气势汹汹:“都画了这种画还狡辩!”


    “哪条校规规定不准画画?!”梁水略抬音量,比他还硬。


    “画这种画就是思想肮脏。”


    “淫者见淫,您思想肮脏,看东西就肮脏。要我我,这就是给我好朋友画的画。”


    主任气得指着他鼻子要说什么,梁水已迅速开口:“叫家长?您叫。我还是那句话,我跟苏起是从小长到大的朋友,我们家长都清楚。主任,如果你冤枉了我们,家长来了,告诉你搞错了。你就在周一升旗仪式上跟苏起道歉!”少年斩钉截铁,“你想好了就叫家长,在那之前,我要叫校长来作证!”


    “你——”主任火冒三丈,却被他堵得讲不出别的话,转道,“梁水你给我搞清楚了,你在我们学校借读!不守规矩你就——”


    “我是没交借读费赞助费吗?”梁水问,“我哪里不守规矩?我是跟人打架了欺负同学了还是辱骂老师了?我给我朋友画了幅画怎么就不守校规了?您把校规拿出来指给我看,哪条说不能画画?”


    主任气得人站起来:“你——”


    “哎呀,算啦,我看就是个误会。”旁边女老师终于开口,打圆场,“主要是上个月学校出了不好的事,我们也怕你们做错事影响未来。主任脾气是急了点,但出发点是好的。你们没早恋就好,现在快高考了,好好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教导主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别人给了他台阶下,他就不浇油了。


    但梁水绷着脸,说:“老师,你骂错了人,就该给苏起道歉。”说着把苏起从背后扯了出来。


    苏起脸上还挂着泪,慌乱而惶然,梁水一见她那样子,刚才一番对仗下去的火又蹭了冒起来,恼道:“老师做错了事不道歉吗?!”


    苏起拉了下梁水,眼泪又涌了出来。


    教导主任皱了眉,那女老师又说:“梁水啊,这事儿呢大家都退一步,我看——”


    梁水冷道:“为人师表以身作则这句话是狗屁?!”


    女老师一怔,不讲话了。教导主任冷脸数秒,终于说:“苏起,这次是老师误会了,你别往心里去,继续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成绩。”


    梁水对这“道歉”不满意,还要说什么,苏起用力拉了下他的手,忙说:“知道了。走吧水砸……”


    梁水表情很差,抓起桌上的画就走。


    “梁水!”教导主任说,“你不用在我面前横!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有没有耍流氓,有没有思想肮脏,你心里清楚。你这混子性格不改,要吃大亏的。”


    苏起一听这话,就要反驳,梁水却不搭理,拉着她走了。


    一路走到小操场旁的枫树下,梁水才停下来,原地深呼吸好几次,才稍稍顺了口气。


    回头一看,苏起耷拉着脑袋,眼圈红红的,一滴眼泪吧嗒掉下来。


    梁水看得心里难受,烦道:“他是不是骂你了?”


    苏起原本还好,他一问,她更委屈了,眼泪汪汪道:“就……他说我喜欢故意勾搭男生,”她眼泪哗哗掉下来,颤声哭道,“我哪有呀?”


    梁水恼火了:“他就是一个傻x,你别理他。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


    苏起抽了抽鼻子,“嗯嗯”地点头。


    梁水瞧着她,眉心越皱越紧,说:“你别哭了。”


    苏起又点头:“嗯。可是——他好烦啊,每次都污蔑人。刚才他说你,我就想说他的。你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种人。”她眼泪又出来了。


    梁水一愣,倒没料到她会在意这句话。


    “他说话真的很难听,他凭什么说你耍流氓思想肮脏?”苏起抹着眼泪,呜咽道,“他凭什么冤枉你早恋,冤枉你喜欢我呀?”


    世界忽然静了一瞬。


    下一秒,他低了声音:“要是,他没冤枉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恢复每晚八点一更。


    62、chapter 21-2


    chapter 21-2 十七夏(2)


    苏起一愣, 猛一抬眸,撞上他的目光。那一刻, 正好晚风轻拂树梢, 夕阳从摇动的树叶缝隙里漏出来, 一片片如蝉翼在视线中闪烁。


    梁水的眼神又清又亮,认真,忐忑,笃定,紧张,什么情绪都有。


    她脑子全然懵掉,呆呆和他对视数秒,只觉心越跳越快,呼吸困难,慌忙就别过眼神去。呆滞一瞬,又觉眼上的泪痕干疼得很,低头揉了揉眼睛, 揉完不自觉再次迎视他。


    正巧到了校园广播站时间,忽然响起许巍的歌:“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看一看世间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


    两人就那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梁水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那一刻,他怂了。


    他也后悔自己一时太冲动,这个时间点, 不该搅乱她心绪。


    “当我没说。”他微吸一口气,确定道,“回教室吧。晚上有测验。”


    苏起不吭声,跟在他背后默默走。他的背影沉默而紧张,手插在兜里,背脊挺直。


    怎么可能当他没说,她其实心有窃喜。只是这个时机……


    走了好久,才听他在前头说:“班上的男生,我会跟他们讲,不要开你玩笑。再说,我下周就走了,应该没什么事。你不要受影响。”


    苏起跟他走进楼梯间,轻声:“你去省城了要照顾自己。”


    梁水沉默,又听她声音细细的,因为刚才哭过,鼻子仍塞着:“累了就要休息。别勉强,别再受伤了。”


    许巍的歌仍在唱:“曾让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无踪影,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曾让你遍体鳞伤。”


    梁水走在前头,一步一台阶,没有回头。


    “dilililidilililidenda……”悠扬辽远的歌声在校园上空回荡。


    楼梯间里洒满夕阳,他说:“你高考之前我应该没空回来了。你要加油。”


    苏起点头:“你也是。”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教室后门口分开,梁水从后门进去,后排的男生开始起哄。他给了个眼神,大家都消停了。苏起从前门进了教室,坐到自己位置上,翻开物理练习册,坐了好久好久,才收了心,提了笔。


    三天后,梁水回省城重新投入训练了。听康提说,他成绩不错,伤病修养这段时间虽有些影响进度,但再练一两个月,能追上伤前水平。


    苏起和路子灏林声仍会时不时跑去小卖部给他和李枫然打电话。她和他的对话多半有伙伴们在场,一切都很自然,仿佛那天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更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只是偶尔夜深,苏起坐在书桌前,想起他,便偷偷翻开高二下册的物理书,看一看夹在里头的那幅画。


    台灯下,铅笔迹闪着荧光,画上的她很漂亮。她想,原来她在他心中是这样的。


    看着看着,又不免心跳加速,面红发烫,便赶紧合上书继续写作业了。


    四月初,林声和李枫然的艺考成绩出来——都通过了。接下来只看文化课。


    沈卉兰得知林声过了艺考,激动得哭了,反倒是林声,到了这一步开始紧张起来,怕文化课有失,学习更加努力了。


    春去夏来,花落叶茂。五月一来,高考近在眼前。这次毕业,大家目标都聚焦高考,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离别”。班上也不像初中那样流行同学录,毕竟费时又费力。


    但苏起还是准备了带锁的小本子,让跟自己玩得好的同学写了临别寄语。


    五月末,做课间操时,广播里没再播放运动员进行曲,放了首《二十年后再相会》。


    “来不及等待来不及沉醉,噢来不及沉醉。


    年轻的心迎着太阳,一同把那希望去追。


    我们和心愿心愿再一次约会,


    让光阴见证让岁月体会,我们是否无怨无悔”


    音乐激励人心却又怀旧怅然,苏起跟着刘维维下楼做操,说:“哎,学校最近总放这种歌。”


    什么《曾经的你》,《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同桌的你》,《一生有你》,搞得人无端怅然。


    晚自习前广播站的歌曲越来越煽情,高三教室里的书本资料越堆越高。直到进入六月,学生们开始把复习资料往家搬。


    6月6号布置考场,5号没有晚自习了。那天下午,高三的教室课桌恢复了高一时期的干净清爽,没了成堆的书本资料。每个同学的脸都格外清晰。


    到了下午,高三学生们已有些心不在焉。各自什么水平,早已尘埃落定,倒是离别的愁绪姗姗来迟,潮水一样慢慢涌来。


    下午最后一节课前,团支书在黑板上写了一句:“老鲁,我要走啦。高中三年,谢谢您了!——付遥”


    渐渐,越来越多人跟着在黑板上签名、写寄语:


    “13班的同学们,我爱你们!高考加油啊!”


    “十年后我们再相会!”


    “老班!高中三年,承蒙照顾,谢谢你啦!还有大家,我爱你们!——苏起”


    上课铃响,苏起坐回座位,面对着满黑板的留言,忽就有了丝留恋和伤感。


    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课,但来的是鲁老师,他走进教室,像往常一样随手拿起黑板擦要擦黑板,一转身看到满板的留言,顿了一顿。


    他长久地看着黑板,像要记住上边的每一句话。


    教室里很安静,大家都看着讲台和老师,仿佛过去三年的每一节课都没有如此认真过。


    鲁老师最终回身,把黑板擦放在讲台上,笑道:“这三年,做大家的班主任,我也非常开心,非常荣幸。我自认教育你们尽职尽责,没有私心。以后你们会有更广阔的路和人生,我不指望你们记得我,只希望你们努力拼搏,做个好人。老师就知足了。”


    他眼眶有些湿润,班上有几个女生轻轻哭了起来。


    老师又笑道:“没事儿,以后暑假常回来看看。”他让班长和团支书拎来了全班同学的高中毕业证,开始发放。


    他清了清嗓子,“我再交代下高考注意事项,晚上一定要睡好,千万别迟到,准考证别忘带,别忘记涂答题卡填姓名。遇到难题不要急,把能拿的分数都拿下来。全部考完之前,不要对答案,不要交流。万一哪个科目没考好,也不要影响心情。”


    苏起从班长手里接过毕业证,看见自己的照片上印着“云西市第一高级中学”的钢印。


    “老师的手机号在这里,大家都记下,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我会想办法给你们处理。”


    他说得很慢,一项一项交代完,这节课也没有别的内容上了。


    不知谁忽然问了句:“老师你是云西人吗?”


    鲁老师笑起来:“我说云西话不是云西人?”


    “为什么当老师啊?”


    “没为什么,当初高考报了师范大学。”


    “老师你高考的时候紧张吗?”


    “不紧张,就跟平时测验一样。”


    “老师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哄堂大笑。


    “我们上次在街上看见你和你女朋友了。”


    又是哄堂大笑。


    “师母长得真好看!”


    笑声一片。


    最后一堂课,老师和学生间的距离彻底消失,大家畅所欲言聊了一节课,直到下课铃响。


    这次,所有同学都不希望下课了。


    但鲁老师还是走到讲台上,说:“下课吧。同学们。祝你们高考顺利,前程似锦。”


    这时,班长程勇忽喊了声:“起立!”


    “唰唰唰”五十几个少年齐齐站起,鞠躬敬礼:“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鲁老师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扯出一丝笑,连连道:“再见。再见。高考加油!”他走到门边,又说,“苏起,把黑板擦了。”


    老师一走,班上同学清理各自课桌内剩余的书本,打扫教室,倒垃圾。隔壁班有人疯狂喊着:“我要毕业啦!”


    “云西一中!我要走啦!”


    “高中!再见啦!”


    对面教学楼高二高一的学生回喊:“高三的!加油啊!”


    “高考往前冲呀!”


    此起彼伏的喊声在教学楼间回荡,苏起拿黑板擦把黑板上的字迹一点一点擦干净,白色粉末成片下落。


    她收拾好书包,把课桌清理干净,原想在学校逗留一会儿,但同学们大都散去,整栋高三教学楼逐渐空荡,只有书本草稿纸折成的纸飞机漫天飞舞。


    广播站忽然放起了《蓝莲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


    她吸一口气,怀着对过去的惆怅和对未来的激越,和遇见的每个同学说着“高考加油”,和路子灏林声一起回家了。


    那晚,苏起看完错题分析,准备早点儿睡觉,程英英过来掀开她蚊帐,把手机递给她,说是梁水的电话。


    苏起有些心虚地接过,等她走了,才小声说:“水砸?”


    梁水没别的事,给她高考加油。他说:“明天我就不给你打电话了。免得你紧张。”


    苏起噗嗤笑:“我才不紧张呢。”默了一秒,“好吧,有一丢丢。”


    梁水在那头低笑了声,问:“明天准备干嘛?”


    “早上去看考场,就没别的事了。”


    “还复习么?”


    “不复习了。我刚看了几道错题,感觉越看越没底。”她终究还是有丝忐忑的,在凉席上打了个滚,说,“我还是别想了,放松心情先。”


    “怎么放松?在家待着?”


    “嗯。反正苏落放假,我一不高兴就打他。”


    他噗嗤一声,怀疑:“你现在还打得赢?”


    “他敢还手?哼。”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前屋电视忽然关了,苏起担心程英英多想,忙说:“我妈妈可能要睡觉了。”


    梁水明白她意思,道:“这两天好好睡觉。”


    “嗯。”苏起说。


    安静。


    仲夏夜里,窗外虫儿轻鸣。


    苏起脸发热了,问:“你怎么不挂电话啊?”


    那头,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你先挂吧。”


    苏起又在床上滚了一下,拨弄着蚊帐,有些不舍,还不想挂呢,但屋外程英英走过,她怕她听到,只好说:“那我先挂啦。”


    他低低的:“嗯。”


    苏起挂了电话,扭头将脸对着床上的电扇,吹着睡衣鼓鼓的,散了一丝热气,才把手机还回去。


    她侧卧在凉席上,放空了会儿,对自己一笑,正要睡觉,程英英又来了,说李枫然的电话。


    苏起高兴地接过来,想也不用想,他是给她高考加油的。


    “风风你也加油。”苏起说。


    “嗯。我本来想明天回来看你,但明天要见老师的一个朋友。”


    “不用啦。来来去去多麻烦,再说你自己也要考试呢。”苏起说,“咦?你高考前都不休息的啊。”


    李枫然不答,笑了下。


    “那考完了你会回来找我玩吗?”


    “八月吧。”


    “哎,枫然同学还是这么很忙,你要按时吃饭知道么?”她念叨。


    李枫然轻笑一声,原本是给她打气的,结果被叮嘱了一番:“知道啦。”


    ……


    第二天一早,苏起和路子灏一起去看考场。一中分配考场时,耍了小心机。成绩较优秀的留在本校,其余则安排在几个初中考场。林声的考场在和诚,好在离家也近。


    苏起的考场正好是高一(10)班,梁水高一时的教室。


    看完考场回家,刚进门喝了杯水,有人敲了敲门。


    苏起回头,吓一跳——


    梁水单手插兜,靠在门边含笑看她,夏天的阳光照在他头上,拢着一层光晕。


    苏起又惊又喜:“你怎么回来了?”


    梁水咬着下唇,身子往后一倾,探头看看巷子里没人,才说:“来看你啊。”


    苏起心一砰,作狐疑状:“真的假的?”


    梁水晃了下手里的摩托车钥匙,说:“出不出去玩?”


    “兜风?”她当然想了,正愁这一天怎么虚度呢,“子灏爸爸的车?”


    “嗯。”


    车停在巷子口,梁水跨坐上去,苏起麻溜地爬上去坐好。她想一想,还是伸手抓住了他腰间的t恤。隔着一层薄布,她拳头轻靠在他腰间,少年的腰精瘦的,温温的。


    梁水没吭声,假装没在意,发动摩托,一下子带她冲上了堤坝。


    刚冲上去,江边拉沙石的大货车经过,梁水猛一刹车,苏起一个惯性扑到他后背上。


    少年的身体紧实而熨烫,苏起抿紧嘴唇,往后坐好。她扭过头去,假装躲避车扬起的灰尘。


    梁水后背酥麻一片,却仍是装作没在意,眯着眼,耐心等大货车经过。


    正是夏天,阳光正好。


    车一过,摩托重新启动。


    苏起探出脑袋:“我们去哪玩?”


    “随便哪儿。”梁水懒懒扬声道,“带你去流浪!”


    苏起一歪头,望着蓝天眯眼笑:“好吧。”


    他们没走向城区,而是朝另一个方向驶去。长江大堤绵延无尽,一边是北门街区凌乱无章的平房矮楼,掩映在茂盛翠绿的白桦林间;另一边是烟波浩渺波浪翻腾的长江。现在还没到洪期,但长江水位已上涨不少,江面开阔浩瀚,与蓝天接为一色。


    摩托驰骋,江风涌动,苏起只觉心胸跟着天地开阔起来,畅快无比。


    她叫道:“我太喜欢长江啦!”


    梁水在前头笑了一下,他载着她一路沿江飞驰,仿佛在和奔流的江水赛跑。苏起看到江水中一块漂浮的木板,叫道:“水砸,我们超过它!”


    “好!”他加速,跑赢了涌动的波涛,飞驰向前。


    少年忽然迎风唱起了歌:“有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少女跟着和声唱:“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他们唱着,笑着,越走越远,仿佛走到了城市的另一端,仿佛已走出云西。北门街区早就抛在老远后,再也看不到人家。大堤两边,一边是江水,一边是树林农田。


    天高地阔,荒无人烟。


    苏起在风中喊:“这是哪儿?”


    梁水答:“不知道!”


    不用知道。


    天地间只剩下了一条路,他和她,再无其他。


    苏起迎着风笑,畅快无比。忽然,她扶住梁水的肩膀,从摩托后座上站了起来。梁水见状,稍稍放慢车速。


    苏起叫:“不用!”


    梁水于是作罢,说:“靠着我!”


    苏起在行进的摩托上缓缓站起,颤抖着,她贴近梁水,双腿靠紧他单薄的后背。很快就感受到他后背传来的力量支撑着她。


    他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双腿抵着他,慢慢站稳,缓缓松开摁在他肩头的双手。她张开双臂,如鸟儿般展翅起来。


    摩托飞驰,江风鼓起她薄薄的夏日衣衫,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风筝,即将起飞,飞去更辽阔更高远的天空,飞过长江,飞去看不见尽头的地方。


    梁水稳着车龙头,后背用力撑着她;她身子前倾,以他为依靠。


    狂风扑面,阳光灿烂,江水奔腾,树林茂密,一条路通向永无止境的开阔地。她忽然很想大喊,就将双手笼在嘴边,大喊起来:“啊!!!!!”


    一声喊出去,整个心扉都透亮地敞开,她再次喊:“啊!!!!!”


    “加油啊!”


    “苏起!加油啊!”


    她放肆地喊叫完,忽然间,她迎风对抗紧绷的身体放松下去,猛地滑落回座位,身体擦着他的后背落下。


    隔着薄薄的衣布,少男少女的身体仿佛忽然起了火,却又不似火,更像是一种春日的温暖。


    苏起的心砰砰乱跳,那一刻的依偎暖意叫她不忍放手,她不管了,顺势就搂住了梁水的腰,一闭眼,歪头靠在他的后背上。


    霎时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剧烈搏动,似撞击着他的后背;却又像泡在温热的水里。


    狂风吹着他们的衣衫,搅乱他们发丝,苏起安静闭着眼。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不管了。


    反正这一刻,她就是想抱他了。


    梁水浑身僵直,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她,她会松开他似的。但渐渐,他放松了下去——她仍搂着他。


    他就那样带着她一路驰骋而去。


    他们沿着长江大堤出了云西,到下午才折返而来。


    回到南江巷,已快下午三点。


    梁水把摩托停在巷子口,略一侧头看身后:“这几天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考试。”


    苏起探头:“你要走了?”


    “嗯,四点的火车。”


    原来他是特意回来看她的。她慢慢从摩托车上爬下来,小声:“路上注意安全。”


    梁水好笑:“火车有什么安不安全的?”


    她还想跟他多说点儿什么,就赶紧道:“哦对了,我的考场在高一(10)班呢!”


    梁水一愣,笑:“那一定运气好。”


    “我也觉得!”


    他把车还给路耀国,回家跟康提打了声招呼。苏起正在家里头喝水呢,就见他从门口经过。巷子里太阳很大,他冲她笑一下,招了招手,算是告别了。


    那挥手的身影映在门框里,跟一幅画似的。


    苏起匆匆放下水杯,赶紧从冰箱里拿出根老冰棍,跑到巷子口,叫:“水砸!”少年正插着兜快步跑上堤坝,回头。


    她跑过去,塞给他冰棍:“天气热。”


    梁水接过来,笑一下,脚步轻快朝城区去了。走到半路,还叼着冰棍回头冲她招了下手。


    她站在堤坝上舍不得走,一会儿回头看看江水,一会儿又看看他的背影。他走一段路,就回头看她一下,虽看不清表情,但她知道他是笑着的。


    直到他走到坡道边,再次回头,冲她招了招手,这下,就再也看不见了。


    苏起的脸被太阳晒得热热的,江风推着她走下坡,她不自禁扬起嘴角,她感觉,高考一定会考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别骂我。明天在一起。高中不能谈恋爱→_→


    63、chapter 21-3


    chapter 21-3 十七夏(3)


    所谓“寒窗苦读十余载”, 高考被赋予了太多太重的意义。但苏起身处其中,并未有多深的体会。除了要提前搜身入考场, 考完要在校园里留上十五分钟, 似乎和以往的考试没多少不同。虽考前有些紧张, 真上了考场也就忘了。


    那两天,同学们都心照不宣,考完不对答案,直到最后一门理综/文综考完,才聚在一切热烈讨论。


    最后一场考完,校广播站忽然放起了《最初的梦想》,考生们一下子大笑起来。


    苏起在“可以边走着边哼着歌,用轻快的步伐”中,离开了校园。


    校外有些等候的家长,不多。南江巷的父母们没有来。


    苏起松了松肩膀,说:“这就考完了。毕业了。”


    路子灏道:“感觉轻松了,但又感觉……哎。”


    他说不清。


    第二天报纸上印了正确答案, 路子灏一早买了报纸对答案,估分660, 苏起620到630。林声没说具体分数,只说可能擦边儿。


    放下报纸,三人一对眼,发起了呆,不知该干嘛了。忽然不用上学,叫一帮孩子很迷茫。


    路子灏瘫在凉席上, 打了个滚,干嚎:“给我数学题,我要做数学题!”


    林声叹了口气:“我还是去画画吧。”


    路子灏抬起脑袋:“把你的画架搬过来,我不要一个人,好无聊。”


    林声于是搬了画架来,


    苏起和路子灏坐在凉席上吹风扇,吃西瓜,看她画画,虚度时光。现在他们不会像小时候捏泥巴抓知了了,暑假枯燥得叫苏起都想做数学题了。


    路子灏叹:“我想李凡和水砸了。”


    李枫然高考后出国进修,梁水仍在训练期。苏起也很想念他们,她原以为高考后的暑假会是最好玩的,不想却是最惆怅的。


    她还没买手机,家里也没电脑,高考一完,昔日的同学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散落各处。


    六月末,成绩出来。苏起估分很准,635分。路子灏把所有人吓了一跳,他考了689分。当晚校领导就给他打电话了——他是全市第一,把重点班的学霸都超过了。


    去学校填志愿那天,鲁老师看到他俩,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当初一次善意之举,把这“问题学生”带到自己班来,结果回报了五万的教师奖金和“教出了清华学生”的荣耀。


    他俩是班上第一三名,吴非第二,考了646。


    路子灏报了清华,吴非报了华科,苏起填了北航。他们几个填志愿很轻松,更多同学仍在第一志愿第二志愿和万一掉档后保本志愿间纠结琢磨,找老师出主意。


    苏起已经买手机了,和几个同学交换了号码,又跑去网吧上qq联系到更多同学,大家相约暑假有空一起玩。她还给王衣衣写信,说报考了北航,但王衣衣要出国读书了,说是美国的密西根大学。


    等通知书的七月,苏起偶尔和刘维维几个同学聚聚,就没有别的事做了。云西是个小地方,没有太多的娱乐。更叫她惆怅的是,邻居们陆续准备搬家,包括她家。梁水苏起家在新区的楼房建好了,路子灏林声家买的公寓也装修完毕,只等放置个暑假就能住。


    不过,真到住进去时,他们早去上大学了。


    八月初,通知书下来。南江巷的孩子们都考上了,包括李枫然,他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而茱莉亚的录取通知早就到了。


    李枫然最终选择了茱莉亚。整条巷子的父母们皆大欢喜。


    八月一来,聚会就多了起来,苏起隔三差五跟同学出去玩,无非是网吧、ktv、爬山、游戏厅轮番转。高考完,所有枷锁和束缚都挣脱,之前在班上不太熟的同学都玩得熟络了。谈恋爱的也多了。每场聚会都热闹无比,欢笑阵阵。


    可人一多,她就有些想梁水了。


    她给他打电话,说:“下周二班长说全班同学聚会呢,你回不回来呀?”


    梁水说:“我看看能不能跟教练请假。”


    苏起说:“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去北京上学了哦。”


    她说这话时,声音里流露出的依恋和盼望,让她自己都脸红了。梁水哪里听不出来,默了默,就说:“嗯,我回来。”


    挂了电话,苏起捧着发热的手机在凉席上打了个滚,这些天同学聚会,有几个男生对她格外关照。她隐约猜得出怎么回事,她祈祷要么想多了,要么谁都不要开口对她表白,她怕尴尬。


    她摁开手机,看了眼梁水的号码,鼓起嘴巴——水砸,你再不跟我表白,我要走了哦。


    周二那天,高三(13)班的学生全体集合,连乡镇上的住读生都赶来了。


    班长收了最后一次班费,包下云西唯一的游戏厅。一群高中毕业生们抱着满筐的游戏币抓娃娃,开赛车,投篮,打地鼠,跳舞,“赌博”,弹吉他英雄,打架子鼓……玩得不亦乐乎。


    少年们满场窜,笑声此起彼伏。


    苏起跟吴非比赛投篮,一群同学呐喊加油,围观的男生居多,一片压倒性地叫:“苏起苏起!”


    苏起跟梁水学过一段时间篮球,吴非也是个爱打篮球的,两人争前恐后地投,就见计数器上红色的数字你追我赶。时间已过57秒,苏起还落后一个球。


    同学们喊:“加油!”


    苏起抓球投进一个,再抓再投进一个,吴非却忽慢了一步,投偏了,时间定格在一分钟,苏起的投篮数多了一个。


    她一下蹦得老高,跟一旁的同学们击掌,吴非淡笑着摇了下头,说:“恭喜。”


    苏起抬手给他击了一掌:“承让!”


    投完篮她跑去玩赛车,裤兜里手机震了一下,她立刻掏出来,却是垃圾短信。看看时间,梁水应该快到了。本想问问他,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于是作罢。


    梁水也没联系苏起,他问了程勇地点,下火车就往游戏厅过来,想给她惊喜。


    厅里全是同学,好不热闹。


    他在花花绿绿的游戏机和攒动的人群中搜寻她的身影,碰上相熟的同学点头打下招呼,心里莫名有丝紧张。扫视一遭,见一群少男少女围在一圈——跳舞机上,苏起和一个男生跟着音乐舞动着。


    梁水朝她走去。


    苏起背对着他,在跳舞机上自在而肆意地踩点跳舞。她仍是束着高高的长马尾,一件系了领带的小衬衫配超短裙,裙摆跳动着,露出两条修长匀称的腿。她舞姿并不妖娆,很是散漫随意,却叫人挪不开眼。


    她随节奏跳动,踩着上下左右的肩头,屏幕上不断闪现出“perfect”的字样。旁边的男生不太会跳,跟不上,一串串红色出现后,男生狼狈地笑哈哈溜下台子。


    梁水站了上去,跟着屏幕上升起的箭头和音乐跳动起来。苏起一扭头见是他,惊喜地瞪大眼睛。梁水冲她挑眉一笑,忽然一跨步走到她这边来,苏起立刻接住,一个转身转到他原来的位置。两人对跳着,一会儿似闲庭信步,一会儿又节奏顿起,配合得□□无缝。


    梁水跳到自在处,将手插在裤兜,双脚随意地小幅移跳踩着摁键,却透着别样的潇洒帅气。他跳得相当自然散漫,又是一个松垮地转身,和苏起再换了个位置,继续跳起来。


    围观的同学们赞叹不已。


    一曲跳完,跳舞机上打出“perfect!”的字样。一片喝彩鼓掌声。


    梁水看向苏起,忽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低低一笑,说:“又见面了。”


    苏起霎时心跳就停了一拍。不过一个多月没见,像是隔了一年,却又像是只隔了一瞬,她脸上带着跳舞后的红晕,走下跳舞机,说:“你什么时候到的,都不提前跟我说。”说着,嗔怪地打了下他的手臂。


    梁水挨着她这一小拳,心里头挺愉悦的,说:“想给你个惊喜。”


    “你不会跟上次一样,今天就回去吧?”苏起皱眉,一说完又被自己语气中的哀怨弄得面红了。


    梁水扬起了嘴角,低问:“你不想我回去?”


    苏起移开眼神,咕哝:“跑来跑去的,不累么……”


    梁水说:“教练给我放了一个星期的假。”


    苏起眼睛一亮,半刻后又暗淡下去:“才一个星期。”


    梁水说:“天天陪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总行了吧。”


    苏起脸一红,却扬起下巴:“这还差不多。”说完,她拉他手臂,“走诶,带我去玩赛车。刚才你不在我都输死了。”


    赛车处,程勇已是打遍无敌手,又一个挑战者落败。围观者一阵叫喊。


    苏起跑去坐到车上,说:“我又来挑战了。”


    程勇看见梁水,笑:“请外援了?”


    梁水冲他抬了下下巴,算是打招呼示意了。


    两人往游戏机里塞了币,苏起扭头看梁水:“水砸,你要帮我赢。”


    梁水点了下头。


    倒计时三二一,出发!


    苏起猛踩油门,汽车奔驰而出,前方很快出现弯道,她正要猛打方向盘,梁水忽然弯下腰,笼住她肩膀,一手握紧方向盘上她的小手,抵着她的力量轻转了下方向盘,汽车高速漂移过弯道。


    他几乎是抱着她,脸贴在她耳畔,她脑子里忽然空白,高速驰骋的赛车前方再度出现弯道,她条件反射打方向盘,这次,梁水再次控住她的力量,他两只手都握住了她,稳着那辆车左右漂移着,擦着山坡和护栏急速飞驰。


    “松油门。”他在她耳边吹风。前方全是急转弯,苏起赶紧松油门,又听他命令,“踩油门。”


    苏起跟着踩油门,虽有梁水帮忙,但她渐渐手忙脚乱,赛车已跑到最后一圈,程勇的车还在前头,苏起急道:“怎么办呀?”


    梁水不做声,一跨步坐到苏起身后,苏起只觉整个被他往前一挤,人被他环抱了起来。他长腿伸过来,轻轻一拨,将她的脚从油门上拨下去。


    苏起浑身发麻,靠在他怀里,被他握着双手掌握着方向盘,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一路驰骋漂移,隔着夏天薄薄的衣衫,她感受到他胸膛剧烈起伏跳动着,她的心也砰砰狂跳,一半为他,一半为这疯了的车速。


    离终点只差最后一段路,程勇的车近在眼前,苏起只觉梁水的手将她握得更紧了,他猛踩油门,一个加速冲上撞向程勇车侧,程勇的车猛地偏移开,苏起的车也失了方向,调转车头原地疯绕一圈,但梁水迅速握好方向,稳了车,加速冲过终点。


    “win!”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上,苏起兴奋地叫:“赢啦!”


    梁水笑了起来。


    她激动地原位蹦跶一下,身体雀跃而起又落下,擦着梁水的双腿而落。梁水一个激灵,浑身都僵了一僵。苏起也察觉到这其中的狎昵,赶紧起身,移开眼去。


    程勇笑:“啧啧啧,找了靠山来了。”


    苏起:“……”


    梁水还坐在车上,心脏狂跳,手无意识地转了下方向盘,瞥苏起一眼,又收回目光。


    路子灏在不远处打地鼠,一副看透人事的模样,叹笑着摇了摇头。


    苏起脸红得厉害,跑去洗手间洗手。


    刘维维跟进来,撞了下她的腰:“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一高考完就会谈恋爱。不过速度也太慢了吧,我们班都成了五六对了。我还以为你跟梁水会是第一对呢。”


    苏起道:“别瞎说。我和他还没……”


    “我是瞎子吗?刚你俩都抱在一起了还没有?别不好意思了,你俩挺配的,真的。”


    苏起一听她这么说,又暗暗开心了。


    一班人玩到下午五点多,找餐馆开几大桌吃了饭,又去ktv包了三个大包间。


    一到唱歌环节,平日的乖乖生都“本性暴露”了。话少的吴非唱歌居然很好听,只顾埋头学习的路子灏粤语歌唱得像原版,一贯沉默的几个同学是麦霸。


    起先还各人点各人的歌,后来乱作一团,不管什么歌,只要会唱的都去抢话筒。


    包厢里摇骰子的,摇鼓铃的,喝彩的,捣乱的,闹作一团。


    苏起点了海鸣威的《老人与海》,轮到她唱了,她开心跑去立麦处坐好。原本懒懒躺在沙发上的梁水伸手够了下桌上两个话筒,关了后捏在手里。


    苏起声音好听,难得出现一首单人歌,大家都认真听起来。一个麦霸男生耳朵痒了,要跟着唱,到处找话筒:“话筒呢?”


    “梁水那儿。”


    麦霸找过来,梁水只笑不给,将话筒收在背后,对方知道他意思,也不抢了。


    就听苏起刚好唱到高.潮处,高音拉了起来:“海的爱太深,时间太浅,爱你的心,怎能搁浅——”


    全场喝彩。


    彩灯流转,梁水一瞬不眨看着她,看得忍不住弯起唇角。再看一眼周围,却见几个同学亦是相同目光。


    他收了笑,食指轻抠着话筒。


    一旁,吴非忽问:“你喜欢她?”


    梁水扭头看他,他跟他几乎没说过话。两个男生对视着,他说:“嗯。”


    吴非问:“她喜欢你吗?”


    梁水答:“你觉得呢?”


    吴非无言半刻,笑了一下。


    一曲唱完,满场喝彩,苏起兴奋地从立地话筒那儿跳下来。梁水这才将两个话筒交出去放在茶几上。


    唱了两三个小时,梁静茹蔡依林周杰伦林俊杰潘玮柏张韶涵s.h.e.飞儿五月天孙燕姿朴树几乎所有人的歌都轮了一遍。


    程勇点了箱啤酒,召集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


    几个暂时没歌唱的人围到茶几边,程勇先一人倒上一杯酒,空瓶子一转,瓶口对上了路子灏。


    路子灏说:“真心话。”


    程勇问:“不好意思,我真的想问一下,你——”


    路子灏叫:“喜欢女的!”说着一颗果冻猛砸程勇脸上,众人哈哈大笑。


    接下来转到几个大冒险,各种暗流涌动。同学们都知道谁喜欢谁,谁暗恋谁,纷纷推波助澜,创造握手、拥抱、甚至亲脸的机会。越玩越大,几个唱歌的都不唱了,全加入进来。


    同学a拿瓶子一转,转到苏起,苏起怕问真心话,便说:“大冒险。”


    同学a是吴非的舍友,忽说:“那你抱一下吴非吧。”


    苏起噗嗤一下子捂嘴笑起来。


    梁水没说话,转着面前的酒杯,杯中金黄色的啤酒荡漾着。


    苏起也不扭捏,大方走到吴非跟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周围人哇哇起哄着,苏起笑道:“同桌两年,谢谢你啦!”


    吴非点点头,又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眼眶有一刻的湿润,瞬间被昏暗的光线掩盖。


    梁水看他一眼,收回目光。


    苏起拿着瓶子一转,转到了张余果,张余果说大冒险。苏起也不知要她做什么,就说:“那你喝杯酒吧。”


    另一个女生却道:“别喝酒了,玩刺激一点儿的嘛。”


    大家也说:“对对对,玩刺激点儿的。”


    苏起还没开口,那女生说:“你去亲一下梁水呗!”


    这下,场面安静了一瞬。今天闹了一天,谁都不是傻子。苏起还坐在这儿呢。


    梁水没说话,表情挺淡定的。


    那女生道:“玩就玩大点儿嘛。”


    几个没眼力见的跟着起哄:“亲亲亲!”


    张余果倒没起身,看着梁水,试探:“那我玩了?”


    梁水笑了一下,还算礼貌,说:“不行。我有喜欢的女生了,玩不了这个。”


    苏起的心“咚”地一下,匆匆看他,刚好他也瞥她一眼,目光对上,苏起只觉世界都静了一秒。


    他已收回目光,说:“那我喝了这杯酒,算完事儿了。”


    那女生本是张余果的朋友,不太乐意,说:“又是喝酒,真没意思。”


    梁水散漫一笑:“喝酒没意思,喝一瓶有意思吧?”说着,斜垮垮地弯腰从箱子里拎出一瓶啤酒,往茶几边沿上一敲!啤酒盖迸裂开,他将瓶口对在嘴边,仰起头,少年喉结滚动着,一整瓶啤酒灌了进去。


    苏起瞠目结舌,心缩成一团。


    周围安静一秒,男生们热烈起哄:“哇哦!!!牛!!!”


    梁水灌下一整瓶酒,空瓶子拍桌上,拿手背抹了下嘴巴,脸上写着四个字“此事翻篇”。


    那女生不做声了。张余果接过瓶子转一下,这下转到了梁水。她私心希望梁水选大冒险,但他选了真心话。


    张余果干巴巴地问:“你喜欢的女生……”她想问出名字的,但终究,“在现场吗?”


    梁水很干脆,说:“在。”


    周围又是一片起哄声,苏起红着脸。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着。


    梁水答完,拿瓶子一转,这下转到了苏起。


    隔着微暗的灯光,梁水眼睛亮亮的,注视着她,轻声问:“真心话大冒险?”


    苏起面对着他的凝视,小声:“大冒险。”


    他缓缓笑了,说:“那过来抱我一下。”


    “啊!!!!”围桌的人全尖叫起来,几个围观的就差打滚了。


    苏起脸红到了耳朵根,梁水一瞬不眨凝望着她,催:“来啊。”


    她抿紧嘴唇,乖乖站起身,走去他身边。


    他微晃着站起来,脸上一片潮红,是那瓶啤酒的作用。他朝她伸开双臂,她走上去,轻轻搂住他的腰,闻见了他身上的啤酒味,听到他心脏在胸膛剧烈跳动的声响。


    他收手搂住她,低头轻靠了靠她的额头。许是酒精,他的下巴和嘴唇很烫。苏起闭了闭眼。


    周围一片尖叫。


    彼此的心却莫名静悄悄了。


    几秒后,他们松开彼此,继续回去玩游戏。


    快十一点时,程英英给苏起打电话叫她回家,苏起便先走了,梁水和路子灏跟她一起。


    三人打了车,路子灏坐前头,苏起梁水坐后头。梁水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脸颊潮红,呼吸微沉。


    苏起扭身斜靠在椅背上,问:“水砸,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他睁开眼,手背搭在额头上,说,“之前有点儿晕,现在好了。”


    苏起“哦”一声,不说话了。


    他眼珠子转过来,静静看她;她亦直直迎视他的目光,窗外路灯光在车窗内流转,恍惚时间已久远。


    “你刚就不该喝那瓶酒,我看你——”路子灏转过头来,苏起梁水移开眼神,路子灏无语地抬了下手,“我错了,你们继续。”


    苏起扭头看窗外,将车窗落下,让夜风吹散脸上的热意。


    出租车停在堤坝上,三人下了车,梁水落在后头,路子灏一溜烟往坡下跑:“你们聊,我先走了。”


    苏起:“……”


    梁水插着兜,苏起低着头,两人慢吞吞往坡下走。江风涌动,月光如水,草丛里虫儿鸣叫着,栀子花儿散着芬芳,安静而怡人的夏夜。


    谁都没说话,却似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走下坡了,梁水停下脚步,说:“苏七七。”


    苏起也停下,莫名紧张地抬眸:“嗯?”


    梁水张了张口,也是紧张的,他看着她清亮的眼睛,月光下莹白的肌肤,刚组织好的语言又给忘了,一低头,挫败地挠脑袋。


    苏起抠了抠裙边,问:“你……要说什么呀?”


    梁水红着脸,一咬牙:“跟我在一起吧。”话一出口,也不管心脏跳得有多快,迅速补上几句,“我会对你好的。真的。会一直跟你在一起。我保证。”他语无伦次,逮到什么说什么。


    苏起只觉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表面上竟还挺镇定的,点了下头,说:“好呀。”


    梁水没料到她回答这么干脆,愣了愣,下一秒心中便是潮水般涌上的狂喜,偏偏此刻面对着她,一时身份转变不过来,也不知该如何自处,便稳定着表情,跟她一起慢慢往巷子里走。


    两人各是一心的喜悦激动,沉默走到苏起家门口,告了别。


    苏起回到家,家人们都睡了,程英英半梦半醒,在床上唤了句,让她喝碗绿豆汤。


    苏起“哦”一声,坐在沙发上发呆,这才发现自己心跳如擂,脸烫得不行,手脚都在兴奋地发抖。


    这——就在一起了?


    梁水回到家里,康提已经睡了。


    他上了阁楼,没开灯,在黑暗中坐着,一颗心在胸腔中砰砰跳。他忽就没忍住弯起唇角,无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把脸。渐渐,笑容越来越大,忍不住了,他一头栽到沙发里翻滚一圈,满心的激越无处发泄,还不够,又爬起来栽到床上,又是蹬脚又是抱着空调被翻滚,将脑袋埋在被子里瞎蹭,发出兴奋的闷哼声。


    要不是现在夜深人静,他能狂嚎几嗓子。


    少年像一只兴奋的大狗,自顾自在床上翻滚折腾一番后,终于平躺下来,试图平复心跳,却是徒劳。


    他望着天花板发呆,突然,猛一打挺坐起来,想到什么,立马掏出手机给苏起发短信:“出来,巷子口。”


    苏起刚打开短信,就听见梁水快步从窗外跑过去的声响。她如坐针毡,偷偷往程英英房里瞄了眼,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小心溜出去,将门虚掩上,立刻小跑而去。


    梁水站在桑树下等她,一只手握成了拳头,在酝酿什么。


    苏起跑过去,小声:“怎么啦?”


    少年的眼睛又黑又亮,凝视着她,说:“我刚想起来,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啊?”


    梁水拉着她的手腕将她牵近身边,低头在她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苏起呼吸一滞,霎时面颊滚烫。她呆望他数秒,忽不好意思地捂着嘴巴别过头去,笑得眉眼弯弯。


    梁水脸也是红的,跟着她笑。


    他说:“这样就,盖章了。”


    “你……”她欲言又止。


    “怎么?”


    苏起牵着他的手,困窘地扭了扭脚踝:“我都没反应过来……”


    梁水一愣,又是一笑。


    他于是再次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他的吻很生涩,只是轻碰着摩挲着她的唇,没有多余的动作。少年的唇瓣软软的,滚烫的,吻她时很轻,很柔。苏起只觉心脏皱缩,整个人紧绷了起来,她踮着脚缩在他怀里,酥.麻得像要碎裂。少年呼吸沉沉,鼻息和她的缠绕着,热度似乎烫进她心里。她痴迷于他的气息,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她浑身战栗着,内心被盈满的喜悦填满,膨胀着似乎要爆炸满溢出来。


    朦胧月色中,她偷偷眯眼,看见少年睫羽低垂,耳朵根红透了。她想,她自己也是如此吧。


    原来,这就是和喜欢的人亲亲啊。真的……好幸福。


    唔,她想以后每天都跟水砸亲亲。


    64、chapter 22-1


    chapter 22-1 北京欢迎你(1)


    梁水是笑着醒来的, 人还睡眼惺忪呢,一扭脸埋在枕头里吃吃地笑, 笑得肩膀直抖, 笑得慢慢清醒了, 才抬头看窗外,天光大亮。


    拉开房门,蓝天红瓦,枝繁叶茂。他趿拉着人字拖下楼,家里闹腾得很,应是妈妈们聚在他家吃早餐。


    他拖鞋啪啪响,康提说:“水子起来了。”


    梁水揉着脑袋进客厅,大家都在,苏起也在,正坐在餐桌边啃小馒头。两人目光一瞬对上,又飘飘移开。梁水从桌上抓起一根油条,大喇喇坐在苏起旁边椅子上。苏起埋头喝豆浆, 默默推了碗豆浆到他面前。


    梁水咧嘴一笑,正嫌油条太干呢, 端起喝了大半碗。


    一旁,妈妈们商量着升学宴的事。酒店早定好了,几家日子是错开的,接下来要迎来一段时间的劳累和狂欢了。


    梁水没心思听,眼神往苏起身上瞟,他弓身捞了个鸡蛋过来, 往桌上一磕,剥着蛋,说:“你也吃太少了。减肥呢?”


    “瞎说。”她见他垂眸认真剥着蛋,是给自己剥的,心里做贼似的想提醒他,可一看周围人都没在意,只有路子灏一边喝粥一边忍不住笑。


    梁水一片鸡蛋壳砸他脸上,剥好的鸡蛋递给苏起。


    苏起镇定地咬了一口。


    梁水又给自己剥了个,人松垮垮地靠在椅背上啃。啃着啃着,长腿无处安放似的,脚一伸,移过去挨住苏起的脚。


    “……”苏起不做声,默默挪了挪,拉开一丢丢距离。


    他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又跟她挨在一起。


    “……”苏起扭头看他,他表情困困地咬着鸡蛋,无聊地看着谈话的大人们,下一秒,他得寸进尺,腿又动了动,蹭了蹭她的小腿。少年的腿紧实,温热,长着毛发,挠得她小腿痒痒的。


    苏起警告地盯他一眼,梁水余光察觉到,头偏过来,挺无辜的模样。他又伸手在桌上捞了个小馒头放她盘子里,趁机又蹭了下她的腿。


    苏起:“……”


    少年重新靠回椅背,唇角没忍住勾起笑意。


    南江巷第一个办升学宴的是路子灏,就在明天。妈妈仍商量着,梁水吃饱了,懒懒站起身,说:“上楼看电影去。”


    苏起心里有鬼,不动。


    路子灏不想当电灯泡,说:“我等会儿,还没吃饱。”


    而林声正跟路子深讲话。


    梁水看苏起,见她不动,无声地拿下巴指了下楼梯间,冲她瞪了下眼。苏起咬着最后一口小馒头,紧张地瞥了眼妈妈们,并没人注意到她。


    梁水等得不高兴了,挑挑眉,一副要开口叫她的样子,苏起硬着头皮起身,还故作随意地说:“路造你吃完就来哦。”


    路子灏捂脸:“行行行。”


    苏起在梁水的注视下拐上楼梯,她前他后,走过镂空玻璃下的一束阳光,绕过拐角,他一大步站上来,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


    苏起吓一跳,推他的手,压低声:“在家里呢!”


    他低笑:“又没人看到。”不由分说搂着她上了楼,一进屋他就将她摁在门板上,不等她反应过来,低头吻住了她的嘴。他心跳很快,吻得混乱而毫无章法,转而又吻她的脸颊和耳朵。


    苏起浑身的血液都在烧,又紧张又激越,推他:“水砸,家里有人——唔——”


    下一秒声音被吞没。他呼吸沉沉,含着她的唇瓣,舌尖试探着,她懵懂地启开唇,他的舌尖钻了进去,和她的缠绕着,含吸着。她被他吻得呼吸急促,心尖儿直颤,她夹在他身体和门板的缝隙里,热得厉害,痒得挠心,却不愿挣脱。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笨拙地迎合他,轻咬着他薄薄的炙热的唇。


    他得了鼓励似的,忽搂紧她,将她带到床边,一下压在床上。他的身躯将她压了个严实,她忽成了溺水的人,抓不到空气。


    楼下妈妈们的笑声传来,她又紧张又害怕,却又莫名的刺激,狂热。隔着夏季轻薄的衣衫,两人的身体摩擦着,小腿磨蹭着,缠在一起。


    直到忽然,苏起动了下腿,碰到什么,梁水整个人猛地一僵,停了下来。她也僵住,霎时面红如血。


    他凝望着她,眼睛清亮而湿润,突然绷不住,害羞极了,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她脖颈间,闷声笑起来。


    少年的笑声震荡着她的胸膛,她轻轻打了他一下。


    他又将脸贴在她脸颊上,小狗似的来回蹭蹭,说:“苏七七,我好喜欢你啊。”


    苏起整个人都化了,轻声:“我也是。”


    他又忍不住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啄完又亲她的脸,她的耳朵。


    她痒得缩起脖子,咯咯轻笑。


    还闹着,楼梯间忽传来脚步声,两人一愣,梁水迅速起身将她从床上捞起,苏起飞速整理散乱的头发,梁水扯了下床单,一秒钟找到遥控器开了电视。苏起秒蹲在电视柜前翻找碟子。


    苏落推门,蹦跶进来:“你们看什么电影啊?”


    苏落脸还是红的,低着头:“还……在找……”


    梁水坐在沙发上不吭声,表情沉默,面颊绯红。


    苏落看看他,又看看自家姐姐,怎么都觉得气氛不对,一皱眉,道:“你们又吵架了?唉哟,吵得脸红成这样,至于吗?”


    梁水:“……”


    苏起:“……”


    她不说话,找了张《哈尔的移动城堡》,塞进放映机,坐回沙发上。隔着苏落的侧脸,跟他对视一眼,又不免偷笑地移开了目光。


    ……


    路子灏升学宴那天,鲁老师去了,班上大部分同学也都去了。南江巷自然全部到场,李枫然也赶了回来。


    他中午才到,正好赶上午宴,苏起给他留了位置,一见他就朝他招手。


    上次见面还是冬末,而今已盛夏,伙伴之间却仿佛没错过任何时间,仍熟络得跟昨天才见似的。


    苏起说:“风风,你比上次见又帅了。”


    李枫然回:“你也更好看了。”


    苏起:“切。我一直都这么好看。”


    李枫然笑。


    梁水问:“你什么时候走?”


    李枫然说:“下周二。”


    梁水:“刚好同一天。这几天跟我们出来玩吧,住我家。”


    “行。”他回来就是来看他们的。


    路子灏激动:“我靠,小分队终于集齐了。”


    林声笑:“我现在才感觉暑假真的开始了。”


    午宴过后,亲戚们在酒店打麻将,南江巷的妈妈们相约去唱k,路子灏定了几个包间给同学们玩,就在父母隔壁。


    李枫然坐在同学这边,他跟13班的人并不熟,也不是抢麦的性子,便坐在角落听歌。林声唱歌跑调,梁水也懒得合唱,索性陪李枫然聊天,一边看苏起路子灏跟一群同学们抢麦吼翻全场。路子深受不了这群小年轻,跑去妈妈们那边了。


    李枫然看一眼离开的路子深,问林声:“你去上海,他怎么说?”


    林声耸肩:“没怎么说。”忽又腼腆一笑,“燕子阿姨说让他在那边多照顾我。”


    梁水调侃:“重色轻友。之前说好去一个地方的。”


    林声叫:“那你不说李凡,他都跑去美国了!”


    梁水:“我懒得说他。”


    李枫然:“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隔半秒,甩锅,“是你不让我读央音的,我听了你的话。”


    梁水扭头看他一眼:“……”


    林声噗嗤笑。


    李枫然也笑,又说:“没事。我经常去北京上海,反而见面方便。比在云西好。”


    苏起和路子灏正合唱《私奔到月球》:“一二三牵着手四五六抬起头,七八.九我们私奔到月球——”


    他俩唱歌都好听,配合得□□无缝。


    林声说:“他们学校特别近,好像都在什么……五道口?”


    三人看着闹腾的那两位,一时半会儿都没说话。


    灯光在少男少女脸上流转。


    李枫然忽说:“要是大家都在一起就好了。”


    但长大,终究是个分别的过程。譬如此刻包厢里的同学们,三年、五年、十年后又有多少还联系呢?


    只怕,很多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相见。


    正想着,林声忽说:“但我们也没有分开。”


    梁水挑了下眉,说:“可以这么说。”


    那两个活宝已经唱完了,蹦跶下来。苏起很兴奋,一屁股坐在梁水旁边,手无意识在他大腿上搭了一下,又拿了水瓶咕咕喝水,梁水很自然揽住了她的腰,人也往她身边贴近了。


    李枫然看一眼,收回目光。转动的彩灯将他眼底的情绪遮掩。


    苏起喝完水,起身去上洗手间;梁水坐了两三秒,忽也起身跟了出去。


    包间里音乐轰炸,李枫然觉得世界很安静。


    他忽问:“他们在一起了?”


    林声说:“啊。不过爸爸妈妈都不知道。保密哈。”


    李枫然不做声,表情怔松。


    林声见他这样,道:“意外吧?我也是。我只知道水砸喜欢七七,但没想到七七一直暗恋的也是水砸。”


    路子灏无语:“是你眼瞎好么?”


    林声:“就你聪明。”


    程勇从外头进来,笑:“肉麻死了,又抱在一起亲了。”


    路子灏护短,叫:“别说他们,上次我还撞见你跟刘维维呢。”


    刘维维立马砸了他一颗果冻。


    周围笑成一团。


    李枫然靠在沙发背里,沉默看着屏幕上的歌词,是谁在唱《那些花儿》,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想她……”


    少年静默的眼中水光一闪,他深吸一口气,抬头,闭上了眼。


    原本以为大学……


    不过,也是他先放弃了央音。


    ……


    那晚,李枫然住在梁水家。


    五个少年又凑在一起,女生睡床上,男生睡地下,卧聊了一夜。


    经过高考的洗礼,未来开始明晰。李枫然是他们中最厉害的,这一两年,他在音乐界已是小有名气的少年钢琴家,接下来要准备十月份在维也纳的国际明星钢琴演奏会,那将是他一举成名的机会;路子灏呢,上大学了还要继续努力,说要当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黑客”。


    梁水打岔:“你这志向是不是歪掉了?”


    路子灏:“比方。我就是打个比方。”


    苏起学的飞行器设计,她还不知道这专业是干嘛的,但她感觉会很有兴趣。


    林声考上了她梦寐以求的油画专业,开心骄傲自是不必说,唯一遗憾的是:“我其实也想去北京。但央美太难了。好羡慕你跟路造还有水砸以后会在一个城市。”


    苏起转过身来搂她的腰:“没事,我们有电话qq,再说,我可以去找你玩,你也可以来找我玩呀。”


    林声咯咯笑:“好吧。”


    至于梁水,经过几个月的调整后,成绩越来越好,已突破11秒大关。只不过,人也是更累了。


    路子灏摸摸他的头,说:“师弟,我在清华园等你。”


    梁水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


    苏起立刻凑热闹,翻过身来,将脑袋探出床沿:“还有我!我也是你师姐了!小水砸,叫师姐!”


    梁水一脚踹向她脚,苏起迅速收脚,没踢到。


    梁水稍一起身,轻轻一巴掌摸在她脸上,苏起缩回去,咯咯直笑。


    闹到夜里不知几点消停,苏起困得早,听见三个男生还在讲话,她已迷糊睡着。睡到不知何时,屋里陷入静夜。她模糊感觉有人凑过来,轻吻了她一下。她困倦地掀开半截眼皮,看见梁水的脸颊在夜色中格外白皙。他很轻地吻了下她的唇,又忍不住轻蹭了两下,呼吸间有她熟悉的少年的清新体香。她手指轻碰了下他的脸,在睡梦中含糊地弯了下唇角。他又捉住她的手指亲了下,这才蹑手蹑脚躺回地铺上去了。


    之后几天,五个伙伴整日厮混在一起,跑去街上照大头贴,跑去江边暴走。除了林声和苏起的升学宴,剩下几天他们都在待在南江巷,和小时候一样或坐或躺在凉席上吃西瓜,啃冰棍,喝绿豆汤,看x战警加勒比海盗指环王哈利波特,偶尔还玩起怀旧的大富翁……


    窗外,依是曾经的无数个夏天——天空湛蓝,白云朵朵,阳光时明时暗,鸟儿叫,蝉儿鸣,风儿吹,树儿摇。


    有天下午,忽然暴雨倾盆。他们关了空调,推开窗,坐在窗边望着外头的暴雨,像小时候一样看着雨水哗啦啦从屋檐上倾盆而下,水晶帘一般。


    李枫然忽说:“南江巷旧了。”


    是啊,屋檐的瓦片有了残缺,曾经鲜红的颜色也变得暗淡。


    苏起说:“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样子。”


    清凉的夏风带着雨水的湿润涌入房间,吹起少年们的衣衫。


    林声:“我希望再回来的时候,它不要老掉。”


    梁水:“但是……”


    路子灏:“会老的吧。”


    暴雨一过,天气再度晴朗,南江巷经过一番洗刷,窗明墙净,花红叶绿,看着竟又崭新了些。


    短暂的五天迅速过去,李枫然和梁水都要启程了。


    临行前一晚,李枫然回了园丁新村的家。


    夜里,苏起洗完澡,躺在凉席上吹风,想到第二天的分别,有些惆怅。正趴在凉席上百无聊赖之际,手机滴滴响,是梁水的信息:


    “过来。”


    苏起打字:“大家都不在,我怎么好过去?”


    梁水:“你以前不也经常一个人跑来么?”


    苏起一想也是,干嘛心虚,于是强自大方地跟程英英说去隔壁玩一下。


    梁水家门开着,康提在后屋洗衣服,苏起没敢跟她打招呼,一溜烟上了楼。


    梁水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见她就朝她伸手。


    苏起故意不动:“干嘛?”


    “嗬?”梁水一挑眉,“过不过来?”


    苏起佯作转身就走,少年捞住她一扯,她跌进他怀里,慌忙伸手捂住一声惊呼,却被他扯开手,压进沙发里吻了起来。


    他的吻密密麻麻落在她唇上,脸上,脖子上。她被他压得呼吸困难,挺了下胸膛,却撞上少年的,两颗剧烈跳动的心仿佛要相撞在一起。


    他好不容易松开了她,深深看着她,忽一低头,将脸埋在她脖子间,叹气:“完了,我又想你了。”


    苏起心都麻了,嘀咕:“不是晚饭前还见过么?”


    “不知道。就是特别想。”他隔了半秒,抬头质问,“你想不想我?”


    苏起咧嘴笑,故意道:“不想。”


    他报复性地掐了下她的腰,她痒得弹起来,差点儿叫出声,羞得在他胸前打了一下。


    他闷声笑,又道:“明天我就走了。你可别哭。”


    苏起这下脸上挂不住了,却还嘴硬,说:“哭你个头,走就走。”


    梁水看她那表情,不说话了,将身子撑上来一点儿,摸了摸她额前的碎发,低声说:“别太想我,国庆节去看你。”


    苏起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少女脸上笑容无声地放大。


    他看得心痒,又凑过去,再度吻了吻她的唇。


    她吃吃笑:“水砸,你变成狗了。”


    梁水一愣,脸一红,忽道:“汪。”


    她噗嗤笑,他“啊呜”学狗在她脸上啃一口。


    两人纠缠了一个多小时,苏起准备回家,一进楼梯间听见康提在客厅里打电话,跟人交代着什么商场消防检查的问题,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去后屋。


    她目光求助梁水。


    梁水在她前头下楼去,还在楼梯间里走呢,就问:“你觉得这电影好看么?”


    苏起忙说:“好看啊,特效好好哦。”


    两人聊着天进了客厅,康提已放下电话在看电视,梁水去给自己倒水,苏起跟康提打招呼:“提提阿姨。”


    康提笑了笑。


    苏起强自镇定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梁水放下水杯就要回屋,康提忽说:“你这臭小子别瞎搞啊,出了什么事我打断你腿。”


    梁水差点儿没噎着,看向他妈,他自以为藏得很深了。


    康提:“你那点儿小九九,我看不出来?”


    梁水:“有那么明显么?”


    康提:“你这几天吃饭都在傻笑。”


    梁水:“……”


    他不想跟她聊这个话题,觉得尴尬,挠挠脑袋转身要走。


    “你给我站着。”康提说,“我先跟你讲啊,你跟七七年纪还小,你可别瞎搞。要是搞出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梁水被她讲得头皮发麻,却又没忍住顽劣一笑,问:“妈妈,什么是瞎搞,我听不懂。你跟我说清楚点。”


    康提起身就要打他。


    他飞速后撤几步,笑起来:“知道了。”正要上楼,想到什么,问,“妈妈,我跟七七一起,你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康提话一停,“你俩好好谈,我跟你英子阿姨这么多年朋友,别搞得到时候两家尴尬。”


    梁水挑眉:“我跟她不会分手的。”


    康提瞧他半刻,只说了句:“那就好。”


    次日,梁水和李枫然都走了。


    没过几天,剩下的孩子们也都启程。林声一家和路子深一道去了上海;苏起和路子灏两家一同去了北京。


    离开前,苏起回望了眼南江巷,忽发现巷子真的老了。它变窄了,短了,旧了。瓦片灰白了,墙壁斑驳了,巷子里的水泥地坪也碎裂了,只有树木更加茂盛,遮掩着在岁月里渐渐破败的房屋。


    路子灏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走吧。”


    汽车启动前,苏起回头望了眼长江。


    江水已漫到防洪堤,滚滚洪流奔腾而下,一如曾经的每一个夏天。


    车驶入城区,一转弯,再也看不见了。


    去北京的火车上,苏起有一丝淡淡的惆怅,许是对过去的告别,又许是对未来的紧张。


    但一下火车,她心情就开朗了起来。


    第一次来北京的她见到了宽阔的八车道,大气的过街天桥。街上车流如织,路两旁高楼林立。离奥运会只剩一年了,到处播放着《北京欢迎你》,路边屏幕上也放着mv,一堆明星在唱:“北京欢迎你,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这就是首都啊,她很喜欢这里。


    苏勉勤程英英和苏落把苏起送到宿舍,苏落忙上忙下给她买水盆暖壶床垫被罩床单,比以前在家时殷勤了百倍。


    苏起是他们班唯一的女生,宿舍剩下三个女孩都来自不同班级。她跟舍友们简单认识了下就出校了——爸妈和弟弟明早回云西,她晚上跟他们一起住酒店。


    等到第二天早上分别,苏起很是不舍,她站在公交车站送他们,不禁眼泪汪汪。


    苏勉勤和程英英也红了眼眶,交代她好好上学,多给家里打电话。苏落眼里含着泪,过来抱了抱她,说:“姐姐,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以后考来北京找你。”


    公交车到,三人上了车。


    苏起站在站台上,见程英英低头在抹泪,便又是一行泪滑了下来。


    车开远了,她才抹掉泪水往学校走。


    走到校门口,只见天空湛蓝,校园开阔,石碑上刻着“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八个鲜红的大字。她深吸一口气,进了校园。


    她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65、chapter 22-2


    chapter 22-2 北京欢迎你(2)


    苏起初到北京, 最不适应的是干燥的气候。


    寝室里四个女孩,方菲和王晨晨是北京人, 薛小竹来自陕西咸阳, 就她一个南方人。她进宿舍第二天就流鼻血了。


    但除此之外, 其他都适应得不错。她班上十九个男生,对她很友好,她本就开朗大方,很快跟同学打成一片。宿舍几个也都是典型的理工科女生,大大方方不扭捏,相处起来十分轻松。


    大学刚开学,学习并不紧张。王晨晨最先买了笔记本电脑,在宿舍里头看《越狱》。那部美剧火遍大江南北,所有高校的学生都在看,苏起看完还到班上跟男生们交流剧情呢。


    至于《老友记》、《肖申克的救赎》、《教父》等经典影剧,也成了大学的课余生活必备。当然,作为女生, 不免还会逛报刊亭,买买《新蕾》《南风》《瑞丽》, 苏起还爱看《天下足球》和《体育周报》。


    她精力旺盛,报了一堆社团,什么街舞社、合唱社、户外社。她的大学生活很充实,上课、自习、追剧、社交,样样不落。她每天还有个必备项——睡前必跟梁水qq视频或打电话。


    那时手机接电话也是要收钱的,梁水便往她宿舍座机打。宿舍电话在薛小竹桌子上, 苏起怕打扰室友,每天就拉着电话线,抱着电话蹲在寝室外的走廊里聊。


    她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今天上了什么课,社团出了什么活动,同学做了什么搞笑的事,老师讲了什么深刻的话。一聊就是近一小时。


    一来二去,舍友们好奇了。


    那天,梁水打电话过来,是方菲接的,她把话筒递给苏起后,说:“她男朋友声音挺好听的。”


    常接电话的薛小竹说:“是啊,人还特别礼貌。”


    等苏起打完电话进屋,王晨晨从床上探下头:“苏起,你男朋友是你高中同学?”


    “对啊。”


    “有照片吗?”


    苏起在他们五人的大头贴里翻找,找出他俩单独照的——梁水从背后搂着她,冲镜头散漫一笑。


    “喏。”


    王晨晨看了足足五秒,捂着胸口腾地坐起:“这也太帅了吧!!”


    方菲和薛小竹一听,跑来看。


    方菲没做声,薛小竹叫:“他不会是中戏或北影的吧?”


    苏起笑:“没啦,他是运动员。”


    方菲问:“在哪个学校啊?”


    “他之前受了伤,明年才高考。”


    王晨晨叫:“再给我看一眼!”


    薛小竹把大头贴递给她。


    王晨晨本就是追星的,嚷:“可以出道了。可以出道了。”


    苏起开心直笑。


    “不过,”方菲问,“长这么帅你不担心很多女生追他么?”


    薛小竹道:“苏起也很好看啊,而且超有气质,我第一次在宿舍看见还以为你是跳舞特长生。”


    苏起如今身高172,盘靓条顺,哪怕只是梳个简单的马尾,白t短裤,也衬得身板挺直纤匀,走在校园里回头率极高。


    方菲说:“你不是跟你男朋友qq视频过吗?给我们看看。”


    王晨晨和薛小竹也怂恿:“看看看看。”


    “他有点儿……”苏起为难地嘀咕,王晨晨已热情地开了电脑,借她登录。苏起借过她电脑视频几次,后来不太好意思了。正巧她也想见见水砸,就登了qq,跟梁水说让他上线视频。


    很快,bryant 24上线,发了条消息:“想我了?”


    “哇!”王晨晨她们几个叫了起来。


    苏起面红,没回答,给他发了视频邀请。


    三个女孩立刻凑到电脑前。qq视频界面连接上了,少年刚洗完头,正拿毛巾搓头发,一抬头,露出漂亮的眉眼,含笑看她,只一瞬,看到镜头里四个女的,愣了一愣,猛地躲闪开镜头:“我靠,苏七七你要死!”


    下一秒,视频断了。


    苏起说:“他……不太好意思。”


    王晨晨:“哇塞好帅,声音也好听。”


    薛小竹:“比照片还帅。”


    苏起抿唇笑,看看qq对话框,梁水下线了。


    王晨晨:“我都想问了,这么帅,真不担心么?”


    苏起摇摇头,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跟别的男生不一样的。再说,从小到大就有很多女生追他,他都不喜欢。”


    王晨晨叫:“你们是青梅竹马?”


    “啊。从出生就认识了。”


    王晨晨:“卧槽。羡慕啊。我以前住胡同里也有呢,结果一拆迁都搬家了。”


    薛小竹说:“我也有,但不来电。”又问,“之前给你打电话的那个清华男生呢?”


    “哦。他也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


    “哇哦,厉害。”


    苏起干脆把伙伴们的大头贴都拿出来给她们看。


    那晚,熄了灯。寝室有了第一次卧聊,围绕苏起的一堆“神仙”朋友——这是王晨晨那追星女孩起的名儿。


    苏起一边聊,一边开心地给梁水发短信:“我们宿舍人说你好帅,还说你声音好听。”


    梁水回了条信息:“那你说呢?”


    苏起咧嘴笑:“凑合。”


    梁水回:“虽然你眼瞎,但我还是喜欢你。”


    苏起将脸埋在枕头里,闷声笑。


    开学第二个周末,苏起跑去清华看路子灏。


    路子灏带她在学校逛一圈,苏起走得脚疼,叫:“你们学校也太大了吧,国家真偏心。”


    路子灏道:“学校大也很烦,我还得去买辆自行车,不然上课腿都走断。”


    苏起一屁股往路边台阶上坐,说:“走不动了,休息会儿。”


    路子灏站在一旁等她休息,问:“你注册校内网没有?”


    “我们班有男生注册了,我还没呢。我妈妈下星期才给我打钱,到时你陪我去买电脑吧,反正我不知道什么牌子什么配置,你给我挑。”


    “行。”路子灏说,“李凡声声都注册了,到时加好友。”


    “好呀。”


    正聊着,一个男生从台阶上走下来,拍了下路子灏的肩膀,又细细打量了苏起一眼。路子灏回头,笑了下:“回宿舍了?”


    “嗯。”那男生笑着,又看了眼苏起,再次冲她笑了下。


    等人走远了。


    苏起问:“你室友?”


    “嗯。”


    苏起星星眼:“长得很帅诶。”


    “……”路子灏说,“我要跟水砸举报你。”


    苏起叫:“你个大嘴巴!”又眯眼笑,“但他还是没有水砸帅的。水砸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嘻嘻。”


    路子灏受不了她了,说:“你个花痴,我从小就看透你了。”


    苏起休息够了,拍拍屁股起身,两人继续逛园子。


    “水子什么时候来北京?”


    “30号晚上,坐飞机来。”


    “行。”


    30号那天下午上完课,两人又是坐公交,又是转大巴,朝机场方向折腾。


    正是节假日前夕高峰期,苏起头一次体会到了北京那五分钟挪一米的堵车,晕车晕得厉害,哀叹:“还好我没吃晚饭,不然要吐了。”


    路子灏于是给她拍后脖颈,拍了一路,好不容易到机场,苏起脖子后头都麻了,火辣辣的。她说:“我要跟水砸说,你打我。”


    路子灏:“……”


    “人还没来呢就秀恩爱。我走了。”路子灏转身,苏起扯住他手,哈哈大笑,“快走啦!他飞机都落地了!”


    两人笑闹着跑到到达口,趴在栏杆上翘首望。


    苏起看了眼手机里的信息,笑眯眯:“他说他出来啦。”


    她按捺着雀跃的心,眼睛一瞬不眨盯着出口,一只脚轻快地敲打着地板。


    等了一会儿……没见人。


    路子灏拿眼角斜她:“你没跑错航站楼吧?”


    “……”


    苏起吓一跳,立马翻出短信,拍了拍胸口,“没错,就是t2。我打个电话吧。”


    话音没落,梁水电话已经打来。苏起立刻接起:“水砸你在哪儿呢?”


    “出口啊。”


    “出口?”她一脸懵地原地转一圈,“我也在出口啊。”


    路子灏插嘴:“你是在机场出口吧?”


    苏起道:“我们在到达口。”


    梁水一愣,好笑:“我在3号门。马上过来。”


    路子灏咂舌:“啧啧啧,也是够激动的,一个人冲到出口去了。”


    苏起挂了手机就往3号门跑,目光还在穿梭的人群中搜索呢,忽听一声唤:“苏七七!”


    苏起踮起脚尖,人影散开,梁水站在十几米开外,白t恤,牛仔裤,瘦瘦高高的,少年笑看着她,眉眼弯弯。


    “水砸!”她笑颜绽放,如幼童般伸出双手朝他飞奔而去,他拉着行李箱大步迎上前,她冲上去一下子跳到他身上,搂住他脖子,双腿像考拉一样圈在他腰上。他早扔了行李箱,双手托住她身体,仰望着她,眉梢眼角全是笑。


    她箍在他身上,紧搂着他脖子,亲昵地蹭蹭好几下,这才松开,从他身上滑下来。人一落地,他双手捧住她的脸,低头用力亲吻她的嘴唇。


    苏起仰着头,抱着他的腰,被他亲得咯咯直笑。


    匆匆路过的旅客纷纷投来好奇而羡慕的目光。


    路子灏摇摇头,过去捡梁水的行李箱,叹:“重色轻箱。”


    回头一看,那两个家伙亲完了,抱在一起。梁水看向路子灏,伸手拍他肩膀打招呼,路子灏眼见他靠近,抬手:“别亲我!”


    “滚!”梁水笑起来,一掌轻挥他脑袋。


    回程的大巴上,苏起起先还精神十足地跟梁水聊天,渐渐有些晕车,便靠在他肩头休息。


    梁水问隔着一条过道的路子灏:“上大学感觉怎么样?”


    路子灏叹:“比高中压力大。以后你来了就知道了。”


    苏起睁开眼:“他们学校的都超级拼命。他宿舍的人每天上晚自习到十二点。现在才刚开学呢。”


    梁水垂眸看她,调侃:“你的《越狱》追完了没?”


    苏起打了他一下:“路造也看的!他还看《海贼王》看通宵,第二天上午逃课。”


    路子灏:“啧啧啧,你这在跟谁告状呢?”


    快到五道口了,路子灏问:“你住我宿舍,还是住酒店?诶,我们也很久没卧聊了。”


    梁水一时没做声,苏起也没做声,两人的手指轻轻纠缠拨弄在一起。


    “……”路子灏翻白眼,“当我没问。”


    梁水做做样子:“酒店住着宽敞,你可以过来跟我住。”


    路子灏嫌弃:“别假惺惺的。闭嘴。”


    梁水还在装:“真的——”


    路子灏:“我住那儿,把苏七七贴天花板上?”


    苏起将脑袋闷在梁水肩膀上笑,梁水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路子灏叹:“真的。我怀念小时候。”


    最终找了苏起学校附近的酒店,安顿好后,苏起说要吃海鲜:“天天吃食堂,我都饿瘦了。”


    梁水将她脸拨过来瞧瞧,故意气她:“我怎么觉得胖了?”


    “瞎说。”她打了他一下。


    他笑得散漫。


    走进一家海鲜馆,梁水在水池边点了一堆海鲜,称好了先结账,路子灏正要给钱,梁水已把钱塞给收银员,说:“你这穷学生就别跟我抢了。”


    路子灏也没不他客气,说:“谢谢老板改善伙食。”


    三人选了靠窗的位置,临街正对繁华夜景。


    很快,服务员端盘上来。


    苏起瞧一眼,有个不认识,指着问:“这是什么?”


    “皮皮虾。”


    苏起拿起来要剥,梁水抽过来,说:“我来吧,这个划手。”说着,给她夹了粉丝扇贝和蒜蓉鲍鱼。


    苏起满足地吃着,梁水坐一旁,拧掉虾头,掐掉虾尾,一节一节剥掉皮皮虾的硬壳,撕出一长段白嫩的带籽虾肉,放到她盘子里。


    苏起抓起就往嘴里塞,眼睛一亮:“哇,这个好吃。”


    梁水又给她剥了三四个,苏起说:“你怎么不吃啊?”


    梁水:“刚在飞机上吃过了。”


    路子灏说:“我也想要有人给我剥皮皮虾。”


    梁水于是把刚剥下来的虾壳放进他盘子里。


    路子灏:“……”


    他说:“你们俩这几天都别叫我出来!”


    梁水很欠扁:“不行。你不出来没人给我们拍照。”


    “……”路子灏灌了口橙汁,借汁浇愁。


    苏起笑不停,将一块虾肉递到梁水嘴边,他正给她剥螃蟹呢,微低头含了下她的手指,将那块虾肉咬进嘴里。


    路子灏说:“我还是比较喜欢看你俩吵架。”


    梁水一块蟹壳砸他手上。


    苏起:“呸呸呸。”


    路子灏指她:“苏七七你给我记住啊,以后他欺负你你别来找我。”


    苏起抬下巴:“水砸才不会欺负我。”说着,一块蟹肉递到嘴边,她一口含进嘴里,扭头,“水砸,你以后会欺负我吗?”


    梁水摇头:“不欺负。”


    苏起:“嘻嘻。”


    路子灏起身:“我走了。”


    苏起大笑着拉他:“哎呀——”


    梁水将一整块剥好的螃蟹放他盘子里:“给你给你。”


    路子灏:“我要皮皮虾!”


    梁水:“行行行。”


    闹腾到一顿饭吃完,已是夜里十点。路子灏回了学校,苏起梁水回酒店。


    苏起一进房间就找了浴袍去洗澡:“我现在洗澡超级不方便,学校澡堂子没有隔间的,所有人都光溜溜看得到,太吓人了。”


    梁水在外头收拾行李箱,听着她的絮絮叨叨,问:“那你怎么办的?”


    “在卫生间洗啊。”


    “不麻烦么?”梁水回头一瞥——酒店的浴室是磨砂玻璃的。女孩玲珑有致的躯体映在上头。


    “可我不想有人看着我洗澡,怪怪的。”


    他望着她玲珑的影子,心跳微快,他收回目光,想一想,又开了电视。


    苏起裹着浴袍出来,梁水正坐在床边看电视,他关了电视,朝她伸手,将她拉过来坐在他怀里。


    他从背后搂着她,吻了下她尚有些湿漉的发,塞给她一个盒子,说:“送你的。”


    是索尼的卡片相机。


    苏起惊喜:“怎么忽然送我这个?”


    梁水将脑袋搁在她肩上,懒懒的,说:“你以后多拍点儿照片。放在空间或校内上,我想看。”


    “好呀。”她开心摆弄着,他慵懒地看着她捣鼓,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拥着依偎了一会儿。


    “但是……”她忽想到什么,略迟疑了一下,“这个好贵的吧。”


    他轻轻含了下她的耳垂,低声:“苏七七,你已经是我女朋友了。忘了?”


    苏起缩缩脖子,耳朵痒痒的,笑:“你对女朋友这么好的呀?”


    他哼一声:“废话。不对你好对谁好?”说着,轻拍了下她屁股,说,“起来。”


    苏起起身,他去洗澡了。


    她蹲在书桌边的大沙发上,熟悉着相机的操作模式,听到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回眸看一眼,少年的身影映在磨砂玻璃上,看不太清,但高挑流畅的躯体依稀可辨。


    她不禁面红,手指抠着相机,眼珠一转,忽拿相机对准那面磨砂玻璃,镜头里,少年的身影正仰头冲洗着脸颊和头发,她心跳砰砰,偷偷摁下快门。


    没过多久,梁水洗完澡出来,裹着件白色的睡袍,他拿了条大浴巾,坐在床边搓头发。


    苏起忽想起自己衣服还没洗,跳下沙发跑去洗手间,就见她的t恤裙子内衣,甚至连内裤都洗干净了,晾晒在卫生间的通风窗下。和他刚洗的衣服挂在一起。


    苏起走出来,挽尊地说:“哎呀,你手脚真快。我本来要自己洗的。”


    “装!”梁水搓着头发,眼眸一抬,嫌弃,“你从小就偷懒。大学不用做值日,爽了吧?”


    苏起嘻嘻笑:“寝室还是要打扫的。”


    梁水挑眉:“我明天过去给你扫扫?”


    苏起:“好呀!”


    梁水一脚踢她小腿上,脚趾无意勾住浴袍一扯,下摆撕开,露出一角。


    梁水一怔,立刻垂下眼眸;苏起也懵了懵,扯好衣服坐回沙发上摆弄相机。她有些心乱,胡乱摁几个键,刚才那张照片忽蹦出来。她呼吸一滞,心更乱了。偷偷瞥他一眼,他仍搓着头发,锁骨上还挂着水滴。


    谁的心跳,砰,砰,砰。


    他似感应了,忽朝她投来一瞥,少年的眼神又黑又亮,笔直入心。她挨不住,低下头假装看相机设置。


    昏黄暧昧的房间,宽阔蓬松的大床,安安静静,只有浴室的透风扇在呼呼作响,吹着晾在下头的一黑一白两条内裤。


    苏起瞎捣鼓着手中的相机,半秒后,又没忍住偷看他一眼,不想他竟始终定定注视着她,眼神里有某种陌生的力量,他看着她白皙透红的脸颊,她松散的雪白的浴袍领口,少年眼眸一落,瞥见了…


    他一瞬弹开眼神,耳朵根都红了。


    苏起这才发现她蹲坐在沙发上,浴袍下摆散了。


    她慌忙换个姿势,自己也红了脸,更是埋头捣鼓着相机说明书,再也不抬头了。


    梁水终于把头发搓得半干,将浴巾扔回浴室,又回来看了几分钟的电视。她认真看着说明书,跟高考复习一般心无旁骛。


    直到,梁水忽然关了电视。


    房间再度陷入寂静,连他走过来的脚步声都被地毯吸掉。


    他一撂脚跨坐在她身后,挤进沙发里,问:“看这么认真?”


    她强自镇定:“嗯。先学一下,明天想带出去用。”


    他搂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头,跟她一起看说明书。两个人都不说话,两颗心都剧烈跳动着。


    他微微收紧了怀抱,缓缓探进袍子。


    苏起瞬间如触电般,浑身一紧,竟没忍住嘤咛出声:“啊——”


    她这一声叫出来,娇软,缠绵,他直觉浑身的血液往头上涌,猛地将她一把抱起,滚进床上,一手拍掉了床头开关。


    房间陷入漆黑。


    苏起掉进松软的大床,袍子散开,她像沉入海底,他的人压了上来,他的吻将她覆盖。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他沉沉的呼吸声,和耳边她如擂的心跳声。她被他吻得心尖酥软,人热得像化成了水,那陌生而刺激的感觉叫她意识混乱,可她很喜欢。


    她痴恋此刻他给的炙热和狂乱,她想和他揉在一起,想钻进他心里去。她手在黑暗中胡乱抓着,搂着他脖子,感觉到他的心跳同她一样失了控。他缠着,亲着,吻着她,像是要把所有的情与念都宣泄在她身上。


    而她渴望着承受接纳他的一切情绪,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他汹涌的爱意。


    狂乱的脉搏,急促的呼吸,沸腾的血液,她自觉承受不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心跳。他忽然松开她的唇,猛一拉被子,人不见了。


    她只觉心被扯了一下。下一秒,战栗感席卷而来。


    苏起失声轻呼,懵懂而紧张,羞耻却兴奋。


    他再次钻出,眼睛清亮,低头吻住她,带着的气息。


    她已缴械投降,她感觉她要死在这里了。


    但他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紧紧搂着她,蹭着她。


    直到她感受到了缠绵的,湿热。


    他忽然静止了。


    苏起喘息着睁开眼,眼睛已适应黑暗,就见夜色中,他的眼睛暗沉沉的,带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执着凝视着她。她的心忽就沉入了他的目光里。


    “苏七七,”他喃喃着,低下头再一次吻住了她的唇,“我真的好喜欢你。”


    66、chapter 22-3


    chapter 22-3 北京欢迎你(3)


    国庆第一天, 三个小伙伴一大早去了故宫。到了故宫门口才发现,无数人比他们更早。


    面对着人山人海, 三人都沉默了几秒。


    苏起说:“我们挤得进去么?”


    梁水说:“我们要进去么?”


    路子灏:“来都来了……”


    三人排着长队买了票, 这次, 路子灏不由分说付了钱。好不容易买完票排队入宫,又过了一个小时。


    太阳已升得老高,故宫里人头攒动,步履维艰,三个少年被裹挟在人潮里,顺流涌动,停不得,退不得。


    路子灏叹:“失策了。这个时候出来,全看人头了。”


    梁水手臂搭着苏起的肩,勾着她的手指,倒十分惬意。他一小半重心压她身上,跟无骨虫似的赖着她, 懒洋洋往前挪;苏起靠在他怀里,扒拉着他的手指, 面对着满世界的人头还能愉快地欣赏风景:“水砸你看,那个横杆上边的画,每副都不一样。”


    “水砸你看,那个屋檐上有铃铛。”


    “水砸你看,那里站着好多小神兽。老虎旁边那个是什么?”


    梁水饶有兴致跟着她四处看,路子灏原被烈日晒得懒洋洋的, 渐渐也来了趣味,三人一起讨论着各处稀奇古怪的细节,也算玩得尽兴。


    只是苏起穿了双新买的白色小皮鞋,鞋子打脚,疼得厉害。她走走停停,走到一半,申请休息。她找了处台阶坐下,小心翼翼脱了鞋,将脚丫子解放出来:“嘶——”


    梁水蹲下来,抓住她脚一看,脚趾和脚后跟磨起了水泡。


    梁水皱眉:“你怎么买的鞋子?”


    苏起咕哝:“它好看嘛。好配我的裙子。”


    路子灏说:“她就是个颜控。”


    梁水捏两下她鞋子,说:“皮子这么硬,穿多少回都不会软。以后别穿了。”说着就要扔垃圾桶,苏起抢回来:“不行!这双鞋好好看,在学校上课穿穿还行。”


    梁水多看了那鞋子几眼,把它塞包里,将自己运动鞋脱下来,踢她面前:“先穿我的。”


    苏起忽就想起那年在江边放风筝。她没拒绝,两只脚乖乖钻进他鞋里,热气腾腾的。


    梁水又在她脚后跟处塞了两团卫生纸,问:“这下走路呢?”


    苏起嬉笑:“不疼啦。”


    梁水白了她一眼,光脚往前走。


    过了几处宫殿,三人往外围走,绕到长廊,就见笔直的石板巷,朱红色的宫墙,墙上覆着琉璃瓦,瓦上天空湛蓝。


    这边游客稀疏不少,三三两两在宫墙边、上锁的宫门旁拍照。三人找路人帮忙,在宫墙下留了一张合影。


    “谢谢。”路子灏从路人手里接过相机,转头看他俩,说,“给你们单独拍一张。”


    两人靠在宫墙上,苏起挽住梁水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肩头,梁水微挑着下巴,仍是那副散漫不羁的模样。


    路子灏摁下快门,又说:“你俩亲一个吧。”


    苏起:“唉哟,又在你面前秀恩爱,不太好吧。”


    路子灏:“少给老子装,快点儿!”


    正说着,一大拨游客从宫门涌进巷子,梁水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


    路子灏说:“在机场那股劲儿呢?我跟你讲啊,你俩是异地恋,亲一次少一次。”


    梁水揽住苏起的腰,将她带到身前,低头吻住她的嘴唇。苏起忍不住笑,笑弯了唇角。


    路子灏拍好了,苏起凑去回看照片:“哇,宫墙真好看。水砸也好看,哈哈。”


    路子灏往前摁,摁到他们三人那张,说:“要是李凡和声声在就好了。”


    照片里,三个少年迎着阳光靠在红墙下,青春飞扬,却怎么都觉着少了两个。


    路子灏感慨着,手无意识又要摁下前翻键。


    苏起一瞬将相机夺过去,说:“没有了!”


    路子灏奇怪看她:“你是不是拍了黄色照片?”


    苏起面上一热:“胡说!”


    梁水也好奇了:“你搞什么鬼?”说着摸她兜里的相机,她凶凶地打开他的手:“我的!你不许碰!”


    三人往外走,梁水还凑在她耳边:“到底拍了什么,啊?给我看看。”


    苏起拿手肘搡他,红着脸不搭理。


    只不过,想起照片里他光露的脚丫,她低头看了眼,问:“石板烫脚吗?”


    梁水好笑:“这都十月了,烫什么烫?”


    出了故宫,都有些疲累。梁水表示不想再去颐和园长城了,人挤人的,累得慌。


    他哪个名胜古迹都不想去了,却想去苏起学校逛逛,在校园里待着。


    次日,苏起便带他在学校散步,看看篮球场足球场,教学楼图书馆,还有池塘里的残荷野鸭。


    篮球场外有条安静的林荫道,梧桐树枝繁叶茂,清风拂过,阳光斑驳。梁水和苏起从树荫下走过,隔着绿色的电线网,那头不少大学生在打球。


    年轻人们挥洒汗水,青春肆意。


    梁水站在网外看了会儿,忽说:“上大学挺好的。”


    苏起扭头看他,少年的侧脸专注地望着篮球场,眼里微闪着光,是憧憬,是期盼,亦是艳羡。


    苏起搂住他胳膊,说:“再过两个月,你马上也要报考啦。”


    梁水一笑:“到时来考试,你得陪我。”


    苏起:“废话。”


    正说着,一颗篮球朝这边砸过来,梁水条件反射将苏起扯进怀里抱住,背身挡向那个方向。


    “砰”一声巨响,球砸在了拦网上。


    梁水一回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头了。


    苏起被他罩在怀里,咯咯笑:“你个傻子,有球网呀,哈哈。”


    梁水脸上挂不住,板着脸,说:“再笑把你扔过去。”


    苏起笑个不停,他窘着脸懒得理她,转身就走,她几步追上去,蹦起来跳到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他被扯得晃了晃,扭头斥她:“滚下去。”


    “不滚。”苏起哈哈笑,翘着脚,挂在他背后。


    他拿肩膀甩了她一下,她在他背上晃荡着,下一秒,他又将双手托在背后,苏起膝盖跪在他手心,搂着他脖子趴在他肩上:“驾!”


    梁水看看前路,忽往前一冲,路边的梧桐树叶朝苏起扑打而来。


    “哎呀!”她低头躲闪,打他的肩膀。可他不停,笑着往前跑,苏起将脑袋埋下去,树叶唰唰从她脑勺上划过,“我发型都乱啦!”


    迎面而来的学生们投来好奇的眼神。


    梁水借好几棵树“打”了她之后,才放慢步伐,忽说:“你们学校女生蛮少的。”


    “对呀,男女比例七比一。”苏起拨弄着头发上的碎树叶。


    他问:“学校有男生喜欢你吗?”


    “我怎么知道?”苏起说,忽贼贼地笑,“怎么?怕我被人挖走吗?”


    梁水睨她一眼,眼神有些危险:“挖得走吗?”


    苏起抬下巴:“看你表现咯。”


    “下去。”梁水手一松,苏起哗啦从他背上掉下去,她还不松手,箍着他脖子,垫着脚小碎步黏着他,“唉哟,水砸还会吃醋哟。”


    “吃屁!给我走开。”他解她的手。


    “就不走就不走!”她脚一翘,又吊在他身上。


    在校园里闹腾着逛了一圈,才下午两点。


    梁水说:“我要不来,你这会儿干什么呢?”


    苏起想想:“上自习吧。”


    梁水说:“那你去上自习吧,我看你上自习。”


    苏起跑去宿舍拿课本,方菲和王晨晨国庆回家了,薛小竹一人在宿舍看《放羊的星星》,见苏起进来,诧异:“你男朋友就走了?”


    “没。在楼下。”


    薛小竹一听,跑阳台上往下一瞧,梁水插兜站在对面的草坪上。他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薛小竹说:“苏起,你男朋友真人比照片还好看。”


    苏起一点儿不谦虚:“嘿嘿,我也觉得。”


    下了楼,苏起飞跑出宿舍,扑到他怀里,脸上忍不住挂满了笑意。


    梁水瞧她两眼,也不知她高兴个什么劲儿,嫌弃:“一天到晚傻兮兮的。”


    去到图书馆,虽是放假,座位却占满了。


    梁水说:“你们学校人很勤奋啊。”


    苏起拿卡给梁水借了几本书,转战教学楼。


    每间教室都有不少学生在上自习,室内安安静静,只有书本翻动的声响。苏起拉着梁水进了间阶梯大教室,找了后排的座位坐下。


    苏起翻出课本,在稿纸上写写画画。梁水坐一旁,好奇地拿她课本翻了几页,一堆工业设计图,他看不太懂,但也饶有兴致地看完了前言,又认真看了前几页。直到彻底吃力了,翻开她的英文书,书上涂满了黄的红的荧光笔,记着密密麻麻的笔迹。


    他看了会儿,把书本给她摞好,不经意瞥她一眼,她认真翻看着课堂笔记,在稿纸上写写算算。


    她头发长了些,马尾辫分成两拨散在肩头。刚好坐在靠窗的位置,外头风刮着梧桐树叶,点点阳光洒进来,在她头上笼了一层光晕。少女的肌肤白皙而细腻,侧脸从额头到鼻尖从嘴巴到下巴的弧线温柔姣好。


    她专注在书中,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有低垂的睫毛时不时忽闪两下。


    微风从窗外吹进来,树叶窸窣响。


    梁水的心静悄悄的。


    他长久地凝视着她。和她同学的那么多年,他似乎没有留意过此刻这般的时光。或许曾有,但不记得了。


    她是什么时候一下子长大了的?忽然之间,就不再是那个捏着泡泡塑料纸,踩着闪光鞋子站在他家楼梯下不敢上楼,只会奶声奶气叫“水砸水砸”的小丫头了。


    他翻开从图书馆借的《平凡的世界》,看会儿书,再看看她的侧脸,再看看窗外的阳光绿叶,又看看教室内埋头苦学的学生们,又回忆下与她的过往。


    风大的下午,很适合安静的回忆。


    苏起学到六点多才收了书包,走出教室,她挽住他手,问:“水砸,你会不会无聊?”


    梁水摇头。


    苏起说:“要不我们明天去南锣鼓巷玩吧?或者什刹海?”


    梁水说:“我宁愿陪你上自习。”


    苏起说:“我怕你无聊啊。”


    梁水道:“不无聊。我觉得跟你待着很舒服。”


    苏起忽而一笑,将他的手臂搂得更紧了。


    她又何尝不是呢。静心看书到半路,有些疲倦时,看他守在一旁安静看书的身影,她的心也被温柔填满。


    她在他身边蹦了一下,小声:“水砸。”他偏头将耳朵凑近她,她说悄悄话:“快点来北京找我哦。”


    他笑:“好。”


    接下来几天,他们哪儿也没去。偌大的北京,到处是游客;他们待在夏末初秋的校园,静度时光。


    一周的假期如风般飞逝,梁水要回程了。


    到了前一天下午,苏起有些坐立不安,上自习也没什么精神,学一会儿就趴在桌上扭头看他。


    梁水拿着《平凡的世界》,看到结尾正起劲儿,瞥她:“怎么了?”


    苏起皱眉:“明天都要走了,今天还不抓紧时间看看我,跟我多说说话。”


    梁水好笑,合上书,压低身子,凑桌上瞧她:“你想讲什么?”


    “讲什么还要问我呀?才恋爱几天就没话讲了?哼。”她将脑袋扭过去,甩给他一个后脑勺。


    梁水捞住她的腰,低笑:“苏七七,我以前不知道你还有点儿黏人啊。”


    苏起扭了下身板,挣道:“走开。不黏你。”


    他将她搂得紧紧的,说:“我十一月初会来北京比赛。”


    苏起立即回头:“真的!”


    梁水欠扁道:“假的。”


    苏起一拳打在他肩上,他笑容无声放大,搂住她乱扭的身板:“逗你呢。”


    “到底真的假的?”


    “真的。”


    苏起这才开心了些,书是看不进去了,在教室也不好闹腾,干脆收拾了东西离开。


    下午五点,夕阳笼罩校园,霞光暖暖。


    梁水忽问:“超市在哪儿?”


    苏起问:“学校超市?”


    “不是。大超市。”


    “那头有一个。”


    梁水带她去了超市,推着车在货架间搜罗,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他记得她喜欢吃的零食,什么粟米条妙脆角果冻咪咪大白兔盐焗鸡爪鸡翅都往车里扔,结账的时候,装了三大塑料袋,花了六百多。


    苏起吃了一惊,她一个月生活费也就七百块。


    梁水付了钱,拎上袋子。苏起要拎一个,他不肯,说:“你拎我就行。”


    苏起于是揪住他衣角跟他往回走。


    正值假期,宿舍管得松。苏起跟舍管阿姨打招呼,说男朋友帮忙拎东西,十分钟就下来。阿姨准许了。


    上了楼,不想宿舍人都回来了。门才开一条缝儿,梁水顿在门口,说:“我就不进去了。”


    三个女生正在追剧,衣冠整洁得很,薛小竹笑:“没事的,进来吧。”


    梁水还是没进,站在门口冲她笑了一下,说:“薛小竹?”


    薛小竹道:“对啊,经常接电话的那个就是我!”


    梁水笑:“听出来了。麻烦你了。”


    薛小竹:“客气。”


    方菲和王晨晨探着头打量。


    梁水把三个大袋子交给苏起,苏起一鼓作气提到自己桌前,翻出几包零食给室友们,又匆忙翻找换洗衣物。


    方菲说:“你男朋友想进来就进来吧,没事儿的。关在门外等也不太好。”


    苏起道:“算了吧,他不太好意思。等一下不要紧。”


    话这么说,心里却怕他等,她火速收好东西,跟室友打个招呼就出了门。


    回了酒店,梁水先洗了澡,苏起在后头磨蹭,洗头洗澡还要洗衣服。


    梁水坐在外头百无聊赖,忽看见她的相机,想起什么,一把捞过来,摁开了看照片。摁到第一张,就见磨砂玻璃上他自己的身影。


    梁水怔了一秒,忽就低头摸着鼻子笑了起来。


    正巧苏起出了浴室,一见就冲过来抢相机。梁水迅速将手背到身后,她撞进他怀里:“你怎么乱碰我东西呀?”


    “你也不看看你拍了什么?”梁水说,“我要把它删了。”说着就要删除。


    苏起抢:“不准!你别碰我的!”


    梁水本就没想跟她抢,相机是让给了她,忍不住捏她脸:“看不出来啊苏七七,你还是个流氓。”


    苏起心虚,推开他坐去床边,梁水跟上去,戳她脸:“还不好意思?你说你是不是个流氓?”


    苏起一抬头,顶嘴:“就是了,怎么着吧!”


    梁水看她半秒,忽就抱住她滚上了床。


    或许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离,两人都有些不舍,在被子里拥抱亲吻翻滚折腾了许久,直至深夜才从被子里钻出来,少女黑发散落在枕头上,面颊潮红,眼睛清润,脉脉含水般看着他。


    少年被她看得心痒,又忍不住低头吻她,一边吻,说:“我走了,乖乖的,听见没?”


    她搂着他脖子,咬他耳朵:“什么是乖乖的?”


    梁水说:“别跟别人跑了,听见没?”


    苏起笑起来:“那要跑了怎么办?”


    他掐了她一下,凶凶的:“要你的命。”


    她搂住他脖子笑:“拿走吧拿走吧。”


    两人嬉闹着滚成一团,她趴在他跟前,有意无意地蹭他。


    过去近一个星期,什么都做了,就差那最后一步。少年也是忍耐力极强,拥抱、轻吻、爱、抚、就是坚决不越雷池。


    他明天要走,她忽斗了胆子试探。


    梁水瞥她一眼,被她撩得眼神已然暗沉,吓唬她似的,说:“弄死你哦。”


    苏起面颊通红,凑过去亲亲他的脸,小声挑衅:“来呀,弄死我吧。”


    呵?真不怕死?


    梁水忽就握住她手,翻身将她摁住,她失声尖叫。他却顿住了,定定俯视着她,少年的眼里情.欲翻滚,下颌绷得紧紧的,像是天人交战了十几秒,忽然一栽下来,将脑袋埋在她脖颈间,胸膛剧烈起伏,压抑着,压抑着,终究是忍住了,闷声说:“睡觉。”


    人平躺了回去。


    苏起追着搂住他的腰,心在发抖,人在发颤:“水砸——你——”


    她说不出口,羞得将脑袋埋住。


    他将她下巴抬起来,眼神幽静,嗓音暗哑:“你想好了?”


    苏起眼睛清亮清亮的,抿紧唇,很确定:“嗯。”


    “因为……”她将脑袋靠过去,紧紧搂着他,脸在红,心在跳,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确定,她轻声说,“因为,水砸,我超级喜欢你。”


    梁水心头一热,浑身的血液在沸腾,直往头上涌,差点儿控制不住。


    他握紧她的手腕,沉吸一口气,说:“七七,我也超级喜欢你。所以,以后时间还长。现在……”他转移注意地拨弄着她的头发,勉强一笑,“要是你妈妈知道了,会讨厌我的。”


    苏起蹬了下被子,申诉:“我妈妈很喜欢你的!”


    不过,他们谈恋爱的事还没让家长知道。


    “我知道。”梁水说,“我才更不想要她不喜欢我。”


    她忽明白了,埋进他心窝子里,吃吃笑:“那好吧。”


    她满足又安心,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的气息缠绕着她,很温暖,很安全。她迷迷蒙蒙的,渐渐就睡着了。


    倒是梁水,又忍了一个晚上,又是焦躁又是难耐,直到凌晨一两点才慢慢平息点儿,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两人简单收拾下楼,吃完早餐,退房出发。


    苏起情绪有些低迷,跟他走出酒店,一言不发。梁水一手拉着箱子,一手拉着她,他也很是不舍,忍着,只交代:“好好照顾自己,想我就打电话嗯。”


    苏起起初不吭声,走了一会儿了才说:“你也要好好的。”


    “放心。”


    走到公交车站,苏起陪他等车,公交车一辆辆地进站离站,梁水说:“送我到这儿就行了。过会儿又晕车了。”


    她不吭声。


    车来了,梁水摸了摸她的头,说:“我走了。”


    话音未落,苏起跟着他挤上了公交,也不说话,就把脑袋埋在他胸口。


    梁水没说她,一手将箱子放好了,搂着她靠在窗边。她抱着他的腰,咕哝:“你们学校有没有很多女生追你?”


    他好笑,拿下巴拨了拨她额头:“瞎想什么呢?”


    苏起仰起脑袋,说:“要是跟别人跑了,我要你的命哦。”


    梁水笑容无声,低头蹭住她的脸:“嗯。”


    到了火车站,梁水说送到检票口就好,但苏起不肯,坚持买了站台票,跟着他一起进了车站。


    送到站台上,两人的表情都撑不住了,都不看对方,各自望着周围的人群和停靠的火车。


    北京是始发站,苏起跟着上了车,看他把箱子塞到卧铺底下。离发车不剩多少时间了,苏起眼眶有些红,说:“那我先下去了。”


    梁水送她到车门口,又跳下车陪她。她垂着脑袋不言语。他也难受,拨了拨她脸颊,道:“你看,还跟小时候一样吧,小哭包。”


    苏起打开他的手,别过脸去,眼泪吧嗒掉了下来。


    梁水见状,心口闷疼闷疼的,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摸她的头。


    他低头寻到她嘴唇吻了下,又凑她耳边:“我会努力的。很快。”他说,“很快我就会来找你了。”


    苏起眼泪汪汪:“你要快点来找我哦。”


    少年眼睛湿了:“嗯。我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


    【夜话(22)】


    苏起回到宿舍,蔫蔫儿的情绪消减了些,推门进屋,走到桌边,见桌上放着一个纸盒子。


    苏起:这是什么?


    王晨晨:快递。我在楼下看见,给你拿上来了。


    苏起打开一开,里头是一个鞋盒。


    方菲:哇,这牌子的鞋子好贵的。谁给你买的?


    苏起:不知道啊?是不是搞错了?


    王晨晨:没错啊,宿舍号,你名字,电话,都对啊。


    苏起拆开一看,愣住,一双白色的小皮鞋,和她那天在故宫穿的是同款。但摸上去真皮柔软而舒适。


    薛小竹:哇,这鞋子好漂亮。


    方菲:是不是跟你那双很像?


    苏起:我都不知道我穿的是仿款。


    王晨晨:谁给你买的啊,猜得到么?


    苏起一笑:我男朋友。


    67、chapter 23-1


    chapter 23-1 命运之错(1)


    十月中旬, 北方开始降温了。


    日光渐短,苏起睡眼惺忪从被子里爬起, 打了个寒噤, 看见夜里李枫然发来的短信, 只有六个字:“七七,演出完了。”


    昨天他在维也纳的星光古典音乐会上演出,作为他在国际上的首次亮相。


    苏起回拨过去,嘟嘟响了两声,她想起那边是凌晨,恐怕手机静音了,正要挂掉,手机却接了起来。


    “七七?”电话那头,李枫然嗓音暗哑,似还在梦中。


    苏起抠脑袋,小声:“哎呀,我忘了有时差, 你先睡觉吧。”


    “没事。”他嗓音清亮了些,“我还没睡着。”


    她朗声:“演出怎么样啊?”


    他语气轻松, 说:“不坏。”


    她笑:“那就是很棒了。”人溜下床打开电脑,搜索李枫然,无数新闻页面蹦出来——


    “中国天才钢琴少年李枫然亮相维也纳,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惊艳全场”


    “17岁少年李枫然,打破维也纳星光古典音乐会年纪最小演奏者记录”


    新闻图片里,黑色西装的少年坐在钢琴边, 头颅微垂,低眸的模样认真而专注。


    “哇。”苏起保存着图片,赞叹,“风风,你真的是钢琴家了。”


    他在那头极低地笑了声,说:“你还是这么捧场。”


    苏起蹲在椅子上抠抠脚丫:“哪有,我是实话实说。对了,你直接回美国吗?”


    “怎么了?”


    “我最近好想你,还有声声啊。现在不该有很多人邀请你吗,你要是来北京演出就好了。”


    李枫然默了一会,说:“十一月,可能有机会。”


    “真哒?”少女声音明媚,只是听着,就能看见她那被点亮的表情,他说,“真的。”


    当天上午,“南江小分队—风生水起路”qq群沸了,伙伴们轮番轰炸祝福李枫然。倒是当事人本身安静得很,一言不发。


    绿竹悠然:“李凡怎么不讲话?”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时差。还没醒吧。”


    路造:“你qq名怎么回事?”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上次在北京,她非要挤上公交,又没带钱,我给她出了一块车票钱。”


    路造:“……”


    花之露娜lulu:“你给我改回来!(愤怒)”


    苏七七最爱的男人:“好吧。(微笑)”


    花之露娜lulu:“……”


    花之露娜lulu:“不要脸。(呕吐)”


    路·自戳双眼·造:“我想退群。(白眼)”


    林·默默围观·声:“我不说话。(闭嘴)”


    水砸不要脸:“声声你什么时候来北京玩嘛。(可爱)”


    林·默默围观·声:“没有时间。(哭哭)”


    路·自戳双眼·造:“国庆怎么不来?也没时间?切!(鄙视)”


    路·自戳双眼·造:“你该不是也谈恋爱了吧,重色轻友。(鄙视)”


    苏七七最爱的男人:“谁知道呢?(阴险)”


    林·默默围观·声:“你闭嘴!(抓狂)”


    苏起给林声发私聊:“说!国庆是不是追子深哥哥去了!”


    林声:“(可怜)(可怜)”


    苏起:“重色轻友的家伙。”


    林声:“(可爱)等我把他追到了,带来北京一起玩嘛。”


    苏起:“(惊喜)有希望?”


    林声:“正在努力。(奋斗)他有个同学也在追他,(哭)压力好大。”


    苏起:“有照片吗?”


    林声:“(图片)(图片)(图片)”


    苏起:“你比她好看。”


    林声:“但他们是同学,从本科到研究生。(哭)”


    苏起:“反正我选你。(奋斗)”


    林声:“(奋斗)”


    林声:“好羡慕你和水砸,互相喜欢,不用去追。我每次去找他都心惊胆战,怕他讨厌我。”


    苏起:“傻子。他要真讨厌你,就不会让你找他。”


    林声:“哪有?也可能因为是邻居,不想弄僵。哎呀,忐忑。还是你和水砸好。(可怜)”


    苏起:“嘻嘻。哦,再过两个星期,水砸又要来北京了。嘻嘻。”


    林声:“(鬼脸)”


    十一月初梁水要来北京参加田径竞标赛。等待的日子起初有些漫长,但苏起回归了校园生活,每天上课自习做实验参加社团,忙忙碌碌,不知不觉时间便飞到了相聚的日子。


    梁水这次过来是为比赛,虽提前一星期到,但因训练加预赛,苏起一直没见到他。


    直到决赛前一天,是个周六。梁水训练到下午,教练放他回去休息,苏起才跑去找他。


    比赛在工体,落脚处在工体附近的五星级酒店。


    苏起第一次从海淀来朝阳,觉得气质截然不同,海淀清净,朝阳繁华,街上走的女孩都装扮精致些。


    苏起还背着李宁的书包呢,探头探脑走进酒店大厅,四周金碧辉煌,她有些格格不入。上了电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走进来,浓妆艳抹,妩媚妖娆。


    苏起好奇地透过电梯上的镜子看她一眼,发现她也在看自己。


    她又看看镜中的自己,还是老样子,高马尾,白毛衣,牛仔裤。很简单的学生装扮。


    她们都到29楼,那女人轻车熟路进了一个房间。


    苏起找了一圈才找到2913,走到门边,竟莫名紧张,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两下。


    还要再敲,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门被拉开,梁水探出头来,见是她,倏尔一笑,眸子跟含水的星子一般。


    苏起亦笑开了,一下子蹦进去。他搂住她腰,用力贴了贴她脸颊,道:“又见面了。苏七七。”


    少年穿着浴袍,头发湿漉漉的,刚洗过澡,整个人干净而清爽。苏起被他气息笼罩着,心猿意马,搂住他脖子便亲他嘴唇。


    她的主动叫他十分受用。


    他边亲边笑,边搂着她磕磕绊绊往房间里走,撞到床沿坐下了。苏起一眼看见床上放着一只巨大的哆啦a梦,惊道:“怎么这里有只机器猫?”


    “怎么有?”梁水好笑,“老子从省城给你背来的。”


    一路上不说回头率多高了,在机场过安检差点儿没被人笑死。


    苏起欢喜地一把搂住那只哆啦a梦,玩偶很大,她两只手才能勉强环抱过来。她蹭了蹭它的脸。


    “这家伙是我的替身。等我走了,你有的是时候抱它。”梁水把那只猫拎去一边,环住她,问,“有没有想我?”


    苏起戳他手板心:“你怎么总问些废话?”


    梁水打她手:“我都没见你有表示。”


    “我还没表示呀。”苏起扭身拿嘴巴撞上他脸颊,嘬一口,“没表示吗?”梁水故作嫌弃别过头去。她扭过身板,跟着追,嘟着嘴巴又啄一啄他鼻尖,“没表示?”他扭头再躲,她扒拉搂着他脖子,嘬他嘴唇,“有没有表示?”他绷不住了,唇角弯起,她再亲他眼睛,“够不够表示?”咬他耳垂,“还要不要?”


    他被她一通乱嘬得浑身发痒,别着脸,笑得停不下来:“够了够了。你走开。”他笑得岔气,道,“我感觉在被猪啃。”


    苏起一巴掌打在他胸口:“猪决定走了!你一个人玩吧!”起身要往门外冲。梁水捞住她胳膊,拉着不放。


    苏起起劲儿了,低声叫:“警察叔叔救命!这儿有人拐带儿童。”


    梁水把她扯进怀里,笑得胸腔一震一震:“你还儿童?要不要脸?”


    “真的。”苏起道,“我刚在电梯里看见一个超级漂亮的女的。化妆穿衣服都好看,跟她一比,我就像个儿童。”


    梁水对她口中“超级漂亮的女的”毫无兴趣,弯腰从箱子里捞出个盒子递给她。


    苏起拆开一看,诺基亚5300滑盖手机,近期最流行的一款。


    她又喜又讶:“哇,这个好贵的。哎我手机还没坏呢。”她手机是夏新的,粉粉的很可爱,但远比不上这款高级。


    “我不管。你先用这个。”梁水在床上捞了一把,“你看。”


    他也换手机了,和她同款,手机上还挂着他俩一起照的大头贴呢。他随手滑了下手机,短信忽然蹦出来,就见他给她的备注是“我家养的猪”。


    苏起打他手:“你才是猪!改回来!”


    梁水滑上手机:“不改。”


    “那我也要给你改备注,猪头。”


    梁水挑眉,浑然不搭理。


    苏起摸着新手机,忽道:“旧手机怎么办,卖掉么?你干嘛总给我买东西,下次别买了。”


    “不知道。看见好东西就想买给你。”梁水从背后搂着她,帮她把电话卡和大头贴挂链都换到新手机上去,道,“不跟你买跟谁买?”


    “但是——”


    梁水打断:“我妈给的零花钱很多,用不完的。”又道,“以后我自己挣钱了给你买,行了吧?”


    苏起滑着新手机,也挺开心的,扭头亲了下他的脸颊,说:“谢谢老公。”


    梁水吓一跳,微瞪着眼,有些吃惊:“你叫我什么?”说着人已噗嗤笑起来。


    苏起本就是跟社团的师兄师姐情侣学的,一下脱口而出,自己尴尬得要死,面红耳赤要起身:“什么也没叫。”


    梁水拉住她不放:“你再叫一遍?”


    苏起不肯了,脖子都红了:“谢谢水砸。”


    “你刚不是这么叫的!”梁水冤枉道。


    苏起耍赖:“那你说我是怎么叫的?”


    梁水也说不出口,张着嘴巴看了她几秒,哭笑不得,“啊——”一声怪叫,一头栽进了被子里,“反正不是这么叫的!”


    ……


    既然来了,苏起又蹭他浴室洗了澡。


    落地窗外幕色降临,夜景繁华。梁水说三里屯这边很多好吃的,带她去楼下吃晚饭。


    一进电梯,又碰上刚才见过的女人。苏起打量她一下,发现她针织裙摆下的丝袜没了。


    抬眸便见镜子里那女人正盯着梁水看。而梁水正没事干揪着她毛衣上的小毛球。


    苏起:“……”


    那女人又把苏起打量一遭,出了电梯。


    苏起小声:“她就是我刚说的很好看的女的。”


    梁水瞟一眼,没兴趣。


    “你们那层住的都是运动员?”


    “啊。”


    “她肯定是谁的女朋友。”


    梁水看她一眼,忽就嗤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笑你是头猪。”


    梁水在附近找了家法国餐厅。餐厅环境悠然雅致,灯光柔暗,烛火影影。


    苏起坐下时,还有西装笔挺的服务生帮她拉椅子。


    她好奇打量四周,每张桌子都相离甚远,保证了足够的私密空间。白桌布,玫瑰花,银烛台,银刀叉,勾花套碟……


    苏起道:“水砸,我这是第一次吃西餐哦。”


    梁水道:“以后还有很多第一次。”


    餐厅很正式,前菜,汤品,小食,主食,甜点,冰淇淋,一道道地上。只不过梁水不喝酒,两人拿清水碰了杯。


    厅内大都是成年情侣,不乏大龄商业精英,只有他们两个小小少年,却也十分尽兴。


    苏起很喜欢,回酒店的路上还在碎碎念着鲈鱼和鹅肝的美味口感,梁水听她念着,笑道:“你就是个好吃佬,以后只管拿吃的堵你嘴就对了。”


    出了电梯,走到房门边,梁水刚拿房卡打开门,对面房门拉开,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走出来。苏起无意和他对上目光,那人表情不太好。


    梁水听声回头:“教练。”


    苏起立马笑眯眯打招呼:“教练好。”


    教练点了下头,不算热情,看梁水,说:“你过来一下。”


    苏起先进了屋。


    梁水进了对门房间,刚关上门,教练一指头敲他脑壳上,训斥道:“你这跟谁学的?!”


    梁水无语:“她是我女朋友。真女朋友。”隔半秒,又气恼又不解,“诶不是。你看她那样子,像你想的那样吗?”


    教练顿了一下,仍是训斥:“真女朋友也不行。明天比赛多重要你自己心里清楚,今晚别搞事儿啊!差这一天了?”


    “我跟她没!——搞事……”梁水散漫地抓了抓脑壳,“一次都没搞事。”


    “我信你的屁话!国庆请假是不是跑北京来了?”


    “真的……”梁水道,“她年纪还小。”


    教练再一指头敲他脑壳上:“你年纪不小啊?”


    梁水:“小小小。”


    教练又是一扬手,梁水快步往后一缩。


    ……


    梁水回到房间,教练跟过来,冲苏起招了招手,说:“小朋友,你过来一下。”


    苏起:“……”


    梁水回头,皱了眉:“老杨——”


    教练也皱眉:“我又不会吃了她。”


    梁水不肯,质问:“那你叫她干什么?当着我面说!”


    教练扬手要揍他,这下梁水冲着他一抬头,示意“来啊”。教练手却没落下去,咬着牙指了指他。


    苏起忙跑过去,乖巧道:“教练您要跟我说什么?”一边不由分说把梁水推进屋。


    梁水无语地在房间里坐了会儿,大概五六分钟的时候,忍不了了,起身要过去,门上滴地一响,苏起回来了,一切正常的样子。


    梁水问:“他没跟你说什么吧?”


    “没啊。”苏起摇头,“水砸,我先回学校了。教练说,会影响你比赛。”


    梁水也晓得分寸,点了下头:“嗯。”


    “那我明天来看你比赛。路造也来的。”


    “好。”他穿上外套,“别坐公交了,转车麻烦。”


    苏起抱起那只巨大的哆啦a梦,看不见前头的路了。梁水领她到楼下,酒店门口停着出租车,他送她上了车,她坐进去,笑着冲他招手:“明天见水砸。”


    梁水扶着车门,弯腰看着她的脸,两秒后,忽一步跨上了车,关上门,对司机说:“北航。”


    苏起推他:“已经九点了!”


    梁水靠在椅背上,被她推得懒洋洋一晃,好笑:“我也不能九点就睡啊。出租车快,回来刚好睡觉。”


    苏起晓得拗不过他,挽住他手臂歪头靠在他肩上。梁水也将头一歪,轻靠在她脑袋上。


    夜景绚烂,流水般从车窗外流淌进来。


    苏起想起了教练的话,教练没说她,只是跟她讲了讲梁水。


    说他从速滑转短跑很不得已,也不容易;说他训练很刻苦很辛苦也很痛苦,比教练带过的很多学生都拼命;也说上次受伤给他打击很大,但他什么也没说,自己默默熬过来了,又用更多倍的努力爬到原来的位置,甚至超过了原来的成绩。


    “做运动员啊,不是极有意志力的人坚持不下去的。他个性要强,每天训练加练都很累。”教练说,希望她能多支持他。无论顺逆。


    不用教练说。苏起心里清楚,她何尝不知。


    从小到大,她见过他无数次的冰上训练,清楚放弃速滑时他有多难受;也清楚重新开始会有多难;更清楚他有多渴望证明他“有出息”。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却一直是当年那个害怕失去害怕失望所以总是表现得满不在乎的幼稚小男孩。


    她的手与他十指相握,握紧了:“水砸?”


    “嗯。”


    “明天比赛有信心吗?”


    “还行。”


    那就是有把握了。


    “你别总那么谦虚。”


    “不是谦虚。是——”梁水笑一下,不知如何表达,他怕有无论如何努力上不去的极限,怕有无论如何规避都挡不住的意外,这些他都经历过,是真的怕了。


    可他说不出口,吸一口气,简单道:“怕让人失望。”


    尤其是你。


    “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苏起仰起脑袋望他,目光坚定,“再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水砸。”


    少年漆黑的眼眸中似有光芒闪过。他凝视她半刻,凑过来轻轻碰了下她的唇,闭上了眼。


    出租车将苏起送到学校,返程了。


    苏起回到宿舍,舍友们也都刚下自习。


    “哇塞。”王晨晨叫,“你哪儿来这么大只机器猫?”


    苏起把猫扛到床上摆好:“我男朋友送的。”


    方菲看一眼苏起桌子各种哆啦a梦的小玩偶小饰品,说:“你男朋友也太喜欢给你买东西了吧。他是富二代么?”


    “富二代?”苏起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她想了想,虽然康提阿姨在云西开了最大的连锁酒店商场和超市,但她和伙伴们都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和我一样,是南江二代!”苏起哈哈笑,又探头问,“小竹,你兼职是在哪里找的呀?”


    薛小竹翻出一张宣传单:“喏。这儿,很多的。”


    苏起趴在书桌前认真研究。


    “你想做兼职?”


    “嗯。”苏起托腮,笑容满足,“我要挣钱给我男朋友买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娱乐圈???想神马呢,怎么可能……


    68、chapter 23-2


    chapter 23-2 命运之错(2)


    周日下午一点, 苏起和路子灏搭公交准时到了工体。他们拿着梁水给的vip票,坐到看台一层最前排, 和跑道隔着一道栏杆, 视野极好。


    苏起举头望, 偌大的体育场层层看台上人头攒动,没坐满,但上座率也有百分八十。


    苏起兴奋道:“我是第一次进这么大的体育场呢。”


    路子灏道:“听说鸟巢更大。哦,明年奥运会你要不要报名当志愿者?”


    “肯定啊。诶,记不记得小学毕业去昆明,我们约好一起来北京看奥运的。”


    “嗬,居然是七年前的事了。”


    “寒假回去跟爸妈商量旅行啊!”


    “行,我们的七年之约。”


    还说着,比赛开始了。


    田径场中央先进行了跳高和跳远的比赛。


    大屏幕上,一个身材高挑的男运动员起跑,冲刺,腾空, 身姿舒展,背跃过横杆, 落到软垫上。


    场内一片“哇”的赞叹声,苏起跟着拍手鼓掌。


    运动之美,健康,生机,活力,叫人心生向往。


    许是从小受南江巷爸爸们还有梁水的影响, 苏起喜好观赏各类运动,篮球足球速滑短跑跳高跳远游泳跳水,就连高考前她还追着看了欧锦赛呢。


    路子灏拍着手,说:“我超级佩服运动员。真的。一天天一年年的,训练又枯燥又苦,挑战人类身体极限。没有非人的意志力,根本坚持不下来。”


    苏起笑:“你在夸水砸吗?”


    路子灏翻白眼,但过了半晌,道:“我很佩服他。从小就觉得他很厉害,可能因为我跑两千米都坚持不了吧。”他说,“水砸这种性格的人,做什么事都会成功。”


    田径场上,又开始女子撑杆跳比赛了。


    一个个女运动员举着撑杆,冲到横杆前,借着撑杆的弹跳力腾空而起,飞跃过杆。


    两人和全场观众一样屏气看着,见到横杆撞落跟着捂额惋惜,见到顺利飞跃便喝彩鼓掌。


    直到下午两点半,径赛开始了。


    先比赛的是男女子四百米和两百米。不少运动员从通道内出来,在跑道上做冲刺和拉伸。


    田径赛场最吸引人的莫过于短跑,很多观众都兴致勃勃地欢呼起来。


    比赛一场接一场,井然有序地进行——发令枪响,运动员们冲刺而出。


    这和苏起在学校参加的运动会截然不同,每个运动员都身姿矫健,风一样从跑道上卷过,几十秒钟结束厮杀,看得观众肾上腺素飙升,整个体育场都回荡着加油的呐喊。


    等到女子100米时,苏起开始紧张了,路子灏也抱着臂咬手指。


    女子100米决赛在十几秒内结束,观众的期待已达到顶峰,席间吼声不断,气势震天。


    男子100米本就是田径最重头项目。全场观众都站起来了。


    终于,苏起看见梁水从通道内出来,跟对手们一一拍手打招呼,随即走到起点处练起跑。


    大屏幕镜头从选手脸上一一划过,给到梁水时,摄影师怕是个颜控,镜头追着他竟停留了半分多钟。屏幕上,少年神情冷淡,一张脸年轻而清俊,他躬身蹲在起跑线上,正练习起跑,一抬眸,墨色眉弓之下一双狭长的星子般的眼,眸光又冷又厉。他比其他运动员年轻些,也不太守规矩些——头发长了,几缕碎发遮在饱满丰挺的眉骨之上。少年眼中冷光一凝,忽然发力起跑,额发飞扬。他跑出去几米,缓了速度,一转身散漫地往起跑线处走。


    全场观众望着屏幕,忽然间看台上议论纷纷,苏起身后一群女生惊叫:“好帅啊!”


    苏起一瞬不眨盯着屏幕,从小到大,她最喜欢他训练时比赛时那和平日判若两人的模样。


    梁水正走着,一扭头发现了镜头,目光冷冷地,不太友好地盯了一眼,可下一秒,似想到什么,忽就冲镜头挑眉笑了下。


    看台上又起一片喧嚣。


    苏起就捂住嘴巴,笑得眉眼弯弯,脸都红了。


    路子灏摇头:“啧啧啧。”


    短暂热身结束,几位运动员到起跑线处集合。


    梁水在第三跑道,蹲了下去。


    “预备——”


    苏起和路子灏同时踮起脚尖。


    “砰”一声枪响!


    八位运动员飞驰而出,梁水反应极快,一瞬领跑在前。全场沸腾!苏起心脏狂跳,要从喉咙里冲出。她一把抓住路子灏的手,盯着跑道上那矫健舒展而又奋力拼搏的身影,她心揪成了一个点——


    他风一般冲过终点,第一名!


    计时牌显示:“10秒91”


    “啊!!!”路子灏和苏起同时尖叫着蹦起来,抓着彼此疯狂摇晃,抱在一起乱蹦乱跳。


    回头再看梁水,冲过终点的少年减了速,忽一转弯,加速朝看台这边冲来。他一跃而起,从广告牌上高高飞过去,蹲守的记者媒体慌忙躲避,镁光灯频闪。


    他跳过广告牌,冲到看台栏杆边,撑着栏杆一跃跳来,带着浑身的热气和疯狂跳动的心脏扑到苏起面前,捧住她的脸就深深吻了下去。


    苏起一瞬就闭上了眼睛。


    ……


    主办方举办了晚宴,苏起想着席间有全国各地的教练运动员和记者,便没跟去,和路子灏在附近吃了顿火锅。


    路子灏问:“水子是十二月报名吧?”


    苏起捞着毛肚:“嗯。”


    “蛮好的,很快就明年了。”


    “我还得帮他补一下文化课,感觉没问题,但补一补更保险。”


    路子灏道:“得了吧,他现在的成绩,一级运动员了。铁板钉钉。分数二百五都没问题。”


    苏起:“你才二百五!”


    两人一边吃火锅,一边回复消息——林声和远在美国的李枫然都看了比赛直播,在群里跟梁水道贺。


    花之露娜lulu:“水砸在宴会呢,我跟路造在吃火锅。(开心)”


    路造:“超级好吃。真想拍照给你们看,但手机qq不能发照片。”


    绿竹悠然:“一想都好吃。哎,上海菜我受不了了。(不开心)”


    flower dance:“想吃火锅了。”


    花之露娜lulu:“你那里凌晨吧?”


    flower dance:“天亮了。”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去睡觉吧,下次别熬夜了。”


    花之露娜lulu:“你怎么在玩手机?(问号)”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鬼脸)”


    flower dance:“睡觉去了。”


    花之露娜lulu:“安。(可爱)”


    绿竹悠然:“安。(可爱)”


    吃完火锅,路子灏回学校了。


    苏起回到酒店,一身的火锅味,她洗了头洗了澡,擦干后懒得穿厚厚的浴袍,干脆光溜溜钻进被窝。


    大床蓬松柔软,她舒服地滚一圈,摆了个大字,在被里伸展划拉手脚,肌肤摩擦被单的触觉很惬意,她又滚一圈,趴着摆了个大字,在床上瞎蹭蹭。她嗅一嗅,满床都是水砸身上的气息,蓬勃的,带着少年的荷尔蒙味道。


    她想起他吻的气息,他身体炙热的温度,她忍不住又打了个滚,滚到枕边,见床头放着个绿色的小牌子。上头写着:


    “保护地球,节约用水。如您无需换洗床单,请打勾。”


    某人拿铅笔画了个潇洒的勾勾。


    苏起看着那勾勾,心情愉悦,横想竖想都觉得水砸好,又是一滚,窝在满是他气息的被子里瞎蹭。


    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去的,梁水似乎很晚才回,她隐约听到房门滴一声轻轻推开,他很轻缓地关上门,蹑手蹑脚走到床边。黑暗中,他凑到她唇边吻了她一下。随后人离开,浴室里传来很小的水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掀开被子上床,从背后搂住了她。她蜷在一角,睡得迷迷瞪瞪,身板被他翻过去,他人就覆了上来。


    苏起只觉热得厉害,被他吻得半梦半醒,蹭得渐渐难耐起来,她抱住他,有些焦灼地嘤咛着,想彻底接纳,但他依是没有突破底线,只是闷哼一声,低下头贴在她耳边沉沉喘气。


    苏起缠住他,忽说:“水砸,我过生日的时候,你来看我呗。”她咬咬嘴唇,说悄悄话:“过生日就成年了。”


    梁水面颊潮红,眼眸清润,忽噗嗤低笑了声,说:“好。”


    她满足地往他怀里拱了拱。


    他搂着她,道:“我明天上午就回去了。”


    “哼。”她不高兴地皱眉,踢了他一脚,要翻转身子拿背对他,架不住他力气大,掰过去又是一通亲吻。


    两人缠闹到夜里不知几点睡,第二天一早醒来,苏起蹭着床单上几处湿腻,脸红到了耳朵根。


    当天上午,梁水飞回了省城,苏起回了学校。


    不到一星期,苏起就找了两份家教,教两个高三生的数学和英语,一周四节课,一节课五十块钱。一个月下来能挣八百。


    她计划好了,第一个月给水砸买双鞋,第三个月给他买个mp3。想到这儿,苏起猜测,水砸下次来可能就会给她买mp3了,估计又是一对情侣款。那她给他买mp4好了。


    哎,谁知道随身听的更新换代会如此之快?曾经的walkman和cd机早被市场淘汰。才短短几年,现在连磁带都见不着了。估计光盘退出历史舞台也是迟早的事。毕竟,现在u盘和移动硬盘成了大趋势。


    旧时代的印记,如同秋风扫落叶啊。


    几阵秋风一吹,黄叶漫天翻飞。


    十一月末,李枫然来北京了。他过来参加一场明星汇演。他在维也纳的亮相很成功,加之是何堪庭的弟子,国内媒体对他报道诸多。


    这次演出,海报上“李枫然”名字的前缀加上了“国际新生代钢琴家”的称号。


    演出开始前,苏起和路子灏跑去后台看李枫然,推门进休息室,李枫然立在窗边,正在扣西装扣子。


    “风风!”


    目光对上,他温和一笑:“七七。”


    三个多月不见,他似乎成熟了些,人也更沉静了。


    路子灏很激动,过去和他拥抱,拍了拍他的肩。


    李枫然松开他了,朝苏起张开手臂;苏起大方上去抱抱他,说:“加油!”


    李枫然微笑,几不可察地拿下巴靠了靠她的发。


    路子灏笑:“加什么油?李凡见过大场面的,今天这种表演小菜一碟。”


    李枫然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好领口,两只袖子还没好,松散着。


    苏起自然地走上去,拉他的手臂,把袖子扯过来给他扣扣子:“你都出名了怎么没有助理啊?那只手!”李枫然乖乖把另一只手递给她,“真是,我看明星穿衣服都是别人帮忙的。”


    李枫然不说话,默默看着她念叨。几个月不见,她似褪去了高中时的婴儿肥,人出落得愈发清丽了。


    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工作人员进来说要开场了,她正巧扣好了,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


    今晚的明星演奏会汇聚了国内顶尖的七位钢琴家,李枫然是年纪最轻的,也是唯一一个未成年。


    苏起虽也喜欢钢琴,但听着其他钢琴家的古典曲目,怎么都觉得有些冗长,直到李枫然出场,她才来了兴致。


    舞台上的他一身西装,身姿挺拔,依是那沉默冷静的模样,并不像其他钢琴家那样爱笑,只是认真鞠一躬,起身时似乎看了眼苏起的方向,然后坐到三角钢琴边开始演奏。


    苏起和路子灏听得津津有味,待他这部分的五首钢琴曲联奏完毕,他起身鞠躬致谢,苏起和全场一起拍着双手,说:“你觉不觉得,他比在上海的时候更厉害了。”


    路子灏:“废话,那都几年前的事了。要没长进,他还是李凡吗?”


    演奏会结束后,苏起和路子灏跑去李枫然酒店房间玩,他房间有粉丝送的奶油蛋糕,苏起得到准许,毫不客气给自己舀了一大块。


    路子灏道:“你晚饭吃了那么多,居然还能吃。”


    苏起:“我在长身体好不好?”


    路子灏:“你都多大了还长身体?”


    苏起:“要你管!又不是你的蛋糕。”


    李枫然坐一旁看着他俩斗嘴。


    路子灏看她吃得开心,忍不住也舀了一块。


    苏起:“你别吃啊。”


    路子灏:“你管我,又不是你的。”


    路子灏吃到半路,看一眼浴室方向,这家酒店的浴室是实墙房间:“李凡,我借你地方洗个澡。”如今北方气候寒冷,去澡堂子回来路上头发能结冰。


    苏起:“那你快点,我也要洗。刚好这儿有吹风机。”


    苏起吃完蛋糕,等路子灏出来,跑进浴室洗了澡。她吹干头发,穿上原来的衣服,忙活大半个小时出来,路子灏不见了,只有李枫然一人坐在书桌前看琴谱。


    苏起扒拉着半干的头发,奇怪:“路造呢?”


    李枫然说:“他室友没带钥匙,他先回去了。”


    “他怎么这样啊,都不等我一下。”


    李枫然不做声,好几秒后,说:“你再待会儿吧,时间还早。”又加一句,“蛋糕也没吃完。”


    苏起一屁股坐在单人沙发上,揪眉毛:“我吃不动了。”


    李枫然把蛋糕拉过来,吃了一口,扭头看她,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头发刚吹过,蓬松蓬松的,衬得一张脸愈发小巧。她微抬着下巴,有些怔松地望着虚空发呆。


    偌大的房间内,静悄悄的。


    李枫然问:“想什么呢?”


    苏起脑袋一扭,望住他:“嘻嘻,其实我什么都没想,哈哈。”


    李枫然没忍住笑,说:“那行吧。”


    她盘了下腿,好奇:“对了风风,你之前说想学作曲的,在学吗?”


    “在学。”


    苏起:“好玩吗?”不等他答,“喜欢吗?”


    他迎着她清澈纯粹的眼神,一笑:“喜欢。”


    “真好。”苏起说,“哦,你听说过许嵩没?”


    李枫然摇头。


    “他是一个大学生,自学作曲,写了几首歌都很好听。现在知道他的人很少,但我觉得他以后会火的。他有首歌叫《你若成风》。”苏起说着往沙发里一靠,翘着脚趾哼唱起来,


    “你若化成风


    我幻化成雨


    守护你身边


    一笑为红颜……”


    她唱着唱着,横向歪倒在沙发上,两只脚翘上一边扶手,脑袋搭在另一边扶手,蓬松半湿的头发从他手背上撩过,痒痒的。


    他好一会儿才回神,说:“我学的不是这种作曲。”


    “啊?”她仰起脑袋。


    他好笑:“钢琴曲。”


    “……”她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又开始哼,“老夫子戴着假发……”


    李枫然问:“水子比赛的时候,你在现场吧?”


    “对呀。”苏起回头,“路造也在,哎,你们时间真不巧,不然可以碰上一起聚。”


    他说:“你们还好吗?”


    “蛮好的。”苏起脚搭在椅子另一头的扶手上晃荡。


    “那就好。”他垂眸看着她的长发,手指动了动,轻碰了下她的发丝。


    才碰上,苏起忽坐起身,随手拿过一本琴谱,看了会儿,无意识翘起手指,试着弹了下右手。


    李枫然看着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跳跃,却仿佛听到了她弹出的音符,只是,才弹了四小节,她就停了手,说:“哇,好难。新年晚会我还是跳舞吧,钢琴是不行了。”


    李枫然就想起了三年前,他在教室窗外看见的她的舞。


    苏起已放下琴谱,扭头四处看,从沙发上跳下,走到他箱子边,拿出一样东西,诧异道:“你还留着啊?”


    那是她的万花筒。


    “我还以为你早就弄丢了呢。”


    李枫然说:“为什么觉得我会弄丢?”


    “都好多年了啊。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苏起眯起一只眼,转动万花筒瞧了起来,筒内色彩斑斓,千变万化。她笑起来,仍和童年第一次见到时般欢喜,“你经常拿出来看么?”


    “嗯。”他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说,你仙国的玻璃窗就是这样的。”


    苏起噗嗤笑,把万花筒放回他箱子里,道:“记得啊,我现在也还是仙女。”她说出这话,自己都不好意思,哈哈笑起来。


    李枫然也弯了唇角。


    时间已然不早,苏起要回校了。李枫然送她到楼下,叫了辆出租车,不由分说塞给司机一百块钱,又记了车牌号,说:“到了给我发短信。”


    “好。”


    他站在北风萧瑟的街头,看着出租车尾灯远去,折返回酒店。


    开门进屋,房间空落落的,残留的蛋糕和果汁还在桌上。不久前温馨放松的处所变得清冷寂静。


    他关上门,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很安静,连自己走路的声音都听不到。


    他将那只万花筒拿起,坐在她坐过的单人沙发里,万花筒表面有些褪色了,他眯起一只眼看,筒内色彩斑斓,像她的人一样。


    他独自玩了会儿万花筒,起身去洗了澡,合被躺下,直到手机滴滴一响,苏起的短信过来:“风风,我到啦。你早点休息。^__^”


    他回了一个字:“好。”


    关了床头灯。


    世界陷入黑暗。


    第二天,李枫然回了美国。


    苏起迎来了期中考试周,她暂停了社团活动,全力复习考试。和梁水的通话时间也缩短了一半,倒是自习中时不时跟他发短信。


    满校的树叶都掉光了。北方常青树少,一到冬天,树干便光秃秃的。


    那天晚上,苏起考完一门专业课,有些疲乏地回到宿舍,掏出手机,发现一条信息都没有。


    按照以往,一定会有梁水的未接来电或短信。


    她给他打电话,没人接。


    苏起以为他忙,发了条短信,但直到她洗漱完毕上床睡觉,也没有回复。


    她猜想他是不是手机丢了,还是临时有事?她左思右想,抱着哆啦a梦一觉睡去,第二天醒来,手机依然静悄悄的。


    苏起再次发了短信打了电话,仍是石沉大海。


    吃完早餐,她坐不住了,决定找程英英要康提的电话。还没拨号呢,一个陌生的号码进来,是云西的。


    苏起立刻接起:“喂你好?”


    “七七。”是康提的声音,很冷静,却更像是强作镇定,她说,“你现在学业忙嘛?能不能回来省城一趟?”


    苏起已有不祥的预感:“水砸他怎么了?”


    康提吸了口气,却终是压不住了,哽咽:“他跟腱断了。“


    69、chapter 23-3


    chapter 23-3 命运之错(3)


    苏起赶到省城人民医院时, 已是夜里九点多。康提坐在vip住院部的走道上,眼睛红肿, 形容憔悴。


    苏起从没见过她这么颓废的姿态, 一路下沉的心跌落谷底。


    康提说, 梁水身体的先天素质原本就不如别的运动员耐扛,上次撕伤后恢复期耽误太长时间,他为能拿下锦标赛,长期以来训练太狠,身体终于承受不了。


    这次是要参加省内比赛,结果在半决赛前出了事。跟腱断裂是职业运动员的头号杀手,虽然手术很成功,但恢复期长达一年,且伤愈后不论如何保养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再达到曾经的竞技水平。


    作为短跑运动员,他的职业生涯就此终止,算是毁了。


    康提说到这儿, 遮住眼睛,泪水滑下:“教练说, 他疼得在地上打滚……人还没到医院,他就清楚跟上次不一样,他就清楚自己跟腱断了,情绪很激动,哭了一路。可手术过了,今早醒来, 就不讲话了……”


    苏起擦掉脸上的泪,悄悄推门进了病房。


    只有近门廊的一盏柔光灯亮着,房内静悄悄的。


    梁水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苏起一见他那样子,眼泪又涌了出来,她胡乱抹着,床上的人忽动了一下,他微睁开眼,并未太清醒,嗓音暗哑:“你来了?”


    “嗯。”她握住他冰凉的手,微哽,“水砸,你疼吗?”


    他没回答,半垂着眼,呼吸很沉。忽然,他如抽筋似的,猛抬了抬下巴,眉心紧促,表情扭曲,嗓子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声,右脚在病床上踢腾了一下,似乎想动左脚。可左脚绑着绷带,动不了。


    他压抑着,但陡然一阵剧痛叫他整个人抽搐了一下:“嗯——”他抠紧她的手,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滚进鬓角。


    苏起吓坏了,起身要摁铃,门却被推开。护士拿着根针管进来,从吊瓶缓冲管的注射处扎进去,药液顺着吊管进入他血液。


    他胸膛剧烈起伏,重重喘息着,平复下去,阖上了眼。


    苏起问:“护士,他怎么了?”


    护士道:“刚止痛药过了。补一针就好了。”


    苏起问:“那要是晚上再疼怎么办?”


    “这药8小时才能打一支。万一实在疼得不行,去护士站拿口服药。”护士说,“不过应该没事。昨晚都熬过来了。”


    护士出去了。


    梁水整个人也静了下去,不知是不是药效的作用。


    苏起守了他很久,以为他还会醒,但他没有。她有些撑不下去了,把陪床拉开,轻推到病床边,挨着他睡下。


    她侧身握紧他的手,想着晚上他要有动静,她能立刻醒来。但他一夜未动,次日天亮,护士进来换药,苏起醒来,才发现梁水早已经醒了。


    他微侧着头望着窗子的方向。


    白色窗帘拉着,冬日的阳光变得愈发朦胧。


    护士换着药,苏起瞥见他左脚踝后血红的伤口。她握紧了他的手,但他没有反应。


    等护士走了,苏起拉开窗帘,金色的稀薄的阳光铺满他的病床。他微微眯眼,垂了下眼睫。她的身影被笼在阳光里,有些不真实。


    苏起回头看他。


    梁水亦静静看着她。


    她过来趴在床边:“脚还疼吗?”


    他极轻地摇了下头。


    苏起瞧他半刻,他脸色苍白,始终不说话,人很消沉颓废。她小声:“水砸,你在想什么?跟我说好不好?”


    他看着虚空,说:“要是多休息一分钟,要是少跑十米,是不是,就躲过去了。”


    苏起霎时心痛得像四分五裂掉。


    他蹙着眉,闭上眼睛。


    “会好起来的。”她轻声,话说出口,却也无力。


    病房内陷入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他说:“水。”


    苏起给他倒了杯温水,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揽着他肩膀,将他搀抱起来。她力气很小,多半是靠他自己,梁水被她手臂环绕着,喝了半杯,一偏头。


    苏起把他放躺下去,他落进枕头里,沉沉地喘了一口气,说:“苏七七。”


    “嗯。”


    她等着。


    安静。


    他却什么也没说。


    闭上的眼睫处竟有些濡湿。


    她心如针扎:“水砸,不怕啊。我在呢。一直都在。都会过去的。真的。”


    他不言语,别过头去又睡了。


    到了七点多,护工送来营养早餐,苏起陪他和康提吃完饭。


    等中午,他稍微来了点儿精神,坐了起来。苏起跑去楼下买了袋橘子,趴在床边给他剥橘子吃。


    一个个黄澄澄的橘子,颜色鲜艳极了,小太阳一样。


    梁水看着她,看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笼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的脸颊白皙而绯红,被光线照射得几乎透明。唯独低垂的睫毛乌黑如鸦羽,细碎的流光在上头跳跃。


    竟有一种不太真实的错觉,仿佛再也捞不住了。


    他手指动了动,抬起摸了摸她的发,发上还带着阳光的温暖。


    她把橘瓣上的丝络剥得干干净净,才递到他唇边。


    梁水含进嘴里,橘汁清甜。


    “好吃吗?”


    “嗯。”


    苏起又往他嘴里塞了一瓣。她守着他,喂他吃完半个橘子,还要再喂,他偏了一下头,不吃了。


    她便吃剩下的。


    梁水目光盯在她脸上,问:“你考试完了?”


    “还没呢。”


    昨天正好周六,而明天周一上午就有考试了。


    梁水说:“我没事。你回去吧,等会儿买不到卧铺票了。”


    苏起咬着最后一瓣橘子,涩道:“水砸,你别太难过了。”


    话说出来,她都觉得这安慰很干瘪。


    该说什么,说人生本就有坎坷意外?一条路走不通,换一条就行?


    都是狗屁。


    哪有那么容易?


    若是容易,就不会有“执着”二字,亦不会有“不甘”“不服”了。


    “没事。”梁水握了下她的手,说,“会过去的。”


    苏起一怔,看住他,就听他接着说,“很多事情,就算你不肯接受,可不管怎样,时间都会从你身上碾过去的。”


    一直就是如此。


    所谓的痛苦,失望,悔恨,不甘,都熬不过时间的。


    ……


    傍晚,苏起坐火车回了北京。


    周三下午考完高数,路子灏来了她学校,为着梁水的事。两人坐在食堂里讨论了半天,没有结果。


    “李凡也说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他说,如果他的手指出了问题,再也不能弹钢琴,他根本不敢想象。”路子灏很苦闷,拿手撑着头,说,“谁都帮了不了的,安慰也没用。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


    苏起难过道:“一时半会儿怎么走得出来?我现在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怎么讲话。真的打击很大。老天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总是这样对他?”


    她眼睛又湿了。


    路子灏:“可运动员就是这样啊,绝大多数都让伤病给毁了。你还记不记得欧文?德国世界杯那场比赛?”


    苏起记得,英格兰的金童欧文在比赛中十字韧带撕裂,曾经的天才少年像一条狗一样跪着从球场爬了出去。至今再无建树,泯然众人。


    “你不是很喜欢内斯塔么,三次世界杯,三次腹股沟拉伤。世界第一的中后卫,他找谁说理去?”


    “我只是……”苏起哽咽,“水砸都还没来得及成名……”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路子灏更为现实,道,“他现在是高三生,走不了体育特招,高考才是大问题。”


    “我想到了,所以我做家教搜集了很多高三复习题。但这都要等以后说,他要恢复一段时间,现在还不能回学校。”


    路子灏觉得棘手,烦闷地抓了抓脑袋。梁水这些年花了太多精力训练,学习时间不足,加上这次受伤的心理打击,只怕更差。


    路子灏忽问:“七七,如果水子……你会跟他分手吗?”


    苏起生气道:“怎么可能啊?你瞎想什么呢?!”


    “我不怕你这么想,我怕他——”路子灏道,“男的都有自尊心,水子他更是。他很在意输赢的,要不是,也走不到今天。可现在——”


    苏起怔住了。


    那晚回宿舍,她给梁水打了电话。他依然消沉。


    她没安慰他,也没提未来,只问他恢复得怎么样。他说出院回家了。


    她和他闲聊家常——林家路家都陆续从南江巷搬走了,苏家也在搬。梁水说他家也要搬的,但因为他的事,康提耽误了,加之换季商场工作忙,康提说一月份再搬。


    苏起又跟他说起她的考试,她看的电视剧,和往常一样聊了许多生活琐事。梁水话不多,安静听着,偶尔答几句。整个人兴致不高,再不似曾经跟她打趣逗乐的少年。


    苏起理解,也不灰心。她不知该去指望什么,只能指望梁水的自愈能力。


    她想,或许这次时间会长一点,但他会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慢慢恢复过来的。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啊。她需要做的,只是像往常一样坚定地陪在他身边就好。


    冷空气一下,北京再度降温了。


    十二月中旬,苏起窝在暖气充足的宿舍,问梁水云西冷不冷。他说很冷,空调都没什么用处,不过年年都这么过的,习惯了。


    她跟他说,上思修课帮舍友答到被老师揪住了,梁水在那头嗤笑了一声,说:“我就说你是个猪。”


    苏起听到他久违的笑声,差点儿没蹦起来,立刻道:“我们宿舍不是两个北京人么,今天她们俩说她们是‘北京双煞’,我说,你们是‘北京双傻’吧。”


    他又轻笑了。


    她兴致勃勃跟他讲了一堆她和室友们的搞笑事件,逗得他话也多了些。那天竟难得聊了快一小时。


    放下电话前,梁水忽低声说:“你元旦节要不要来看我?”


    苏起立即答:“好呀。我早就这么打算了,准备给你惊喜呢。”


    他淡笑了一下。


    她抠了抠桌子,又轻轻道:“水砸,要是我现在天天在你身边就好了。”


    他没做声,过了好一会儿,说:“你好好上课。”


    那晚睡前,苏起沉抑了半个月的心终于放松了一丝,犹如黑夜中行走,终见了曙光。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她对自己说。


    可万万想不到的是,所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的老话竟会发生在她身边,不过两天,灾祸再度降临。


    那天北京发布了寒潮预警,气温直降到零下十度。夜里苏起上完自习,回宿舍的路上,忽接到程英英的电话,说梁水家出事了。


    冬夜冷风呼啸,苏起心猛地一沉,想不出还能出什么事。程英英说,康提的商场有人恶意纵火,整栋商场超市连货带楼全烧了不说,还死了3名员工。


    纵火的被抓了,康提也被警察拘留,要负刑事责任。说是商场存在消防隐患,现下出了人命,她是怎么也逃不了牢狱之灾的。


    苏起立在寒风中,浑身冰凉,又惧又怕,急道:“那水子呢?水他人呢?!”


    程英英也焦急:“说是去公安局见了他妈妈一面,后来就不见了。我跟你爸去南江巷找了,不在。他现在脚没好,走路要拄拐杖,也不知这孩子一个人跑哪儿去了。”


    “妈妈你们要帮他呀。”苏起差点儿哭出来,“他伤还没好,现在就他一个人了。”


    “都在找!你林叔叔李叔叔燕子阿姨都在找。不会不管他的!”


    苏起和她讲完,立刻拨通梁水的号码。她抱着一摞书站在冬夜里,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手指也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嘟——嘟——”


    他不接电话。


    “嘟——嘟——”


    握着手机的手直哆嗦,又冷又疼,她在寒风中狠狠跺了一脚,手指冻得不行了,想换只手拿手机,一不小心怀中抱着的一摞书哗啦啦掉地上,狂风吹着书页翻飞。


    她半跪下去,手忙脚乱捡书,一手还抓着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嘟——嘟——”


    她忽就急哭了起来:“你接电话呀!”


    她抱着书蹲在地上,咬着牙关尚未哭出声,电话突然接起。苏起一怔,那边却很安静,没人说话。


    苏起急道:“水砸?”


    他说:“七七。”


    一听他声音,她眼泪哗地涌出,赶紧抹掉了,努力寻常道:“你在哪儿啊?我妈妈去找你没找到,你脚还没好呢,不要乱跑。你住去我家好不好?南江巷现在一个人都没了。我明天晚上——”


    “你别来。”他突然打断,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叫她一瞬止了眼泪,心底莫名升起一丝不安的恐惧。


    话筒里很安静,只有她这头呼呼的风声,吹得她心头发凉。


    梁水很平静地说:“七七,你好好上课。这边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你来了也不起作用。”


    “可是我想陪——”


    “你别来!”他再度打断,静了一秒,声音微颤,竟有丝乞求,“真的。”


    他嗓音很低:“别来。我能处理。”


    苏起忽就想起了路子灏说的自尊心。她抱着书蹲在寒夜里,浑身发抖,她张了张口,眼泪无声滑落,轻声:“那你有什么事,或者想说什么,你要跟我讲好不好?”


    他长久地没做声。


    苏起埋头,将眼泪擦在冰凉的衣袖上。她没发出一点点哭声。


    那头沉默了许久,说:“好。”


    苏起还要问什么,他忽问:“你在外边?”


    “嗯。”


    “早点回去吧,天冷。”他说,“我也要睡了。”


    “好。”


    苏起跟程英英说梁水回南江巷了,让她明天去找他。


    回到宿舍,又接到伙伴们的电话,大家都听说了,都很震惊。然而这事对父母来说都是无法解决的灾难,更何况这群毛头孩子。


    他们束手无策,想不出任何解决方案,而苏起一想到梁水此刻的境地,便泪流满面。


    路子灏只能安慰她说,父母们一定会尽量照顾梁水的。可康提面临的灾难,超出了所有人的控制范围。


    苏起洗漱完上床,钻进被子,仍觉得浑身冰冷。寝室熄了灯,静音的手机忽然亮了。


    她抓过来,见是梁水的短信,飞速解了锁,屏幕只有六个字:“你别哭。我没事。”


    苏起飞快给他回复:“水砸,你还有我。我在的。一直在的!”


    发送成功。


    她盯着手机屏幕等,可那头没有回应了。


    屏幕熄灭,她又摁亮,借着手机的光,看着手机链上的大头贴,照片里,那个少年笑容散漫不羁。


    短信终于来了,仍是六个字:“早点睡觉。晚安。”


    她巴巴地回复:“你也好好休息,晚安。”


    “嗯。”他仍是留着给她发消息由他来结尾的习惯。


    苏起没再继续发,这下,也彻底没回应了。


    第二天中午,苏起接到程英英电话,说找到梁水了。但梁水不肯去他们任何家住,就要住自己家。


    “可他一个人——”


    “声声爸爸住去他家了。”程英英说,“他会照顾他的。你林叔叔从水子上小学就陪他晨跑,跑了六七年。有他在,水子没事的。都放心吧。你们一个个的,你打电话哭,声声跟她妈妈打电话也哭。哎……都好好上学吧,我们在云西,不会不管他的。”


    苏起稍微放了半点心,离元旦假期只有十多天了,她早早买好了往返云西的火车票。


    这些日子,梁水很少跟她联系了。苏起知道他托着各种关系在忙康提的事,而她也面对着繁重的课业和家教工作。


    到了这一刻,她才体会到异地恋的苦涩——太苦,太远,也太无能为力了。别说拥抱安慰,连沉默陪伴都做不到。她只能每天给他发几条短信,等着元旦回去见他。


    假期前一晚,苏起坐上回云西的火车,30号上午到家。


    苏勉勤去火车站接她,她一心只想奔南江巷,苏勉勤道:“水子去看守所见他妈妈了。你现在去也没人。”


    苏起问:“提提阿姨会怎么样啊?”


    苏勉勤面色凝重:“会坐牢。案子明年审,就是不知道刑期多久。短点儿还好,要是判长了……”


    “那放火的那个呢?”


    “肯定死刑不用问了。”


    “他为什么放火啊?”


    “不知道。有说是竞争对手买的人。哎,谁知道呢?你康提阿姨这几年生意做得太大了。”


    苏起不做声了。


    她靠在出租车窗边朝外望,离开半年,云西似乎没什么变化,仍是小小的,旧旧的。许因是冬季,看上去格外萧条。


    路经云西商业主干道,苏起见康提的商场超市那么大一栋建筑全烧毁了,黑黢黢的,布满窗洞,分外骇人。


    往新区而去,经过别墅区,苏起望了眼,苏勉勤说:“你康提阿姨的新房子在里头,被封了。”


    苏起道:“为什么?一码归一码,为什么要封掉房子?”


    苏勉勤道:“云西这小地方,你找谁说理去?”


    说话间,车绕到别墅区临街的独栋民宅聚集区,拐进一条巷子,到一栋三层小洋楼前头停下。


    苏落从漆红的大门里探出来头来,叫:“姐姐!”


    他热情地跑出来给她拎书包,半年不见,小少年长高了不少。


    苏起下车望一眼那漂亮的白色小楼,这便是她的新家了。


    进了大门,要换鞋子,家里贴着漂亮的地砖,客厅又大又阔气。上到三层,她的房里铺着木地板,墙壁涂成粉红色,有专门的梳妆台,书柜,大床,还有一排漂亮的新衣柜。不用再拉一道帘子跟苏落挤不到十平的破房间了。


    她小时候的书本和破烂玩意儿装在纸箱里,堆在衣柜旁,无人问津。小红云的红裙子在里头格外扎眼。


    云西的冬天湿冷湿冷的,加之新屋太大,倍显空旷冷清。


    她对这房间陌生得很,看一眼便下楼去。还没到一楼,忽听楼下客厅有人讲话,沈卉兰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大人们声音很低,


    程英英说:“云西就这么巴掌大点儿地方,谁不认识康提,谁不认识水子?我看啊,他还是走了好。”


    沈卉兰道:“康提干了这么些年,是有不少钱的。她那天把水子叫去,偷偷跟他说了卡都在哪里,让他回省城好好读书,养伤,别再回云西了。”


    程英英道:“当妈的都会这么想。自己是没指望了,谁不想多给孩子留点儿东西。再说水子现在这样子,康复治疗得花多少钱啊。可他——”


    “他就是不走啊。”沈卉兰叹息,“林家民说,他拄着拐杖,一家家的,去找那三个员工的家属,说给他们赔钱,一家赔一百万,求他们跟法官求情,表示谅解,原谅康提。那孩子——”沈卉兰哽了一下,嗓音细了,“林家民说他一个个地跟他们下跪磕头,求他们原谅,说他妈妈真的一直有在交代消防问题,但下属失职,也算是她错了。只求原谅。”


    苏起抠着楼梯扶手,心如锥刺,又痛又苦,竟苦得生生反胃起来。


    程英英也抹了眼泪:“你说这都什么事啊!”


    “牢房哪是人待的地方,他就想给他妈妈减刑,跟林家民说要买……”


    沈卉兰声音低下去,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苏起寒从脚生,一下子跌坐在楼梯台阶上,埋头紧紧抱住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夜话23】


    元旦节刚过,


    教练:你怎么没来继续治疗了?康复训练也不见你人?


    梁水:没时间。


    教练:没时间还是没钱?


    梁水:你别管我了行吗?


    教练:我是你教练能不管你?


    梁水:我已经不是运动员了。


    教练:不管你是不是,这伤也得治好,你年纪这么轻,留着伤以后怎么办?啊?


    梁水:我现在真的很忙,没时间……


    教练:我已经给你申请治疗经费了。一百万呢。你不来,上头还以为我贪了。明天必须过来,不来我去云西揪你!


    ……


    ……


    ……


    有妹子可能没理解两个词,跟腱撕裂,和跟腱断裂。(水砸只断了一次,不是‘又’,不是两次。因为基本一次就废了,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撕裂很常见,可以治,可以修复。断裂也能治,但对运动员来说,尤其是需要爆发力的运动员来说,等于废了。范巴斯滕,科比,刘翔,杜兰特,考辛斯……等等,都是跟腱断裂后,职业生涯提前结束或断崖式下跌。(当然,对杜兰特我仍保留希望,这主要是因为他的打法问题,此处不赘述)。对运动员来说,跟腱断裂不是罕见的伤,已经出名的运动员都一抓一把,更多没有训练出名的底端的绝大多数运动员就更不用说了。


    可能很多妹子不太关注体育,觉得伤病无法理解;但以我多年爱好各项体育运动的经验来看,体育运动就等于伤病,根本分不开,也不可能分开。甚至很多有天赋的运动员就是死在了致命的伤病上。而绝大绝大多数的体育运动员是没有出头,最终默默无名转了行的。这就是现实。


    至少,运动员受伤的概率比普通人被总裁看上的概率是要大上成百倍的。


    而很多普通人也一样,原本想走某一条路,可走着走着,它走不下去了,只能被迫换另外一条,再走着走不下去了,又换一条。极少有人能顺利一条路走到底的。而被迫换路的人,有的或许发现了更好的;有的或许没有;有的或许一生都在碰壁转换。不是吗?


    这篇文里很多地方写的是真事,比如商场的火烧死的人。我很清楚自己想写什么,在写什么。可你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写,没有为什么,我只是在写一些记忆深刻的人和事。


    真要说惨,生活更惨。生活里那个做生意的女人被嫉妒她的对手雇凶,上门砍人。上高中的儿子为了保护妈妈,被捅了十几刀。母子俩都当场死亡。而消防这个问题,我在一座城里就写过宋焰和上级的矛盾。那个年代,小城市的这块领域有多黑,和我同时代同背景的读者可能心里都清楚。或许你们的城市里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小说还能提前铺垫,但生活不会。我闺蜜兼邻居的妈妈,一个非常善良和气的女人,在某个晚上出门倒垃圾的时候被人杀了,由于她和任何人都没有矛盾也找不到杀人动机,所以十多年过去了凶手也没找到。后来换了城市生活,不知是因为城市的原因,还是时代已向前,这样的事似乎少了些。似乎?但貌似也没有,可能只是我不知道了不关心吧。可能,小时候总会去认真观察感觉听到的看到的每一件事,长大了大概就从耳边飘过,随风了。然后觉得,自己和身边人都过得不错,就好像整个世界上的人都过得很不错没有了烦恼一样。


    70、chapter 24-1


    chapter 24-1 纵然此时候情如火(1)


    长江大堤上狂风呼啸, 堤坝两旁树木凋敝,枯草萧萧。正值深冬, 长江水位下降, 竟一眼看不到江面, 天地间一片寂寥。


    苏起走下坡,半年不来,这坡却比记忆中的短小了许多。绕过两三道拐弯,走进南江巷,竟是满目荒凉——


    巷子里几户人家全搬走了。空房子上着锁,阖着窗,门板漆裂,墙壁斑驳,玻璃蒙尘,吊着几片残破的蛛丝网。


    葡萄架无人打理,架子摇摇欲坠,葡萄藤干枯如绳索;栀子花树也掉光了叶子, 枝干狰狞。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剩北风在头顶呼号。


    梁水家的门和墙也斑驳了, 窗子倒比其他家干净些。苏起插着兜站在门口等他。冰寒湿气往衣服里钻,她冷得不行了,来回跺脚,蹲下来将自己抱成一团。


    等了不知多久,巷子口忽传来一深一浅的脚步声。苏起回头。梁水拄着拐杖刚好绕过拐角,撞见她蹲在门口, 顿住了。


    他一身黑色呢子外套,衬得那张脸有些清冷,头发长了很多,有丝说不清的落拓。他目光锁着她,脸上一时竟分辨不出任何情绪。


    苏起起身朝他飞跑过去,怕把他撞到,跑到他跟前顿了一下,仰望他,不过半秒,一步上前搂住他:“水砸……”


    他身子轻晃了一下,低头看她,她脸色苍白,鼻尖冻得通红,不知在外头等了多久。


    他握了下她的拳头,跟冰块一样,说:“来之前也不问一下,在外头瞎等。”


    “我怕你忙。再说,我又不怕冷。”


    她松开他,看他的脚,纱布早拆了,但左脚还不能落地。她扶着他一瘸一拐往家走,问:“什么时候可以不用拐杖啊?”


    “二十多天吧。”


    进了屋,她将他扶上楼,在沙发上坐下。


    她把书包卸下放一旁,问:“你今天去看你妈妈了?”


    “嗯。”


    “她还好吗?”


    “还行。”


    苏起抿了下唇,说:“提提阿姨很坚强的。你,不要太担心。”


    他说:“我知道。”


    一时无话。


    两人在沉默中坐了会儿,苏起忽扑去他身前搂住他,将脑袋埋在他脖子里,说:“水砸,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梁水不言,深吸了一口气。


    她摁下心酸,道:“都会过去的。”


    他微搂住她的腰,低头拿下巴轻轻靠了靠她的鬓角,却说:“看见你我很开心。”


    苏起仰头,梁水嘴唇碰了下她的眼睛,脸颊贴住她的额头,似在寻求温暖。少年琥珀色的眼瞳中水光一闪,稍纵即逝,是一闪而过的绝望,仿佛终将要失去。


    她没看见,将他搂得更紧,以为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她仍闭眼埋在他颈窝间:“林叔叔呢,他不是在照顾你吗?”


    “声声外婆过寿,他明晚才回来。”


    苏起说:“明天跨年了你知道吗?我给你买了礼物,现在在邮寄的路上。”


    “什么东西?”


    “鞋子。你穿着肯定好看。”


    “嗯。”他又没说话了。


    窗外已露暮色,苏起问:“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饭啊。”


    梁水说:“林叔叔早上做了饭菜,在电饭煲里。”


    苏起下楼一看,电饭煲保温着,里头蒸了米饭和两小碗菜,青椒炒肉丝,炝炒圆白菜。


    苏起端上去,和他一起吃了晚饭,又收了碗筷下楼。


    梁水说:“你别碰。放水池里,我明天早上洗。”


    苏起没听他的,麻利地把碗筷洗干净了。


    再上楼,还没走到门边,就听梁水在跟谁讲话,语气很冷:“你不是很厉害的律师吗?我话早就说前头了,我妈妈坐牢时间越短,你能拿的钱越多。”


    苏起屏气听着,隐隐约约听见他听筒里对方的声音:“……找人了……但你要适可而止……他们……给钱……别威胁……上头的……把他们扯进来……对谁都不好……”


    梁水说:“我有分寸。这不是威胁,只是提醒。要是我妈妈判得太狠,那就来个鱼死网破。”他冷笑一声,“到现在这样了,我怕谁?”


    苏起打了个寒噤,轻缓地后退下楼,感觉他们通话差不多了,才砰砰砰踩响楼梯往上跑。


    推门进去,梁水早已放下电话,平静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冷厉。


    苏起耸耸肩膀,说:“我还是把碗洗了。”


    他看她一眼,脸色缓和了半点,仍是僵硬,说:“天要黑了。你早点回去吧。”


    她愣了一下,说:“我在这儿陪你吧。”


    他默然半刻,别过头去,看着别处,说:“住我这儿不好。你妈妈会说的。”


    苏起低头许久,起身拎书包,说:“那我明天来看你。”


    梁水没答话,苏起莫名心慌,竟怕他拒绝,赶紧提着书包要走,他却盯着她的书包,问:“里面装的什么?”


    书包塞得满满的,看上去很沉。


    “哦。我在给高三的学生做家教,印了很多错题集和资料。”她拿出厚厚一摞复印件来。


    梁水盯着那摞纸张看,神色难辨。


    苏起忙说:“也不用现在,留着以后……”


    “你拿这些来干什么?”他突然打断,抬眸看她,眼神直而锐。


    她被他眼神刺到,莫名害怕,低声:“我怕你万一用得上——”


    “哗——”的一声,他将那摞资料一掀,习题集哗啦啦甩出去,散落茶几地板上,订书针撕破了书页。


    苏起吓了一跳,惊骇地看向他。


    窗外寒风呼啸,刮着木窗扇叶撞击窗棱,砰砰直响。


    屋内寂静无声。


    梁水脸色冷硬,靠进沙发靠背,忽冲她笑了一下,竟又是那散漫松垮的模样了,他说:“有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不打算读书了,等我妈妈的案子审完,我就去深圳打工。反正,都是迟早的事。”


    苏起错愕:“水砸,你——”


    “怎么?”梁水问,“觉得我离你会越来越远?没办法。我们走的路不一样。”


    “你可以读书啊!”


    “读什么?你知道我上次考试多少分吗,你就让我?”他讽刺一笑,“哦不对,我上次考试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我这半年就没摸过书。”


    苏起立在原地,面容苍白。


    他说:“我想起来了,你好像一直比较喜欢成绩好的男生,欧阳李,吴非,路子灏。我要不是趁高考放松后的暑假来找你,你也不一定会喜欢我,和我在一起吧?”


    她霎时红了眼眶:“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发泄吧,你想找事吵架那就吵,但把路造扯进来你是不是有病?”


    他望着她微红的眼睛,忽不做声了。


    北风穿堂,这冬夜冷得钻心刺骨。


    日光灯照得彼此的脸都白得虚幻了。


    他凝望着她,望着,眼中水光一闪而过,低声说:“我觉得他挺好的。”


    “清华,”他说,“茱莉亚,北航,你们都好。都好。”


    “水砸你别这样!”她失声尖叫,道,“说这些话你自己不难受吗?没事的,水砸,真的,你坚持一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突然将脑袋扎下去,用力而缓慢地摇了摇。他手撑在茶几沿上,狠狠抓着,抓得手背上青筋暴起。少年低垂的头颅只是摇着。


    终于,他抬头,眼眶红透了:“七七,我已经坚持很久、很久了。我身体素质比人差,我就靠努力,靠加练,靠拼命来补,结果呢?……我这人没别的长处,就一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张了张口,刚才冷硬不屑的面具撕开,只剩血淋淋的绝望,他抓起一份资料,抖了一下,“这些东西,你给我学十年!我也不可能上清华,上北航。”他扔下资料,拍了拍他的左腿,“靠它也不行了。没用了。废了!”


    他突然起身将拐杖砸在地上!


    苏起心如刀剜,颤声道:“就算读书不好那又怎么样?人又不是只能读书,我也还是会——”


    “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好了。”他迷茫,痛苦,失望,决然道,“我不想等到那天。越走越远,你一看到我,就是累,就是负担。”


    “不会的。你别这么想!”她急得要哭了,“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些?”


    “因为我没有!”他猛然道,他深吸着气,想要控制住情绪,却是徒劳,“如果你说我丑,我不会在意,我知道自己什么样;但如果你说没本事,我只能忍着咽下去,因为我就是个废物!”


    “我还是让我妈妈失望了。”他说完,忽然笑了下,笑得眼中泪光闪烁,荒谬至极,“果然啊,我果然是他的儿子!”


    仿佛命中注定,逃也逃不掉的宿命。


    那一句话如重锤砸在苏起头顶,她怔在原地,一股深深的无力和绝望将她席卷,一如此刻蔓延的寒气。她的心冷得透不过气来了。


    窗外,北风似鬼般哭嚎着,仿佛下一刻要将这阁楼的屋顶掀翻。


    油毡布起落着,门框窗棱猛撞着,阁楼摇摇欲坠,正如此刻两个要碎裂在冬夜里的少年。


    她望着他,


    他亦凝视着她,


    那熟悉的脸庞在虚白的夜灯下竟已不真实了。


    “七七,”梁水开口,“我最最害怕的,就是跟不上你了,拖你的后腿,就像——”他眼圈红了,湿了,终于将他心底最深的羞惭和耻辱挖了出来,“像我爸爸一样。他当年走的时候,可以头也不回;但我不行。如果我也是那样像个废物一样失去你,我宁愿死。”


    她明白了。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走上去他身边,抓住了他的手。她低着头,就那么站着,执拗地抓着他的手。


    他指尖触动了一下,却没有回握住她。


    窗外,夜色更浓了。仿佛只是一瞬间,天就彻底黑了。


    终于,她乖乖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我会调整的。没事,过几天我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又说:“你也要好好的。先把伤养好,知道吗?至于以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能做得很好。真的。我也还是会一直支持你的。你要是难过想找人说话,也要找我。”


    话说完,也不看他,她匆匆抓起书包逃了出去。开门的一瞬,北风涌进来,吹着千纸鹤帘和满地的纸张翻飞。


    梁水的手指条件反射地要抓什么,人本能地想追过去拉住她,但他没有。


    下一秒,门砰地关上,她的脚步声仓皇而凌乱地下楼,穿过客厅,飞速踏在巷子里,远去。


    终于,没了一丝声音。


    只剩那停不下来的寒冷江风,在窗外呜咽悲鸣。


    梁水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直到右脚麻木了,正要坐下,忽瞥见门缝里卡着三四条千纸鹤门帘。


    她刚才关门太匆忙,不小心夹到了。


    他扶着沙发跳过去,打开门,冷风吹得他眯起了眼。千纸鹤门帘肆意翻飞。有几只断了脖子从绳上掉落,吹在地上滚了一遭。


    梁水一瘸一拐挪过去,捡起,那是只粉色的纸鹤,翅膀被撕断了,裂开了口子,看着很可怜。


    他不舍得把它扔掉,跪在地上翻箱倒柜找出透明胶带,想把它粘起来,却见里头似有笔迹。


    他将那只断了翅的纸鹤小心拆开,就见破败的正方形纸上写着一行字:


    “水砸,我喜欢你。^__^”


    圆珠笔的字迹早就晕开了,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长河,才终于飞落他面前。


    梁水怔怔盯着那一行字,心忽然像被利刃穿过。


    风吹日晒,三年又四个月过去了。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足足十秒,忽手脚并用爬冲到门边,一把将那门帘全扯了下来。钉子木屑涂料灰尘扑扑坠落。


    寒冷冬夜,北风呼啸。


    穿堂风如洪水般倒流直灌,他冷得直打哆嗦,他手忙脚乱心急火燎却小心翼翼拆开一只千纸鹤,就见又是相同的一句话:


    “水砸,我喜欢你。^__^”


    一滴眼泪滑了下来。


    少年的唇角委屈地瘪了下去。


    寒风将他的手指冻得通红,他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他将那张纸揣进口袋,疯了般继续拆着剩余的千纸鹤——它们的线断了,颜色褪了,翅膀折了,脖子拧了,一只只死在了这寒冷的冬夜里。


    泪水源源不断滚落,他再也压抑不住,闷声哭了起来。


    他不肯停下,抹着眼泪,一只只地拆:


    “水砸,我喜欢你。^__^”


    北风刮过巷子,呜呜干嚎,仿佛人哭,仿佛鬼叫。


    “水砸,我喜欢你。^__^”


    风吹着纸鹤满地卷,他狼狈地跪地去捞,已是哭得肩膀直颤,浑身直抖。


    “水砸,我喜欢你。^__^”


    视线早已模糊,一切都浸在水光里看不清了。


    五百只纸鹤,五百句——


    “水砸,我喜欢你。^__^”


    五百只千纸鹤神形俱灭,他心里苦得要渗出血,痛得像千万根利箭穿过。


    “我要不是趁着高考放松后的暑假来找你,你也不一定会喜欢我,和我在一起吧?”


    “没事。过几天我就会好了。”


    他抓着那堆花花绿绿的纸,将头埋在双臂里,失声痛哭起来。


    只是,夜深巷空,无人得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杳无音讯分别多年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