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怎么来了?
莫不是知晓了她求宋珩弄女户文书的事?
明妩握着那文书的指尖猛地一颤, 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身后。随后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这行为,简直是不打自招。
全身僵住了。
像一只炸毛的猫儿, 竖起了全身的刺,警惕地盯着陆渊。
陆渊呼吸一窒。
她……竟然与别的男人站在一起,防备他?!
这个认知让陆渊心里细细密密地浮起一阵阵的刺痛。
若说先前,即使见到这两人站在一起,他也不会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这是他源自于男人的自信。
可现在……
陆渊铁青着脸, 看着明妩,冷声命令:“过来。”
明妩心里咯咚一下。
他果然是都知道了。也是,他是当朝丞相, 整个大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更别说, 他从来没有信任过她。
恐怕她的一举一动早在他的监视里。
他故意不露声色带她来寿宴, 不过是想看她徒劳挣扎罢了。
明妩抿紧下唇,没有动。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抗拒。
宋珩见状, 心中欢喜。
一直以来, 虽然他也是潇洒君子,风流倜傥。可只要陆渊在场, 即便他冷着一张脸,即便他凶名在外, 即便他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无一例外, 那些女子的心里眼里,都会只看得见陆渊。
这还是第一次, 有女子抗拒陆渊。
宋珩得意地瞥了陆渊一眼, 上前半步,保护味十足地挡在了明妩前面。
“表兄怎么来这后院了?”
陆渊看了一眼被宋珩护在身后的那娇小身影。
她,竟然没有拒绝。
陆渊袖袍下拳头紧握, 骨节发出不堪负重的咯吱声。
风摇着树枝,枝叶婆娑,将投在青石板路面上的光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陆渊缓缓从廊檐下的阴影里走出来。
阳光刹那间照亮了,他俊美却毫无温度的面容。
那面容上仿佛覆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冰,没有一丝波澜,冷得让周遭暖暖的夏风也变得雪虐风饕,凛冽刺骨。
皂色官靴沉稳地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嗒、嗒”声响。
这声音在骤然死寂的园子里被无限放大,一声声,不紧不慢,重重踏在人的心尖上,碾得人喘不过气。
紫色官袍的下摆随着他迈步的动作,划开一道沉重而凌厉的弧线。
金线绣制的麒麟暗纹在日光下偶尔折射出冰冷威严的光泽,与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交织在一起。
尊贵至极,也迫人至极。
他没有疾言厉色,只是这样一步步走来。
那无形的威压便已如实质般弥漫开来,将园中所有的声响与活气都彻底冻结,压垮。
他在距离宋珩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他生得高大,站在那比宋珩还要高出半个头。
他没有看宋珩,或者说没有将宋珩看在眼里。他的目光凝在明妩身上,如一支尖锐的箭。
刺得明妩如芒在背。
他面无表情地再一次道:“跟我回去。”
朝她伸出手。
阳光下,那只手骨节分明,只是手背上青筋凸起。昭示着他的内心并不是表面呈现的那般,风平浪静。
明妩还没有动作,宋珩已先一步,笑着道。
“表兄,你误会了。我与表嫂……”
话未说完,就被陆渊冷声打断了:“此乃本相的家是,宁王你僭越了。”
这是警告,宋珩知道。
唇边的笑意僵了一瞬,又重新扬起。
“表兄在朝堂发号施令习惯了,殊不知这对着女儿家,可不能这般。你这样,会吓着表嫂的。”
陆渊并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相反,自小他就沉默寡言,表情不外露。以至,就连他的母亲,陆老夫人都有些怵他。
更别说,他又身居高位多年。
他极少会情绪外露。
近来却屡屡破功。
如今更是被宋珩一句话激得,心里酸意翻腾。他狠狠瞪着宋珩,拳头捏着咯吱咯吱响。
就像下一秒就会一拳挥过去。
宋珩心中诧异不已,嘴上却仍不怕死地道:“表兄这是要打小弟么?”
陆渊那股外露的情绪,很快就收敛了。他漫不经心地拂了一下袖袍上不存在的灰尘,淡道。
“我过来时,太妃正与几家的夫人在相谈甚欢。想必现在……”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果不其然,在宋珩脸面看到了慌乱。
陆渊唇角微勾,视线落回到明妩脸上,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太妃已给表弟,挑好王妃了吧。”
明妩闻言诧异地看向宋珩,心想着要不要说一声恭喜。却瞧见,宋珩一张俊脸蓦地变得通红。
他慌慌张张地想要向明妩解释,却不知要怎么开口,更不知为什么要解释。
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什么都没说。
转身快步朝着宴会厅的方向去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阻止母妃。
陆渊的目光始终锁在明妩身上,如同鹰隼盯紧猎物,不曾移开半分。
宋珩仓皇离去的身影没有分散他丝毫注意力,园中寂静得只剩下风吹叶动的沙沙声。
他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想要去拉明妩的手。
明妩下意识地后退,躲开了。反应过来后,她惶惶地看向陆渊,果然在他脸上看到了明显的怒火。
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伤心?
“过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果然是错觉,像他这种冷血无情的人,怎么可能会伤心?他连心都没有!
有几个人往花园这边来,刚走到园子门口,见到园中的陆渊与明妩。敏锐地觉察到气氛不对,又都飞快地跑了。
像是这园子有什么骇人的洪水猛兽。
明妩知道陆渊的耐心已快耗尽。
她慢慢从原地挪步,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坠着铁镣。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不安的阴影。
还未走近,陆渊已失去耐心,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疼得她霎时蹙眉,倒抽一口冷气。
陆渊指尖一勾,那封被明妩藏在袖兜里的文书,被他轻而易举地抽走了。
明妩大骇,伸手想要去抢。
“还给我!”
陆渊很轻易地将明妩压制住了,他沉眉看向那被锦布包裹着的东西,用手轻轻捏了捏,薄薄的。
是纸张。
莫不是……宋珩写给她的情信?
他是男人,自然看得出宋珩看她时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只一想到,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觊觎。她还这般重视那男人写给她的情信。
陆渊心里就像是灌满了酸水。
又酸又涩又堵得厉害。
“他对你就这么重要?!”陆渊声音冷得如淬了冰。
明妩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文书,心提到了嗓子眼。怕他打开看,更怕他一动怒将那文书给撕了。
这可是她的希望,她的未来。
明妩别开脸,故意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不重要。”
陆渊似是相信了,摇了摇手里的东西:“真的不重要?那……”最后的那字拖得长长的。一双黑沉的凤眸紧紧锁在明妩脸上。
明妩忍不住抬眼看过去,对上一双黑沉深邃,好似能看穿人心的眼。
明妩心脏一突。
陆渊微微倾身,在明妩耳边低声道:“既然这东西对夫人不重要,那就由为夫保管吧。夫人意下如何?”
明妩感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这狗男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可文书在他手里,显然是抢不过来的。只能先安抚住他,只要他没有发现,以后再找机会拿过来。
打定主意后,明妩勉强地笑了笑。
“都听相爷的。”
明妩的乖巧,让陆渊的心情好了很多。他牵起明妩的手,朝园子外走去。
刚走出园子,太妃已派人来请。明妩便又被陆渊牵着,走进宴会大厅。
陆渊牵着明妩踏入宴会厅,方才还萦绕着的笑语喧哗的大厅,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掐断。
骤然安静下来。
无数道目光看过来,落在在二人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陆渊紧握着明妩的那只手上。
陆渊的手,修长有力,指节分明。
此刻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将明妩的手尽数包裹,强势又专制。
来参加寿宴的宾客,都是达官显贵。又大多是奔着巴结陆渊这个丞相来的。自然是对陆渊的情况有些了解的。
身为大燕朝建国百年来,最年轻,最有权势的丞相。
却不近女色。
早年间曾有大胆的女子公开向他示爱,他却板着脸,让人将那女子扔进了大牢。
说是,妨碍了公务。
这可让一众朝臣都看傻了眼。要知道,自古以来,男人风流韵事,那是美谈。是男人魅力的象征。
甚至有人在心里暗暗猜测:陆相有短袖之癖。
如今,他却大庭广众之下,牵着一貌美女子的手,公开出现在太妃的寿宴上。
这,怎么能让人不吃惊?!
陆渊恍若未觉,面色已恢复成一贯的清冷淡漠。
他牵着明妩,径直走向主位方向。
紫色官袍的下摆拂过光洁的地面,麒麟暗纹在灯火下流转着璀璨光芒。
明妩被迫跟在他身侧,手腕被他攥在掌心,那力道不重,却让她挣脱不得。甚至比在园中时更紧了些。
仿佛怕一松开,她便会消失不见。
坐在上首的太妃,画着妆容精致的脸上笑容未变。眼神略带询问地看向宋珩,却看到宋珩,正黯然失落地看着被陆渊牵着的那女子。
太妃眼皮突地一跳。
这逆子,该不会是……
太妃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面上丝毫不显,笑着道:这就是侄媳妇吧?果真是个美人。”
陆渊略一颔首,算是见了礼。
“内子略有不适,恐扰了太妃雅兴,本相先带她回府歇息。望太妃勿怪。”
太妃笑得从善如流:“既如此,自是身体要紧。陆相快带夫人回去好生歇着吧。”
她的目光落在明妩身上,带着几分审视:“瞧着脸色是不大好,可要传御医瞧瞧?”
陆渊淡淡回绝:“不必劳烦太妃。”
手下微一用力,便将试图悄悄挣脱些许的明妩更紧地拉回身侧。
“告辞。”
说罢,便牵着明妩转身。
明妩几乎是被他半带着往外走,听到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
“原来这就是丞相夫人。”
“不是都说相爷不喜这位夫人,不久就要休妻另娶了么,怎么看着不像对夫人全无情义的样子啊?莫不是这位不是原来的相夫人,而是,那齐家娘子?”
“没听说相爷另娶了啊。”
“坊间传闻怎能当真?”
“还有人说,那齐家娘子曾是相爷……”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明妩抬头看向陆渊。
他正视着前方,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将他那长而密的睫毛染成淡金色,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细微的阴影。
他面上看不出情绪。
但明妩却敏锐地感觉到,他在压抑着什么。
感觉到明妩的视线,陆渊侧过头,目光落在明妩低垂的鬓发上。似是思考了一会,板着脸道。
“夫人若是想知道齐蓝的事……”
明妩觉得陆渊是在警告她,立马摇头:“不用不用。我对齐蓝很欢迎,若是相爷要……”
被陆渊牵着的手,突然被大力甩开。明妩猝不及防被甩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她气鼓鼓地瞪着面前黑着脸的男人。
一言不合就发疯,莫名其妙。狗男人。
白了他一眼,越过他快步向前走去。
陆渊看着毫不留情离他远去的女人。
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从他心底涌出,涌到了他咽喉处,想吐却吐不出来,只能艰难地咽回去。
她就这么不想跟他呆在一起?
她是不是被宋衍那些花言巧语哄住了,看上了那个废物小白脸,想做宁王妃……
心口处泛起一阵阵刺痛,像是被一根长长细细的针,在一下一下地狠狠扎着。扎得血肉模糊。
她,休想!
陆渊眸光一厉,快步走上去。
第32章
陆渊的脚步声刻意加重, 咚,咚,咚。像是要将脚下的青石板踏碎。
明妩却像是没有听到, 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陆渊脸色愈发阴沉,三两步追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明妩挣了几下,没能挣脱,终于扭过头来, 一双杏眼圆睁,怒气清晰可见。
“你做什么?放开!”
她气鼓鼓的模样,竟像是一泼清水, 奇迹般地浇熄了他心头翻涌的怒火。
陆渊面容缓和了几分, 指节力道放松, 带着薄茧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她腕间细腻的皮肤。
“走这么快做什么?”
他声音低沉,指尖的温度熨得明妩浑身一麻。
陆渊唇角微勾, 显然是对明妩的反应很满意。他身体微微前倾, 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明妩脸颊顿时涨红,是气的。
抬脚就要踹他, 却忘了自己正站在台阶边缘。
一脚踏空,她整个人失重地向一旁歪去。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下台阶时, 一只强有力的铁臂箍住她的腰身。
将她拉了回来。
她的脸撞进他坚实的胸膛。
清晰地听到那衣袍下, 他的心跳又重又快,如战场上的擂鼓, 一声声撞击着她的耳膜。
温香软玉蓦然入怀。
那一刹那, 陆渊只觉得心尖像是被羽毛极轻极轻地挠了一下。酥酥麻麻的触感,像一颗细小的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
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宴会厅门口,几个大臣, 见陆渊离开,也打算退场。刚一只脚踏出,就瞧见院子里拥在一起的两人。
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时间也停止了。
只余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陆渊的视线凝在那微张的红唇上。黑眸深邃,喉结滚了滚。缓缓低下头,下颌碰到她散落的鬓发。
陆渊猛地清醒过来,他飞快地转过头。
目光凌厉地射向宴会厅门口。
大臣们心下大骇,慌忙后撤,几人摔倒在一起。发出一声声惨叫。
明妩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贴在他怀里,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姿态亲密。
脸上一红,随即又一白。
她都决定要离开他,不再爱他了,却还会屡屡在他的靠近后,忍不住沉沦。她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陆渊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温声问。
“在想什么?”
明妩蹙着眉,想将他推开:“没什么。”
她话语里的疏离,让陆渊唇边的笑僵了一瞬,脸色微微下沉。
“没想什么?那怎么走路都不看脚下,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要是他没有及时拉住她,摔到磕到了怎么办?
明妩抬眼,怒瞪着陆渊。
若不是他动手动脚,她会摔倒?
狗东西!
明明是他做错了事,还来训斥她!
明妩扬起手,捶向他的胸口。却被他擒住了,转而又抬起脚,狠狠踩在那皂色官靴的脚尖。
还不解气地左右碾了几下。
陆渊脸色微变,闷哼一声。
明妩趁机挣脱,陆渊担心伤到她,从善而流地松了手。一得到自由,明妩就快步下了台阶,离他远远的。
怀中骤然一空,陆渊感觉心里泛起一阵失落,好像缺了一个口子,空落落的。
再看她那副避之不及的神情。
呼吸一滞。
明妩见他黑着一张俊脸,沉沉地盯着自己。盯得她心里直发毛。
天幕上,太阳好似也被吓到了,躲进了云层里。整个天地,骤然暗沉了下来。
明妩紧张地攥紧袖角,薄薄的触感,让她心里一惊。这才想起,她藏在袖兜里的文书,被他抢去了。
在文书没有夺回来之前,她还不能将他得罪狠了。
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弱弱地道:“若不是你突然抓我,我怎么会踩空?”
三分委屈,二分娇弱,一分责备。
说完,抬眼偷偷地看向陆渊。
在看到他脸色好转后,暗暗舒了一口气。
果真有用。
这是成婚前,母亲花重金悄悄请来的花魁娘子教导的。
以前她爱他时,从不屑于用这些。现在,她不爱他了,却用上了。
真是讽刺。
陆渊缓缓走下台阶:“如此说来,倒是我的错了?”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没有觉察的宠溺。
自然是你的错。明妩在心里道。
陆渊的目光一寸一寸,在她脸上滑过,自然也没有错过她的这一细微表情。
他唇角愉悦地勾起,不动声色地朝她走近。
“方才若不是我,你此刻早已滚下台阶,颜面尽失。这便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救命恩人?
他怎么好意思?!
明妩气结,抬头瞪他。因为愤怒,眼尾都染上了一抹嫣红,看在陆渊眼里,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媚态。
陆渊心脏漏跳了一拍。
“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夫人打算如何报答为夫?嗯?”他的声音低沉,后面的那个嗯字,拖得很长很长。
像是一把勾子,在明妩的心弦上拨了一下。
再加上那双黑沉深邃的眸子,此刻盛满深情。
明妩一呆,待她定神再看过去时,那双眼眸已恢复成惯常的淡漠清冷。
果然是自己眼花了。
他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深情的眼神?
随即明妩又唾弃自己。
自己都已经不爱他了,决定离开了。他有没有心,冷不冷情,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那是齐蓝该考虑的。
她这个前妻,只要早些拿到文书,离开临安。
所有的情绪也在那一刻,冷下来。
陆渊紧皱着眉头,看着面容淡漠的明妩。
他明明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在为他而怒,为他而动……可在那一瞬间,就像是火苗被冷水被骤然扑灭。
“你……”
明妩冷声打断:“是我不小心,方才多谢相爷了。”
陆渊眉头皱得更紧:“你在生气?”
他不喜欢她这种与他撇清关系,疏离的感觉。他喜欢,她像以前那样,对他撒娇,对他生气。
明妩淡淡地道:“没有。”说完,转身就走。
陆渊上前一步,抓住明妩的手臂。
“你到底在气什么?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好?哪里好了?
明妩心里涌起一阵悲凉,她的爱,她的怨,她的挣扎……突然,变得很可笑。
她垂下眼眸:“我累了,想回去歇息。”
陆渊定定地看了明妩一会,终是松开了手。明妩好不留恋地转身上了马车,车帘落下。
陆渊心里莫名地不安,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离他而去。
他指尖动了动,终是抬步走向马车。
马车徐徐前行。
车厢内,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变得逼仄压抑。
明妩坐在最远的角落,背脊紧贴着车壁。她微阖着眼,陆渊进来,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她这副视他如无物的样子,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他难以忍受。
那股无名火混着酸涩的醋意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焚毁他的理智。
陆渊蓦地起身:“停车!”
没待车子停稳,陆渊已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骑马扬长而去。
驾车的小厮有些不知所措。
明妩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在马车行驶在街道上时,明妩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若是她就此离开相府……——
丞相府东院,书房。
陆渊端坐案前,目光死死盯着桌上那个用锦缎包裹的物件,一动不动。
徐明急得抓耳挠腮。
相爷自宁王府归来后,便一言不发地盯着这布包,已整整一个多时辰。
是宁王府出了什么事?可他并未听闻今日王府有何异动。
是朝中的事?更不可能。如今朝廷尽在相爷掌控中,若有风波,他不可能听不到一点风声。
相爷今日是与夫人一同出的门,回来,却只有相爷一人。
莫非……是与夫人吵架了?!
这念头刚冒起,徐明又猛地摇头否定。
外界皆传相爷心仪齐蓝,与她有一段旧情。可他们这些近身之人才清楚,真相并非如此。
相爷的心,从来只在权势之上。
他亲口说过: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所以,定还是朝堂之事。
徐明用力点头。
犹豫片刻,他还是悄悄退至门边,招来一名侍卫,低声吩咐。
“去,悄悄打听一下夫人院里的动静。”
侍卫领命快步离去。
若在平日,房中任何细微动静都逃不过陆渊的耳朵。可此时,他全然未觉徐明的小动作。
他全部心神都在那方布包上。
自那不安在心头盘旋,便再未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眼前反复浮现,明妩最后那淡漠如死灰的眼神……
陆渊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眼睫微颤,终于缓缓抬手,指尖触上那光滑冰凉的锦缎。
他一生杀伐决断,翻手云覆手雨。
除却八岁那年险些溺毙于湖水的恐惧,此后,即便深陷死局、面对千军万马,也从未胆怯过分毫。
可此刻,对着这薄薄一个布包,他竟……生出了怯意。
他怕里面真的是宋珩的情信,坐实他的猜忌,证明明妩的心,真的另有所属。
若真如此,他该如何?
就在这时,门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声惊慌的高喊如霹雳般炸响。
“相爷,不好了!夫人……夫人她不见了!”
第33章
那句“夫人不见了”像是一根尖锐的冰锥, 瞬间刺穿了陆渊的耳膜。
案桌后,他的身形猛地一下僵住了。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那锦缎上,保持着要解开的动作。
时间彷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抬起头, 目光如箭一般凌厉地射向那侍卫。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从窗外投进来的阳光落在他俊朗的脸上,从高挺的鼻梁处画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将他的下半张脸照得雪亮。
而他的上半张脸则隐在阴影里,瞧不真切。
窗外风动树摇,晃动的枝叶将阳光切割得破碎不堪。
明明已是夏日, 徐明却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像是置身在冰天雪地里。他屏住呼吸,缩在一旁一动不敢动。
侍卫脸色煞白, 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声音发颤。
“回……回相爷…夫人院里的侍女来报, 说夫人自……自早晨出去后便未曾回来…奴婢们寻遍了府中各处,都……都不见夫人踪影……”
屋外, 太阳斜斜地挂在西边天际。阳光也没有了热度, 带着些许日薄西山的橘红。
已是近日落时分。
陆渊眉头皱紧,手指缓缓收紧。掌下, 包裹上的锦缎皱成一团,露出文书一角。陆渊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他的目光牢牢盯着那跪覆在地的侍卫。
“为何现在才来报?”
侍卫呐呐答道:“已禀告过老夫人了, 老夫人说……”
老夫人本是说, 不必管。可侍卫思来想去,还是来了东院。
陆渊摆手, 制止了侍卫的话, 问:“跟着夫人的人呢?”
“马车早已回府…车夫说,夫人是在城南绣坊附近下的车,说要去挑选些丝线, 不许人跟着……之后便……便再未归来……”
城南绣坊?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城南绣坊的幕后东家便是宁王府。
陆渊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脑海里闪过在宁王府她与宋衍站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情景,以及面对他时的,沉默疏离……
她是不是又去见宋衍了?!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
他一生算无遗策,掌控全局,到头来却被自己的夫人利用了!
就为了跟宋衍见面。
亏他还对她心软,还为曾经自己给她种下离蛊而愧疚,想尽各种办法弥补……如今看来,真是可笑至极。
怒火,妒火,还有一些他理不清的陌生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砰!”
陆渊猛地一挥袖,将桌面上那未来得及打开的锦缎包裹,以及一件价值连城的摆件,狠狠扫落在地。
徐明和侍卫吓得浑身一抖。
窗外树梢上,几只正欢快嬉戏着的雀儿,惊惶地拍着翅膀飞走了。
“呵……”
陆渊低笑出声,笑声里却无半分暖意。
“好……好得很。”
陆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被西斜的阳光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笼罩着整个书房,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这样的陆渊,让徐明有一种又回到了,当初废第另立,血洗朝堂的时候。
徐明硬着头皮解释:“相爷,夫人或许只是……”去找郡主了。
陆渊眸色泛着猩红,语气却冷静得可怕。
“徐明。”
“属下在!”
陆渊走到窗前。
夕阳西下,薄入西山的残阳极尽地敛着光,像濒死垂危的凤凰。
“派人盯紧宁王府,有任何异动,立即来报。你亲自带人去,务必将夫人带回来。”
“属下遵命。”
徐明与侍卫走后,书房内再次恢复死寂。
陆渊负手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天幕渐渐被一片黛黑色覆盖。
暮色彻底吞没了最后一线天光,书房内没有点灯,陆渊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檐下风灯被晚风吹得摇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动荡的光影。
半个时辰后,徐明步履匆匆回来了。
“禀相爷,城南绣坊及周边街道已搜查完毕,未见夫人踪迹。宁王府内线传来消息……宋衍今日一直待在府中,未曾外出。”
最后那句话让陆渊缓缓转过身来。
“一直?”
“是,从清晨至今。”
这不可能。
陆渊眼底寒意凝结成冰。
若宋衍整日未出,明妩去了哪里?那样一个弱女子,没有宋衍的相助,她如何能躲得过搜寻?
她在临安,除了明家,认识的就只有宁王府了。而明家显然是没有那个能力,也不敢。
“暗影。”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落下。是暗卫统领,暗影。
“去找到夫人,城外也不放过。”
“是。”
一阵轻风拂过,暗影已没有了踪迹。
徐明惭愧地低下头:“是属下无能,属下……”
陆渊打断了他:“备马。去宁王府。”-
黑夜里的宁王府,已没有了白日里的喧嚣,寂静无声。唯有悬挂着的大红灯笼,还残存着几缕寿宴时的热闹景象。
陆渊不待通禀,径直去了花厅。
宋衍正独自对弈,手边一盏清茶冒着氤氲热气。见到深夜前来的陆渊,宋衍先是一愣,随后,便笑着起身相迎。
“这么晚,表兄怎么来了。”
神情上看不出一丝不妥。
陆渊淡淡瞥了一眼,便在宋衍的对面坐落。从陶罐里执起一颗白玉棋子,在棋盘上落下。
“宁王不知本相的来意么?”
宋衍坐下,执起一颗黑子。正要落子,听到陆渊这句责问的话,笑容微敛。
“还请相爷明示。”
陆渊修长的指尖摩挲着圆润的白玉棋子,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见陆渊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宋衍只得藏起心里的疑惑,落下黑子。
两人对弈了几个回合。
白子将黑子杀得片将不留。
宋衍输了。
陆渊习惯性地将棋盘上的白子,又一颗颗捻起,一一放进陶罐里。
漫不经心地问:“本相夫人今日在城南绣坊失踪,宁王可曾见过她。”
说这话时,他一双深邃的眸子冷冷地看着宋衍,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宋衍还在想着方才的棋局,闻言大惊,急急地道。
“表嫂不见了?她一个弱女子……”
话说到一半,觉察到自己失言了,忙住口。
陆渊捻着棋子的指尖微微收紧,似是无意地问:“宁王似是很关心内子?”
宋衍瞳孔微缩,强笑道:“表兄误会了,我们是亲戚,关心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陆渊淡淡“嗯”了一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捻起最后一颗白玉棋子,将之放到陶罐里。
“城南绣坊毕竟是宁王府产业。内人在那里失踪,宁王以为,会是何人所为?”
宋衍听出来了,陆渊是在怀疑他。
怒火腾地一下冒了出来,灭都灭不了。
他怎么可能会害明妩?
“相爷这是何意?莫不是在怀疑我?”
愤怒让宋衍失去了冷静。
“绣坊虽挂宁王府名,日常经营却从不经我手。若表嫂真在附近遇险……”宋衍顿了顿,抬眼直视陆渊,“陆相还是先查查,自己近来又得罪了什么人吧。”
谁不知道,陆渊权倾朝野,这些年,得罪的人多如牛毛;想他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定是他连累了明姑娘。
陆渊眉眼蓦地沉下来,坚定地道:“她不会有事的。”
这话说得,好像宋衍在诅咒明妩,想她出事一样。宋衍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下又下不去。
花厅外竹影摇曳,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一个个蛰伏着的凶兽。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陆渊便没了闲谈的欲望,起身便要离去。
宋衍心下一慌,忙问。
“要不要我派人……”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唐突,又解释道,“表嫂平日也停关心家妹的,她有事,我定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陆渊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宋衍。
“不劳宁王挂心,本相的夫人,本相自会找到。”
宋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知道,陆渊这是在宣誓主权,更是在警告他。
宋衍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可一想到,明妩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嫁给了陆渊。却没有被善待。
现在还……下落不明。
她一个弱女子,若是……
只要一想到,明妩可能会出事。宋衍心脏就一阵阵的抽痛。
原来,他对她,真的有着别样的心思。
她要女户文书。
他早就该想到,她是真的存了,要离开陆渊的心思。
他该帮她的。
既有她不再爱陆渊的雀跃;又有自己后知后觉,没有帮上她的懊恼。
在陆渊即将踏出门时,宋衍终究还是说了这一句。
“陆相弄丢了夫人,许是你们缘分尽了。”
陆渊蓦地停下脚步,转身,目光阴沉地看着宋衍。宋衍也毫不示弱,挺直背脊回视。
气氛刹那间剑拔弩张。
无形的刀光剑影在静谧中激烈交锋,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一息之后,陆渊忽然扯动嘴角,笑了。只是那笑意冰冷刺骨,未达眼底分毫。
“她是本相的夫人。”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宣告。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只能是。望宁王,牢记于心。”
说罢,不再停留,陆渊转身,大步融入门外浓稠的夜色,玄色氅衣在风中翻卷,猎猎作响。
候在门外的徐明立刻迎上:“相爷,可要回府?”
“传令,调动禁卫军,全城戒严,全力搜查。另调一队暗卫,十二个时辰盯死宋衍。”
他微微侧首,最后一道命令伴随着夜风,冰冷地落下。
“他若有任何异动——”
“格杀勿论。”-
这一夜,临安城的宁静被急促的马蹄声踏碎。
陆渊亲自带着人,如同疯了一般。将明妩可能去,不可能去的每一个角落都翻了过来。
从寂静的深巷到喧嚣过后残破的码头,从关闭的商铺到荒废的宅院。
整个临安,人心惶惶。
特别那些陆渊曾经的政敌,更是如临大敌。生怕下一刻,就有大批的禁卫军冲进来。
陆渊眼底布满了血丝,紧抿的唇线如同刀锋,周身散发的戾气让所有跟随的人都胆战心惊。
他不敢停,不敢想。
每一次希望燃起又被无情扑灭,都像是在他心口剜上一刀。
随着时间的流逝,陆渊眼底的担忧愈发浓重。
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青,驱散了黑暗。
陆渊勒马停在一条空寂的街道中央,晨曦将他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望着那抹逐渐扩大的亮色,心头却是一片冰凉。
阿妩,你在哪里?
如果说先前还有怒,那现在,就只剩下怕了。
怕她是真的出事了,怕她……
他甚至宁愿她是被宋衍给藏起来了。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的徐明几乎是滚落下来。
“相爷,夫人……夫人有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抱歉,断更了这么久。又是找学校,又是感冒,又是牙疼,事情一幢接着一幢。现在起会恢复更新。感谢还在坚持的宝宝们。
第34章
离开他!
自从这个念头出现后, 就像是疯长野草,再压抑不住。
马车在缓缓前行,车轮碾压在石板路面上, 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伴随着行驶中,轻轻荡漾的车帘,偶尔透出一缕街景。
明妩端坐在车凳上,规矩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交握。发白的指节, 昭示着她内心的挣扎。
若是就这般离开。
事发突然,她根本没有做任何准备。而且,那女户文书还在陆渊手里。
没有文书, 她要如何出城?即便侥幸出了城, 她这个黑户, 又该如何生存?
明妩一只手掀起车帘,刺目的阳光倾泻一般投射进来。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陆渊不在, 只有赶车的车夫, 以及几个随行的小厮。许是,是去宁王府参加寿宴, 陆渊连侍卫都没带。
若不抓住这次。
待回到相府,就是被关在后院重重包围里。她甚至连出一次府, 都极为艰难。
更何况, 那文书已被陆渊抢去了。
若他发现了她的目的,恐怕她以后别说离开, 就是连自由都没了。
这倒不是, 她自信,觉得陆渊喜欢她,离不开她。
而是, 她了解陆渊。
他就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
他可以不要她,可以抛弃她。但他绝不会允许,她主动离开。
这也是明妩,想逃跑,不提和离的原因。
虽然她,无法理解陆渊的这种扭曲的心态。但很遗憾事实就是如此。
这一晃神,马车已行至城南大街。
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明妩心下微动,叫停了马车。
随手指向路旁一间铺子:“我去买些东西。”说罢,就下了马车。
小厮们不敢阻拦,但怎么都不放心让明妩单独一个人去,说什么都要跟着。即使明妩拿出当家主母的命令。
“我要去买些东西,你们不必跟着。”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小厮,朝着明妩行礼:“夫人若不喜人多,就奴一人跟着。此处人多眼杂,以免有不开眼的,冲撞了夫人。”
“都不必跟着。”
明妩往前走了几步,那小厮充耳不闻亦步亦趋跟着。
明妩不悦地沉下脸:“你好大的胆子,本夫人的命令也不听了?!”
“夫人恕罪,此乃相爷的命令。”
明妩袖中拳头攥紧。
这些小厮是东院的,是陆渊的人。
她虽是相夫人,却使唤不动他们。恐怕在他们眼里,自己不过是个随时会被换下的替代品。
他们真正的相夫人,是齐蓝。
明妩心口泛起一阵密密匝匝的痛。即便她早已知晓了,他从未爱过她,从未当她是妻子。
可面对这一现实,她的心还是会痛。
成婚大半年,她投入了她所有的感情,换来的却是一个连下人都不尊重的“相夫人”。
明妩觉得自己这一段婚姻,简直就是个笑话。
离开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坚定。
明妩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看了那小厮一眼,转身快步往前走。
那小厮一愣,随即跟上去。
明妩越走越快,眼看那小厮就要追过来了,明妩一个错身,钻进了一家铺子。
“二嫂?”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明妩抬头看去。
是陆沧。
他一反平日的月白衣袍,穿着一袭靛青锦袍,头带金丝玉冠。正从门帘后出来。
见到明妩先是一愣,随即,喜悦如漫开的湖水,在他眉眼间荡漾开。
快步走过来:“二嫂真的是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说到后面,眼神飘忽,有些不自在。
明妩这才发现,这是一间歌舞坊。因为是白天,显得格外冷清。
陆沧急急地解释:“二嫂不要误会,我来只是……”
明妩余光瞧见,那小厮已寻到了对面,就要朝这里来了。
忙一把抓住陆沧的袖子:“陆沧,帮帮我。”
陆沧见到明妩先是大喜,后又慌张,怕她误会什么。慌忙解释。可,见她完全没有在意。
又忍不住失落。
是啊,她是兄长的妻子。本就不是他能肖想的。
漫天的黑暗将他笼罩。却又因为她的一个动作,一句话。
所有的失落瞬间就不翼而飞了。满心的喜悦,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朵,在胸腔里争相绽放。
“好。”
在了解了大致情况后,陆沧压抑住心里不住浮现的卑劣窃喜。
唤来一个与明妩身材相差无几的女子,让她穿明妩的衣服,将就要寻过来的小厮引开。
他则引着换了一身寻常布衣的明妩,往后门走。
陆沧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你是要离开兄长吗?”
明妩点头:“嗯。”
陆沧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到后门时,车夫赶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刚刚停稳。
陆沧将一包银子塞进明妩手上,有些愧疚地道:“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备盘缠。”
明妩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银子,没有推拒。
“多谢。”
她出来得急,没有带多少银两,这些倒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车夫是我的人,信得过。他会送你出城……二嫂。"陆沧的声音哑了下去,面露忧色,"兄长他若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明妩抿了抿唇:"我必须走。"
说完,不再看他,迅速钻进车内。
粗布衣裙摩擦着皮肤,有些刺痒。那包银子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触感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
马车轻轻晃动,悄无声息地滑出后巷。
将前街的喧嚣,将"丞相夫人"的头衔,将那男人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掌控,统统抛在了身后。
明妩靠在车壁上,闭上眼。
心还在狂跳。
她几乎不敢相信,她真的……逃出来了。
马车刚平稳行驶过两个街口,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车夫压低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传进来:"夫人,后面……好像有尾巴。看着像是相府的人。"
明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被发现了?这么快?!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就在这时,车窗被轻轻叩响,陆沧压抑的声音传来。
"别慌。前面路口,我安排了人制造点混乱,你们趁机冲过去!快!"
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像是货架倒塌,伴随着人群的惊呼和叫骂,顿时堵住了半条街道。
马车猛地一个加速,趁着混乱,转进另一条巷子。
明妩悄悄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乱糟糟的街口。
暗自庆幸,还好,自己遇到了陆沧。不然,以她一个。别说离开临安城,恐怕连一条街都走远,就被抓回去了-
“夫人,到南城门了。”车夫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明妩攥着包袱的手一紧。
透过摇晃的车帘,能看到洞开的城门,像是一道通往未知世界的光亮入口。
明妩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
就差一步了。
只要出了这道门……
"停车,检查。"
马车徐徐停下,明妩坐在马车里,听着车夫在与守城门的兵卒交谈。
虽说出城需要出示文书。但对于权贵,一些规矩是可以相应变化的。
那兵卒在看了车夫给的腰牌后,便放了行。
明妩长舒了一口气,最难的那关终于过去了。
就在马车启动时,一道声音喝起:“慢着。”
紧接着,车帘被一只手不客气地掀开。
“小妹?怎么是你?”
明旺祖早就注意到了这辆不起眼的马车,透过被风掀起的车帘,瞧见了年轻女子模糊的身影。
便起了意。
又听见车夫贿赂兵卒。便出言拦下马车,想调戏下美人,再要些好处。
却没想,这马车里的女子,竟是他的妹妹,当朝丞相夫人,明妩。
明旺祖先是一慌,怕明妩将他索要好处的事,告诉了陆相。毕竟,他能在这南城门做个监察官。
是他这个妹夫给他的。
正待要说些讨好话,瞧见明妩穿着一身寒酸的布衣。
面色一沉,训斥道:“你怎么穿成这样?不对……”意识到不对劲,怀疑地问,“小妹,你出城是要去哪里?”
明妩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明旺祖,见他穿着一身青色的九品官服。心下疑惑,却没有多问。
“我有些事要去办,兄长去忙吧。”
说罢,便将车帘放下。
在车帘放到一半时,明旺祖似想到什么,猛地一下掀起车帘,挤上了马车。
明妩怒瞪着他:“兄长意欲何为?”
明旺祖目光如探索灯,将明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摸了摸下巴,问。
“你穿成这样,偷偷摸摸地出城。该不会是,想背着妹夫去见哪个野男人吧?”
明妩怒火中烧:“明旺祖!”
明旺祖双手环胸,洋洋得意:“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明妩双眼冒火,咬牙切齿:“给我滚下去!”
“小妹,我可是你兄长,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一点规矩都没有。让母亲知道了,有你好看的。”
明妩再忍不住了,怒喝:“滚!”
“小妹,这么大的火气做什么?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当朝丞相夫人,穿成这样,偷偷摸摸出城,你说……”
明旺祖说到这里,住了嘴。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明妩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打人的冲动。
睁开眼冷漠地看着明旺祖。
“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个城门监察的差事不好,太累了,还一点油水都没有。你让妹夫再给我换个好的。”
明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当是买菜呢,还挑东捡西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性,有没有那个能力。
能做个城门监察,已经是极好的了。
却还是不满足。
果真是,人的贪念啊,是怎么都填不满的。
“我要求也不高,就户部员外吧。”
明妩险些要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还户部员外,他咋不上天呢。
明旺祖没有觉察到明妩的不耐烦,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前阵子,母亲看中了冀北侯府的嫡女,可那冀北侯府却嫌弃我明家是商贾之家。”
“还说,我就是个看城门的狗。”
明旺祖狠狠一拳砸在车凳上,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冀北侯府算什么东西!一个落没的破侯府,我妹夫可是当朝丞相,连皇帝都要听他的……”
明妩听着明旺祖得意洋洋地炫耀陆渊的权势,在心里冷笑,嘴上敷衍地应道。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对于明妩的爽快,明旺祖很满意,下车前还不忘又老生常谈,叮嘱明妩要讨得陆渊欢心。
明旺祖离开后,明妩看着垂落的门帘,一动不动。
像是一敦已石化了的雕像。
陌生人尚且都扶她一把,她嫡亲的兄长,眼里却只有他的官位。
明妩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还好,她就要离开了,就要从这些束缚她的牢笼里挣脱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左手小臂内侧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一把火点燃了,在那皮肤上灼烧着。
烧进骨头里。
无数根细针同时刺入骨髓。
"呃……"
明妩脸色煞白,痛得瞬间倒在地上,蜷缩起来。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视野开始天旋地转,面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遥远。
黑暗如同潮水汹来。
恍惚间,她间到一个陆渊高大的身影朝她奔来……
“阿妩。”-
明妩是在一片熟悉的乌木香中醒来。
怎么都逃出城了,还能梦见他。
真是晦气。
不对!
明妩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顶华丽的锦帐。繁复的花纹像一张巨大的网,兜头罩下。
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
是那车夫救了她?这里是……客栈?
明妩动了动,想要坐起,却发现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酷刑。
"醒了。"
一个声音响起。
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深潭表面凝结出的冰,光滑,冰冷,映不出丝毫光线。
这声音刺破了室内的死寂,也瞬间击碎了明妩勉强拼凑起来的侥幸。
是他,陆渊!
明妩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陆渊就坐在床边的梨花木圈椅上。
窗外应是黄昏,残阳的光线挣扎着从半开的窗棂透进来,却无法照亮他所在的那片阴影。
他的大半张脸隐在昏暗里,只能看到一个冷硬利落的下颌线条。
他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房间里静得可怕。
明妩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那一声声快要撞破胸膛的心跳。
陆渊没有动怒。也没有立刻质问。甚至没有靠近。
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
然而,那无形的,庞大的压力,却比任何时候更让她窒息。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稠得化不开。
时间,在这绝望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滑过。
终于,他缓缓地抬起了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阴影里,准确无误地锁住了她。
里面没有怒火,没有责备,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只有一片望不见底的黑暗。
像是暴风雨前最沉寂的,吞噬一切的大海。
他看着她,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眉眼,她苍白颤抖的嘴唇,她倔犟紧绷的下颌……
然后,他开口了。
"阿妩。"
"告诉我。"
"为什么?"
第35章
明妩的呼吸骤然一滞, 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下光洁平滑的锦缎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陆渊的目光,在明妩因为太过用泛白的指节上, 滑过。重又落回到她苍白的小脸上。
他不急不缓,甚至称得上温和地,又重复了一遍。
"阿妩。"
告诉我。
“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身体微微前倾,脸庞从阴影中完全显露。黄昏最后的光线照亮了他深邃的眉眼。
而那双平日古井无波的眸底,有一簇橘红色的火苗在涌动。
就像压抑着即将喷薄的火山。
危险!
明妩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心脏猛地窜到嗓子眼,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摁住。
不能跟他撕破脸,一旦撕破脸, 她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她必须……徐徐图之。
明妩定了定神, 缓缓垂下眼睫, 避开他那几乎能看穿人心的目光。微微侧过脸,声音被她刻意放得柔软, 带着江南特有的暖糯。
硬着头皮, 干巴巴地道:“我是想去趟灵隐寺。”
陆渊眸光闪了闪。
去灵隐寺需要换一身粗布衣服,避开所有仆从, 用这种近乎逃亡的方式去?
更何况……
目光落在明妩右手食指上。
它正无意识地一遍一遍快速刮着被褥。
这是她说谎话时的习惯动作。
她在骗他!
陆渊本该生气的,可看到她轻蹙着峨眉, 笨拙地表演。他心里刚腾起的怒火, 竟奇迹般地消散了。
他甚至觉得她这般模样,可笑极了。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明妩有些不安, 小心地抬起头。
只见陆渊正看着她的右手出神。
右手?
明妩心下一慌,连忙用另一只手将右手食指握住。随即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又飞快地将手松开。
呐呐地想补救:“我手抽筋了。”
说完又想抽自己一嘴巴。
算了, 她本就不是一个会演戏的人,更何况,她面对的,可是将整个朝堂都掌握在手里的权相,陆渊。
她这点小伎俩是不可能骗得过他的。
明妩颓废地垮下肩膀,几乎要放弃挣扎:“好吧,我是……”
“去灵隐寺做什么?”他却忽然打断,声音听不出情绪。
“啊?”明妩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信了?
无论如何,这是递到眼前的台阶。
“哦,我是……去看桃花,听说,那里的桃花开得极好。”
话一出口,明妩就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初夏时节,哪来的桃花。
“是荷花。”她几乎是抢着改口,试图弥补这显而易见的漏洞,“对,我是去看荷花。”
房间内陷入死寂,唯有窗外风摇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嘴角强撑的笑已僵硬了,陆渊仍是一言不发,那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有如千钧重。
他知道了。
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他故意不戳穿,就是在欣赏她拙劣可笑的表演。
陆渊低声问:“只是,去看荷花?”
明妩:“……”
不管陆渊是真的信了她的话,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明妩决定借坡下驴,既然他不捅破这层窗户纸,那她就也装瞎。
不就是演戏吗?
谁怕谁!
明妩抬眸看了一眼陆渊,又快速低下头去。
“听说善慧禅师回来了,我想去求道平安符。”
以前只要善慧禅师在临安,她就会去灵隐寺为陆渊求道平安符,以祈求他平安康健。
明妩故意只说了个开头,就是想让他自己去脑补。
陆渊显然也想到了这些,曾经有一回,临安城下了百年难遇的大雪,路都全封了。
明妩为了求一道符,冒着严寒,硬生生走了一天才到了灵隐寺。
善慧禅师被她的诚心打动,破例为她现画了张符。
而这张平安符,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就丢进火炉里,烧了。
陆渊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沉沉的。
“明日,我陪你去。”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明妩有些懵。
不过,明妩并没有问,而是做出一副累了的样子。
陆渊很快注意到了,柔声道:“累了吧?你先睡会。”
明妩从善而流地闭上眼,本来只是假睡,她不想再面对这个男人。然而,慢慢地困意上涌,意识逐渐模糊。
待到明妩呼吸变得绵长,陆渊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又静坐了片刻。
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唯有眼底翻涌的墨色泄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窗外阳光褪去,屋内昏暗了下来。
门外,徐明在轻声提醒着,他该去宫里了,今日要跟军部商讨边境的战事。
陆渊眉头轻蹙,平生第一次对没完没了的政务感到了厌烦。
他单手撑在床沿,缓缓俯身。
微凉的唇瓣极轻地落在她的额间。
这是一个不带丝毫情,.欲的吻。
窗外阳光褪去,屋内昏暗了下来。
陆渊直起身,最后深深看了床上仍无知无觉的明妩一眼,抬手,将挂起的帐幔轻轻放下。
随后,转身,大步往外走-
次日,阳光从半开着的窗棂投进来,在帐幔上氤氲出一团刺眼的白。
明妩敲了敲还昏沉的脑袋,闭着眼睛问:“春楠,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快到巳时了。”
这么晚了?
不对!这不是春楠的声音。
明妩猛地一下睁开眼,坐起来。
这也不是她的房间。
昨日的记忆涌上来。
明妩猛地扯开寝衣领口,低头看向左臂。她记得,昨日就是左臂内侧突然剧烈疼痛,然后她就晕过去了。
只见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印着一朵绿豆大小的印记。
那印记形如一朵精巧的五瓣花,是血红色的。看着就让人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是离蛊!
她原本以为经过那次换血,这东西早已从她体内清除。没想到,它不仅还在,甚至成了他追踪她的枷锁。
这次被抓回,就是因为这东西。
明妩狠狠捏紧双拳,眼中浮现出浓重的恨意。
她想报复陆渊,想让他也尝尝她受过的苦。这念头疯狂滋长,却又在下一秒被现实无情地碾碎。
他是权倾朝野的丞相。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无权无势,他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她。又何来的报复?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就在这时,“唰”的一声,帐幔被人猛地拉开,刺目的阳光涌入,明妩下意识抬手遮挡。
透过手指缝隙,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站在床榻前。
明妩一惊,忙慌将衣衫拢好。
怒瞪着那还僵立着的男人,语气很不友好地质问。
“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进来了?”
真是没一点礼数。
全然忘记了,他们现在还是夫妻,礼数这东西,在他们之间是不存在的。
陆渊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抬手放到唇边掩饰性地干咳了一下。
“快些起来用膳。”
丢下一句生硬的话,就转身快步离去,只是脚步不似往日的沉稳,有些凌乱漂浮。
明妩洗漱好后,从内间出来。一眼就瞧见了,端坐在案前的陆渊。
他换了一套月白色的袖袍,墨发被玉冠绾起。一手执着书卷,一手随意地放在桌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从窗棂投进来的阳光,被筛成细碎的光点,落在他身上,给他晕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
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听到声响,陆渊将视线从书卷中抬起来,眉眼间蕴着浅浅的笑意。
“饿坏了吧?”
将书卷放在桌上,起身,吩咐下人摆膳。
很快,冒着热气的膳食被端上来了,摆了满满一桌。全是明妩喜欢的菜色。
陆渊就坐在她对面,亲自执起玉筷,为她布菜。
“多吃些,你昨日……受了惊吓。”
他的声音很温和,动作甚至称得上体贴,将一块剔好了刺的鱼肉放入她碗中。
明妩看着碗里那块雪白的鱼肉,又抬眼看了看他。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迫人的低压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温柔。
这太不正常了。
明妩机械地拿起筷子,小口吃着。
陆渊时不时与她说话,内容寻常,关于天气,关于这菜合不合胃口……完全是没话硬要找话聊。
显然他很不擅长这些。
也是,从来都是别人去迎合他。以前,他们之间也都是她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他充耳不闻。
现在她不配合,他就几次将话题聊死。
明妩在心里狂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在陆渊又一次起了一个话题时,明妩淡淡地说了一句。
“相爷,食不言寝不语。”
陆渊脸色僵住。
去年中秋家宴,那是明妩第一次与全家一起,因着明府不重规矩。用膳时,明妩不知说了一句什么。
他就冷声斥了过去。
用的就是这一句:食不言寝不语。
陆渊还记得,她当时满脸通红,手脚无措的样子。
呼吸微微一滞,胸口像是被什么细细的东西给刺了一下。
陆渊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曾经的一些话,一些行为,确实不妥当。他想对曾经那个孤独无依的女子,说一句:抱歉。
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他以后会好好补偿她的。
这一段小插曲后,整个用膳过程,两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用完膳,下人将餐桌收拾干净,又端上茶水。
是极品的西湖龙井。
明妩轻抿了一口,茶的清香在唇齿间蔓开,让她心情都变得好多了。
瞥了一眼仍坐着的陆渊,忍不住开口提醒。
“相爷不用去忙么?”
平日里不是公务繁忙,连见一面都难么?怎么今日,却有这般闲功夫在这陪她用膳,饮茶?
陆渊笑着道:“不忙。”
明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谁管他忙不忙,她是想说,他什么时候滚!
明妩懒得再看他,起身,目不斜视地朝外走去。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提着裙子小跑起来。
眼看她就要跑出第一道月亮门。
突然,五个生得粗壮的嬷嬷,面容肃穆地挡在了门口。
“夫人请回。相爷有令,请您静养,不得离开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