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吃醋


    深谙回复消息只会让这人更来劲, 时锦垂眸瞧着上方的的文字迟迟没有动作,直到屏幕经历长久的时间后自动熄灭。


    路灯光影摇曳,楼下轿车缓缓启动,黑色的影子穿过昏暗暮色离开小区。


    默然看了一会后, 她慢动作翻转手机, 划开企鹅界面。


    自打陈知聿再次找到她, 时锦就把企鹅软件重新下载了回来。


    软件顶端显示着情侣账号解绑的三十天倒计时, 目前只剩下十五天不到。


    如果到时间截止时依然不撤回的话, 所有的聊天记录就会被彻底删除。


    脑子里一团乱麻,陈知聿方才提出的“朋友理论”更是让她陷入了长久的自我怀疑中。


    一方面觉得或许真如陈知聿所说,他只是想做她的普通朋友,那么自己如果一直纠结迟疑反倒是内心有鬼。


    另一方面又觉得, 以她对陈知聿过往的了解,他怎么可能会接受两人做普通朋友, 这其中一定有她不知道的深层目的。


    可是“人都是会变的”。


    连她自己都这么说。


    也许在她不了解的哪些日子里,眼前这个她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是真得变了一个性格也说不定。


    她轻轻叹气, 窗外闪烁的灯光倒映在她的瞳孔里,像是星星点点的火焰。


    周五的下午总是最惬意的时间。


    更别提马上就是国庆假期,眼看着下班时间越来越近, 办公室里逐渐开始弥漫起压抑不住的欣喜情绪。


    唐晴忙完工作凑到她身边,笑着问:“小锦, 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时锦:“就我们俩吗?”


    “还有褚天逸。”她补充道:“去西餐厅,最近新开业的一家,听说很好吃。”


    “好啊。”时锦笑着应答。


    “那我打电话预订一下。”


    唐晴拖着办公椅离开她的工位, 桌面的手机却在此时突然振动几下。


    时锦点开屏幕,是一个还算熟悉的初中同学发来的微信消息。


    内容很简单,就是邀请她去参加她的婚宴, 时间是国庆假期,地点是葵市中心一家很知名的婚庆酒店。


    她没多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毕竟本来她也打算国庆的时候回葵厘一趟,时间上并不冲突。


    退出聊天窗口,时锦视线往下瞥,和陈知聿的聊天窗口安静地挂在那里。


    时锦那天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他也没有继续追问。


    翌日回公司,才知道某人出差去了。


    于是这两天她过得很舒适,完全不需要担心可能会出现的偶遇。


    直到晚餐时间。


    如唐晴所说,这间西餐厅的味道确实很好,哪怕是一向对西餐不怎么感冒的时锦,今晚也忍不住多吃了一些。


    “小锦,你国庆出去玩吗?”


    用餐到中途,褚天逸突然问。


    时锦:“我国庆回老家。”


    褚天逸挑眉:“葵市?”


    “嗯。”她点点头,转头看唐晴:“不过我要先回爸妈家一趟,可能会晚两天,不能跟你一起。”


    “没事。”唐晴笑笑,害羞地说:“我跟我男朋友一起……”


    “之前那个给你送花的?”


    褚天逸思索了几秒后追问。


    唐晴脸红红,点了点头。


    “在一起还没多久,所以没跟你们说。”


    不知不觉话题就引到了恋爱上,作为三人中间相对而言最不熟悉的一个人,时锦免不了变成这个话题的中心。


    褚天逸最先开口问她现在有没有谈恋爱。


    “没有。”时锦简单回答。


    “可你这么漂亮,应该有很多人追吧?”褚天逸不解地追问。


    时锦愣了一瞬,眼皮垂落,轻声解释:“我现在暂时……没有恋爱的打算。”


    褚天逸:“那之前也没谈过吗?”


    时锦瞳孔轻颤,手指微微攥紧。


    “之前有谈过……”她低声说,嗓音干涩,听起来像是有些难言。


    褚天逸眼珠子转了转,瞬间反应过来。


    他轻声安慰,岔开话题:“过去的不重要,未来才重要。”


    唐晴抖抖肩膀,眯着眼道:“你还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褚天逸:“……”


    氛围恢复,时锦跟着笑了笑。


    头顶灯光闪烁,悠长舒缓的提琴声在装修别致的室内空间里流淌。


    他们坐的位置在餐厅的角落,褚天逸坐在她的左手边,那个位置刚好能看到餐厅大门。


    “我去,陈阎王怎么也来这吃饭了?”


    过了没多久,褚天逸突然小声惊呼。


    “陈阎王”这个外号时锦毕竟没听多久,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只是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隔着服务员重重叠叠的身影,她看到了那个本来应该在外出差的男人。


    衬衫袖口被推到肘间,精瘦的小臂上挂着黑色西装,宽肩长腿的男人就那样侧着身子站在门边听旁边人说话。


    身边站着的人藏在他的侧影里,被他完全挡住身形。


    时锦看不太清,只能依稀辨认是个穿着长裙的漂亮女人。


    呼吸有一瞬的停滞,握着餐具的手指上传来微不可察的痛感。


    下一秒,她果断地低下头,躲开了那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朝这边看来的视线。


    “他旁边是不是站了个女人?”唐晴眼神敏锐地捕捉到重点。


    褚天逸睁大眼,猜测:“女朋友?”


    唐晴托腮思考:“不知道欸,之前没在公司听过这个八卦。”


    “他这种人竟然也有女朋友?”褚天逸不解。


    唐晴凝噎:“你这话说的,陈总虽然在工作上是严格了一点,但无论看长相还是看背景都不像是找不到女朋友的人吧?”


    周三被批了一顿,褚天逸对于某人的怨言已经是摆在明面上了:“可他嘴那么毒,他女朋友难道不会被他气死吗?”


    “说不定人家对女朋友很温柔呢?”唐晴说:“毕竟人都是有反差的。”


    “可你看他连包都不帮忙拿。”褚天逸仔细观察着那边的动向,轻声反驳:“如果是男女朋友,帮忙拿包是最基本的事。”


    “……你这说的未免太绝对了吧。”


    “要不要赌?”褚天逸轻笑着问她。


    唐晴不耐反问:“赌什么?”


    “赌这个人是不是陈阎王的女朋友。”


    “你好幼稚啊!赌这种完全没有意义的东西。”


    “说的好像上次跟我赌钱总是否单身的人不是你一样。”褚天逸懒懒开口。


    唐晴郁闷瘪嘴,赌气道:“赌就赌,但陈总可不像钱总那么好说话,到时候谁去验证?”


    褚天逸闻言顿时意识到有些失策。


    毕竟他总不可能跑到领导面前问他的女朋友是谁吧。


    两个人就这么窸窸窣窣地在背后蛐蛐公司领导好半天,完全没注意到,桌上剩下一个人已经沉默了很久很久。


    “小锦要不要赌?”唐晴转头看她:“赌赢了让褚天逸包你一个月的午餐。”


    褚天逸皱眉:“你怎么还狮子大开口?上回明明只赌了一根烤肠。”


    “人不一样嘛,陈总太不好研究了,赌注自然要大一点。”


    褚天逸:“你——”


    “小锦你赌什么?”唐晴不管他,扭头继续追问身侧埋着脑袋的女人。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褚天逸说了一半突然就消失的声音,也没注意到餐具重重敲在盘子上发出的响声。


    时锦埋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短暂的沉默后,唐晴听见她低低的一句“应该是吧”。


    立马勾起嘴角,她朝对面不知为何低着脑袋的褚天逸得意地笑了笑:“你看,小锦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的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低沉沙哑的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唐晴的笑颜一下子就垮在了脸上。


    她尴尬地眨了眨眼,和对面涨红了脸的褚天逸交换了一下眼神,瞬间明白了过来。


    陈知聿慢悠悠地从她后面走出来,停下的位置刚刚好是时锦的对面。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时锦黑色的长发,以及白嫩干净的脖颈,和她放在桌面上,微微攥紧的手指。


    琥珀色的瞳孔轻轻闪烁,陈知聿不自觉抿了抿嘴唇。


    唐晴有意地忽略他的问题:“好巧呀陈总,你也来这吃饭。”


    “嗯。”


    他点了点头,目光始终落在对面人的身上。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褚天逸明白躲不开了,他故作自然地解释他们刚刚只是在随便聊天。


    毕竟陈知聿只是他们的上司而已,又不是山大王,想来也不会多说什么。


    陈知聿确实没说什么,他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他们的解释。


    “那你们好好吃,单已经帮你们买了。”


    “谢谢陈总。”唐晴连忙道谢。


    男人转身离开往楼上走去,桌上的两人终于放下了紧绷的情绪。


    “他是转性了吗?今天这么好说话。”


    “应该就是谈恋爱了,不是都说恋爱的人脑子会变笨吗?”


    “嗯,怪不得你看不到我给你的信号!”


    唐晴用脚尖踹他:“你那叫信号?人都走面前来你才跟我说。”


    “谁让你非要让小锦参加?”


    说到小锦,唐晴立刻扭头看过去。


    女人依然是低着头,似乎已经走神了很久,盯着面前的酒杯安静地发呆。


    “小锦?”她伸手晃了晃她的肩膀。


    时锦此刻终于回神,抬头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不会是被吓到了吧?”


    褚天逸忍不住猜测,轻声安慰她:“别害怕,你才刚来公司,他又不认识你。而且我们只是开玩笑,就算说坏话被他听见了也不会怎么样的。”


    “我不是害怕。”她轻声解释,指了指桌上的酒杯说:“就是刚才酒喝多了有点晕。”


    “可是这个度数很低的。”


    “……估计是因为我之前太久没喝了。”


    “噢,那确实可能。”


    从餐厅出来,冷风呼呼地吹在脸上。


    这个地方离她家不算太远,时锦没有打车,打算慢悠悠走回去。


    “那我们先走了小锦。”


    唐晴的男朋友来接她了,褚天逸打的车也已经到了。


    挥手把他们送走后,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脑海里纷乱纠缠的思绪,才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树影摇摇晃晃,时锦从骤然降低的气温里真切地感受到了秋天的降临。


    她沿着马路慢悠悠地走着,头顶的月光耀眼又明亮,不知何时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快走到家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无比熟悉。


    是陈知聿。


    铃声渐弱,时锦定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才按下接听键。


    “喂。”她轻声开口。


    “刚才你说的‘应该是吧’,是什么意思?”


    低沉的嗓音配着风声一起到达耳边,时锦没想到他听到了这句话。


    怔愣地看着脚下红色的砖块,她好看地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


    “……随便聊聊而已。”她敷衍道。


    可很明显,他不止听到了那句话。


    陈知聿轻轻的笑声传过来:“你也觉得,站在我身边的,是我的女朋友吗?”


    时锦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或者换个问题。”陈知聿再次开口:“你很希望我有女朋友吗?”


    一样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无论她最后回答是还是否,都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这是你的事情,我没办法决定。”


    她低声说。


    “你可以决定。”明明隔着听筒,陈知聿的话却像是在她耳边说的一样,并不遥远。


    “毕竟我答应过你,不会谈恋爱。”


    陈知聿指的是周三晚上,在她家里说的那句带着酸味的话。


    “那算什么答应。”时锦不解,轻声反驳:“而且我也没把你的那句话当承诺,你没必要——”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陷入了无言的沉默里。


    “其实一开始我挺难过的。”


    陈知聿突然出声,语气低沉。


    “因为你表现得很希望我谈恋爱,仿佛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跟我来往。”


    “但后来……我发现你吃醋了。”他轻声说,沙哑的嗓音里夹着藏不住的笑意。


    “我很开心。”


    “……你想多了吧?我没有吃醋。”


    她低声解释,手指却忍不住攥紧。


    “没有吃醋为什么要垂头丧气?”


    男人低声问。


    像是风声带来的错觉,时锦感觉他的声音不知为何越来越近。


    通话骤然被挂断,高大的身影停在她的面前,垂在身侧的胳膊被那人牵去。


    “没有吃醋,为什么要把手心攥得这么紧?”


    陈知聿低着头,动作无比熟练地把她紧张用力的纤长手指一根根拨开。


    大拇指温热的指腹在她泛红的掌心里轻轻地摩挲,时锦半垂着眼,清亮的眼尾此刻透着淡淡的红色。


    “冻冻,你明明一点都没变。”


    委屈难受了还是只会攥手指,还是会用冷漠的外壳去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他对她的小动作小习惯早就铭记于心。


    更别提,这五年来,他从来没有刻意地去要求自己忘掉——


    作者有话说:[抱抱]


    第22章 兄弟


    时锦这个习惯从初中开始就有了。


    她并不是一个擅长向外表达的人。


    有时候负面情绪出现的时候, 她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坦然地表现在脸上,而是用很多不易察觉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攥紧手心就是其中之一。


    指尖用力带来的刺痛感可以让她短暂地放下脑海里的压抑感。


    陈知聿注意到了这件事。


    并且用心地记了下来。


    所以每次情绪不对的时候,他都会握着她的手,把她紧绷的指尖一点点地放松, 再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掌心。


    今天也是如此。


    其实连时锦自己都搞不清楚, 她对于陈知聿“疑似恋爱”这件事真正的想法。


    难过?好像没有。


    生气?好像也没有。


    她只是很漠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然后下意识地, 攥紧了手心。


    那并不是吃醋。


    而是一种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 努力去压制的长久以来的迷茫。


    诞生时间是五年前。


    在他们刚分手第一个月。


    被理智与感情无限拉扯的她,开始对所有事情都变得麻木。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反复斟酌、冥思苦想做出来的决定并没有让自己好受。


    她开始后悔。


    但这种情绪只会让她愈发自厌。


    于是她把自己藏了起来。


    把那个有可能会产生后悔情绪的自己永久地藏了起来。


    可陈知聿太讨厌了。


    他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总是莫名其妙地就让她产生情绪波动, 总是有意无意地,就让她心底深藏的那个人产生逃逸的心思。


    夜风很凉, 闪烁的路灯下盘旋的小飞虫团在一起。


    短暂的沉默过后,时锦把手指从他掌心里抽了出去。


    她低声说话, 明明眼圈红红,语气却冷得像是淬了毒的寒冰。


    “一个坏习惯而已,没必要给它附加任何意义。”


    “至于你谈不谈恋爱, 与我没有关系。”


    她轻声说,别过脸不看他。


    这番话说得过于难听, 几乎是在否定他们的过去。陈知聿忍不住咬了咬牙,眉头高高的蹙起。


    虽然早有料想过眼前的人不会那么快就接受自己,但迎面被这样说, 本就不太高昂的情绪多多少少还是遭受了凌迟。


    他垂眸看她。


    看她泛红的眼圈,看她低垂的眉眼,看她压抑克制的呼吸。


    终究还是忍不住心软。


    向来“心口不一”的他在这样的她面前根本就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想想, 他应该也算是完成了她口中所谓的“成长”了吧。


    轻轻“嘶”了一声,陈知聿的步子往后退了退。


    “那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垂眸轻笑。


    陈知聿没有再纠缠她。


    他径直转身离去。


    时锦回到家里,双手无力地放在脸上。手心温热的触感还没消失,像是黏腻的胶水粘在上面,没有办法轻易甩开。


    手机铃响,她随手按下接听。


    “到家了?”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她看了看屏幕上的号码,眉心微动。


    “怎么又打电话?”


    “话费多。”他低声笑。


    时锦走到沙发边躺下,扯过抱枕紧紧抱在怀中,轻声问。


    “还有事吗?”


    黑色轿车停在小区门口,男人透过车窗看向上方漆黑的楼栋。


    “你记得陈浮月吗?”


    “记得。”时锦说:“是你的堂姐。”


    “晚上站在我身边的人是她,她和她老公在国外度蜜月,最近才回国。”


    陈知聿轻声和她解释,语气温沉。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怕你想到晚上睡不着。”


    时锦耳根发热,下意识回复。


    “别自恋了。”


    手机对面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


    她不由自主摸了摸发热的耳根,转过身子面向沙发靠背。


    “她老公你认识。”陈知聿继续说。


    时锦不解:“嗯?”


    “谢毓。”


    他说了一个时锦很耳熟的名字,是当初在论坛投票上打败陈知聿的学长。


    可陈浮月和他们是同届,理论上来说跟谢毓应该是完全不会有来往的。


    没想到他们会在一起。


    时锦沉默思索着。


    陈知聿却误以为她是想到了别的。


    他挑了挑眉,陈述道:“你高中的时候,曾经夸过他长得帅。”


    “有吗?”时锦怔愣。


    陈知聿却早已跑偏,他像是故意一样笑着抱怨:“这样算算,你好像在我面前夸过很多人长得帅。”


    时锦觉得自己应该是真喝醉了。


    不然怎么会大费周章和他在这就夸帅哥这件事争论起来。


    “帅是一个很客观的形容词,我总不可能因为和你在一起就说别人长得丑吧。”


    陈知聿被她的话逗笑,靠着椅背无奈地勾起了嘴角。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


    时锦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弓着身子把自己埋在抱枕里。


    情绪剧烈起伏后带来的沉沉睡意让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扯过椅背上搭着的厚毯子盖在身上,她垂眸瞧着屏幕上还在跳动的通话时间,手指却怎么也点不到挂断键上。


    “困了?”男人像是有千里眼一样,察觉到到她的情况。


    她强忍着困意嗯了一声。


    轻柔绵软的应声像是撒娇一样,陈知聿忍不住抓了抓头发。


    “那你去睡吧。”


    对面没有回应,短暂的沉默后,小猫咪像摩托发动机一样的呼噜声传到耳边。


    陈知聿勾了勾唇,语调缱绻。


    “晚安,冻冻。”


    尽管知道没人听见。


    但他还是想说。


    电话对面,被金鱼一脚踩到胸口惊醒的时锦,还没来得及出声教育小猫,就听见了手机对面传来的亲昵又缠绵的晚安。


    心脏霎时剧烈地跳动,砰砰的心跳声重重地敲在她的耳膜上。


    时锦紧紧握着手机,明明通话已然在刚刚挂断,她的眼神却变得愈发柔软-


    国庆假期刚开始,时锦回了趟家。


    她告诉父母要去葵市参加婚礼,婚礼后顺便就留在葵厘镇陪陪老人。


    爸妈工作忙,要回去也只能等中秋节。


    在家待了两天,国庆假期的第三天,时锦坐上了去葵市的高铁。


    两座城市离得并不算太远,所以高铁车票还算好买。


    到酒店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她打车去了婚礼现场。


    虽说是还算熟悉的初中同学,但其实也已经很久没见了。


    更别提现场来的其他同学,有好多是她已经完全认不出来的。


    怕叫错名字尴尬,时锦干脆选择把自己缩在角落里,只等着婚宴开场吃饭。


    婚礼现场很热闹,头顶霓虹色的灯光闪烁又明亮,大屏上放着夫妻二人从恋爱到结婚的视频影像资料。


    时锦安静地看着。


    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却在此时突然出现在她身前。


    “你好,你是新娘的同学吗?”


    来人说话还算礼貌客气,时锦收回落在大屏上的视线,点了点头。


    这人长着一张国字脸,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线,自来熟地就开始自我介绍。


    “我是新郎的高中同学,听新娘说你现在也在庆城工作?”


    眉头无意识蹙起,时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一次搭讪。


    她不置可否,反问:“你在庆城工作?”


    “对啊,在xx局,你应该知道吧?”


    时锦尴尬地假笑,不接腔。


    男人自顾自往下说,越说越起劲:“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坐好久了,要不加个微信,晚点你回庆城我捎你一段。”


    时锦抵触地摇了摇头:“不需要。”


    男人把她的冷漠当成了故作扭捏,追着说:“诶呀别不好意思嘛,就加一个微信,后面万一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帮忙……”


    时锦忍不住蹙眉。


    她要收回刚才觉得他礼貌的话。


    “要不你加我男朋友的微信?”


    她淡淡道,点开二维码递到他面前。


    “你有男朋友?”男人似乎很震惊。


    时锦从这个震惊里咂摸出点味来。


    “新娘跟你说我是单身吗?”


    男人一言不发,只是瞪了她几眼,随后表情无语地转身离去。


    原来是被人当成资源介绍了。


    时锦觉得这饭也没必要吃下去了。


    她站起身,点开微信给新娘发了最后一句消息,然后拉黑删除一条龙。


    走出逼仄压抑的酒店,抬头看着外面澄澈无比的天空,时锦顿觉浑身舒畅。


    只是苦了她的礼金。


    早知道不那么早给了。


    虽说也不是很多钱,但就是觉得不值。


    心情忍不住低落了一会儿,她走到马路边打车,回到酒店。


    房间她只订了一晚,她原本的计划是等明天退房后再去葵厘镇。


    现下平白多了半天的空闲时间,时锦干脆掏出手机搜索同城的娱乐活动。


    国庆假期人流密集,时锦划来划去,最后选择了一个看着不太热门,但她还算比较喜欢的集市。


    地点离酒店并不远,她扫了辆自行车,骑了十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规模很小的宠物集市,主要贩卖的是猫咪平日里可以穿的衣服和配饰。


    每个摊位上都有一只模特小猫,负责展示摊主设计缝制的衣物和配饰。


    时锦先在集市里顺时针逛了一圈,找到了一只和金鱼很像的模特小猫。


    通过模特小猫的展示,时锦最终挑选好了要买的衣服和配饰。


    金鱼平日脾气还算可以,她给它买的衣服它也愿意穿,只是穿不了太长时间。


    考虑到这一点,时锦便没买太多。


    结账离开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时锦划开屏幕,看到上面的手机号,表情没有多少波动,平静地按下了接听键。


    “到葵市了?”


    陈知聿在对面问。


    时锦嗯了一声。


    陈知聿:“我明天也从葵市走,到时候去接你,你把酒店地址发给我。”


    国庆假期的第一天,这个人以普通朋友的关心作为借口,详细盘问了她的安排。


    并在没有问她想不想的前提下,主动地告知了他国庆假的安排。


    他也要去葵厘。


    时锦沉默着久久没有回复对面人。


    片刻后,男人轻佻的笑声传来。


    “别多想,我们是朋友,既然如此,我讲义气地让你搭个车很正常。”


    讲义气?


    他当他和她是兄弟吗?


    时锦抿着唇有些无语——


    作者有话说:时锦:你想做我兄弟?


    陈知聿:我想做你老公


    第23章 婚礼


    陈知聿在第二天上午出现在酒店门口。


    葵市这几日的天气比庆城要好了很多, 连着几天都是大晴天。


    系好安全带,驾驶座上的男人向她投来视线。


    “先陪我去个地方。”


    时锦抬眸,不解道:“哪里?”


    “医院。”他低声回答。


    “你生病了?”


    “不是我。”


    “那是亲人?”


    “嗯。”他点点头。


    陈知聿与葵市的关联并不算多。


    他的父母都是独生子女,两个人在大学毕业之后选择了留在庆城工作。


    庆城是他的出生地与生长地。


    这样想想, 他在葵市的亲人应该就只有一个人了。


    “是爷爷吗?”


    时锦轻声询问。


    陈知聿在红灯前停下汽车, 点了点头跟她解释:“阿尔茨海默病, 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


    两年前……


    时锦不由自主想起当时的自己。


    工作第二年, 生活稳步向好, 也逐渐适应了一个人生活。


    陈知聿继续说:“因为前段时间换了新药,所以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观察一下身体指标,如果有问题也好及时处理。”


    时锦听得认真, 疑惑道:“为什么不去庆城的医院?”


    家里人都在那边,无论如何都会更方便一点。


    “爷爷一个人住惯了, 不愿意跟爸妈待一起。而且舟车劳顿,他身体也受不了。”


    老爷子生病后脾气比起之前更倔。


    父母在深思熟虑后给他找了市面上最好的疗养院, 又雇了服务最好、价格最高的护工在身边照料。


    这次住院也是一样,给他安排在了私人医院的高级VIP病房。


    时锦对这个病的了解并不多,但面对亲人生病时的心理状态, 她在过去几年已经深刻体会过很多次。


    此刻面对陈知聿,她没法不动容。


    “不要太焦虑。”她柔声说:“现代医学发展得这么快, 总会有希望的。而且爷爷要是知道你去看他,一定会很开心。”


    “你是在安慰我吗?”陈知聿淡淡问。


    时锦点了点头:“嗯。”


    “毕竟我们是朋友。”她认真补充道。


    陈知聿此刻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他抿了抿嘴唇,眼尾不自觉下垂。


    “……希望如此吧。”


    在医院楼下停好车, 时锦转头让陈知聿先上去,自己要出去一趟。


    “去干吗?”他扭头问她。


    时锦解释:“买东西呀,总不能空着手上去吧。”


    “我跟你一起去。”


    陈知聿伸手拦住她。


    医院附近的超市并不算大, 时锦问了陈知聿爷爷爱吃的东西,针对性挑了一些。


    店里有包装服务,等待的间隙她顺势选了一束康乃馨让店员包起来。


    门边的服务员告诉她店里有买一送一的活动。


    只不过不是送一束。


    而是送一小束。


    陈知聿原本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她挑。


    直到女人把手伸向黄玫瑰,他先她一步拿起了一边的无尽夏。


    “送我这个。”他说得理所应当。


    时锦抬眸瞧他,眼神虽有不解,但也没说什么,随他去了。


    不过一束花而已。


    买的东西有些多,路上陈知聿主动帮她提。绕来绕去,那一束无尽夏最后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时锦对花并不是特别热衷。


    但陈知聿不一样。


    恋爱的时候,只要是能见面的时间,他都会送她花。


    各种节日,各种纪念日。


    不管时锦想不想要,他都会送。


    出于礼貌,恋爱一周年的时候,时锦在常规的礼物之外,也附加了一束花。


    本想按照花店老板的推荐,选择一眼看过去最特别的一束。


    谁知陈知聿顺着微信消息找过来,一张口就否定了她的选择。


    “是要送我吗冻冻?”他问。


    时锦点点头。


    “你真好。”他黏人地亲她的脸。


    耳垂瞬间变红,她尴尬地推开他。


    “但是送我的话,我不想要黄玫瑰。”


    陈少爷看着花架上各色各样的花,挑剔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送我蓝风铃。”


    时锦看他:“这里面有什么区别吗?”


    玫瑰相比风铃更好打理,黄颜色也可以衬得家里更亮堂。


    陈知聿半边身子环抱着她,闻言轻轻挑眉说:“寓意不同,黄玫瑰不吉利。”


    “你还信这个?”


    “为什么不能信?”


    淡蓝色的花瓣在光照下肆意摇曳,时锦定睛看了一会。


    转过身,她问他蓝风铃的寓意是什么。


    “一生只爱一人。”


    他低头,凑近她耳边说。


    时锦脸红,下意识用肩膀撞他。


    “真自恋。”


    陈知聿不高兴。


    他双手用力地环住她的腰间,不顾周围人的眼神抵着她额头问。


    “怎么自恋了?你不爱我想爱谁?”


    时锦:……


    最后的最后,她满脸通红的走出花店。


    看到身侧因为第一次收到她送的花而笑意满满的男人,嘴唇凝滞许久,最终还是止不住上扬-


    电梯一路上行到九楼。


    陈知聿的爷爷在单独的VIP病房。


    病房外还有一个小客厅,时锦跟着他把东西拿进去。


    护工从里面走出来,说老爷子刚遛弯回来,正在忙着洗手。


    陈知聿转身过去跟护工沟通爷爷最近的情况,时锦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手里还握着那束无尽夏。


    “女朋友吗?”王姨轻声问。


    陈知聿愣了一秒,低声回。


    “还不是。”


    不过快了。


    他在心底说。


    卧室里传来轻轻的咳嗽声,陈知聿走进去查看。


    时锦站在门边不知该不该过去。


    “一起进来吧。”


    护工主动叫她。


    卧室里,穿着病号服的老人躲过陈知聿伸来的手,看向他的眼神熟悉又陌生。


    “你、你叫什么来着?”


    陈知聿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他放轻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说给他:“我叫陈、知、聿,是你的孙子。”


    “哦对对,知聿,我想起来了。”


    “窗边风大,您先把外套披上。”


    时锦慢吞吞挪着步子过去,无尽夏被她连着包一起放在外面的小厅,手里只拿着刚刚买来的康乃馨。


    陈知聿扶着老人坐到床头。


    他移开身子,把身后隐藏的女人一把拉上前来。


    时锦站稳身子,把手中的康乃馨递去。


    她打招呼道:“爷爷您好,我是陈知聿的朋友,我叫时锦。”


    护工帮着把康乃馨接走。


    陈知聿爷爷定定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时锦被瞧得顿时有些紧张。


    她和陈知聿爷爷见过的面并不算多,除了高中时期,后面就几乎没怎么见面了。


    她不清楚爷爷还记不记得自己。


    尤其是在生病的情况下。


    能记住的概率恐怕只会越来越小。


    “你叫…时锦?”


    爷爷又重复了一遍。


    她乖巧地点点头。


    “这不是我孙媳妇的名字吗?”爷爷突然大声说,大手一挥笑了笑。


    “诶呀你看我,记得人不记得名字,现在记得名字又记不得人了。”


    时锦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皱纹堆积在眼角,爷爷笑得无比开怀。


    她扭头去看陈知聿。


    可某人站在床边安静地像男鬼一样,一句话不说,也不解释,就任由爷爷乱来。


    室内只有爷爷轻笑的声音。


    时锦思索了几秒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陈知聿却在此时突然低头凑近她,低沉的嗓音落在耳边。


    “帮我演一下。”


    她扭头和他对视。


    不清楚这为什么也要演。


    但毕竟此刻面对的是一位生病的老人,如果他能因为这件事开心,那假装一会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点了点下巴,她沉默地应下来。


    男人回过身去,在她没看到的地方,心情放松地呼了口气。


    或许是不常见,爷爷今天话很多,拉着两人絮絮叨叨说了很久。


    从陈知聿出生说到他长大,又从他任性的高中说到他独自一人出国留学。


    时锦专心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她对陈知聿的过去多少也有了解,但总归没爷爷了解的多。


    从老人的话里,时锦可以瞧见他更多的过去。


    “……小锦呀。”爷爷突然轻叹一口气。


    “我知道,知聿平常看着有点凶。但你要知道,他其实本性是很善良的。虽然长着狼一样的外形,但其实,就是一只小狗。”


    陈知聿:?


    您说我是狗?


    好怪的形容。


    时锦在一旁忍不住挑眉。


    只能用老年痴呆的老人语言能力都会有所退化这个理由来解释了。


    她无奈地想。


    “要是惹你生气了,你就狠狠地教训他,让他长长记性。”爷爷继续说。


    “但如果这个错误并不严重,爷爷也希望你可以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又没错,有什么需要改的?”


    靠在墙边的男人懒懒打岔。


    时锦瞳孔闪烁,顺着他的话下意识就想起了当初分手的时候。


    毕竟陈知聿确实没错。


    哪怕在恋爱的那两年里,他唯一能让她讨厌的点,也只不过是过分的黏人。


    当初分手,是她一厢情愿。


    自作主张地认定自己选了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方案。


    而最后结果证明,并没有。


    但这些她是不会告诉陈知聿的。


    不然他只会更生气。


    爷爷对于陈知聿的回嘴已然习惯,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把目光再度投向时锦。


    “爷爷现在年纪大了,越来越不记事,脑子经常不清楚,但就是有一个愿望,一直都在我的脑海里,希望你能帮爷爷实现……”


    时锦轻掀眼皮,疑惑问。


    “……什么愿望?”


    “爷爷……想参加你们的婚礼。”


    不止时锦震惊地坐直了上半身,连一旁原本闲适斜靠在墙边的陈知聿,此刻都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爷爷节奏怎么比他都快。


    陈知聿忍不住蹙眉——


    作者有话说:爷爷:靠你的话,我怕是这辈子都喝不上喜酒了


    无尽夏的花语是:


    即使分离,我们也会再次相遇。


    第24章 讨厌


    在高一暑假前, 时锦对于陈知聿的感情只有纯粹的讨厌。


    但在暑假之后,这种感情变成了有些复杂的讨厌。


    葵厘镇的夏天炎热又漫长。


    家里的老人舍不得钱,不愿意空调开太久,于是上午去集市, 下午就去茶馆乘凉。


    出点钱点壶茶, 能在那坐一下午。不光凉快, 还能和熟悉的人唠嗑。


    时锦偶尔会陪着去。


    但去了也大多时候是在玩电子产品。


    上个月妈妈给她买了新手机, 除了在上面听歌看小说, 她更多的是在企鹅软件上和纪晓彤聊天。


    晓彤爸妈暑假给她报了补习班,现在每天的怨气都很重,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


    茶馆附近有一块小池塘,隔着窗户, 能看到零零散散几个钓鱼的人,撑着遮阳伞, 顶着头顶炙热的阳光守着鱼钩。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罪受。


    提着水桶的大叔从她旁边走过,瞧见她顺嘴问候了两句。


    时锦从手机里抬头, 礼貌地打了招呼。


    头顶的风扇带着凉风吹过耳边,门帘被人掀开,老式门铃发出“欢迎光临”的声音, 一道高高的白色身影走进屋内。


    陈知聿站在柜台前,正对店家指着后面架子上的矿泉水。


    时锦余光瞟见, 下意识就低下了脑袋。


    好在陈知聿没注意到,付了钱接了矿泉水就掀开门帘走出去了。


    门铃继续发出“欢迎光临”的声音。


    她挪着步子走到门边,视线里, 陈知聿在左边道路尽头拐了弯。


    那个方向是去池塘的路。


    时锦转身回到茶馆的窗户边。


    架子轻轻靠着,留出一缕缝隙,她借着缝隙查看池塘边缘, 果然陈知聿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


    他走到支着遮阳伞的老人身边,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


    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躺椅上。


    烈日炎炎,他微微阖着眼睛。


    脸颊边缘冒着汗珠,额前碎发早就被汗水浸湿,被他伸手随意地往上薅了薅,露出白净耀眼的侧脸。


    “热了吧?热就回去吧……”


    身边的老人轻笑,“好心好意”地劝他。


    男孩低呵一声:“我一个人回去?您儿子要是知道了怕不是会找人把我给宰了。”


    “谁让你非要跟我犟?受不住就回去吧,没事,爷爷不会嘲笑你的。”


    “我是怕您万一中暑身边没人。”


    陈知聿无可奈何说道。


    “您儿子要是知道您天天这么折腾自己,一定把您接回去照顾。”


    “别接我,我喜欢一个人待着,舒坦。”


    爷孙俩斗嘴斗得不亦乐乎。


    万里无云。


    除了蝉鸣声,再无其他声响。


    多亏了周围人钓鱼时都不爱说话,此刻他们两人的对话内容可以清清楚楚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时锦惊讶地发现。


    原来犟脾气可以跨代遗传。


    耳机里的音乐声悠长又热烈,她收回视线不再去看,转过身,背对着窗台坐在木椅上闭目养神。


    老旧的风扇在桌上吱呀呀地转着,老人们轻和的交流声就在她耳边打转。


    属于木制家具的清香逐渐在鼻尖消散,被窗外枝繁叶茂的气息取而代之。


    携之而来的,是洗衣粉淡淡的味道。


    她瞬间睁开眼。


    窗台边,陈知聿正弯腰靠在边缘。


    他单手托着下巴,眼神认真地盯着她,明亮耀眼的双眸强势地闯进她的目光。


    耳边碎发被微风吹散,时锦表情怔怔地看着他,身子定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在听什么?”他问。


    取下耳机线,时锦收回视线。


    “什么都没听。”


    “吃雪糕吗?我请你。”


    他紧跟着问。


    不知这人为什么话这么多。


    她抿唇答:“肚子疼,不吃。”


    男孩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在这干什么?”


    他继续问,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问题。


    时锦搓了搓手指:“乘凉。”


    出于礼貌,她回问他:“你呢?”


    “陪我家老爷子钓鱼。”他眼神瞥了瞥池塘边的人,“不过因为一小时一条鱼都没钓到,现在已经打算收拾东西回去了。”


    “哦。”她拿着手里的耳机线:“再见。”


    “这么想赶我走?”陈知聿轻笑着问,声音却有些冷,像是疑惑,又像是受伤。


    “我们不熟,陈知聿。”


    沉默良久,她垂着脑袋说。


    “我不知道要跟你聊什么。”


    再说他之前那样对她,就算后续的接触中她发现也许他没她想的那么坏,但那也不代表他前面做的事情可以被一笔勾销。


    “陈知聿。”


    她无奈地转过身子面对他:“如果你很闲的话,你可以去帮爷爷收拾东西,或者去街上找个游戏厅玩,或者回家里玩手机,但不要老来烦我好吗?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蝉鸣声似乎一下就停止了。


    他的眼睫轻轻垂下,嗓音又低又哑。


    “时锦,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她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


    就在上午,晓彤告诉他,陈知聿这个暑假本来是要出国的。


    他的意向学校办了夏令营,如果能参与后续申请成功的几率会提高很多。


    陈知聿的父母给他准备好了一切,可他却临时反悔,不知道去了哪里。


    晓彤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补习班有一个也准备出国读书的人。


    因为陈知聿放弃,那人才捡了漏。


    晓彤还告诉她,陈知聿的父亲是庆大理学院的教授,母亲是知名的歌唱家,就算他以后一辈子这样潇洒乱来,也不会产生什么很严重的后果。


    他的父母都可以为他兜底。


    时锦听完沉默了很久。


    她明白自己讨厌陈知聿什么了。


    讨厌他随心所欲的态度。


    讨厌他完全不顾及后果的做事风格。


    可这些话,她是绝不会当他面说的。


    她收好耳机线,从木椅上离开,扭头看向一脸平静眼神却冷清如深潭的陈知聿。


    微风吹过,她低声说:


    “等你哪一天发现,不是所有东西都唾手可得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了。”


    翌日时锦没去茶馆。


    腹痛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本以为喝了药能好,可到了下午也没有任何缓解,偏偏此时家里只有她一人。


    掏出手机,她先打了120,又打电话给奶奶说自己要去医院一趟。


    镇子上只有一家医院,但离他们住的地方比较远,时锦只能努力撑着身体等待。


    疼痛让她的精神已经开始恍惚,在听到救护车的急救声前,她先听到了陈知聿的声音。


    来不及细想,楼下就紧跟着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竟然真的是陈知聿。


    她撑着眼皮努力地往外看,满头大汗淋漓表情很着急的人正蹲在床边。


    救护车“呜——呜——”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面前的人忽然垂眸看了她一眼,随后没有犹豫地伸手就把她从床上抱了下来。


    “救护车来了,我带你下去。”


    他不忘跟她解释,手指虽然攥紧成圈但还是偶尔会碰到她身上的皮肤。


    时锦已经没有精力去观察他了,她脑袋无力地歪倒在他的肩膀上。


    所以没有看到陈知聿猝倏然变红的耳朵,也没有听到他胸腔里砰砰加快的心跳声。


    等时锦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腹痛的原因是阑尾炎发作。


    爸妈得到消息后连夜开车赶过来,和外婆奶奶一起在医院陪她。


    时锦就这样在医院静养了一周。


    出院那天是个大晴天,刚好马上到八月,时锦便准备和父母一起回庆城。


    临走之前,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问奶奶那天陈知聿突然来的事。


    从奶奶的口中,她知晓了当时的全过程。


    就在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陈知聿和他爷爷刚好也在茶馆。


    老年机的声音特别大,陈知聿听出了她的声音,进而知道她出事了。


    于是便立即拉着爷爷开着附近唯一的“敞篷三轮”,带着紧张无比的两个老人从茶馆赶回了家里。


    后来的事情,就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


    在她在医院静养的时候,爸妈买了礼物专门去上门道谢过。


    但家里当时只有爷爷在,陈知聿不在。


    按照爷爷的说法,他是回家了。


    而且走得很匆忙,当天晚上就买车票坐夜班车回去了。


    但他有专门留外婆的电话,临走前还问过她的情况。


    “你这同学人真挺好的,你回学校去了可要谢谢人家。”奶奶拉着她的手说。


    时锦脑海里此刻一团乱麻,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奶奶。”


    她不知道陈知聿在想什么。


    他绝对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但要说他乐于助人,好像也从来没见过。


    那他为什么要帮她呢?


    年少的时锦看不懂陈知聿对她的感情。


    就像此时此刻站在医院里,她也看不懂陈知聿因为爷爷的问题突然就伸手揽住她肩膀的动作。


    “那也得先让人家答应我啊。”


    他语气慵懒地说,把“脏水”泼到她的身上。


    “毕竟我可是求婚了的,是她不愿意。”


    “你在说什么?”时锦下意识反问。


    陈知聿轻轻挑眉:“所以你愿意?”


    差一点就被人带进沟里,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吞下没说口的话。


    可此刻,无论回答是否,好像都不太对劲。


    她只能沉默着垂下脑袋。


    假装是在不好意思。


    病房里充斥着爷爷爽朗的笑声。


    “那我就等着了哈。”


    时锦感觉到陈知聿还在盯她。


    男人的眼神从最开始的调笑逐渐变成了掩饰不住的冷意,瞳孔像是骤然褪去光芒,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寒意。


    陈知聿是一个向来喜欢把真话和假话混在一起说的人。


    就像之前在车库里一样。


    所以时锦很多时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会把他的话全部都接收进脑子里。


    可眼前这个假话。


    未免有点太过了。


    而且时锦最不能理解的是,明明是她在帮他的忙,他凭什么生气。


    说瞎话也不能乱说吧。


    他什么时候向她——


    求婚两个字还没从心声里彻底蹦出来,时锦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陈知聿确实向她求过婚。


    在他们分手的前一个月——


    作者有话说:[心碎]


    第25章 掩护


    消毒水的味道充满鼻尖。


    从病房出来后陈知聿就沉默得可怕。


    时锦脑子里此刻全是刚才发生的事, 对于他的沉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闷着头装毫不在意。


    两个人走进电梯,像是机器人一样自动占据两个角落。


    电梯缓慢下行,适逢午间吃饭的时间点, 每隔一层就走进来几个人, 本就狭小的梯厢里愈发拥挤。


    背靠着冰冷的厢面, 凸起的广告牌一角不偏不倚地抵在她的脖颈处, 刺得她有些难受。


    时锦不舒服地往前挪。


    但随着外面的人流向里涌进, 她还是回到了刚刚的位置。


    呼吸收紧,时锦试图暗自用力支撑脑袋,脖颈处却在此时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温热的触感。


    陈知聿不知何时挪到了她的身旁。


    他手背抵着广告牌,掌心不经意蹭到她的皮肤, 白皙的耳垂一点点变红,面上却还是一副淡然平静的模样。


    不是还在生气吗?


    眼睛眨了眨, 她收回看他的视线。


    衣物在接触中相互摩擦,距离越来越近。


    时锦的情绪也越来越紧绷。


    她很想努力往旁边挪一挪。


    但每移动一下, 随着姿势变化,陈知聿的手指都会不经意地碰上她的皮肤。


    越碰触,她的手心越热, 脸颊也忍不住泛红。


    时锦曾经很喜欢他的手。


    纤长笔直,骨节分明, 指腹却很柔软。


    她喜欢他双手捧上她脸颊吻她;


    喜欢他牵着她十指相扣;


    也喜欢他脑袋埋在她肩膀故意哼哼唧唧得捉弄她。


    呼吸因为这些回忆变得急促,她无力地发现——即使曾经理智让她做出了与陈知聿彻底分开的决定,可只要再碰上这个人, 她还是会和当年一样,无意识地被吸引。


    就好像对小猫来说上瘾的猫薄荷一样。


    没有的时候不会特意强求,但一旦出现在视线中, 就会忍不住地去靠近。


    电梯到达一楼。


    呼吸到新鲜空气,时锦紧绷的情绪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她快步走出去,直到停车的地方才停下。


    陈知聿迈着缓慢的步子从她后面跟上来。


    他的脸色依然很臭,似乎还是在因为刚才病房的事情生气。


    电梯里那一瞬的害羞仿佛是她看错了。


    时锦抿了抿唇。


    脑子里那些美好回忆随之远去。


    她果然还是很讨厌他的坏脾气。


    当初因为分手做出的决定,时锦其实有一些是后悔的。


    但唯独拒绝求婚这一件,她从来没后悔过。


    毕竟如果不去直面两人之间的问题,只是为了解决争端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他的求婚。


    那才是对彼此的不负责。


    可无论理智再怎么说服自己,感性上,她还是没办法对陈知聿无动于衷。


    思索几秒,她决定主动打破沉默。


    “陈知聿,要不——”


    “请我喝奶茶。”


    不等她说完,面前人突然开口。


    时锦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


    她此刻有兴致,像哄小孩子一样顺着问。


    “因为对手演员不配合演戏。”


    他果然还是对刚刚的事情忿忿不平。


    时锦无奈。


    可今天本来就是为了配合演戏,她就算答应了那虚假的“求婚”又能如何。


    把她绑去民政局吗?


    时锦不想和他就这事过分纠缠。


    “那你要这样说,”她把话题引开:“我还配合你演戏,你怎么不请我?”


    “行。”


    出人意料,他应下来。


    “我请你。”


    “然后你请我。”


    “……那还不如自己买自己的呢。”


    时锦无语。


    “不要。”


    陈知聿垮着脸拒绝。


    他眼神恨恨地盯着她,仿佛她只要今天不买就不走了一样。


    时锦想起刚到医院的路上,好像确实有几家奶茶店。


    既然如此,那就如他所愿好了。


    轿车停在奶茶店前。


    时锦前去点单。


    站在台前,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陈知聿对于奶茶品类的各种偏好。


    毕竟陈知聿的嘴很挑。


    吃的是,喝的也是。


    时锦曾经尝过他爱喝的品。


    茶味重得仿佛一口喝完就能熬到天明。


    后来她才知道,这人既不爱加奶也不爱加糖。


    那还喝什么奶茶。


    直接喝白开水不就行了。


    她曾经就此问过陈知聿。


    当时陈知聿给的答复是,情侣约会第一步都是买饮品。


    时锦唇角微勾,问他是从哪听说的。


    陈知聿答得不卑不亢:“网络攻略。”


    “那你为什么不喝我爱喝的品?”她笑着反问


    “喝你爱喝的会变胖,”他皱着眉说:“到时候你万一嫌我不好看甩了我怎么办?”


    时锦嘴唇抖动:“……”


    可后来即使陈知聿身材保持得很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她却还是甩了他。


    时锦想到这,眼睫垂了垂。


    接过店员递来的打包袋,她扭头看向身边也点完单的男人,轻手递过去:“给。”


    “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这个口味。”


    她勾起嘴唇笑,故作自然地补充一句。


    “喜欢。”


    陈知聿淡淡答。


    “毕竟我很专一。”


    “不像某人三心二意。”


    被点名的时锦无奈叹气。


    “那专一的人快点接过去,我站累了,要回车里。”


    陈知聿扭过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他说的又不是奶茶。


    表情愤恨地接过打包袋,陈知聿把店员递来的另一个包装袋塞到她手里,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回到驾驶座。


    不是买奶茶哄他了吗?


    时锦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怎么又生气了?


    她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奶茶袋。


    是她之前喜欢的品类。


    汽车飞速地行驶在高速上,一个小时之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栋老房子门口。


    “你晚上就住这?”


    时锦推开车门,走到陈知聿身边。


    她还以为他会订个五星级酒店呢。


    说错了。


    葵厘镇没有五星级酒店。


    再说她和他一样都是从镇上出来的,这种小镇里一抓一大把的“老式独栋别墅”他又不是没住过。


    陈知聿掏出钥匙开门。


    看着门上灰扑扑的痕迹,她有股不好的预感。


    提前把嘴鼻捂住,小腿往后撤了撤。


    下一秒,大门一拉开,果不其然——


    数不尽的灰尘粒子被开门的风带起来,直接朝着门口的人扑面而来。


    时锦皱着眉问他:“你回来之前,就没找人打扫过房子吗?”


    “忘记了。”


    陈知聿脸色铁青,鼻尖还沾着灰,动作毛躁地用手指拨了拨头发。


    时锦瞧着他的惨样,嘴角忍不住上扬。


    从包里掏出湿纸巾,她表情无奈地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脸颊。


    陈知聿被她突然而来的动作惊到,但也只怔愣了一秒,就神色自然,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好意了。


    “你现在有两种解决方案。”


    时锦一边擦一边还不忘帮他想办法。


    “第一种,去镇上找一家酒店。这边应该有连锁的,虽然星级不高,但只住几天的话,应该没什么。”


    “第二种,现在开始打扫房间,或者雇人帮你打扫房间。不过可能要快一点,现在已经快两点了,六点钟天就会黑。”


    她理智给他分析两种方案的可能性。


    但实际上,陈知聿早就神游天外了。


    他只顾着看她红润的嘴唇,看她亮晶晶的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近她了。


    他很想她。


    “我说的这些你都听懂了吗。”


    时锦说完,他脸上的脏东西也擦得差不多了。


    “如果想好了就尽早做决定,”她叮嘱他:“不然等天黑了再去找房子很麻烦。”


    男人沉默着不回答。


    只低着头眼神专注地盯着她。


    从眼睛到嘴唇,活像是看到了肥羊的野狼一样。


    时锦一开始还能当他是为了迁就她的身高才弯腰靠近。


    现在看来,这人的“迁就”貌似带着私心。


    恨恨地推了他一把,她低声说:“别看了。”


    “明看”被人察觉,陈知聿脸上表情有些僵硬,但嘴上却还是死不承认。


    “我没看你。”


    他冷声说。


    “别自恋了。”


    “那你盯着我干嘛?”


    “我乐意。”


    陈知聿随口回答。


    “还说没看我?”


    时锦立马抓住他话里的漏洞。


    陈知聿立马蹙起眉头。


    “你诈我?”


    时锦扬了扬眉毛,轻笑:“谁让你这么好骗。”


    湿巾带来的水滴被微风吹散,陈知聿的眼眸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变暗。


    “对,我就是好骗。”


    被人骗身骗心还被甩。


    时锦听出他话里的怨气。


    低下脑袋,她轻呼一口气。


    “……过来和我住吧。”


    她小声说。


    “不用你去找房子了。”


    “你说什么?”


    陈知聿没听清,反问她。


    时锦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我说,到我奶奶家住吧,二楼有多的空房间。”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但心神还是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产生了些许不宁的感觉。


    其实理论上来说她可以直接抛下他不管的。


    但,这只是理论上。


    一方面她确实对他有愧疚。


    另一方面,如陈知聿所言,他们是朋友。


    她突然发现朋友这个借口真好。


    可以为那些隐秘的,不愿被人发现的小心思打掩护。


    怪不得陈知聿喜欢用——


    作者有话说:对抗路情侣上线


    第26章 得寸进尺


    暑假结束, 回学校就是高二。


    因为阑尾炎的事,陈知聿的形象在她这里变好了很多。


    但毕竟没有当面道过谢,时锦就想着,要不买个礼物等开学的时候送给他。


    时锦最终选定的礼物是钢笔。


    她知道陈知聿不爱学习。


    但游戏机之类的礼物对她来说负担太重了, 钢笔是她能承受的范围里最实用的。


    开学当天, 因为班级里面事情很多, 时锦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当面交给他。


    这样一磨蹭, 就拖到了傍晚放学。


    陈知聿惯常地一打铃就提着书包跑路。


    时锦知道再不给就要拖到明天了。


    可道谢这种事拖得越晚越违心。


    她只好让同桌帮忙收下练习册, 自己拿着方形礼盒跑出去。


    “陈知聿。”


    她在拐角处追上他。


    “你可以跟我过来一下吗?”


    娄向文在他身边,瞧见她一脸震惊,一副“你们什么时候混这么熟”的表情。


    陈知聿把他充满着好奇表情的脸别过去。


    “你先走。”他说。


    娄向文无奈,哦了一声走下楼。


    时锦转身去到人比较少的阅览室门口, 陈知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在门口站定,男生高大的身子在她眼前洒下一片阴影。


    “之前暑假的时候, 谢谢你送我上救护车。”


    她轻声说,语气里充斥着少有的温柔。


    “当时我还在医院, 没办法跟你当面道谢,后来出院的时候你已经回庆城了,所以只好等到今天跟你说谢谢。”


    时锦拿出放在身后的黑色礼盒:“这个钢笔送给你, 我用过这个品牌,写字非常顺畅, 你也可以试试。”


    她说得很认真,嗓音清透,语调柔和。


    可面前的人却似乎听得不是很专心。


    他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然后接过她的礼盒,嗓音低沉地问她还有别的事吗。


    额前的碎发留的有些长,盖住了他没什么精神的眉眼。


    时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人对她的态度又回到了之前。


    难道是因为暑假的时候她说的那些话吗?


    她不明白。


    但她也不在意。


    既然如此,就把这个谢礼当作是她和他故事的终点。


    “没事了。”时锦笑着说:“你回去吧。”


    说完,她越过他的身子往楼梯道走去。


    黑色的马尾辫在后脑勺轻轻摇晃,迎着落日残余的日光,每一根发丝都透着光亮。


    阅览室前,屹立在此的人慢慢转身。


    他盯着她的背影,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楼道口,才低下头看向手中的钢笔礼盒。


    打开来,中间放着一支做工精致,外壳透着淡淡光泽的黑色钢笔。


    而翻过来的盒子内面,则印着一句清晰的英语小字。


    Dusk to dawn stories unfold.[1]


    (黄昏至破晓,故事展开)


    那是时锦送给陈知聿的第一份礼物。


    多年之后,她又送给他一份礼物,名为心软。


    口口声声说着“好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的人,却在面对前任有难时,忍不住心软。


    冻冻,你不该这样的。


    猎物的仁慈只会把猎人喂饱。


    微风拂动,日光落在她美丽的脸上。


    陈知聿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愿意就算了。”


    等不到回答,时锦果断撇过脸转身。


    树叶飘落地面,男人锁好门追上来拉住她的胳膊。


    “我愿意的。”他轻声说-


    时锦回来前没有说过要带朋友。


    所以外婆和奶奶在看到她身后跟着进屋的男人时,脸上不免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陈知聿提着刚才专门绕道去买的礼品,笑意盈盈地走到老人面前,语气乖巧得仿佛他是她们的亲孙子一样。


    “外婆好!奶奶好!


    我是小锦的朋友,我叫陈知聿。”


    说到陈知聿三个字时,他还专门加了重音。


    “橙子?你家是种橙子的?”外婆耳背,听不清他的话,还以为他是上门兜售的小贩。


    陈知聿的笑颜有一瞬间的凝滞。


    时锦站在一旁,忍不住垂头笑了笑。


    她提高嗓门帮他做自我介绍,老人们终于搞清楚他的身份。


    但很显然,外婆和奶奶已经不记得他了。


    恋爱前,也就只有高一的暑假见过一面。


    恋爱中,陈知聿来的次数也不多。


    回忆里,好像只有某次过年的时候,留在这里住了一晚。


    老年人的记性本来就差,中间又隔了那么久的时间,早就忘记这人是谁了。


    所以她们只当他是孙女的一个好朋友,因为家里在装修,无奈要在这借住两天。


    镇上的小屋在前两年进行了翻新,虽然各方面条件还是不如市里的新房,但住下去肯定是没问题的。


    时锦带着陈知聿去了二楼。


    朝南的房间有两个,一个是时锦住的,还有一个闲置,给偶尔拜访的客人住。


    外婆奶奶平日都住在一楼,爸妈偶尔回来也是住在一楼。


    所以二楼没什么人上来。


    但好在她隔段时间就会回来一趟,此刻面上也只是落了浅浅的一层浮尘,打扫一下就好了。


    她转身看身后的男人。


    做工精细的咖色大衣被老宅积累几年的灰尘打败,早被他扔进了后备箱。


    男人此刻穿着款式完全相同只是颜色不同的另一件大衣,眼神不解地迎上她视线。


    “你要不还是把那件换回来吧。”


    陈知聿挑眉:“为什么?”


    “不然你这件衣服等会也穿不了了。”


    毕竟她的衣服都很实惠,没什么限制,直接用洗衣机洗就行。


    但他的衣服明显是送到店里用心打理过的,估计洗护的价格比洗衣机都贵。


    陈知聿没有抗拒打扫卫生这件事。


    只是扫着扫着,他就开始掏出手机订购扫地机器人。


    时锦:“……”


    “你又不在这长住,买什么。”


    陈知聿闻言手上动作停了一秒。


    但也只是一秒。


    下一秒,他转过身,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时锦懒得理他,把最后一点收拾好,转头走下楼,问奶奶多余的床铺放在哪。


    奶奶说放在她房间的衣柜上。


    走进卧室,打开柜门,压缩袋出现在最上面的格子里。


    时锦伸手试了试。


    不行,太高了,够不到。


    如果踩在椅子上应该可以。


    她心想。


    刚转过身准备去拿椅子,脑袋就径直撞上了男人柔软的胸膛。


    陈知聿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他脱下了外面的“防尘”大衣,米白色的棉质卫衣软乎乎的,带着淡淡清香,倏然就闯进了她的呼吸里。


    这人怎么跟鬼一样。


    走路一点声都没有。


    “要拿什么?”他抬头往上看,喉结轻轻滚动,哑声问她。


    “最上面一格有床上四件套。”


    时锦轻声答,想着要不从旁边走出去,这样也好方便他伸手拿。


    但陈知聿这人行为向来不受控。


    他不仅没有往后退给她留出去的位置,反而还往前更近了一步。


    于是他的宽肩就这样和敞开的衣柜门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狭窄的长方体。


    把她关在了里面。


    脚尖对脚尖,时锦无比尴尬,只好跟着一起往后退。


    直到后背抵上柜子里的隔板。


    陈知聿的身材很好。


    时锦一直都知道。


    五年没见,他依然是宽肩窄腰,即使是最普通的卫衣,也能穿得很有型。


    而身材好的结果就是,当他站在她面前的时候,直接把她整个人都给挡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站她面前拿。


    不挤吗?


    陈知聿手长,很轻松就够到了。


    但他动作很慢。


    时锦在下面等得着急。


    “还没拿到吗?”


    陈知聿手收回来,随意搭在她头顶上方的隔板,垂着头跟她抱怨。


    “我不知道是哪一个。”


    说话时,气息从她额前擦过,面前的胸膛也跟着起伏。


    时锦忍不住红了脸。


    她觉得这人是故意的。


    “你喜欢哪个就拿哪个,反正是你睡。”


    她故作自然地别过脸说,呼吸都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可这些压缩袋看不到颜色。”


    他低声:“选不了。”


    “那你就随便拿一个。”


    她闷着声回。


    陈知聿垂眸,看着女孩头顶的发心,以及她耳边碎发下不知何时变红的耳垂,唇角忍不住上扬。


    “你帮我选吧。”他得寸进尺:“我相信你选的肯定是好的。”


    隔了这么多年,时锦对于他小孩子样的脾性还是没能适应。


    “我又看不到。”她无奈:“怎么帮你选。”


    话音刚落,时锦的身子就被陈知聿给翻了个面,腰间被男人纤细的五指覆盖,轻轻往上一抬。


    他把她直接举了起来。


    “这样就看得到了。”


    他轻声说,言语中似乎还有点骄傲。


    “你放我下来。”


    时锦在他手里挣扎,但又不敢太用力,怕不小心把他也给带倒。


    “你先选。”他不依不挠。


    时锦无奈:“选最上面的行了吧。”


    有了答复,时锦脚底稳稳落到地面。


    可某人放在腰间的手却没有离开。


    陈知聿盯着她看了很久,手指像是沾上了强力胶一样无法从她身上离开,反而贪心地想要更多。


    她比之前轻了好多。


    是不是又为了工作没有好好吃饭。


    陈知聿不知道。


    但他想知道。


    他弯下身子,双手从单纯的扶在两侧变成环抱在腰间。


    见时锦没抵触,他得寸进尺地把毛茸茸的黑发贴上她脖颈,女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让他安心得好想沉溺进去。


    时锦身子顿时僵硬。


    逼仄的环境里,一切感官都被放大。


    所以她可以听到陈知聿垂头落在她耳边略显急促的呼吸,也能感受到腰上因为他的掌心而带来的滚烫体温。


    曾经他最喜欢这样抱她。


    因为他觉得从后背抱代表一种保护——他可以为她遮风挡雨。


    但时锦不怎么认为。


    时锦觉得这是一种强制,是没有关注另一人意愿的单方面亲密行为。


    这样想想,其实矛盾从那个时候就出现了。


    只是他们都以为对彼此的爱可以改变这种观念差异。


    所以时锦会反握他放在腰间的手。


    所以陈知聿会故意握得很松,让她可以很轻易挣脱。


    他们都在学着如何用更合适的方式去爱对方。


    但最终却还是走散了。


    “小锦?小锦?”


    楼下传来的大声呼唤让时锦如梦初醒。


    她慌乱地挣开男人的拥抱。


    低着头回避他的视线,面色通红手忙脚乱地绕过他往卧室门口跑去。


    陈知聿看着她仓皇逃跑的背影,想着女人通红的脸,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他又想给这里添置家具了。


    谁说他没办法在这长住的——


    作者有话说:变成女婿就可以长住了


    [1]来自网络


    第27章 分手


    晚饭是时锦和陈知聿一起做的。


    但严格一点来说, 陈知聿才是主厨,她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打下手的。


    恋爱的时候,时锦虽然吃过陈知聿给她做的饭,但味道比较一般。


    现如今不一样了, 他的做饭技术可以说是炉火纯青。


    如果不是在公司平台上看过他的背景, 她都怀疑他后面是转专业去学料理了。


    吃完晚饭后, 时锦领着陈知聿去了二楼的浴室。


    浴室一楼和二楼各有一个。


    陈知聿肯定是用二楼的。


    和她用同一个。


    虽然心里有点别扭, 但此刻也没别的办法。


    洗漱用品他带的行李里都有, 不需要她额外提供。


    简单跟他讲了一下怎么调淋浴的水温,时锦就准备转身离开。


    才走到门边,身后人突然出声。


    “时锦。”他低声,清冷的嗓音在空旷的环境里更显空灵。


    她不解地回头看他:“嗯?”


    “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饭。”


    陈知聿低声说, 脑袋微微下垂,额前碎发遮住了他的眉眼。


    怕她不答应, 他又补充一句。


    “我给你做。”


    时锦在原地凝望了他一会,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浴室里开着方形的窗户, 此刻的天还不算太黑,窗外深色的蓝像是蕴藏着无数生命的海底。


    下楼去的时候外婆和奶奶还没睡,正守在电视机前看不知道是哪一年的重播晚会。


    时锦陪着看了一会, 手机上突然传来晓彤的消息。


    [Spring:中秋结束陪我去看烟火]


    [Spring:去就扣1,不去扣圆周率]


    [Fish:1]


    [Fish:在哪]


    [Spring:一桥头, 就是去年元旦我们去跨年的地方]


    时锦看着屏幕上她发来的地址,随手在同城的公众号里搜了一圈,果然找到了举办烟火大会的消息。


    主办方说烟花会从晚上七点开始燃放, 一直燃放到晚上十二点,现场还会有音乐表演。


    看着确实很热闹。


    时锦收藏好这条推文,跟晓彤继续聊了一些有的没的。


    再抬头, 电视里的重播晚会终于放完了。


    外婆最近腿疼,睡得早。


    时锦撑着下巴陪还精神的奶奶又看了会戏曲节目,直到奶奶也回房,她才起身关了一楼的大灯,留下一盏小夜灯。


    二楼很安静。


    时锦迈着步子往楼上走。


    楼道里是去年爸妈回来新换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又一盏接一盏地暗掉。


    楼道里有一扇正方形的窗户,透过去可以看到窗外天空上高悬的一轮明月。


    深夜万籁俱寂,徐徐凉风穿过缝隙。


    她定在原地安静地看了会,拿出手机准备拍照。


    “不冷吗?”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时锦恰好按下手机,实况照片收录了那人的声音与窗外的明月。


    她转过身子去看,头顶声控灯恰好跟着亮起,照亮了二楼楼梯道口歪头看她的男人。


    他穿着白色睡衣,琥珀色的瞳孔如星般闪烁,此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收回手机,她没回答,沉默地往楼上走。


    这个时间太特殊了,她不太想和陈知聿在这种时候聊天。


    下午的种种经历还在脑子里反复出现,时锦非常明确地意识到这人的“好朋友宣言”并不如表面上纯洁。


    她不能再给他机会了。


    同样的,也不能再给自己机会。


    擦肩而过的瞬间,时锦听到了陈知聿轻轻的冷笑声,像是察觉到她的冷漠情绪后不自觉的嘲弄。


    关上卧室门,彻底隔绝那人的目光。


    时锦把自己陷入到床铺里,柔软的被芯让她感到踏实。


    她掏出手机。


    相册里的第一张照片正是她刚才拍摄的窗格里的月亮,明亮又耀眼。


    她看着上面的实况标志,轻轻按下,男人低沉的声音再一次传到耳边。


    照片上显示着拍摄时间。


    时锦盯着日期那里看了很久。


    这是陈知聿同意分手的前一日。


    也可以说,是她决定分手的日子。


    所以陈知聿会睡不着。


    会莫名其妙说出那一句“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饭”。


    五年前的今天晚上,她对他说了分手。


    五年后的今天晚上,她对他视而不见。


    时锦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对陈知聿有感情。


    毕竟只要一和陈知聿接触,心底那股不受控的感觉就会突然涌出来。


    按照网上的热门说法,这种感情应该就是“生理性喜欢”。


    但即使如此又能如何呢?


    她从未想过和陈知聿复合。


    和陈知聿分开那年,晓彤曾经问过她分手的理由。


    她给的回答是,因为很累。


    即使两个人彼此相爱又如何,他们之间隔着时差,隔着一整个太平洋。


    陈知聿会因为听说有人追她而不高兴。


    她也一样会因为共友口中,他在国外很受人欢迎的流言而感到无力。


    他们都没有安全感。


    而偏偏,一个不爱张嘴,一个口不对心。


    于是矛盾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解决的方法也有,要么他回国,要么她出国。


    第一个方法陈知聿曾经尝试过,但被她拒绝了。


    她知道这件事他准备了很久,如果突然就放弃,会承担压力的人不是他,反而是自己。


    至于第二个方法。


    时锦曾经背着他用心地准备过,甚至想过要把这件事作为一份惊喜送给他。


    可到最后关头她自己放弃了。


    因为她察觉到了父母全力支持下的经济压力,她不可能为了一段不一定有结果的爱情冒险。


    恋爱的最后几个月,他们经常吵架。


    吵架的理由放到现在的来看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可能只是一通没打通的电话,一条没回复的消息,一句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挂断的“我很想你”。


    但距离和时差会把这些隐秘的小情绪放大。


    他们会争吵,冷战,再和好。


    有时候是陈知聿哄她,有时候是她哄陈知聿。


    就像是游戏里的NPC一样,陷入了无尽的循环往复。


    时锦在那一段时间突然就意识到,像他们这样下去,根本坚持不到大学毕业。


    甚至到那个时候,这段感情会变得更加千疮百孔。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它停留在还算完整的时候。


    所以她想到了第三种解决方法。


    那就是分手。


    于是在又一轮的冷战即将开始的时候,在陈知聿高高兴兴地以为她打远洋电话是要来哄他的时候。


    她提了分手。


    安静了好久,听筒对面传来陈知聿低沉的回应。


    “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她抬头,看着头顶圆润的月亮,想着他那边应该是清晨,日光会正好穿过窗户照在他的床铺上。


    “我没开玩笑。”


    “陈知聿,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他压低声音问。


    “可能因为我累了吧。”她故作轻松地笑:“我不想和你吵架了,那样真得很像泼妇。”


    “……不吵架。”


    短暂的沉默过后,陈知聿吸着鼻子低声说。


    “我现在就回国。”


    “陈知聿。”她听到听筒那边他收拾行李的声音,眼眶变红,压着声音说:“你不能总是这样,一吵架就回国。”


    不能总是这样,以为回国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就算这一次和好了,下一次,下下一次,迟早有一天,这种爱意会变成深不见底的怨念。


    她不想看到他们这样。


    所以她理智地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我们分手吧。”


    “我不同意。”


    男人哽咽着说。


    “时锦,我说我不同意。”


    “陈知聿,这不是你说不同意就可以解决的。”


    她擦干眼角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冷声问他。


    “难道你非要听我说我不爱你吗?”


    电话被猝然挂断,时锦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里却并没有尘埃落定的轻松,反而是更深更紧的痛苦。


    陈知聿在第二天的晚上回复了她。


    “我同意分手。”


    听筒对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时锦站在宿舍阳台,看着外面细密的小雨陷入沉思。


    所以他那边和她一样,也下雨了吗?


    “好。”她轻声应下。


    电话却没有挂断,陈知聿带着恨意的语调夹杂着哽咽声从对面传来。


    “我讨厌你时锦。”


    “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怎么会没有爱过呢?


    时锦垂眸。


    没爱过的话,她为什么会流泪。


    和陈知聿重逢后,时锦一直让自己回避去想当初的事情,可记忆就像是海绵里的水一样,一点一点地往外冒出。


    快乐的,痛苦的,悲伤的,各种种类的记忆全部都有。


    记忆和现实总是在眼前重叠。


    时锦抓不住他的感情,也抓不住自己的。


    她想起傍晚,想起她和陈知聿在厨房里就某道菜应不应该放糖而争论的时候。


    还没吵两个回合,陈知聿就妥协了。


    那是以前的他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手机屏幕因为没有点击而自动熄屏,她看着上面倒映着的脸庞,坐起身,再度走到窗边。


    月亮还是那样明朗,银白色的光芒洒在地板上。


    时锦点开微信,找到名为Land的聊天框,犹豫了许久,还是打下了几行字。


    消息成功发送。


    她紧张地深吸一口气,最后干脆静音熄屏一条龙处理,然后把手机放到离自己最远的床柜上。


    相距不远的卧室里,男人正站在窗边看月亮。


    床头柜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一身丧气的人皱着眉离开,随手划开屏幕,黯淡的眼神却在看到消息后缓慢地亮了起来。


    [Fish:我同意了]


    [Fish:明天一起吃早饭]


    [Fish:过时不候]——


    作者有话说:[抱抱]


    第28章 他想吻她


    开静音的结果就是。


    时锦第二天直接睡过了。


    日上三竿, 她才从床铺里惊醒。


    打开手机一看,已经十点钟了。


    完蛋。


    她用力敲了敲脑袋。


    但令人意外的是,手机屏幕上此刻没有任何消息。


    陈知聿什么都没有发。


    难道他没看到昨晚的消息?


    还是发了又撤回了?


    时锦点开聊天窗口,可记录停留在昨晚, 上面没有任何撤回的痕迹。


    干干净净的, 什么都没有。


    皱着眉换好衣服, 她先去浴室洗漱。


    以往只有她一个人的空间现在多了另一个人的东西, 看着架子上并排摆放的洗漱用具, 时锦压住内心那些隐秘的心思,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往旁边挪了挪。


    二楼很安静。


    只有一楼传来外婆和奶奶的人声。


    没有陈知聿的声音。


    他也没醒吗?


    抱着这样的疑惑走出浴室,时锦在原地踌躇了片刻,随后转身往陈知聿的房间走去。


    日光正盛, 洒在卧室的地板上。


    时锦站在距门边一步远的地方。


    房门半掩,从外面看不出来里面有没有人。


    她看看手机里的消息, 又看了看面前的缝隙,犹豫良久, 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了铁质的门把手上。


    既然没锁门,那应该是没有什么不能看的吧。


    时锦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借口。


    “干嘛呢?”


    鬼魅一样的男声突然从耳后响起。


    她仓皇松手,转过身子去看。


    陈知聿套了一件咖色羊毛衫, 站在距她只有一掌的位置,唇角微勾, 笑意盈盈地盯着她。


    “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第三次了,时锦感觉自己快要被他吓出心脏病了。


    “怎么又怪我?”陈知聿低头看她,调笑道:“明明是你正在做坏事, 心虚罢了。”


    “我只是想看看你起没起。”


    她伸手推开他,低声解释。


    男人后退身子挡住她离开的脚步。


    “就这样?”他追问。


    时锦垂眸,咬了咬嘴唇。


    沉默片刻, 还是开口道歉:“我早上睡过了,不好意思。”


    可男人却像是听不懂一样,轻笑着反问她。


    “为什么道歉?”


    时锦:???


    她满脸不解地抬头看他:“你没看我的消息?”


    陈知聿环抱双臂,像是在思索。


    半晌歪歪头,轻轻挑眉。


    时锦瞧见,以为他是真没注意,眼睫不自觉就颤了颤,思绪有些低落。


    “我说我答应和你一起吃早饭。”


    她低着头把消息内容又重复了一遍。


    半晌补充一句。


    “你没看到算了。”


    说罢就要往楼道走,袖口却在此时被人突然拽住。


    陈知聿慢悠悠走到她面前。


    弯腰,伸手。


    动作不紧不慢地把她脸颊两侧没梳理好的碎发拨到耳后,随后薄唇微张。


    “早饭给你留着了,刚热好。”


    “不过……你欠我一次,记得还。”


    男人的语气是少有的温柔平和。


    时锦定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发麻,被陈知聿伸手抚过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开始泛起细细密密的痒意。


    连时锦自己都没发觉,同样的动作,其实在刚重逢的时候他就对她做过。


    当时的她可不是这个反应。


    她用理智顽强坚持的那份对他的抵触,正在以她完全无法估量的速度消失。


    就像当初一样。


    那天送完钢笔之后,陈知聿对她的态度变得很怪。


    明明面上还是冷漠无比,但每当她陷入险境的时候,他总会出现在她身边。


    高二开学,时锦在学校门口值日过一段时间。


    主要任务就是检查进来的学生有没有带违禁品,比如香烟和管制刀具。


    当时学校里有几个不服管教的刺头。


    和陈知聿不一样,那些人是真的会使用暴力的人。


    时锦已经尽可能地避免与他们产生冲突,但出众的外貌还是给她带来了麻烦。


    被人用污言秽语调戏的时候,时锦并没有躲避。


    她很勇敢,也很坚定地表达自己的愤怒。


    但对面却一点都不在意。


    反而把她的愤怒当成了调情的手段。


    呼吸微沉,在她垂眸思索着是踹这人腿还是踹他的命根子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就被一只脚从侧面给击倒了。


    那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脸颊蹭到地面上的石子,瞬间就刮出几条长长的口子。


    看样子是要破相了。


    时锦来不及惊讶,顺着击打的方向看过去。


    是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晓彤曾经跟她提过,陈知聿虽然脾气不好,但除非主动地招惹他,否则他也不会怎么样。


    可眼前的种种情况表明。


    陈知聿对她被骚扰这件事,反应比她还要大。


    他沉着脸,目光阴冷地瞧着地面上的那人,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袖口半挽,手臂上的青筋凸起。


    从脸上表情就可以看出,他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连娄向文在一旁拦都没有拦住。


    在那人起身的瞬间,他再一次一脚踹了过去。


    这次比上次还要重。


    时锦表情惊愕地定在原地。


    周遭一片混乱,叫老师、叫保安的声音此起彼伏。


    直到走进教师办公室,她的心绪才终于平复了下来。


    被打的人被送去了医院。


    陈知聿和她一起站在小小的隔间等待问询。


    他姿势散漫地倚靠在门边,不经意间向她投来视线,又在她回望过去的时候,突兀地移开。


    乔延本来以为只是两男生打架,叫她过来是为了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


    谁想到时锦告诉他,那人借着高年级的名头骚扰她,陈知聿在一边看不过去,才帮她“解决”了一下。


    她说的都是真相。


    但却无意识地帮陈知聿美化了很多。


    毕竟无论如何先动手的人都是他。


    乔帮主听完很是震惊。


    他望了望一边神色自若的陈知聿,又望了望站在面前乖巧沉默的她。


    最后无奈地挥挥手,让他俩先回教室,后面他再想办法跟年级主任解释。


    走出办公室,时锦放松地松了口气。


    陈知聿站在一边跟着她一起停步。


    从开始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


    “谢谢你。”她柔声说。


    陈知聿没理,只低着头不自然地晃了晃身子。


    时锦跟着沉默了一会。


    片刻,她紧张地搓了搓耳边的头发:“……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吗?我买礼物送给你。”


    陈知聿这才抬眸,幽深的目光在她脸颊短暂停留了几秒。


    “没必要。”


    他淡淡说。


    “离我远一点就行了。”


    “啊?”时锦对这个要求感到非常的不解。


    但看着面前人故意转身别过去,躲避她目光的脸庞,还是垂头接受了这个回答。


    “好。”她轻声应下来:“我努力。”


    可陈知聿的脸色却在她应下来之后,变得比刚刚更差了。


    如果没有感知错误的话,他似乎还转过身来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她做错了吗?


    她不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吗?


    看着陈知聿气呼呼地往教室走去的背影,时锦站在原地是又疑惑又迷茫。


    但无论如何,这一天发生的一切还是给了时锦一个全新的想法。


    也许陈知聿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坏。


    她可以尝试更平和地去和他相处。


    这种想法在第二天的学习小组分组活动中,得到了一个绝佳的尝试机会。


    说是自由分组,但为了平均学生们的成绩,乔延还是给圈定了一个范围。


    小组的人数限定是三个人,时锦那一组很快就齐了。


    本来以陈知聿的成绩,应该也不至于落选。


    但或许是因为昨天打架的缘故,他被其余同学们默契地筛了过去,成为了被剩下的人之一。


    他对此并不在意,甚至做好准备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时锦却在此刻突然站起身。


    “老师,可以让陈知聿到我们这个组吗?”


    毕竟打架的事因她而起,就算陈知聿讨厌她不想看到她,她也不想让他就这样被人群“孤立”。


    虽然从明面上来说是他在“孤立”其他人。


    那天放学,陈知聿突然在校门口拦住了她。


    他故作无意询问她,不是说好了要离他远一点吗。


    时锦抬眸看他,瞳孔闪烁几秒后,低声解释。


    因为学习小组的排名主要是看成绩均值,陈知聿的成绩怎么说也在班级上游,他进来对他们组来说是非常有利的。


    官方的,理智的,不带感情的回答。


    时锦觉得自己说的非常好。


    虽然在实际距离上没能离他远一点,但在情感上,她做到了和他的约定。


    可很显然,陈知聿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他凌厉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像是在试图看出一些言语之外的东西。


    时锦不懂他的怒气来源,只好眨巴着眼睛回应他的视线。


    然后陈知聿就气冲冲地离开了。


    和昨天一模一样。


    当时的时锦没有看出陈知聿是一个心口不一的人。


    但她看到了他冷漠外表下隐藏的乖驯。


    行动比话语更有说服力。


    她愿意接纳陈知聿不够好的那一面。


    曾经是,现在也是。


    虽然刚刚他一直在逗弄她。


    但他还是会把早餐做好,会掐着她醒来的时间给她提前加热。


    即使她睡过头,也只是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然后在她吃饭的时候,故作无意地给她展示脸颊上刚刚烫伤的伤口。


    “怎么弄的?”她立马放下筷子去看。


    陈知聿抿着嘴唇,放低声音说:


    “刚才煎蛋的时候油溅出来了。”


    时锦眉头几乎是立刻就蹙了起来。


    伤口在下巴上,虽然面积不大,但毕竟是烫伤,肉眼看着有点吓人,陈知聿只用冷水简单处理了一下。


    时锦脑海中飞速闪过记忆,想起之前有买过烫伤膏,立马起身拉着他去二楼的卧室。


    陈知聿就这样再一次堂而皇之地走进她的房间。


    时锦那边着急地在柜子里翻找。


    他则神色自若地在她床上坐下,双臂轻轻撑在床铺,目光灼灼地盯着拿着膏药和棉签走到身前的女人。


    时锦弯腰低头,动作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伤处,浅淡的呼吸不经意间就落到他眼皮上。


    他抬起眼眸,看着她白净的脸庞,心神浮动。


    他想吻她——


    作者有话说:[捂脸偷看]


    第29章 冷水澡


    时锦完全没注意这人的怪异。


    她垂着眸, 十分认真地给他上药。


    陈知聿的伤口刚好在下巴侧边。


    为了方便处理,她只好伸出手轻轻扶着他的脖颈,指腹不经意擦过颈侧,在男人白净的皮肤上引出几段红痕。


    陈知聿喉结滚动, 忍不住闷哼一声。


    时锦握着棉签的手指下意识停住。还以为是她刚刚弄疼他了, 连忙低头看过去。


    “我刚擦疼你了吗?”


    陈知聿抬眸。


    纤长眼睫下, 一双琥珀色的瞳孔正好对上她紧张兮兮的眼神。


    放在床铺上的手指止不住攥紧, 从指尖开始慢慢变红。


    陈知聿闭上眼沉默片刻。


    随后, 无计可施地叹了声气。


    “……没有。”


    时锦这才继续动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上完药后,她抬起他的下巴,仔仔细细地又再看了一圈,确定不会留疤后, 紧绷的神经才些许放松。


    “好了。”她粲然一笑:“今天晚上睡前记得再涂一次,明天早上起来, 这个疤应该就会消下去了。”


    女人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止不住地在他脖颈上肆意跳动, 给本就敏感的皮肤带来了更难以抵抗的痒意。


    他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耳根开始发热。


    柔软的指腹传来些许温暖湿润的触感,时锦一时怔愣, 眼神迷茫地看过去。


    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落到了陈知聿的嘴唇上。


    并且随着这人抿嘴的动作,指尖非常暧昧地停在了他的唇心处。


    陈知聿也意识到了这件事。


    但比起时锦下意识的仓皇躲避, 他此刻只觉得口干舌燥,呼吸也跟着加重。


    时锦飞速地移开手指。


    动作僵硬地转过身,她表情无措地把药膏和棉签收好放到抽屉里。


    “那个……”


    她微微启唇, 脑子飞速运转,试图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现在的尴尬情境。


    但可惜想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床边, 陈知聿的耳根红得吓人。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道立于柜子前的靓丽背影。


    时锦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针织毛衣,下方搭配着一条红白色的格子裙。


    一阵风吹过,裙摆摇晃,露出她白净晃眼的小腿肚。


    陈知聿突然就想起很久之前。


    大一刚开学的前半年,他其实经常回国。


    但时锦并不想让他因为恋爱这件事耽误学业。


    而且这样来回奔波,他根本没有调时差的时间,对身体也不好。


    所以在两人认真“商量”过后,他们最终协定,只有放长假才能回国。


    陈知聿对这份协定充满怨念。


    但女朋友的话必须听。


    于是最长的一次,他有将近快四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时锦。


    压抑不住思念,他只好瞒着她偷偷回国。


    落地那一天,庆城刚好下了一阵雨。


    气温骤降。


    湿润的冷空气飘落到脸颊上。


    他看着在图书馆前停下脚步,穿着针织外套低着头回复消息的女孩背影,嘴角忍不住上扬。


    时锦在微信里跟他说自己已经添衣了,让他也要记得加衣服。


    陈知聿用表情包跟她撒娇,说自己忘记带衣服了,现在很冷。


    时锦对他的回复感到不解。


    她特意在手机上设置了陈知聿所在城市的时间,不免疑惑地问他这个点难道不应该是在家里吗?怎么还会冷?


    陈知聿继续撒娇,说他没有在家。


    说自己在外面,说自己现在孤苦伶仃,急需女朋友的温暖。


    时锦越听越不对劲。


    一边怀疑他是在开玩笑,一边又担心他说的是真话。于是只好放轻语气,用语音回复哄着他,问要怎样才能温暖他。


    [拥抱]


    [亲吻]


    [还有……]


    最后一个词他没有打出来。


    他直接迈步走到她的身边,低下头,嘴唇轻轻凑近她耳朵,柔声告诉她答案。


    时锦仓皇地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从怔愣到惊讶再到羞涩,最后眼角弯弯,含着泪水投入他的怀抱。


    “怎么突然回来了?”


    “想你了。”他紧紧抱着她,胳膊用力,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怀里一样。


    那一天刚好是周六,按照时锦原本的计划,她是要去图书馆自习的。


    但因为被他半路拦下来,两个人便回了郊区的房子里。


    于是整个周末,他都在拉着她践行温暖男友的第三种方法。


    汗水打湿床单,女人的针织外套和他的灰色卫衣一起落在进屋的地板上。


    时锦骂他白日宣|淫。


    但陈知聿在这种事情上格外没皮没脸,反而更色|情地吻上去。


    起伏的床铺一直到傍晚才停歇。


    凌乱的记忆在脑海里四处乱窜,那些压抑克制的心思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


    和时锦重逢后的日子里,他虽然偶尔也会有不好的想法,但大多都是午夜梦回。


    白日里,他依然带着那副强装的“平静淡然”模样去面对时锦。


    可是此刻——


    陈知聿忍不住在心底唾弃自己。


    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年龄了。


    不过是碰了一下嘴唇而已。


    怎么就能激动成这样。


    室内很安静。


    在时锦转过身来的前一刻,陈知聿眼疾手快地拽过一边的被子盖住。


    女人没怎么注意他掩耳盗铃的动作,她还在想着怎么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


    沉默良久,时锦低声说:“我刚才是不小心碰到的,不好意思。”


    陈知聿垂着脑袋故作镇定,对她的解释只闷闷地“哦”了一声回应。


    “平静”的反应让她忍不住探头看过去。


    男人脸憋得红红的,柔顺的短发下一双眼眸光闪烁,似乎还泛着清透的水意。


    结合他沙哑的语调,像是在发烧一样。


    时锦无意识蹙起眉头,以为是刚刚的伤口发炎引起的。


    她走上前,下意识伸出手背,想去试试他额头的温度。


    可手刚伸出去,纤细的手腕便被面前人给用力攥住了。


    滚烫的温度通过皮肤传递,时锦表情茫然地垂眸,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人盯上。


    “你怎么了?”她轻声问。


    薄如蝉翼的眼睫缓缓抬起,陈知聿抬眸看她,喉结轻轻滚动。


    明明面庞红得骇人,男人的眼神却带着几分茫然的纯真。


    而潜藏在其中压抑的情愫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知不觉间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胸腔起伏,见她没有抵触后,纤细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沿着她的手腕一点一点往上攀升。


    像是无声的勾|引。


    时锦呆愣在原地。


    她就算再怎么不通情理,此刻也多少感知到了些什么。


    毕竟恋爱时,陈知聿每次露出这样的眼神,都是在即将发生少儿不宜的事情之前。


    白净的小脸顿时红了大片,时锦此刻是又气又恼,直接拒绝了他的勾引,摆手甩开他的禁锢。


    “你、你平静一下。”


    她步伐慌乱,留下一句话就着急忙慌地转身走出去,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后悔,


    凭什么是自己出去。


    那明明是她的房间。


    但现在回去似乎也不太好。


    时锦好看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她知道陈知聿很黏人,像小狗一样很喜欢跟她亲近。


    恋爱的时候更是像含羞草一样,一碰到就会起反应。


    时锦还用这逗过他。


    但……


    那都是以前啊。


    他们已经分手好久了。


    他怎么还是跟十几岁的清纯少男一样。


    一直到午间,陈知聿才终于出现。


    他换了身衣服,带着环绕周身的阴冷寒气坐到她对面的位置。


    时锦感知到冰冷的气息,故作无意地向他看过去。


    陈知聿的脸色很难看。


    一方面是因为丢脸;


    另一方面是因为没有想到时锦居然无视他的引|诱直接走了。


    她居然直接走了?


    陈知聿总感觉是被变相羞辱了。


    “你洗冷水澡了?”


    她居然还专门跑来问他。


    陈知聿鼻子出气冷哼一声。


    时锦追着问:“这个季节洗冷水澡,你不怕感冒吗?”


    那他还能怎么办?


    陈知聿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他眼神冰凉地瞥她一眼。


    时锦后知后觉感知到。


    他好像是在怪她。


    怪她有什么用?


    时锦跟着生闷气。


    谁知道他对前女友还能有反应。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午饭过后,时锦还是冲了感冒药。


    陈知聿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见到她端着茶杯过来神色一僵。


    时锦走上前去,把茶杯随手放在旁边的柜子上,面色不虞地说:“把感冒药喝了,不然后面发烧很麻烦。”


    说完她就准备走,陈知聿却在此时突然叫住她。


    “……早上我不是故意的。”


    他说得磕磕绊绊,自己也不好意思,声音低得快要掉地上了。


    “我不是变态。”


    他语气倔强地说。


    时锦当然知道他不是。


    只是两人关系特殊,明明不应该亲近,但却总是控制不住。


    眼睫轻轻垂落,时锦扭头看向窗户外明亮澄澈的晴空白云。


    想起刚刚刚上楼时在杂物间看到的父亲留下的钓鱼用具,种种思绪杂糅在一起,像是拧成了一团解不开的绳索。


    时锦读高中的时候曾经在天桥上碰到过看手相的人。


    那人说她忧思过度,容易想得太多,瞻前顾后,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她当时以为他说的是学业。


    后来才知道说的是感情。


    这几年来,她自认为成长了很多。


    碰到问题的时候会立即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兀自内耗。


    比如她的第一份工作。


    但唯独在面对陈知聿的时候。


    她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解法。


    他就像是她人生里的一个劫。


    五年前她自以为成功越过了。


    可是五年后,她竟然又再次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这份劫里。


    当时的手相大师告诉她,如果有一天她碰见了一件怎么也解决不了的事情。


    那就直接放下,不解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的话,让年幼的她笃定那个人就是个骗子。


    但今时今日,她觉得他说的话似乎也有点道理。


    毕竟人生确实不是所有事情都有解法。


    如果解不开,任由它自由发展下去也是一条通路。


    “陪我去钓鱼吧。”


    她笑着对陈知聿说。


    不然浪费了这么晴朗的一天。


    多可惜——


    作者有话说:[摸头]


    第30章 记忆


    时锦去年秋天曾经陪着父亲一起去堰塘边钓过鱼, 所以对于这些用具的使用方法勉强还算熟练。


    她让陈知聿帮着把东西收拾好。


    起身离开杂物间的时候,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角落。


    “怎么了?”


    陈知聿见她停下,转身问。


    她收回眼神,摇了摇头:“没事, 你先把东西拿出去吧。”


    池塘离家并不远, 简单和外婆奶奶交代了一声, 两个人就出门了。


    日照充沛, 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让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时锦的兴致很好, 一路上都拿着手机拍来拍去。


    陈知聿帮她背着包,见她心情好,嘴角也忍不住跟着上扬。


    上午短暂的风波就这样被他俩略过。


    走到池塘边,周围人并不多。


    微风拂过, 时锦环视一圈,选了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


    架好渔具, 安心等待。


    时锦在这种事情上耐心倒是很足。


    神色沉静,安静又乖巧。


    陈知聿听话地陪着她。


    但座下低矮的小马扎让他的一双长腿撑得有些难受, 心里烦闷,忍不住“嘶”了几声。


    时锦趁机找他的岔。


    “你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他垂眸,凉凉瞥她一眼。


    “……晚上陪你几条。”


    “我钓鱼又不是为了吃的。”


    时锦托着下巴嘟囔。


    是为了找一个安静祥和的地方发呆, 晒晒太阳吹吹风,刚好能平静一下最近两天起伏不定的心绪。


    男人轻呼一口气。


    水面荡开几圈小小的波纹。


    时锦扭头, 眼睫浅浅颤动。


    “欸。”她低声唤他。


    “我刚才看到旁边店里有冰柜,你帮我买根雪糕好不好?”


    女人眼睛亮晶晶的,帽檐下白皙的脸庞因为阳光的照射泛起了浅浅的红色。


    清风徐来, 吹开她耳侧的碎发。


    他感觉耳根又一次热了起来。


    或许也是因为阳光太灼热了。


    他轻轻点头“嗯”了一声,起身离开有些逼仄的空间。


    店铺在塘边不远处。


    这个月份,雪糕的种类比起之前要少了很多很多。


    陈知聿拉开柜门, 仔细翻找一圈,非常幸运地找到了时锦爱吃的口味。


    结账时,他顺势要了一包摆放在架子上的橙子糖果。


    时锦没等多久就看到了陈知聿回来的身影出现在路口处。


    他单手举着手机遮住脸庞,另一只手提着雪糕和糖果袋,定在原地久久没有移动。


    在路上还玩手机?


    时锦歪着脑袋看他,露出疑惑的眼神。


    阳光洒落,在手机里留下浮动的光影。


    陈知聿慢悠悠走过去,把手机随意地放进口袋里。


    重新坐上马扎,他把雪糕袋子撕开,体贴地卷好边缘递给她。


    时锦动作熟练地接过去,轻咬一口,唇齿间满是凉意。


    她转头,身侧的男人解开了刚刚买的糖果袋,纤长的手指取出一颗橙色包装。


    撕开外袋,他把糖果轻手倒进嘴间。


    硬质糖果在嘴巴中来回滚动,磕碰到牙齿会发出轻轻的声响。


    陈知聿低下头,专心地看着手机,不经意舌尖顶起腮边。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头看她。


    “想吃?”


    时锦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用。”


    她又咬了一口雪糕,绵密清凉的口感瞬间冲散了那股太阳投上脸颊的热意。


    陈知聿收回视线,牙齿轻轻咬碎糖果,清甜的橙子香气瞬间在唇间炸开。


    指腹划过屏幕,他用双指放大照片。


    如同金色水流般的光线下,戴着白色帽子的女人处在画面中央,脚边是点点随风浮动的蓝色小花。


    她白净清透的脸庞上带着迷糊不解,圆圆的眼睛上方是挺翘的纤长眼睫,柔软红润的嘴唇微微抿着。


    手指忍不住在上方抚摸,温热的屏幕无形中给他带来了近乎真实的触感。


    糖果甜味带来的黏腻让他一时有些吞咽困难,连带着喉间也开始泛起阵阵痒意。


    又想亲了。


    黄昏携着冷风吹来。


    时锦果然没有钓鱼的天赋,一个下午一条小鱼也没钓到。


    陈知聿对此似乎早有预料。


    他找其他人买了条鱼,说晚上回去之后给她煮鱼汤。


    时锦郁闷的情绪瞬间飘走。


    进入秋季,白日越来越短。


    黄昏之后,天色就像是突然被人泼了一整瓶墨水一样,骤然暗了下来。


    时锦还不太想回家。


    她伸出手指拽了拽陈知聿的针织毛衣,问他还记不记得在来的路上有一个小公园。


    “那里晚上应该会有虫子。”陈知聿挑眉,眼神瞥向她露在外面的小腿肚:“你不是最讨厌小虫吗?不怕被咬?”


    “我喷了防蚊液。”瞳孔颤动,时锦语气认真地和她解释:“主要刚才我在塘边听小姑娘说,那边公园晚上可能会有萤火虫。”


    “我想去看一下。”


    陈知聿垂眸和她对视。


    女孩温柔的眼神让他胸腔忍不住振动,他总是臣服于她的请求。


    “好。”他低声,纤长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插入她的五指中:“我们一起去看。”


    他突然握手的动作让时锦顿时陷入了一秒的怔愣中。


    但来不及挣脱,某人便转过身拉着她往回去的方向走。


    沸热的掌心烫着她的皮肤,时锦看着他的侧颜,喉间梗塞,一时无法抽出手来。


    走到公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好在还有路灯,但要想看到萤火虫,必须要往更里面走才可以。


    时锦不怕黑,但怕未知。


    于是牵着他手的动作无意识收紧。


    陈知聿感知到她的紧张,下意识放慢脚步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


    他浅浅勾了勾唇,轻笑:“不是自己要来看的吗?怎么现在就害怕了?”


    “我不是害怕。”时锦嘟囔:“只是这个地方我也没来过,怕碰到危险。”


    “别担心。”


    他用另一只手摸摸她脑袋。


    “就算碰到危险也有我呢。”


    “我们就在这等五分钟吧。”


    她沉默了几秒,抿唇和他商量。


    “不然外婆和奶奶会担心的。”


    “可如果五分钟没有看到呢?”


    陈知聿记挂着她想要看萤火虫的想法。


    时锦笑:“那就以后再找机会。”


    陈知聿的神色因为她提到了未来而骤然变得柔和,看向她的目光也愈发温柔。


    “好,以后我们——”


    “褚天逸跟我说过,他家乡那个地方萤火虫很多,之前还问我要不要去他那边旅游。”


    时锦的话截断了陈知聿的笑意。


    他敛眸抿嘴,脑袋往一边垂落。


    原来不是和我一起。


    时锦感受到手心里湿润的汗意。


    毕竟气温还没彻底降下来,一直这样牵着出汗也很正常。


    但黏腻的触感让她多少有些别扭,沉默了一会,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本就因为她的“未来”里没有自己而受挫的陈知聿,此刻因为她抽手的动作而变得更加郁闷了。


    轻轻的渔具包装也能压弯他的腰,男人垂头丧气得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因为没能看到萤火虫而失望的人。


    周遭是漆黑的小树林。


    除了轻轻的虫鸣声,就只有两人短促的说话交流声。


    静谧的环境最容易滋生暧昧。


    时锦很认可这一句话。


    她不是傻子,猜得出来陈知聿没说完的后半段是什么。


    但现在的她暂时不想去应对。


    所以自作主张地选择逃避。


    月亮沉入夜色,她想起早上出门时那一瞬间的心绪意动。


    也许再哄哄他也可以。


    时间像流水般走过,五分钟很快过去。


    果然,这个季节看不到萤火虫,也许小姑娘只是看错了月光的倒影。


    她用手指戳了戳陈知聿。


    “陈知聿,把我的包给我。”


    男人从肩上取下递给她,郁闷的情绪从他那止不住撕开的糖果袋中暴露。


    “虽然没有萤火虫……”


    她抬眸,眸光清透地望着他,一边拉开包上拉链一边轻声说。


    “但是我想,我们可以一起看烟花。”


    这是时锦计划了很久的事情。


    她知道今天的日期很特殊。


    所以她想拉着陈知聿做一些全新的事情来覆盖掉五年前的记忆。


    希望他在明年的今天不会再想起分手,而是想起他们曾经一起钓过鱼,一起看过萤火虫,一起点过烟火。


    她点亮手中的烟花棒。


    小小的烟火照不尽黑夜,但却可以照亮某人的心。


    陈知聿没有想到她带着这个。


    眼神因为她的话语变得茫然,郁闷的情绪却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殆尽。


    女人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点点光亮。


    她温柔的语气随着树叶飘动的沙沙声一起传到他耳边。


    “陈知聿,同学会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纠结过往没有意义,让你向前看。”


    “但我心里其实很清楚,当初的事情给你带来的伤害,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


    “我不期望你能忘记。”


    “但我希望,今天我陪你做的事情,可以覆盖掉那些不好的记忆。”


    “希望明年的今天,你能想到的不再是痛苦的回忆,而是晴天、树林还有烟火。”


    长句说完,手中的烟花早已燃尽。


    四周顿时又变得漆黑一片。


    面前人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垂着眼睫盯着她手心里燃尽的烟花棒。


    时锦控制不住地眨了眨眼,转过身不再面向他,表情里有些无措的尴尬。


    她是不是说太多了。


    早知道先打好腹稿了。


    万一他因为这生气怎么办。


    她手足无措地按下火机,再次点亮一根烟花棒。


    散落的火光倒映在她脸颊,额头的帽子却在此时突然被人伸手取下。


    一阵橙子糖果的香气袭来,她的侧脸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是男人柔软的嘴唇。


    时锦立马瞪大了眼睛、动作仓皇地扭头朝那人看过去。


    陈知聿深不见底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仿若漆黑的深潭一般,让她一时看不清其中夹杂的种种情愫。


    烟花棒再一次燃尽。


    周遭恢复黑暗。


    时锦却觉得太好不过。


    不然他肯定会看到她红透的脸庞——


    作者有话说:时锦:对不起([摸头])


    陈知聿:我愿意([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