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停车。”
一声轻缓的命令,让整支车队都停下了步伐。
微生雪从马车上下来，望着前方几乎杂草丛生的小道，“给我准备些祭拜的物品。”她表情复杂,声音极低,似自言自语，“也算有始有终。”
“仙师要祭拜山神？”阳滋公主跳下马车，见她望着草木格外茂盛的山林,不由奇道。
微生雪没有回答，只是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在自然界中，毒草的附近必定会有救命的解药,也或许便是因果循环吧。”
侍卫奉上临时拾掇出来的浊酒糕点，凑齐了五盘，提着食盒跟在身后。
仙人要去祭拜，其他人当然不能就这么看着,立刻提起衣摆跟上。
山路难行,但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掩在草丛下的是密集的脚印,像是在不远的过去,这里曾有人频繁的往来。
莫非里头还有个山神庙,只是后来荒废了？
扶苏等人安静地跟在身后，一时间只有衣裳划过草丛灌木的沙沙声。
不知走了多久，不算高大的林木后是一座破败的庙宇，里头只剩半截残存的木雕神像,连供桌上的布都人拿走,只是这里没有寻常破庙存在火堆乞丐,覆盖上的薄灰痕迹也很新，能看出不久前才有人来收拾整理过。
或许这里是仙人的好友所在,只是后来山神因故身亡，仙人来访友发现，只能给故友仅剩的存生之地收拾一二。
难怪要绕道昌邑，原来还有这样的旧缘。
他们在身后各自脑补得欢，一边敛去所有的好奇，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伤感惋惜。
微生雪踏进这个破庙，一时情绪复杂。
上次过来还是一个多月前，就是在这里她找到了零号病人的尸体，也是在这里系统分析出了治疗疫病的特效药方。
当真是缘起缘灭，自有定数。
先遭水灾又遇饥荒的流民躲在这破庙里，聚集了各种病灶的人来来往往，或许是因此生病，也可能是互相传染变异，只是忍忍就能恢复的病成了要命还会传染的大病。
破庙里的人死的死，走的走，但已经成疫的病却传了出去。
微生雪在大殿中略站了站，就绕到后院，那里有她那天晚上埋下的人和立下的碑。
不是完整的尸体，而是简单的骨灰盒。为了防止疫病扩散污染，她直接一把火烧了尸体才埋的。
扶苏跟着进来，见是一块无名木碑，只简单地写着有几个人，其他一概空白。
微生雪斟酒在墓前缓缓倾倒，“若有来世，希望你们投身在几千年后。”
几千年后，这里已经能发展到母星工业时代的水平了吧。
“治疗疫病的药方就是从他们身上分析出来的。”微生雪略过来历，只提了后半截。
若是被其他人知道，难保没有横遭此祸的人来掘坟报复，人死如灯灭，还是莫要打扰他们安眠。
扶苏只听了这半截话，面上动容，也斟了一盏酒，肃然道：“此行大善，我亦当敬上一杯。”
同行之人也纷纷敬上一杯水酒，濡湿墓前一片土壤。
离开前，微生雪挥袖设下结界，掩住后院这一片地。
或许不久之后又有无家可归的人会来到这里，寻到一砖半瓦的栖身之所，但后院这些人，生前无法拥有一间自己的屋，死后就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占据一小片容身之地吧。
众人顺着来时的方向回到官道，繁茂的草丛灌木张扬着，重新掩住了人类踩踏的痕迹。
……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单父县，我有个小朋友在那里。”想到那位聪慧的小姑娘，微生雪的脸上露出笑容，“那可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阳滋公主沉默了一瞬，颇有几分酸意，“什么样的小姑娘，让仙师这么念念不忘。”
微生雪纠结起眉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想了好半天才道：“若是教导得宜，能力不会比你哥哥差。”
鉴于她跟其他公子都不熟，阳滋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兄长。
“长兄？”
怎么可能！
她的第一反应是否定。
她的长兄，大秦皇帝的长子，那可是作为未来君王培养的人，一个偏远之地的小女孩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
但想到这评价是仙人所说，她又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莫非那女孩儿真有这么好的天赋，让只与她相处不久的仙人，给出这般高的评价。
“只过了大半年，她应当还在那里吧。”微生雪不太确定地说。
阳滋公主道：“与仙人有约，便是举家搬迁，也得留三两老仆在那儿守着。”
更何况，什么事能比仙人之约更重要，只要不是即可死全家的大祸事，肯定不会离开。
一路上走走停停，有时进城补充，但大部分时候躲在度过，就这样走了好几天。
走到一半，得知道路被山体滑坡冲毁，正在抢修，一行人又转走水路。经过这一遭，直线距离更近的单父县没到，反倒先去了泗水河。
“泗水啊。”扶苏有些激动。
上次封禅泰山时他留守咸阳，无缘得见九鼎出世之景，现在游历一圈也算是找点参与感了。
“当时陛下派遣千余人沿着泗水河上上下下都找遍了，愣是一点边都没寻摸到，连我都下水扑腾了好几回，那豫州鼎就跟不在泗水似的。”
作为队伍中唯二当时在场的人，王离这几天可赚足了存在感，一个个都围着他打听当时的情景。
“当时那情况，陛下能退吗？如此劳师动众都找不到九鼎，那岂不是说我大秦咳咳咳……总之关键时刻，仙人出手了！”
“她就绕着泗水走了几步，歘欻欻几下，霞光万丈，瑞气千条，水中一声巨响，豫州鼎哗啦就出水了，还是在我们寻摸过好几回的地方。”
“那么大，那么重的鼎啊，就浮在半空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
“什么是神迹？这就是神迹！”
在一旁喝水的微生雪：……
无语子，你造谣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当着当事人的面？
她算是知道，她一个好好的修仙者，是怎么在修仙界被当成神仙的，就是你这种人在瞎吹！
还霞光万丈、瑞气千条，她飞升都没这么大动静！
她要是过去纠正，王离竟然能说出“您是施法的人，您怎么会知道我们眼中之景”这样的话。
微生雪：？？？
我自己灵光是啥样，我能不知道？
不过架不住她那干巴巴的描述，跟王离那富有传奇色彩的“神迹”相比，明显那边的可读性强许多，听着就符合他们的想象。
于是她这个当事人就被扔在一边，众人一起去听围观者当面“造谣”了。
一群闹心的玩意儿。
微生雪嫌弃地敲敲杯盏，在原地留了一块留音符交代去向，就起身离开。
上次在这里的时候寻到了一处很适合打坐的地方，不知道现在被毁坏了没有？
暮春时节的阳光已经有些微微的灼热，微生雪沿着树荫慢慢踱步，阳光穿过还不够繁茂的枝叶洒下，时不时在身上印出圆圆的金色光斑，像是给她的衣服添了新装饰，又像是在为她渡上一层浅浅的金光，如梦似幻，灵动又缥缈。
泗水河畔曾经被踩踏的痕迹已经尽数消失，只有深深浅浅的野草野花顺着岸堤一路延伸……嗯？有脚印。
或许是真的闲得无聊了，微生雪蹲下来开始分析这几个脚印。
按大小深浅，脚印的主人年纪应该在十岁左右，身高高于平均水平，但体重却偏轻，脚步凌乱，深浅不一，应该是没什么力气之后的踉跄。
这个小孩有危险？还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微生雪循着脚印往前追寻，在林中一处草丛里发现了蜷缩着昏迷的人。
看身形似乎有十五六岁，但一看脸，还带着婴儿肥的稚嫩。
“系统。”
【饿晕了。】
微生雪：……
就这身高和肌肉含量，不像是连糊口都做不到的人啊。
【滴！发现人才*军事奇才，建议宿主收集。】
微生雪低头，“就这能把自己饿晕的小屁孩？”
“你怎么见谁都叫军事奇才？之前那个彭越也是，这个也是。”
【学霸考一百分是因为能考一百分，学神考一百分是因为试卷只有一百分。】
【宿主，拿下他，养成系军事大才，你值得拥有！】
说完系统还将这句话循环播放，主打的一个劝不动就烦到她同意。
“你一个修仙系统，搞得跟人贩子系统似的。”
【哪个修仙界传奇没有三五六个威名赫赫的小弟！宿主，拿下他！】
微生雪看着他脏兮兮的衣服，没忍心上手，直接催生藤蔓捆着就提溜走了。
第82章
微生雪带着那个小孩回到车队中,一群人依旧在围观王离的表演，时不时还发出阵阵惊叹。
她走过去，一扯藤蔓把刚捡到的小孩挂到人群中间,突然冒出来的孩子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反射性后仰拉开距离。
正要站起来的王离更是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这是什么东西？”
回头一看，是仙人甩过来的人,果断改口，“这是什么人？脸色这么难看,莫不是受了欺负！”
微生雪看着大声嚷嚷，企图将刚才的窘状掩饰过去的王离,笑了笑，体贴地没有点出来。
“我掐指一算，这是个军事奇才。”
掐指一算，如果是星际时代,人们听到这话一定知道这就是敷衍得不能再敷衍的借口,但在这里,他们是真的会当真。
让仙人掐算的奇才,这得有多奇？
扶苏忙指挥着侍卫把他放下,在地上铺上毯子让他躺好，见人一直昏迷，不由担忧道：“他一直不醒，莫不是受了重伤？”
姚医师拎着药箱跑过来一把脉,手指刚搭上去,眉稍就是一挑。
——不可能,这肯定是我把错脉了。
换了只手继续把脉，咦,还是这个结果。
他低头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手，才过了一个月，他的医书竟然下降到这种地步了吗？！
“你没看过，他就是饿晕的。”仙人平平淡淡的语调响起，拯救了陷入自我怀疑的队医。
饿晕。
所有人都齐刷刷低头看向这人高马大的少年，就这身高，就这肌肉量，怎么也不至于到饿死的地步吧。
扶苏抽了抽嘴角，示意侍卫去拿易消化的流食过来。
“烦问仙人，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微生雪往身后一指，“过去半里地，林中草丛里，饿晕了就躺那儿呢。”
说完她两手一摊，一副任务交接完成不关我事的表情，“反正人已经送到你手里了，怎么安排就看你们了，别来烦我。”
扶苏也知道他的性子，是真不喜欢管杂事，这小孩就在手边，还是一个疑似军事大才，总不能扔了。
他让人空出一辆马车来安置，又派了个侍卫就看顾，先让人醒过来洗刷干净再说。
王离看着那辆马车，一脸不服气地戳了戳身旁的蒙楠，“仙人都没这么夸过我大父，一个小屁孩，何德何能！”
蒙楠拍掉他的手，“仙师之言，从未出错，我大秦又得一猛将。”
而且年纪这么小，恰好补上有些断层的顶级大将。
对于这一点，蒙楠看得比王离清楚很多，大父一代有王翦蒙武等，下来一代有王贲蒙恬等人，到了他们这一代，虽然还没上战场，但他已经被父亲说了很多次“子不类父”。
因着两家的交情，他甚至知道通武侯父子对王离的评价也挺一般的。
不是说他们不行，而是能力没有父祖那么出众。
相比于父亲那样的人，他更想做像二叔蒙毅那样的文官，不过这种话是不敢说出口的，敢说就要被打断腿了。
……
“系统，这次的任务结算一下。”
这一路上过来，都忙着压制修为，连任务结算都忘了。
【滴！支线任务：疫病清除（已完成），任务奖励计算中……】
微生雪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这破破烂烂的，连任务模块都是临时拼的，有奖励给我吗？”
【支线任务：疫病清除（已完成）
获得功德：542300
救助人员：5324】
【滴！超额完成疫病疫病隔离任务，获得商城折扣券*1，已存放在系统背包。】
【滴！获得“昌邑人民的信仰”，自动配备“疫病守护神”称号，佩戴此称号可以获得陌生平民20%的初始好感度。】
“还有吗？”
系统：【……】
【滴！系统额外赠送宿主时装*10，让宿主做人群中最靓的仔。】
微生雪看着这画风明显不同的奖励，“这是你自掏腰包塞进来的吧。”
【你就说喜不喜欢吧。】
微生雪：“……喜欢。”
谁能拒绝漂亮的大裙子小裙子呢。反正她不能！
“这次大秦官方出力不少，国运那边有没有变化？”
系统直接拉出了列表，数据比语言直观得多。
“涨了这么多？还一直往上跳！”微生雪都有些惊了。
这救治都已经结束了，她的功德都已经停了，怎么国运那边还在一直涨？
【国内民心的幸福度、忠诚度等都会影响国运。】
微生雪脑子转了个弯才想明白它的意思，“以前大秦在砀郡不得人心？”
或者说，嬴政在砀郡不得人心？
【根据我收集到的资料，是的。】
不仅是这里，除了距离秦地近的那些地方，其他都不咋地，到现在还没崩，纯粹是大秦武力值和它的统治者够强。
【不过在我们的帮助下，现在民众幸福度一直在涨，预计等明年发下新种子，还能再猛涨一波。】
微生雪问：“明年那一波够开启运朝了吗？”
【不好说，不过让人重新开始修炼没什么问题。】
微生雪打开商城，戳了戳列表，发现距离购买下一项【国运初级运用小产品】只差一点点了。
于是她果断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嬴政。
这种看着进度一点一点上涨，却怎么都只差一点的“快乐”不能她一人独享。
……
今日事多，廷议还未结束，于是所有朝臣都亲眼目的了陛下案桌上闪亮的玉石。
有幸见过的人飞快打眼色，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传音之术！
嬴政没有理会他们的眉眼官司，快速拿起传音石，下一刻，仙人的声音就传来了，
“好消息，本次民心归附，提高大量国运，只差1%就能攒够兑换下一个小产品的国运了。”
仿造商场促销的语气非常鼓动人心，底下群众耳朵已经竖起来了，全都目光灼灼地看向陛下。
上次的体质增强，带来的好处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他们估计，这一次要不是有国运加持体质，疫病可能不止传播这么点地方，死亡人数也不会少到数得出来。
以前的大疫哪次不是大灾，从未听说过没怎么死人的。
他们就像是被促销的商店吸引进去的路人，伸长脖子眼巴巴的看着，恨不得亲自上手摸一摸、试一试。
但与她相处最多的嬴政，却从这过于活泼的话中听出了“恶意”。
他谨慎地问道：“多久后能兑换新的能力？”
玉石瞬间暗下去。
无言的沉默在章台宫中蔓延。
过了一会儿，那边大概组织好了语言，玉石再次亮起来，“按现在的进度，几个月后吧。”
底下的官员刚上头的热血瞬间就凉了，不由道：“这是不是有点久？”
玉石的亮度biu地提了个度，“什么？时间有点久？哪里久了？一直都是这个速度好不好？不要睁着眼睛乱说，提升国运很难的。”“
“有时候想想自己的原因好吧！”
“好几个月过去了，民众幸福度没涨，粮食产量没涨，连工作效率都没长进，有没有认真工作？”
“国运为什么涨得这么慢？找找自己的原因，好不好？”
一顿激情输出太过理直气壮，让提出问题的官员都忍不住反省起自己。
他真的没努力吗？真的是他们不够认真工作吗？
他困惑地挠挠头，摸到了自己偷偷加了假发的发髻，骤然回神。
他们什么时候不努力了！
天天熬夜加班，假期从来没有，放眼天下，就没有比大秦官员更肯干的贵族了！
他悚然一惊。
仙人的话竟比当年被李相忽悠来秦国时，更加刺激人心，要不是摸到秃头，他就要自责内省，回去爆肝通宵了！
抛开这点小插曲不提，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这次他们甚至都不用多谈论，直接做出了选择。
嬴政对着玉石说：“等国运够了，直接兑换【动物繁衍加速】。”
“好的，没问题，不过提醒一句哦，野生动物也是动物，老鼠也是动物，你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老鼠繁衍速度加快……！！
朝堂上众人脸色一变。
这是什么噩梦级消息！
耗子本就生得多又快，还要更快，他们的家都要被耗子抢了！
于是接下来廷议的话题就转向了如何预防鼠灾上。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这件事明显是利大于弊，不能因为这点“小小”的意外，就放弃这个大好处。
与匈奴对战要更多的战马，开垦耕地要更多的耕牛，军队训练需要更多的肉食……一桩桩一件件都等着用呢，如何能因此废弃后续的所有计划。
……
咸阳宫热闹，泗水河边也热闹。
倒不是那小孩醒来之后闹起来了，恰恰相反，在获得足够的食物和衣服之后，小孩表现出相当淡定的气场，淡定得其他人几乎以为他本就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
“不动声色，大将之风。”扶苏感叹道。
微生雪瞥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反驳：不，那小屁孩可能就是单纯的呆。
专业素养顶尖，交际能力负数。
这么一说，更像那种顶级的专业人才了。
不过现在不是谈论小孩的时候，拖着人飞快狂奔而来的男人才是重点。
“仙师！你果然过来了！长公子，武城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来人一脸兴奋地跟他们打招呼，一副与他们非常熟络的模样，被他拽着跑过来的人一身秦吏官服，恭敬行礼。
“拜见仙师，拜见长公子、武城侯、公主殿下。”
微生雪抬眼看去，河边半躺着一架水车，一群人正喊着号子在水中用力拉扯。
“刘季。”她记得这个人，气运非常强，运气非常好。
刘季咧开嘴大笑：“仙师还记得我啊。”
“这架水车结构有点问题，架上去也取不了多少水。”
刘季竖起大拇指，用夸张的语言吹捧她，夸完立刻行礼请求：“求仙师赐教。”
第83章
水车只是小问题,又安排了专业的木匠在侧，微生雪只略提了提，就现场改了。
所有人一起使力,将水车架起来,水流从泗水带上来，涌入水渠中。
“这里地势不错，可以再建个水力纺织厂。”
刘季把这事记下,等过会儿去找县令卖个好，仙人指定的位置,可比他们眉头苍蝇一样到处找好多了。
哈哈哈我刘季果然是时来运转！
刘季笑着把话题转过来：“今日多谢指点，下官家中女眷手艺不错,不如去用顿便饭。”
这里是大本营，虽然他马上就要举家去咸阳，但祖坟都在这里，族人也在这里,在这里多提提身份总不会有坏处。
相比于其他完全不认识的人,至少刘季还有些交情,于是一行人就应邀往他家去了。
早就有机灵的随从抄近道跑到他家去报信,哦,这屋子也是他在咸阳发达之后才盖起来的，用的是隔壁城刚盖起来不久的红砖和水泥，板板正正的屋子，宽敞又明亮,要不是刘季有了身份,还抢不到足够的原材料嘞。
有大人物要来家里吃饭,原来准备的那些寻常菜品肯定是不行了，得赶紧加菜。
好在刘季在沛县朋友众多,现在又有身份，临时凑齐一桌待客的饭菜不成问题。
后厨忙得脚打后脑勺，刘季领着众人到书房暂待。
几人鱼贯而入，扶苏一进门就看到了摊开在案桌上的文书，瞟了两眼后眉头微皱。
刘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没有错过他的表情变化，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一本沛县的普通文书。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不是沛县的官吏，这东西不该出现在此处。
刘季深色自如地把凌乱的书桌收拾好，抱怨道：“沛县人手不足，连我这个回来探亲的都被抓了壮丁。这么多字，看得我头都大了。”
谈到这件事，扶苏也是头疼，大秦攻灭六国的速度太快，各级秦吏都来不及培养，天下各处都缺人缺得厉害。
不过，“我记得咸阳已经培训了两批秦吏，现已分配到各县。”
刘季捏着文书往案桌上一靠，“公子啊公子，你知道天下缺多少人吗？那点小吏，分到各县平均一个都不够。”
“沛县缺人近二十，分配来两个，还是我带回来的。”
这还是看在他入了始皇帝的眼，才多给分了一个，像有些地方，连一个都分不到。
微生雪奇怪了，代入自己从小到大的学习经历，两届学生，怎么着也得有上千个吧。
“一批学生有多少人？”
扶苏：“百来个。”
微生雪：“……这么点人，难怪不够用。”
“不考虑扩大规模吗？”
扶苏：“之前地方和先生都不太够用，新一批的人员会多一些。”
而且也不是什么人都进入学宫，总得有个筛选，这么下来，人数就更少了。
不过以现在的速度，再过三四年，就能补充上缺失的秦吏，比原来只能干看着好太多了。
刘季在一旁听他们讨论，眼睛转了转。
这么缺人啊，他的小伙伴聪明又能干，可比那些人好多了。
刘季琢磨着，什么时候让人过来露个面，以他的能力，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人刚挂念上呢，门口就传来了熟悉的嚷嚷声。
“老大，我们来了！”
这粗声粗气的，除了老樊也没别人了。
刘季告罪一声，“是我在沛县的一些朋友，一个个都没成家，时不时就聚一起吃饭，今天忘了通知他们有客，我这就让他们回去。”
“刘季，我看你真是发达了，连海带都能整盘炖上。以后还得……”一身文士服的男人笑着推门进来，然后就看到书房里坐得满满当当的人，没说话的话顿时就卡壳了。
他看向刘季，给他使眼色：谁啊，这是？
刘季从身侧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上头来的。
男人脸上的笑僵了一瞬，但马上就被遮掩过去，行礼道：“小人沛县主吏掾萧何，见过各位大人。”
扶苏：“免礼。”
刘季立刻上道地挨个介绍身份，总之全是惹不起的大人物。
“曾听刘季说起他有几个很厉害的朋友，就是你们？”王离当时被刘季神来一笔抢到头功震惊到，有段时间一直围观他，两人也算是聊得上话的酒肉朋友。
萧何不卑不亢的回答：“当不得这般夸赞，不过在下确实是刘季在沛县的好友。”
这话一出，刘季就听懂了，他的小伙伴终于想明白，准备要上进了。
嘿，这么多年交情的朋友，有机会当然要提拔。
于是刘季就开始夸夸夸，在他嘴里的萧何，比几个月前厉害了好几倍，仿佛只要错过了他，就是大秦的损失。
这吹得，让人都不敢相信。
扶苏当场考校，萧何对答如流，用实力证明，他当得起刘季的吹捧。
“好好好！先生大才，本公子回到咸阳，定要向父皇举荐先生！”扶苏殷切地握住萧何的手，深情款款地保证道。
萧何也是紧紧握着他的手，热泪盈眶地发表感谢语。
让围观的微生雪看得嘴角直抽抽，但看其他人没什么反应。
原来这样的表现是正常的吗？
行吧，是她孤陋寡闻了。
另一边，王离和蒙恬已经跟老樊打上交道了。之前出彩的都是刘季，对于这个跟在刘季屁股后面的跟屁虫，他们从没在意过，不过今天过了几招，发现这妥妥的一个猛士。
王离/蒙楠：人才啊，给陛下送去！
几人聚焦于新人才的挖掘，微生雪却是对投喂小孩起了兴趣。
时不时掏出一两块糖，喂给一旁捡回来的小孩儿。
“小朋友，糖吃不吃？”她甩着水果糖逗弄他。
一罐五彩缤纷的水果糖，在后世物资丰富的年代，对小孩子都有无法拒绝的吸引力，更何况是一个连糖都是珍惜物品的大秦。
小孩含着水果糖，吃得斯溜斯溜，眼睛还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糖罐。
“吃！我要吃。”
他把视线从糖罐移到微生雪脸上，“你把整罐糖都给我。”
这理直气壮的厚脸皮，连刘季忍不住看过来。
据他所知，这是几个时辰前刚捡回来的小破孩儿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家中捧着哄着的大少爷呢。
刘季目光灼灼：就冲这不要脸的劲儿，这个朋友我刘季交定了！
微生雪举着糖教他：“你要说：我能把糖给我吗？像你这样的说法，不太礼貌，别人听到会生气的。”
小孩面无表情地学习：“你能把糖都给我吗？”
微生雪摸摸他的头，夸道：“真棒！是个聪明的小宝贝！”然后把糖塞到他怀里。
小孩低头学着她的样子打开瓶盖，取了一颗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就把盖子盖上，塞进自己袖子里，丝毫没有分享的意思。
其他人：……
刘季：……
这恐怕不是不要脸，是没脑子。要不还是离远点吧，省得被他拖累了。
微生雪看他的表现，丝毫没觉得不对，抬头见他们滴溜溜看着，还以为也想吃糖，从系统那里又抠出来一罐。
“哝，给你们，别盯着人家小孩儿手里的小零食。”
众人：……
不愧是仙人，行事不拘小节，大方不计较，如此贵重之物随手相赠，让人敬佩！
主打的就是一个双标。
又闲话一会儿，小人来报，饭菜已经备好。
于是一群人又转战餐厅。
还没落座，微生雪就发现桌子上有好几盘菜里都有海带，尤其是炖汤里，恨不得每道都放几截海带进去。
上次经过的时候，也没发现这里这么喜欢海带的菜品啊。
“海带，我喜欢！”小孩坐在椅子上，双眼亮晶晶地看向餐桌。
几人主次坐下，刘季亲自舀了几碗海底汤奉给众人，闻言朗声大笑：“哈哈哈小孩子总喜欢这些难得之物，今日遇上就多吃点。”
《海带》《难得》
这两次拆开看没什么，但放在一起总觉得怎么看怎么怪异。
微生雪端着汤碗很是惊奇，“大秦的官吏工资这么低的吗？连海带都吃不起！”
沛县众人动作一顿，哑然无声。
这话要如何回答？
说不低，那长公子会不会怀疑他们吃拿卡要？
说不高，当着儿子的面说人家老子坏话，这种事想想就不能好吧。
倒是与她相处时间长的咸阳众人，知道她又对大秦的水平认知错误了，纷纷熟练地开始卖惨。
这个说，“传承断绝，连海带都只能靠人力下海捞，如何供得起整个大秦的吃用。”
萧何：……海带不下海捞，要去哪里找？
那个说，“可惜没有了先祖之法，不然区区海带，想要多少有多少。”
刘季：……沛县临近东海郡，海货不算少见，但想要多少要多少的海带，他们这些小官小吏还是第一次听说。
另一个又说，“我曾从书上看到，先祖在海中养殖海带，春日放下拇指大小的幼年海带，秋日就能收获比人还高的成年海带。”
刘季/萧何：吹！你们接着吹！
老樊等人茫然脸：是这样吗？
微生雪点点头，认可他们的说法，尤其是最后一个人，“没错，就是这样！”
“海带田里的海带只要拇指大小的种子，几个月后就能长成上百斤的大海带。”
她还夸夸蒙楠，“没看出来，你竟还是个喜欢看杂书的，连这种只剩少量记载的文献都能找到。”
至于为什么说少量记载，那不废话嘛，多了早就有人去试了，到现在还不成，肯定是只提到一两句，方法过程全都没有。
刚才纯粹闭眼吹的蒙楠：嘎？
刘季刷地回头看他，原来秦国还有这种技术？！
萧何陷入沉思，秦国一个连海都没有的内陆国，真的会有这种海边种植技术的记载吗？
小屁孩韩信举起筷子，大声哔哔：“去种海带！”
第84章
种植海带。
也只有仙人才敢提出这样的想法吧。
海中收获都是海神的恩赐,每次渔民出海打鱼，或多或少或空手，都要看海神的心情。
但现在有人竟然想要将只由自然诞生的海货,像粮食那样种在田里。
如此天马行空,如此胆大妄为……
当真是，让人热血沸腾。
微生雪打断他们的惊叹，“纠正一下,是养在海带田里，不是种在土里。”
海水泡着长大的海带怎么能往土里埋呢！
尊重一点客观规律好不好！
“什么什么？不是施法让海带长出根系吗？”
“什么什么？种的海带竟然是在水里长吗？”
“什么什么……”
微生雪额头青筋一跳,一个禁言咒糊嘴，“给我闭嘴吧,你们这些憨货！”
来的时候还是三十多个人，走的时候已经是四十几个了。
增加人员：韩信小朋友，刘季，萧何,老樊,还有几个刘季的朋友一二三四五。
“我们就这样离开没有关系吗？”新增人员中思虑最周全的萧何提出隐患。
刘季吨吨吨灌了半壶酒,随手用袖子一抹,怕拍他的肩膀,“安心啦，县令听到我搭上仙人和长公子的关系，恨不得直接送我上马车。”
那些贵族老爷们，嘴上说得清高,真有机会一个比一个爬得快。
至于少了这么几个人,剩下来的活谁来干？哎呀,活就在那里，秦吏缺人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之前都没事，现在就这么几个月还能出事不成。
刘季心安理得地登上同行的船，他们要走水路前往东海郡。
水面上的日子有些微的无聊，好在一路顺流而下速度不慢，没几天就进入了东海郡范围内。
“种海带应该去海边，我们要选那块地方？”
桌上摆放着一张详细的地图，甚至还按照地势的高地分了深深浅浅的颜色。
刘季敢打赌，哪怕是咸阳宫里，也不会有比这副更详尽的舆图了。
详尽到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触电般移开了视线。
舆图，在这个时代，属于军事机密，只有军中主帐和皇宫中才能悬挂，其他人别说看了，私画舆图都是死罪。
萧何也跟他差不多的表现。
人杵在现场，但视线到处飘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敢落在舆图上面，即便那张图大得他不管往哪里看都能从余光中瞄到一点。
老樊他们直接就被侍卫带着退出去，房门、窗户边都有人把手，杜绝任何人偷看。
扶苏奋力把视线从舆图上拔出来，脸上的惊叹还没有收起来，一抬头就看到两个恨不得贴着墙角站的人，不由失笑：“不必避讳，仙师既然当着你们的面拿出来，便是不介意你们同赏。”
以目前大秦的发展，即便这般精细的舆图泄露给反贼，他们也组织不起成规模的叛军。
既然掀不起风浪，又何必忌讳、畏惧！
扶苏是除了嬴政和微生雪外，对于大秦的未来最了解的人，他知道未来的大秦会有多么天翻地覆的变化，也知道在这样的变化中，大秦的统治在嬴政的带领下会有多坚固。
无可动摇，无人可越，稳如泰山！
带着这样的自信，扶苏原本过于委婉缓和的手段都带上几分凌厉，那些配不上大秦的旧世界遗物，就永远地留在旧时代吧。
“这里好。”小韩信啃着一串四不像的糖葫芦，指着地图上一个地方。
众人一看他选的地方，地势诡谲多变，正是最适合打战伏击的地方，不能说不适合，只能说跟种海带没有半滴水的关系。
王离呼噜一把小屁孩的头发，夸道：“嘿，你小子眼光还不错嘛，我勉强承认你的天赋比我强一点点。”他两指比划出一丝丝的空间。
萧何忽略几个耍宝的人，目光在地图上一寸一寸移动，一边在脑海中勾勒搭建出真实的地形，揣摩，推测，排除，最后选定几处。
“这几处地势平缓，便于来往运输，应当适合种植海带。”他手指在海岸线边缘一一点过。
“那就先去这里。”微生雪的手指点在一处。
埠宁。
正好在水运在尽头，转陆路一日便到。
距离此地几日路程处，就是东海郡的造船厂，抽空还可以去看看海船进度。
“海带田虽然名为田，但只是因为养殖海带像种田而形成的称呼，究其本质，是一片海，海带是冷水性海藻，只能生长在海里，最适合的生长温度是2-7°，一般十月末到来年五月为生长期。”
微生雪站在海岸边，此地不适合乘船入海，他们已经转到陆地上，她指着一处滩涂外的海域道：“养殖场地要选这种海域，有平坦的泥底或泥沙底。至于深度嘛，两丈半左右最佳。”
“风浪要小，不然要把海带都卷走了，也不方便人采集。海水要有足够的流动性，过于平静也不行，最好是朝南或东南向。”
跟在身后的侍卫训练有素地分出两人跟随记录，手速刷刷刷，笔杆子都快舞出残影来了。
“在养殖之前，要先选苗，这项工作通常在夏季进行，”微生雪拉出系统的气象预报看了两眼，补充道，“差不多在六月底七月初，刚好穿一件衣服太热的时候。”
“这时候要从海上采集一些粗壮完整的海带，然后移入室内培育种子。”
“室内？这水要海水吗？”扶苏问道。
微生雪点点头，“引海水入内，保持流动，要有足够的光照。”
要引海水，还得有足够的光照，扶苏已经勾勒出一个露天的大水田，只是上面加了一层盖。
“差不多十四天后，海带上就产出大量的孢子，这些都是它的种子，等脱落后就能采集了。北方大概要在七月中下旬进行，南方稍微早一点，六月中旬就可开始。”
微生雪提醒一句，“主要看水温，水温适合就可以。只是现在你们无法准备判断水温，我先暂且划分时间，等以后做出温度计，你们就以此为据调整了。”
“海带的养殖从分苗期就开始，7月上旬就可以采集海带种子，到十月末开始分苗，大小就挑选四寸左右，再把幼年海带夹到夹苗绳上，挂在浮筏上，隔一段距离就打好桩，免得被风浪卷走。”
微生雪对此了解其实并不算多，结合系统给出文字资料和旅游时导游讲过的知识，混合着讲了一通。
办法都已经说了，能不能建起来就看大秦的能力水平和执行力如何了。
“人工养殖海带？怎么可能！”
当地的官员听到这个要求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反驳，生活在海边的人比所有人都清楚，海货的产量有多依靠自然和运气。现在竟然想跟海神抢东西，真是异想天开。
“海神是神，仙人也是神，还是泰山亲自迎接的神，你不敢违背海神，难道就敢当着另一个神仙的面下她的面子？”萧何灵机一动，用魔法打败魔法。
海神不管存不存在，反正这么多年都没出来过，但这位神仙可就在眼前杵着，就看你敢不敢违背她了。
被当成挡箭牌的微生雪：……
——算了，随你造谣吧。
以海神为借口的官员：……
——这位不知名同僚，你是真的狗！
他敢反驳吗？不敢！
“你们保证，若是不成，不能怪罪我不上心！”埠宁县令要了个保证。
扶苏从善如流地抽出一张纸写上：不管海带田结果如何，都不追究埠宁县令XX的责任。
落款，大秦长公子扶苏。
“海带种子采集还要再过一两个月，后续会有咸阳城来的特使，专门来负责此事，阁下实在不必担心此事。”
至于特使在哪里了，等他们报上去，陛下就知道了，自然会派人过来。
他们一路过来，刨除商讨和挑选人才的时间，再加上赶路花的时间，到这里也差不多到了选种的时候，正好修整一两日开始工作。
这时间安排，只比后世的黑心资本家良心那么一点点。
在这里驻留几日，微生雪启程前往造船厂。
在特使来之前，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还需要人盯着，于是一行人就兵分两路，一部分跟着扶苏在这里督工，另一部分人就随微生雪踏上了去造船厂的马车。
最适合建港口的地方是海湾，还得是水深、无泥沙淤积的海岸。
为了方便海船下水，造船厂距离入海的地方并不远，当然这种不远是相对于航行距离来说。
因坑蒙拐骗到始皇头上而差点被嘎掉的徐生，此时正带着道童在船厂督工。
本来他是被带回了咸阳，但考虑到远洋出海得在海边培养人手效果才好，于是又被赶到了东海郡来，也算是回了他的快乐老家。
大秦的造船技术并不差，甚至可以说出乎意料的好，毕竟在历史上就能造出徐福出海的大船，现在只是要在这上头继续改进一些，还是带着参考资料的改进，这对于世代从事造船一行的工匠来说，并不是难事。
“出海后风险未知，海船要兼具运输与战斗之用。”
正所谓甲方一张口，乙方跑断腿。
当这个甲方还是能掌握你生杀大权的上位者，哪怕再吹毛求疵，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这天，徐生正在跑上跑下地忙活。
他既带着预计出海的人员水性，又要负责对船只的检查，别说有其他检查人员，他们又不出海！真出了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是他徐生！
谁敢把命放在其他人的细心上，反正他胆子小，他不敢。
为此，徐生还咬着笔尖点灯熬夜写了一份规章制度和船只检查流程出来，什么核对清单，什么交叉检查等等等等，务必争取不出任何差错。
“等海船试行之后，可以尝试开通海运航线，贴着海岸线走，风浪小些，又没有内河航运这么受限制。”
“海运……确实可行，徐生正好擅长海事，不如就交给他吧，我今晚就回去写折子。”
徐生：？？？
徐生：！！！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抢我的船！还要我去卖命！
这是我的船！这是我的命！
你不要脸@#￥%￥&……
徐生在心里一顿激情输出，但作为在陛下那儿有挂了名的前科的劣迹骗子，他丝毫不敢反驳，只能小小声建议：
“这是不是不太好啊？小道还得培养出海的人手。”
微生雪转头，惊喜道：“你还能培养出海人手？这不是海军教官预备役嘛，这件事非你不可！我马上像嬴政道友说这个好消息，今天就把你的工作内容定下来！”
徐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快住手！
徐生只觉得眼前发昏，抱头蹲下，发出尖锐的爆鸣。
我真傻，真的，我为什么就不长记性非得往她面前凑呢？我怎么就没有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扭头就跑呢？
我知道下雪的时候山坳里会有野兽，我怎么就没想到造船厂还能有你这么个祖宗！
徐生哽咽着，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第85章
今天就定下工作内容这事当然是夸张了,就算是扶苏的折子也不是今天就能写好。
至少在这之前，得先试试海船的质量。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海船出海，要做的检查非常多,更何况这次还有几个重量级大人物同行,徐生顶着黑眼圈忙得昏天黑地。
船的承载量有限，上面的东西要宜多不宜少，若是他们出海,自然是能带多少带多少，但现在只需在近海溜一圈,够用三五日的东西就可。
挑来选去，最终选定的船只是已经在海中走过几圈的东海号,还是新船，但已经有航行经验，不容易出现意外状况。
为了能让足够的海船停泊，港口已经扩大了十倍。午后,东海号载着一艘海鲜回到岸边。
船长熟练地指挥船员将船上的海货卸下,随后船工入水,带着工具开始清理船底的附着物。
另有一队人马将船身检查一遍,出现缝隙就立刻取来油灰和桐油填补保养。
这道填补缝隙的工艺叫捻缝,将石灰和麻筋混合而成的油灰配上桐油反复摔打，制作出粘合性和防水性都极佳的材料，捻入木板的缝隙中，极大提高木船的防水性。
毕竟现在的船都是木船,涂桐油也是为了防水并减少海水腐蚀,以延长使用寿命。
“这样的船,做海运足够了，但进入深海一个浪头就能覆灭。”微生雪站在岸边,抬头看着这艘有三四层楼高的船。
徐生站在她身后，看着这艘足够高大的船，以现在造船技术，这已经算是比较大的船了，人站在船下小如蝼蚁，一次能收获上百斤的鱼，若是运气好，三四百斤都有可能。
但这样的好船，在仙人口中，却是一个浪头就能掀翻的小渔船。
“你也不必担心，只是作为近海航线已经足够用了，等要到远海的时候，大秦已经能造出足够抵御风浪的大船。”
可能是看出他的郁闷，仙人竟然破天荒地安慰起人来。
徐生耳朵，这意思是他几十年内都不用担心出海喂鱼了？！
“啊？我什么时候说几十年后再出海了？”微生雪比他还懵逼，“我说的是几年后，几年后的大秦要是还造不出能远航的大船，你们也别干了，集体跳海去吧。”
按照这发展进度，那时候妥妥已经进入运朝了吧，再兑换灵脉，重新开启全民修仙不成问题。
科技干不到的事，就上修仙手段，真造不出来就直接召集炼器师炼飞舟，灵石不足以支撑就让飞舟在水里飘着，都修仙了，总有法子让大船跑起来。
她设想得很好，可惜徐生不知内情，这番话落在他耳中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几年内造不出大船，就把你们统统都鲨了！
冷汗当即就下来了。
徐生：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好好苟着，绝不往始皇面前凑！
今天悬在脖子上的利剑，都是我贪心惹得祸！
好在这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海船的出行准备。
扶苏听闻此事，就跑过来问：“这些海船都不能远行，那我还需要给父皇上训练海军的折子吗？”
微生雪点头，“当然要，寻常水军都需要不少时间训练，更何况是海军。”
真到了需要上船的时候，总不能让晕船的旱鸭子上吧，那岂不是跟母星故事里那个铁索连舟结果被一把火烧光光的人一样了。
……
几日后，风和日丽，正是适合出海的天气。
微生雪一行踏上东海号，扬帆起航。
随着海岸线渐渐远去，第一次见到海景的人都兴奋不已，连最需要担心的晕船问题，都在一颗防晕丸的作用下解决了。
微生雪找了个空闲的甲板站着，双手交叠着趴在船舷上。
蔚蓝色的大海静谧又温柔，一点也看不出风暴时的波涛汹涌，如一块湛蓝的玉璧，几乎与蔚蓝的天空连成一片。
海鸥盘旋着，豆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海面，突然一个猛子扎下去，灰白的身影在水面消失一瞬又迅速出现，海水哗啦啦地滑落，锋利的爪子上已经抓住了一条肥硕的海鱼，丝丝新血混入落下的海水中，冲出淡粉的颜色。
微生雪看得入了迷，久违的宁静包裹着她，身后兴奋尖叫都成了背景音，连有人与她搭话都没注意到，仿佛置身于无限的旷野中，耳边呼噜噜的风，眼前是寂寂的景。
东海号在海中行了小半天，赏够海景的几人提了几杆子鱼竿过来，挂上鱼饵开始海钓。
身后是一脸无奈的徐生。
船一直在前进，怎么可能钓的上鱼。就算是捕鱼，那也是要先停船的！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饭点已经过去，但坚信自己一定能钓上鱼的几个人坚决不肯吃。
悬挂了许久的鱼线被海船航行时的水浪推挤，抖得跟风中的杨柳枝似的。
“还没吊到啊？”微生雪也过来凑热闹，从船员手里提过一鱼竿，连鱼饵都没挂，直接手一抹缠上几丝灵力就往水里甩。
“肯定是我第一个钓到鱼！”仗着灵力作弊，她自信满满地挑衅。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微生雪：？？？
这不河里！
灵力对生物的吸引力这么大，像鱼这种凭借本能生存的动物，怎么可能抵抗得了灵力的诱惑！
肯定有她没意识到的大问题。
身后和旁边都有人在看着她，话已经放出去，要是一条鱼都没钓到，那她岂不是很丢脸。
‘统儿，我的鱼怎么不上钩啊？’那可是灵力！灵力！
沉迷追剧的系统分给她一丝丝的目光：【你家的鱼会在大坝开闸时逆流而上吗？】
什么意思？
【水浪太大，鱼都不能靠近。】
微生雪：……
她一把抓住缩回去看剧的系统，语气殷切到谄媚：‘系统，最厉害最全能的系统，马上就要升职加薪的好统，你家宿主有一件事要求你帮忙，此事非你不可。’
被她夸得飘飘然的系统放下豪言：【说吧，你要做什么，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本系统！】
微生雪又捏着嗓子夸了它几句，然后往水里一指，‘你去抓一条鱼挂我鱼钩上。”
系统：？？？
当我打出问号的时候，不是我有问题，而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37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这种大缺大德的事，是人能想出来的吗！
啊？！
微生雪拉不住气到暴走的系统，只能看到它躲进小黑屋中。
第一次听说，关禁闭的小黑屋还能用来躲开宿主的。
场外援助没了，但好歹知道了钓不上来的原因。
微生雪抖动衣袖，借着整理衣服的动作，往水里扔了一颗种子，在灵力的控制之下迅速生长，在海底蔓延，配合扩散的神识准确地抓住了一只没来得及逃跑的鱼。
缠住，拖回来，挂在鱼钩上。
好，鱼上钩了！
微生雪一扬鱼竿，一条半人高的鱼破水而出。
啪叽！
摔在了甲板上。
“哇！好厉害！”几个内陆娃子扔下鱼竿，跳起来就围在了大鱼旁边。
从小长在徐生等人看着这一幕，眼睛都快瞪脱窗了。
这河里吗？
这不河里！
在快速航行的船上钓到鱼，这是人能办到的事吗？
哦，她确实不是人。
那没事了。
微生雪装模作样地放下鱼竿，轻轻弹了弹衣袍，矜持地笑笑：“只是一点小技巧，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停船吧，”她吩咐徐生，又对那几个长在大鱼边的人说，“等会儿你们下渔网，用我的饵料，肯定能捕到鱼。”
第86章
“黑黑的毛发,长长的四肢，白白的皮肤……啊，这条鱼的模样真熟悉。”
“……这就是个人吧。”扶苏直言,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啊——！”蒙楠瘫在地上,愤怒地捶甲板，“怎么能是个人呢？他怎么会是个人呢！”
他持续破防：“我饿着肚子，等了两个多时辰,他怎么能不是鱼呢！”
他心态崩了：“我废了这么大力，手破了都没撒开渔网,我以为捞上来的是一条大鱼，这鱼它怎么就张腿了呢！”
扶苏揉着额头,挥挥手示意船员把人带下去，能救就救，就不回来也只能说他命该如此。
“这茫茫大海，怎么有一个人？”阳滋公主从微生雪的身后走出来。
以东海号的航行速度,此时已经越过了渔民打渔的海域,连寻常船只都到不了这里,又怎么会有人呢。
微生雪对此并不关系,她往船员打上来的海货看了几眼,随口道：“说不定是胶东半岛游过来的呢。”
这显然是玩笑话，没人把这话当真。
“走走走，今天带你们尝尝海鱼的味道。”微生雪已经盯上渔网里的几条海鳗，很久没吃了,还有点想念。
她已经安排好了,“一条清蒸,一条红烧，一条炖煮,一条油炸。”
下厨是不会下厨的，没炸了厨房都是运气好。
主打的就是一个动口不动手。
考虑到海船上人多，厨房一开始设置的时候就建的比较大，几口锅同时开火，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大家都吃上饭。
海鳗肉多刺少，去了骨头之后，就能切成一指长的鱼排，以姜蒜腌制后裹上面粉，在平底锅上刷了油，把裹了粉的鱼排整齐地铺在平底锅上。
这些模样各异的锅都是徐生一路从济北郡学到咸阳城积攒下来的，等到了这边就着人照着样儿打造了一份，本来是给自己的福利，现在全便宜了微生雪他们。
细密的气泡在与油接触的地方冒出，鱼皮微微蜷缩翘起，厨师就用铲子翻了个面，压在蜷起来的鱼排上，于是雪白的鱼肉又摊开了，淡淡的焦香很好地掩住了本就不明显的腥味。
微生雪在一旁盯着，掐着时间喊道：“起锅烧油。”
另一名厨师就把备好的锅架上了另一个出火口，葱段、蒜片、姜片被铺在油锅上，加入切成段的肥厚鱼块，煎得两面金黄就加入一小撮花椒，顿时，浓郁的香味就扩散开来。
红烧鳗鱼讲究的是一个红烧料汁，调好了烧鞋底子都好吃。微生雪不会下厨，但她知道好的菜谱，指挥着船上的厨师调出配料，等鱼块煎好一大碗红烧料汁下锅，锅盖一盖，蒸汽就咕嘟嘟地顶着锅盖沸腾着。
“保持大火，直到收汁。”
清蒸的不需要多余的花哨活儿，只要清理干净用姜蒜酒加盐腌了，往蒸笼上一放，再出锅摆上些许葱丝，泼上一勺用香料炸出来的热油，刺啦一声，清蒸鳗鱼就能上桌了，白的白，绿的绿，又清新又美味。
至于油炸鳗鱼片，这是她的私心，切得薄薄的鱼片，用粉裹了，锅中给的油足足的，滋滋地冒出热气，再加两勺冷油，把鱼片往里一滑，油锅沸腾出密密的油泡，鱼片也随之熟透，脆脆焦焦地捞出来，沾上一点咸味或甜味，却是有点吃薯片的架势。
小韩信扒在门框上，脖子伸得长长的，大半个身子都已经探进了厨房，双脚还老实地踩在外面。
——他这么听话，等会儿要多吃一份！
扶苏坐在外面抱着果子咔嚓咔嚓啃了好几口，眼睛望着厨房大开的门，看一眼啃一口果子，再死劲吸吸鼻子，好像这样就能用果子尝出鱼味。
阳滋公主看着不为所动，但她却一杯接着一杯喝水，借着吞咽的时候不断咽下泛滥的口水。
蒙楠开始还能在这里坐着，随着油炸的香味传出来，他也跟着刚刚才嘲笑过的小屁孩一起蹲在了厨房门口，一人一边扒着门框吧唧嘴咽口水，跟俩门神似的。
其他还没出锅，微生雪迫不及待地指挥着厨师把油炸鱼片回锅一次，端着一大盆就出来了。
“我们先吃这个。”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密封的小竹筒，打开后是黄中带红的果酱。
这是当时她还在深山老林中时制作的，有点类似番茄酱的味道。
当时为了做出来折腾废了不知道多少果子，大半个山脉的野果都被她霍霍了。
她不会做饭，只能用炼丹的手法炼制，还时常烧着烧着就成了一颗颗圆润的丸子，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五六罐，今天可算是找到机会使用了。
蘸一口酱料，吃一口炸鱼片，满足~
阳滋捻起一片，学着她的样子蘸了一点酱料放入口中，最先感受到的是焦香，带着丝丝海鱼的鲜甜，然后是包裹的酱料，丝丝甜，丝丝酸，丝丝咸，仿佛把所有的味道都集中在这一口里。
又香又脆，让人忍不住吃了一片又一片。
她是桌上吃得最矜持的，其他人都两手齐齐上阵，一口接着一开口，嘴巴就没停过。
等这一大盆用得差不多了，其他菜品也端了上来，裹着料汁的红烧鳗鱼铺在米饭上，让人恨不得一口气炫个十碗八碗的。
“那个人既然还没死，就每天喂些粥水下去。”吃饱喝足之后，扶苏想起那个还吊着气的人，如此吩咐道。
之后几天，他们都在海里飘着，原本计划三五日回程，现在已经延长了两三天，吃着鲜美还每天不重复的海鲜，对大海兴趣尚存的几人自会找到玩乐的地方，直到徐生说再不回去就要断粮了，众人才恋恋不舍地返航。
回去时航道有些偏移，最后还是微生雪出来指示了方向，不过等他们顺着航线一路过去，却发现落点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统儿？’
【别问我，你说要最安全的航线，又没说一定要回到原点。】
微生雪险些被这诡辩气笑了。
谁家船回港不图正确路径啊！
系统正心虚着呢，缩小一圈乖乖闭嘴听训。
‘你给我好好导航，要能顺利平安地回到造船厂港口的航线！’微生雪着重强调，并加了好几个限定条件。
【滴——！】
新的路线在眼前铺展开。
迎着众人询问的视线，微生雪正要开口，余光瞥到一个身影，目光瞬间凝住。
在视线重点的礁石上，又一个年轻的姑娘正缓缓往海中走去，随着她的走动，海水越来越深，从小腿到大腿，又从大腿到腰部、胸口，直到没过头顶。
微生雪：！！！！
那里有人寻死！
“我去救人！”微生雪扔下一句就往那边飞去，周身灵力涌动包裹住全身，一头扎进了水中，破水而出时，手上已经拎着一个年轻的姑娘。
她带着人落在甲板上，那姑娘全身都是湿哒哒的海水，随着重力落下，再脚边汇聚出一滩积水。
微生雪施法散去她身上的水汽，免得被这海风冻病了，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她，“人活着才有希望，不要轻易放弃生命。人生除死无大事，凡是想开点。”
“就算想不开，你也别折腾自己，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了，没必要憋着受气，谁骂你就骂回去，谁打你就打回去，谁还不会发疯咋滴。”
被救回来的年轻女子抬头，呆呆地看着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阳滋公主给她批了一件衣服，遮住大面积裸露的皮肤，“可怜见的，难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扶苏也站在几步外，温声道：“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们，我们给你主持公道。”
蒙楠在他身边点头当伴奏：“就是就是。”
小韩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跟着点头：“就是就是。”
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的徐生，目光快速在那女子身上扫过，听着这一个两个三个一句一句说着安慰的话，张了张嘴没敢开口。
徐生：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不是去寻死。
身上极少的布料，腰间系了一个口袋，头发被剪短扎得紧紧的，拥有一身对于黔首来说过于白皙的皮肤，这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一个他自幼就常见的职业——采珠女。
采珠女，顾名思义，就是潜入海中打捞珍珠母贝的人，她们都是极具潜水天赋的人，又被称为海女。打捞上来的珍珠多会被上供给王公贵族。
数量稀少，获得难度高，温润内敛的柔和光晕又符合谦逊的品格，简直就是完美的奢侈品。曾经的齐、楚、吴、越等国的贵族都追捧珍珠饰品，倒是秦国这种远离海岸的国家，更习惯于使用玉石金银制作首饰。
“叽里呱啦呜哈哇啦……”披着衣服的年轻女子啪地一声跪到地上，额头磕在甲板上，五体投地，情绪激动。
微生雪：？？？
扶苏等人：？？？
她在说什么？
具象化的问号几乎要挂在他们的脑门上。
徐生牌翻译上线：“她说海神显灵了，她是附近的海女，请求海神保佑她，让她每次下水都能采到有珍珠的母贝。”
翻译得很清楚，不过……
“她不是要寻死？”
被好几双眼睛一起盯着，徐生发挥出忽悠始皇的强大勇气，控制住下意识要后退的脚，扯了扯嘴角，“海女又叫采珠女，就是靠潜入海底寻找打捞珍珠为生。”
“珍珠还要下海捞？”微生雪下意识反问道。
扶苏/阳滋/蒙楠等人：？？？
这话问得好，珍珠不在海里捞，难道从树上摘吗？
哦，她是天上来的，说不定那里的珍珠真的从树上长出来。
“当然不是啊，你们在想什么呢，珍珠这种水产品，当然是要养在水里啊。”微生雪觉得他们的想象力简直要突破天际了。
也不一定，可能以前这个修仙界的树上真的会长珍珠？
双方各自脑补，完美对上脑回路，怎么不是一种双向奔赴呢。
或许是女儿家对首饰的敏锐，阳滋公主第一个读出微生雪那句话背后隐藏的内容。
“珍珠也能人工养殖吗？”
通过海带一事，她已经知道这种行为叫人工养殖。
海带也是在海中打捞，珍珠也是在海中打捞，海带能养，珍珠也能养。得出这个结论并不苦难，只是多少让人惊叹。
不愧是仙人，连这种巧夺天工的珍宝，都是随意操纵，当真是夺天地之造化。
“你说的是珍珠养殖技术吧。”微生雪对这个行业了解不多，只从星网上的视频看过一些讲解。
珍珠养殖！
一群人的眼睛biu地亮了，亮晶晶地看向她，无声催促：
再讲讲，我爱听！
第87章
被众人期待的目光看着,微生雪摇摇头：“这边的水域不适合。”
更何况，东海郡已经有海带养殖基地和船厂作为支柱产业了。
15°-30°，最适合蚌珠生长和发育的温度,也是珍珠生长最快的温度。
按照这里的地理气象环境,应当放在比东海郡更南一点的地方。
三言两语将这件事带过，一行人把因误会带回来的采珠女放回案上，在正确的导航指引下,终于回到了造船厂港口。
海船靠岸，带下来的除了出海的人员,还有远胜于之前出海的鱼获。
把所有鱼箱都装满了，扑腾的各类海鲜带着冲鼻的海腥味,其中还有一些少见的鱼类。
“这箱留着自己吃，这箱你们拿去分了吧。剩下这些，送咸阳那边去。”微生雪将这些海货分配下去。
其他的各自让随从抬下去了，只是送去咸阳这份……
“此去咸阳路途遥远,等到了那边,只怕死伤大半,剩下的也变了味道。”
微生雪眨眨眼,“我没想让你们送啊,这年头，谁还吃不新鲜的海味啊。”她摆摆手，示意人把水箱抬到她院子里，“在那儿放着吧,我等会儿开传送阵空投过去。”
刚从埠宁赶过来的刘季没听懂什么传送阵什么空投的,但他听明白了,仙人要施展仙法了！
他使劲蹦跶：我我我！加我一个！求围观！
扶苏矜持地往前走了一步，暗示：我需要向父皇汇报此行的结果,请加一个位置。
阳滋公主则表示许久没见父皇，甚是想念，想在旁边听听声音。
连小屁孩韩信都扒着水箱不肯走，直觉告诉他，这一趟有意外之喜。
蒙楠反应慢了一拍，刚一张口就堵了回去。
“此地需有人坐镇，便交给你了。”扶苏笑眯眯地用任务压住他。
——死道友不死贫道，围观仙法的事就交给我吧！
确定好各自的分工后，众人就暂且散开，回去修整洗漱，定好下午再聚首。
……
‘统儿，安置分|身的地方确定了吗？’
【随时可以，建议放置在地势高的地方。】
地势高？
那不就是城外荒郊的那座山峰，东海郡再没比那座山更高的地方了。
‘我记得之前你预计的地方是在济北郡吧。’
【差不多，都可。】
反正沿海一带都扫描不到。
微生雪问清楚放置耗费的时间，得知在两个小时之内，她挥挥袖子往山峰飞去。
金丹圆满期的飞行速度不慢，不到半刻钟，她就站在了山巅。
微生雪用灵力隔开一片，挡住喧嚣的风，伸手拨开糊了一脸的头发，“这风有点大啊。”
系统打开扫描系统上下扫了一圈，确定好安置分|身的地点，用投影的形式显示在宿主的眼前。
“半山腰？”
微生雪有些诧异。
【这是本系统运算之后，确定的最安全的地点。】
“但我觉得不太安全诶。”她飘在半空中，往身后瞧了瞧，又用手比划几下，“有人在海面上斗法，打着打着就能打到这里来。”
“这么高，这么大，这么显眼。”
“你看过修仙剧吗？就是那种拿着法宝biubiubiu，法术满天飞的修仙剧。剧情里的人打架，一旦被打飞，总会撞坏好几座山，一般都是从半山腰砸进去的。”
她这么一说，最近沉迷刷剧的系统立刻就想起五六七八个类似的画面。
好像确实都如此。
系统果断换了地方。
微生雪站在它选中的新地点，掌心拖着一个小小光球，看起来就很像系统的缩小版。
“若干年后，会不会有人跳崖落到这里，捡到你的分|身，从此开启逆袭打脸之路。”
阅片无数的系统在她识海里蹦跶两下，【不太可能，我离开后这些设备都要回收，不可能会留下。】
又催促道：【你快些，等会儿你还要开远程会议。】
微生雪呼哧呼哧地刨坑，从峭壁上掏出个好几米深的小洞，正把小小光球往里面放，“别催别催，赶着投胎呢……好了。”
“这样就完工了吧。”
【滴！系统外置采集仪已激活，正在运行测试中，请本体不要离开百里内。】
微生雪：？？？！！！
“不是，你这玩意儿没测试就拿出来用啊！”
【请宿主不要污蔑本系统的专业能力！】
微生雪眼睛一斜：是嘛~
插科打诨中，系统弹出了运行测试的进度——0.1%。
微生雪：……
“要不你自个儿在这里待着吧。”
她揉揉眉心，“是第一个这样，还是每一个都要这么久？”
系统声音都小了很多，【应该，也许，大概，是每一个。】
【外置采集仪是系统的延伸，必须小心再小心。】
行吧。
微生雪打开地图计算了这里到埠宁的距离，还好，还在百里之内，但到单父县小朋友那里就超出范围了。
看来只能再找机会去了。
……
“嚯，工具还真齐整啊。”
微生雪看看左边的茶果，再看看右边的书桌纸笔，中间是几大箱子水产，准备得也很齐全。
她先走过去查看水产，见没有死鱼死虾才打开了传音石。
“大江大江，我是大河，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当御案上的玉石又一次亮起来的时候，嬴政已经非常熟练地放下笔，拿起玉石，准备接收消息。
但乍一听到这句话，还是让他有点无言以对。
好在微生雪也就开头皮了这一下，很快就丝滑地过渡到正常打招呼。
嬴政暗暗松了口气，他光明正大地千里传音，真的不想搞得跟细作接头似的。
“已有月余不曾听闻道友的消息，近来可好？”
“我很好啊，今天刚从海上回来，对了，给你带了海鲜，你接受一下蛤。”
嬴政正想开口，就被玉石上爆发出的强光刺激得避开了眼，也就没看到随着光浮起的一道阵法。
嘭！嘭！嘭！
几声沉闷的响声过后，强光淡去，玉石又恢复了柔和温润的模样，微生雪的声音再次想起：“收到了吗？我给你送过去了！”
“嗯？道友？嬴政！喂喂喂，在不在？”
嬴政随着声音看向前方的空地，三口大箱子整齐地摆在殿中，从他这个角度还能看到鱼尾甩动时溅起的水珠。
“收到了三大箱，都是活的。”
或许是震惊的次数太多了，第一次见到这神奇的一幕，他竟然连语调都没波动，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淡。
但殿中其他人就没这么镇定了，突然出现的三口箱子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本以为千里传音就是仙人的极限了，没想到还能千里传鱼！
下一步是不是就能千里传人了？！
千里传人……对神仙来说，也不是不可能啊。
内侍们自动合理化仙人的所有行为。
玉石中传出熟悉的开场词，“最近我们去了埠宁和造船厂……”
本来应该认真听的，但嬴政依旧忍不住走神了。
上次他们在昌邑停留，遇上了瘟疫；上上次他们去了东县，碰上县令私扣农具，延误春耕……这一次该不会又碰上了什么事吧？
“也不算是有事吧。”仙人迟疑的声音从玉石那头传来。
嬴政回过神，意识到他竟然无意识把心里话说出口了。
“这次的事情涉及哪些人？”
他得先去摇人。
微生雪掰着手指数：“海船太小不合格，水军还没开始训练，在埠宁建设海带与紫菜养殖基地，还有要找地方建珍珠养殖基地……暂时就这么些吧。”
嬴政吩咐左右：“传丞相、太尉、少府……算了，三公九卿都叫过来。”
……
大臣们活干到一半，收到了皇帝陛下的传召，问内侍：除我之外，陛下还找了谁？
传旨内侍答：整整齐齐，一个都没少。
又问：是什么大事？
传旨内侍不便透露实情，答：也许是分海鲜吧。
大臣们：啊？
第88章
李斯等人到了章台宫之后才知道,陛下请他们吃海鲜是真，召集他们商议大事也是真。
只是这次商量的事情格外出乎意料。
不过自从仙人降世以来，出乎意料的事情多了去了。众人也只是震惊的时间略多了一点。然后这群大秦顶尖大佬就收拾好心情,讨论如何实施了。
他们直接跳过了该不该做,省下了许多争论的时间，剩下的就是如何做，该派谁去做,以及怎样做才能把利益最大化。
“请问仙师，这海带养殖需要多少人手？”
玉石亮起,略微有些失真的声音传出来，“那要看建多大的海带养殖基地了。一般来说几十个人足够,但你们若想扩大规模，人数肯定要增加。另外一些准备工作也要尽快。”微生雪着重提醒，“7月就开始采苗，必须在此之前完成前期准备工作。”
于是众臣们又陷入了该派谁负责的争吵中。
若说起熟悉海域,当然是东海郡的本地人更适合。但那里曾经是齐楚之地,又远离咸阳,对大秦本就没有那么心悦诚服,若是没有人牵制,只怕会借此为据点起了反心，生出乱子来。
他们这些争论微生雪是不关心的，他只在乎什么时候能落成，什么时候能开始？按照他的设想,这海带养殖应当能作为东海郡的支柱型产业。
如果跟着大秦能吃饱饭穿暖衣,谁还乐意跟着那些反叛之人做要杀头的事情呢。
好在他们争论的时间并不长,没有浪费微生雪的时间。
山河湖海的税收一向是由少府负责的，这次也由他派人下去督促此事。
组建人手就由东海郡那边召集,倒也不必带多少人，反正都是生手要重新培养，与其一路带过去再开始学习，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培养起来。等特使走到那边，也差不多可以开始上手了。
只是不知道仙师愿不愿意耗费时间指点。
若是换了其他时候，微生雪未必会耗费这么多时间，只略提两句就让他们自己摸索，但现在要给系统安置分身，她也留在此地走不开，正好找些事消遣。
“这件事就交给我。”她说道，“我会在东海郡停留一段时间。”
她有些不高兴的叹了口气，本来还想一次性走遍东南北，现在想想一路上耽搁不少时间，能在东海郡完成就不错了，至于南边和北边就下次再去吧。
大秦君臣都知道仙师要外出游历的事情，但却不知道她的目的性这么明确。
“我是想在边境绕一圈来着。”微生雪倒没有隐瞒她的行程，反正她干的事情也没有危害大秦，甚至反而对他们有利。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众人也只略提了一句，就将这个话题带过。
治粟内史提出他最关心的问题，“建设海带养殖基地需要多少钱？建成之后能有多少收益？”
大秦不介意耗费一部分资金来哄仙师开心，但仅仅这一个目的和对大秦有其他好处的建设，相比起来自然是后者更能让他们卖力。
“建设起来要多少钱我倒是不知道，你们知道的，我对大秦的具体水平一向不太了解。”微生雪也很直白的说了，她的认知不足。
不要说她来这里已经快一年了，怎么还是认知不足。
因为她并没有多上心啊。虽然一直在大秦搞建设，但其实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她刷功德的工具罢了。
真说起来，她与大秦的联系其实很薄弱，连人际关系都极其有限，而且交集都不深，一副随时能抽身而去的模样。
不过这一点也仅仅是她自己这么想，在大秦人看来，她真是再热心不过了，他们缺什么她就给什么。
抛开这些认知上的错位补价，双方相处愉快。
“海带用来炖汤，味道鲜美。不过我想你们关心的应该不是这个。海带含有碘，能补充人体缺少的碘元素。”
考虑到他们对此不太了解，微生雪换了更直接的话来描述，“对于婴幼儿来说缺少碘就会导致智力低下，身材矮小；对成年人来说，缺碘会引发甲状腺疾病，外在表现就是大脖子病。”
大脖子病。
说起他他们还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大脖子病，这再熟悉不过了，连咸阳城中都有不少人有这个毛病。原以为这是关中人的地域特征，没成想竟然是因为缺少那什么点？
“不是点，是碘。”微生雪纠正他们。
众人竖起耳朵听她讲，旁边桌子上刀笔吏的手都快挥出残影来了，好几个人一起动笔，生怕漏下了一星半点。
“说点你们关心的，海带10月份开始种植，第二年5月份就能收割，一直到9月份，每亩产量在5000斤以上。”
产量多少？
玉石还在一闪一闪的传出声音，但大秦君臣已经陷入了震惊过后的茫茫之中。
治粟内史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刺激着他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但带着颤音的语调，依旧显示出了他波涛汹涌的内心。
“每亩产量五千斤，确定是五千斤，不是五百斤、五十斤吗？”
站在他身旁的少府，也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刚刚我也听到了仙师说的是五千斤，不是五百斤，不是五十斤，是五千斤！
他伸出一只手，五指狠狠张开，“五千斤呐！当饭吃都足够啦！”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最后几个字几乎破音。
仰赖于传音石良好的收音效果，微生雪在那头也听到了他们的尖叫声。
知道这里的人对于粮食产量格外看重，她倒是不奇怪他们过于激动的表现。
海带亩产五千斤都还是往少了报，按照她在星际时了解到的产量，应当是每亩十吨，也就是两万斤，这打了骨折的产量是她考虑到此时的技术落后可能造成的折损。
不过饶是如此也要提醒一句，“海带不能当饭吃，会因为摄入过量的微量元素和盐，造成器官衰竭。”
但陷入狂喜的大秦众人，完全没听进去她的话。
治粟内史在章台宫的大殿上一圈一圈地走动，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陛下，这海带养殖基地一定要建！必须建！能建多少建多少！”
跟后续的产量比起来，这些花销根本不算什么，再多钱能比他们攻打六国的耗费还多吗！
听他们这激动的样子，微生雪在犹豫，要不要把紫菜养殖也一起讲出来？
紫菜的养殖时间与海带接近，而且方法更简单，生长时间也更短。9月10月放下去之后，只需要个把月就能生长好，之后每七八天就能收割一次。
犹豫一会儿，她就把这事儿也一起说了。做不做，怎么做，就是他们的事情。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嬴政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问道：“这海带与紫菜只能在东海郡养殖吗？”
“那倒不是，只是其他地方我都没去看过，不清楚具体情况如何。等回头我写个选址方法和养殖方法给你，你们看着选地方吧。”
这次连线的主要目的就是把这段时间的事情都说一说，讲完了海带和紫菜养殖，微生雪又说起海船和水军来。
问题嘛，就是那些。
船太小，跑不远；船员都是普通人，缺乏训练有素的执行命令，需要另外训练水师。
但此时章台宫众人还沉浸在意外获得几千斤高产粮食的喜悦中，对于海船和水师的事情，也就是这只耳进去那只耳朵出来。
大秦已经一统天下，外面是白茫茫的大海。开始建造海船是为了寻找徐生说的海外仙山，现在还继续建造海船是为了展现大秦帝国的强大，实际意义并没有多少。
自古以来从未听说海外还有其他地方的，他们对此并不在意。
不过听仙人特意提起，想来是有点挂心的，嬴政便划拨了一些水军名额给造船厂，由徐生负责训练带领。
微生雪的态度就是，我发现，我汇报，我结束。
反正她已经说了。要怎么做，她也不会干涉。能成就成，不能成也不影响她收割功德。
之后她又说起第三件事。
“关于珍珠养殖基地的建设，我需要除了东海郡以外的地方。那里的水源要丰富且清澈，气温要高于东海郡。”
等等等等，刚刚仙人说了什么？
珍珠养殖？！
是他们知道的那个珍珠吗？
是那个齐楚等沿海地方追捧炫耀的珍珠？
是以前每年国礼往来都必不可少的、一送到大秦就被抢光的珍珠？
那种只能在海里生长，由渔民一遍又一遍下海打捞海蚌，万中求一的珍宝？
竟然能够人工养殖！
如果仙人在他们面前，他们一定要认真的问一句：你们仙界还有什么是不养的？
他们已经讨论了好一会儿，才姗姗来迟的王翦正好赶上了这次的话题。
他第一关心的不是珍珠能不能养，而是珍珠养殖的环境要求。
比东海郡温度更高一点，而且还有丰富水资源的地方。
嘿，这说的不就是以前楚国的那片地儿吗！
“老臣建议将珍珠养殖基地建设在会稽郡。”
会稽郡。
这实在是一个敏感的地方。
前段时间陛下就有口风透出来，想要攻打百越。但此去路途遥远，大秦对那边的地理环境不了解，而且粮食供应困难，所以朝中许多人都反对此时用兵。
若是先在那边开办一个珍珠养殖基地，狠狠地赚一波当地豪族富强的钱，再用这笔钱建设那什么军事基地？
是叫军事基地吧，仙人曾经说到过。
总之先把那边的地盘摸透了，熟悉了，地也种起来了，在大军开过去想打百越就简单了。
众人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互相对视间，嘿嘿直笑。
楚地现在是我大秦的了，那我们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建军事基地、派军队驻扎，有问题吗？
没问题！
第89章
五月底,微生雪离开造船厂回到埠宁。
次日，埠宁县的衙役一路敲锣打鼓地在公告栏上贴出一张招工启事。
“过来看看啦，海带养殖场招工,工作简单易上手,每天只要干五个时辰，包两餐，每月工钱一斗粮,还能优先换购今年的高产粮种！”
动静闹得大，过来围观的人不少,很多都是被一斗粮包两餐吸引过来的。
衙役大声宣布完就离开，其他围着不敢上前来的黔首纷纷挤过来,却又因为不识字只能干看着。
什么活计，这么好的待遇！
“听说是什么海带养殖场。”
“海带养殖？这玩意儿不是长海里吗，怎么养？不会是想把那片海圈起来，不让咱们下水了吧。”
“这么大一片海,用什么圈？咱晚上偷偷下海,难道还能一刻不停地守着吗？”
“就是,咱们要是不下海,那些贵人哪来的海货吃？”
众人七嘴八舌地叽叽喳喳,瞪着大眼睛在公告前与上面工整的墨字大眼瞪小眼。
“王掌柜！你家的小子不是送去念书过了吗，赶紧让他来人人字儿！”人群中有人吆喝嗓子。
王家小子艰难地从人群后头挤进来，眯着已经模糊的近视眼凑在公告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东海郡第一海带养殖基地招工,岗位……要求熟练地搓麻绳工二十名,砖瓦工二十名,抗包工三十名……”
“薪资待遇，每天干满五个时辰,每旬休一天，一个月能得一斗粮食，包两餐，干满半年能得一对兔子，还能优先选购高产的良种……这良种是不是前两个月县令说过的那种庄稼？”
提到这件事，大家就有得说了。
“就是城外最好的那片良田里种着的那些？日日夜夜都有人看着，寻常人都不让靠近，还带着刀呢。”
“我媳妇娘家有人在县衙里做工，听说那批庄稼收割后，那些种子会卖给咱们。”
“得了吧，那种还东西能给我们，还不如晚上偷偷去地里捡点掉着的种子。”
正当众人激烈讨论的时候，凑在公告前的王家小子声音忽然大起来，他死死地盯着最下边的那行字，深吸一口，勉强压抑住让自己不要尖叫，用生平最大的声音喊道：
“招手打桩工，擅长浮水和划船的优先，上六休一，每天工作五个时辰，包住宿三餐，月俸、月俸十斗主粮和一对兔子！”
咣当！
一个抓着的锄头重重砸在地上，往日异常爱护的主人却没顾得上它，掰着手指计算，“一个月省一点能吃一斗粮能饱，十斗主粮够十个人吃，还包吃，那每个月就相当于十一个人的粮，还给一对兔子。兔子每个月都能生一窝，每次三四只小兔子，一年后就是……”
他掰着手指算，但有限的能力让他算不出结果。
“啊！”这汉子大喊一声，抓起自己的宝贝锄头就往回跑，“大哥，发财了！快叫上哥儿几个！发财了！”
要擅长浮水打桩，又要会打桩，会这门手艺的基本都是负责给各家的渔船建“港口”的人，不是那种大船的港口，只是用几块木板和木桩子立在海边避风处，用来栓小渔船的地方。
巧了，他家里正好有人会这门手艺。
他叫喊着跑远，只留下原地的人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说：“十斗粮都有一石了，三四亩地加起来才能有这个收成呢，一个月的月俸，假的吧？”
人群中有人提高音量喊着，“这可是一石主粮，去瞧瞧总不耽搁什么，大不了今天晚些回去，也不影响手头的活儿。”
正所谓财帛动人心，本来就陷入摇摆的人被推了一把，就有了明显的倾向。
“我力气大，别的干不了，就去试试那什么抗包工。”有人直接将话说出口，是一个死了婆娘父母的中年汉子，反正家里也没人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豁出去试试呗。
“月俸比那打桩工低，但也比我自己出海打渔强多了。”人群中又响起附和声。
有人开了头，大家也纷纷表示要去看看，忙追问，“这招工在哪儿呢？”
王家小子眯着眼继续读：“地址在……”
话音刚落，人群就挨挨挤挤地冲了出去，互相推搡着，生怕自己跑慢了轮不上。
王家小子一转身，身后的人全没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好一会儿才收起惊讶的表情，拾掇拾掇往家中的铺子走去。
里边已经等着一个打扮干练的汉子，他的裤脚挽起，一看就是在地里干活的人。
一个腰悬玉佩的书生走进来，见两人都在，露出一个笑容：“干得不错，这是你们的报酬。”几十个秦半两被放在桌上。
“萧先生。”两人不伦不类地行礼。
萧先生脸上带笑，安抚他们：“海带养殖基地，乃是大秦官府所办，其上所有待遇都为属实，两位不必为此心生不安。”——
埠宁县中一处雕栏玉切的宅院。
有门客打扮的人缓缓走在九曲回廊中，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让本就温和的气质更加如沐春风。
仆从们偷偷躲在一边夸赞着他的气度姿容，“不愧是昔日……之后，寻常人远不能及。”
“再尊贵，现在不还是在我们家主手下做个小小的门壳，哪来的傲气看不起人。”在一片赞美声中，尖锐的嘲讽格外刺耳。
女仆正想反驳，身旁的仆从连忙拉了一把，拖着她跪趴在地，“拜见客卿大人。”
“身为仆从，以下犯上，真是没规矩。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在他们的前方，另一名门客打扮的中年男人骄傲地抬着下巴，炫耀般地甩着手里写满字的白纸，意有所指地说道。
回廊上气质温和的门客转身，微微笑着作揖，行了一个平辈礼，“刘兄在此，想来是得了家主召见，何必与这些下仆计较，平白落了身份。若是让家主等急了……”
刘门客用眼角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仆从，又从下到上斜睨温和门客，蹭蹭蹭凑过去冷哼一声，撞开他走了。
“好了，他已经走了，你们起来吧。”温温柔柔的语调，一听就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此事暂且揭过，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说了，平白给自己招来祸端。”
一群仆从低着头，缩着脖子，连连保证不敢再犯。
温和门客见此也转身离去，走的方向正是刚才那位走过的路线。
他们要去同一个地方——家主书房。
“家主，如您所料，那秦官果然有动作了。”
他走进书房的时候，刘门客正说到这句话。
“田先生，你来了。”见他进来，家主果断抬手止住刘门客的话，亲自起身迎他上座。
刘门客见到这差距明显的对待，嫉妒得脸都扭曲了，狠戾地瞪向顺势坐在椅子上的田先生。
明明是我先来的！出谋划策也好，打听消息也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家主给的供奉提高了，与他相争的人家世败落了，两件快乐的事重合在一起，本来是双倍的好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家主！他们图谋不轨，我们一定要拿出对策来啊！”刘门客大声哔哔，打断两人之间熙熙融融的氛围，“他们给出的待遇非常好，原本咱们看中今年要搞到庄子里的好几户人家都已经去那边报名了。”
他越说越激动，“家主，他们给出了一个月至少一斗粮的月俸，那劳什子基地至少能办半年，干得好还能赠送高产的良种，到时候这些黔首就不会缺粮了。咱们还怎么白得田地和佃户。”
这话说的直白，家主清楚地看到田先生的眉毛高高地挑了一下，虽没有露出什么鄙夷之色，但却依旧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田先生身份尊贵，能请到他做客卿，已经是祖上积福，一直以来家主都在他面前装出醉心礼教谨守规矩的模样，生怕露了家族底子薄的短。
结果，结果现在被那蠢货一语戳破！
气死人了！
他能不知道那基地一开，那些看中的黔首就不会家破人亡变卖田地吗！
既然知道这件事，那蠢货就不能自己派人去搞破坏、传谣言吗？非得跑到他面前来讲！
该死的！
最该死的还是那秦狗办的基地，断人财路！
哈，养殖海带？
哈哈，笑死人了！
卑贱之国，以为自己吹了神仙相助就真能做这种异想天开的事了？
真是让人笑话！
家主发狠似的在心里疯狂嘲讽，肆意发泄着自己形象败坏的不满。
他眼神阴狠，像是一条隐在暗处嘶嘶吐信的蛇。
老虎不发威就当他是病猫？
秦国来的官敢在这里插手，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第90章
依旧是这个院子,但这里却多了好几个锦衣华服的人，他们年龄身份各异，唯一相同的就是眼中的怒火。
“我就说秦国人虎狼之心绝不会安分,在才几年啊,就想对咱们下手了。”
家主换了一身见客的紫袍，此时正愤愤地把茶碗一撂，“这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呐。”
坐在他身旁的老人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层层，只是从那没什么劳作痕迹的手可以看出,这又是一个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一辈子的贵族。
他笑呵呵的，仿佛一尊没有脾气的弥勒佛,“高氏家大业大，还在乎这么点小头小利？他们才招多少人，都不够开几块地的。瞧瞧白夫人，人家都想对海里的东西下手了,她都气定神凝,丝毫不乱。”
白夫人抬手抚了抚鬓边的流苏簪,镶嵌着层层珍珠的攒丝簪光彩夺目,显示出她非同一般的家业,“哟~你们倒是躲清闲，推我一个弱女子去打头阵。回头我撞个头破血流的，让你们在后头捡便宜？”
“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几家多少年的交情了,大敌当前,怎么能自己先起了内讧,平白便宜了别人。”
衣冠楚楚的青年转动玉石为骨的折扇，打开的扇面上绘着用宝石为颜料的山水图,“若真是让秦国人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咱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东门阙那边传消息过来，那儿的造船厂已经有些规模了，那些秦国人比以往的更叫狡诈，那边积年的老船工已经被收拢了七七八八，不过他们要的人多，里头混了不少探子。”
他胸有成竹地挥动扇面，“等主事的一走，那边造船厂还不是便宜了咱们。”
高家主脸色还是很难看，听他们东拉西扯就是不肯表个态，情急之下连说话的语气都冲了许多：“你有东门阙做退路当然不在乎，你们家不就是从那头出来的嘛，哪像我们，世代在此地经营，我看这回一个不好连祖坟都要被人撅了！”
白夫人的脸色也沉下来，“高家主要如何下手？”
折扇青年不也藏着了，率先表态：“一根筷子易折，一捆筷子难断，咱们这次切不可再起内乱，要握紧拳头一致对外，先把这些碍事的秦国人逼走，这里是咱们齐人的地盘，容不得他们造次。”
“咱们安排人潜伏在黔首中间，鼓动他们闹事。”
白头老人吹了吹茶碗上的热气，“如果秦国人忍不住杀人了？”
折扇青年用折扇掩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闪烁着冷意的瞳仁，“那不正好吗，用一些贱民的血让秦国人沾上洗不掉的仇恨。”
高家主对这个主意那是相当满意，大声叫好：“这件事我们高氏牵个头，大家都搭把手。”
接下来几人又商量了许久，敲定具体的针对性措施，直到日暮时分才缓缓散去——
海带养殖基地的报名点被设置在县衙附近的一间平房中，这里以前是安置小吏的居所，地方足够大，能容纳下蜂拥而至的人群。
四面的窗户都被打开，屋里燃起粗壮的蜡烛，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连角落里都没有一丝黑暗。
两队衙役站在人群中艰难地维持秩序，凭借身份的威慑勉强保持了队伍没有发生踩踏事件。
“大人，我看告示上说有搓麻绳儿的活，我婆娘干活利索，她能来不？”一个挤到登记处的男人死死扒着桌子，抵挡住身后的推推搡搡，扯着嗓子喊着问道。
负责登记的人看了他一眼，从桌下抽出一张左上角染了粉色的白纸，“只要能干的都收。先来做个登记，你家婆娘多大岁数了？有没有四肢不全、不能干重活？”
他问一句，男人就扯着嗓子吼一句，声音大得能把屋顶都掀了。
前头几个见他还真要把这事办成了，也跟着急了，他们家里也有会搓麻绳的女人，她们也能来啊！
登记处的人拒绝了，“已经报完名的人，带着记号牌出去，不要影响剩下的人。”他的声音往上抬了抬，“衙役，带他们出去。”
几人纵然不甘心，但面对人高马大还带着刀的衙役，丝毫不敢闹腾，乖乖随着他们出去了。
剩下的人目送他们离去，连推搡拥挤的动作都停了好久，只敢慢慢往前蹭。
“大人，我会打木桩，报名打桩工；我两个儿子有一把子力气，让他们去抗包；还有我婆娘和老娘并一个闺女，在家都做惯了抽麻的活计，搓出来的麻绳又顺溜又结实，她们能不能当上搓麻绳工？”
登记处的人照例记下来，等待之后的筛选。
……
“这人可真多。”
微生雪带着阳滋等人站在对面的楼上观望，也被这拥挤的人群惊到了，“现在还没到农闲的时候吧，这样丢下地里的活，没关系吗？”
这里有一个算一个，论对地里的了解还得属刘季，“现在不算忙，只要家中留几个人看顾着，不要让出意外就行，其他人勉强能腾出手来干其他事。”
更何况这月俸给得远高于市价，哪怕是最便宜的卖力气，收成也顶得半亩地的收成。
这可是实打实，不用交税的粮食！混着野菜吃，够两口人熬两个月了。就算不用野菜，也够一个人吃大半个月的干饭，多加点水，一个月都够了。
刘季从身旁几人的身上扫过，暗道：真是一个个大少爷大小姐，不知道下头苦日子多能熬。
“等青黄不接的时候，树叶树皮都剁碎了混进汤水了，这一斗粮食能让全家吃一整个月还有余。”
迎着一群人睁大的眼睛，刘季叹道：“每月一斗粮，这真不少了。有点技术还要往上加，这简直就是在做慈善。以后谁见了都得喊一声大善人。”
就在他们的注视下，报名后被选中的人带着狂喜往人群外奔去，想来应当是回家报喜去了。
……
埠宁城郊的一个村子里。
第一个把家眷名字报上去的男人一路狂奔回来，粗气都没喘匀，就大声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爹，以后家里的活儿就要您带着几个小的多看顾了，等这个月过去，就有秋收假，听管事的说，还能低价租借铁镰刀哩！”
他亲娘一边叫好，一边走过来捶了他几下，埋怨道：“怎么不给咱们大妮儿也报上去？她干活多利索，顶得上一个大人了。”
男人大声叫屈：“我怎么没报，人家不要啊，十五岁以下的都不收，说是不用童工。”你说说，这都能嫁人了，还童工呢。可是人家就这么规定的，哪轮得到咱们说理呢。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完他又拍拍大妮儿的头，眼中闪烁着希望，“秋收之后还能再去做，等干到年底就能得一对兔子，养个几个月，把兔子扒皮卖了，就能给大妮儿买一截红头绳儿，等出门子的时候戴上，定是独一份的体面。”
次日一早，天都还没亮，村子里的人就呼朋引伴地在村口集合。
夏日的风穿堂而过，吹散了燥热，却带不走他们火热的激情。
村长举着火把站在木墩子上大声吼着训话，诸如不能给村子丢人、要互相照应之类的话。说完，就让大儿子带着他们，趁太阳没升起来往县城而去。
……
为了解决上百号人的吃饭问题，微生雪直接让人盖了一件大食堂。
食堂仿造后世的大学食堂结构，分出不同的小窗口，只不过种类少了许多，只有普通的馒头、粥、小菜。
“这么早啊。”
工人们过来的时候，负责接待事宜的刘季还在刷牙，用的是前些人微生雪带着人鼓捣出来的海盐牙膏，别说，这清洁能力真不赖。
他咕噜噜灌了一口水，咕嘟咕嘟冲洗掉嘴里的泡泡，站起身来招呼道：“饭吃了吗？没吃过饭的跟我去食堂吃饭。”
“这，这如何使得！”领头的几人连忙摆手拒绝。
一来是怕自己还没干活就先吃饭，主家嫌弃要换人；二来也是为了自己好过些，现在就吃饭，一天下来怎么扛得住。
“别客气啊，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互相搭把手都是常有之事，不用算得这么清楚。”
刘季知道他们的顾虑，又道，“以后每天改成包三顿饭了，若是不想回家，这里也有地方住。走吧，这里规矩多，我带你们熟悉熟悉。”
众人见推辞不掉，就老实跟在他身后，走向不远处的大屋子。
刚一进门，他们就被这明亮宽敞的食堂震住了。
这，这是神仙住的地方吗？
“大人，我们真的能在这里吃饭吗？”说话的人一边说一边还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自己鞋底的泥沾到食堂平整干净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