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哎呀,这么早就过来啦。”
一名身穿素色衣裳,头上还带着帽子将所有头发都裹进去的妇人提着木桶走过来,一见到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就叫了一声。
“快进来吧,馒头还在灶上,先喝点粥垫垫肚子。”
她领着一众人绕过整齐摆放的饭桌来到窗口前,“在这里排队啊,每个人都有份。”说着就从一旁的小门饶了进去,“三林家的,过来搭把手,把粥桶抬出去。”
一个沉默的女人应声而来,两人一起使力抬着一个大木桶出来,蒸腾的热气袅袅升起,伴随着主粮特有的饭香。
“这不是隔壁村的林寡妇嘛!”队伍中盯着三林家的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认出来了,“她怎么这么胖了!差点没认出来,跟以前的瘦竹竿差太多了!”
三林家的闻言回过头来,看了眼叫破身份的那人,又沉默地回了后厨。
站在窗口的女人搅和着杂粮粥舀了一碗,笑呵呵道:“是她,刚来的时候还是瘦瘦小小一个,好不容易才长点肉,就是不爱说话。”
说话间,女人就装好了四五碗粥,一碗碗摆在窗台上,“每人一碗,先垫垫肚子,等会儿馒头蒸好了就把腌菜拿上来。”
刘季站在队伍的前面,给他们做好示范,端碗的时候不能洒在窗口台面上,馒头一次可以拿两个,配上一小勺腌菜,不够再来拿。
馒头是粗面馒头,还混着没有筛出的麸皮,吃起来卡嗓子得很,但众人丝毫不以为意,一个劲儿地说从没吃过这么好的细粮。
“这可真是神仙日子。”说话的女人捂着撑得浑圆的肚子,原来吃饱的感觉这么舒服,跟大冬天泡在温水里洗碗一样舒服,她以后也想吃饱。
他咬着馒头笑她,“这日子是贵族老爷们才能过的,现在咱们也能盼到了,你运气可不你姐妹好多了。”
“等这边的养鸡场建起来,每天还有鸡子吃。还有猪肉,咸阳城来的大人们带来了养猪的好手艺,几个月就能从小猪仔养成大猪,还没有膻味。”
刘季在旁边唾沫横飞地说,他们在这里如痴如醉地听。
“等月底你们就能领回去一袋子,这么大一袋子的粮食,用大斗装斗冒尖儿。只要好好干,还另外有奖金。这么好的差事,上哪儿找去,你们是祖坟冒青烟,赶上了。”
他说着说着就扯远了,但预备工人们丝毫不在意,一个个恨不得多张一双耳朵,将这些话多听几遍。
现在还在草创阶段,所有的物资大部分都要从别的地方运过来,等自个儿建起来,那才是随便吃随便喝呢。
“这可全是大人物,连咱们陛下的长子都在,那可是长子啊,谁家长子不是要继承家业的,那就是以后的陛下,他都在这里,咱们这儿能差了?”
说着说着,他就开始胡扯:“听说还有一位仙人,神秘得很,连我都没见过,这些粮食就是她带来的,她喜欢穿绿色的裙子,长得就特别像神仙,你们见到了千万千万不要冒犯了她!”
预备工人们瞪着眼睛,狠狠点头,这神仙日子,若是因为自己没长眼丢了,回了家都得被老父打断腿。
刘季吃完又带着他们把东西收拾干净,“以后你们就把残渣倒在这里,吃完的饭碗放在这儿,桌子自个儿擦干净,不然别人可没法儿坐。”
过了一会儿,几个拿着一块板子的人走进来,他们穿着与厨娘相似的素色麻衣,只是厨娘胳膊上套着一个蓝色袖章,他们则是在肩膀上披了一块蓝巾。
他们衣着整齐,往那儿一站就让一众预备工人小鸡仔似的缩起来,眼睛下意识看向稍微熟悉些的刘季。
刘季见到他们笑呵呵的上前打招呼,“几位管事来了?人都在这里,今儿就上工还是先熟悉熟悉?”
站在最左边的蓝巾管事给了他一个笑脸,“刘大人好,今天只是去熟悉熟悉场地和活计,先安置下来,顺便把工具分一分,明天才正式开工。”
刘季一听就乐了,“哟,工具都备齐了?这速度够快啊,昨儿个还听你们在那里愁东西不够用呢。”
蓝巾管事笑了笑,没说话。
刘季抬手拍拍他肩膀,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人也到了,我得先去找上头汇报事务。”
说完,他就离开了——
书房中,萧何正捏着仓库物资清单头疼。
“萧何。”刘季一点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推门进来找了个座位窝着,顺手拿起书房的果点吃起来。
萧何从繁杂的账本中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他悠闲的样子,忍了忍,没忍住抓起一卷竹简砸他头上去。
“早膳刚过就跑我这儿来吃,怎么不见你来搭把手。”
刘季头一歪手一伸就抓住飞来的“暗器”,不仅没安抚他,反而伸长了脖子笑嘻嘻,“看到哪儿了?怎么这么忙呀,我老刘恭喜萧大人得重用,自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哟~”
这吊儿郎当的语气,听得萧何额头青筋直跳,想到桌上都是自己辛苦整理的账目才把掀桌的冲动压下去。
说话间,又有人推门而入。
刘季回头一看,翘起的脚立刻就放了下来,一口把手中的茶点咽下,顺势抹了抹衣服上的褶皱,“刘季见过仙师。”
萧何也站起来,将账册最上面的那张表格递过去。
“见过仙师,仙师请看。”
微生雪接过来看了眼,道:“不必担忧,物资明日就能补上。”
又问:“新式的记账法还用得惯吗?”
她说的是前些日子刚教的复式记账法和数字。
提起这件事,萧何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非常好用,出入明细清楚,记账时就能算出结余,哪一笔少了哪一笔多了,都记得清清楚楚,若要做假账都没那么容易了。”
“只是这数字容易涂改,若要做正式的账本,只怕不安全。”
微生雪点点头,这些都是教授前就知道的缺点,但比起他们的优点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瑕疵。
办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总能找到漏洞。君不见,全星际最厉害的财物都在铁窗泪,那还是有星网主脑随时监查的时代,就这样都能搞好多小动作,更何况现在呢。
“萧大人提出问题,想来已经有解决之法。”微生雪从不掺和不擅长的事,她笑道,“此事交给萧大人,我很放心。”
萧何饶是知道这话很大可能是拉拢人心,依旧不可避免地被这份信任触动。
还没等他将这份感动表达出来,就听到她说:“明天新入库的物资,劳烦二位盘点。”
萧何一秒冷漠:哦,又来活了。
“扶苏公子那边也会安排一个人过来搭把手。”
两人披上成年人的虚伪,笑着说感谢的话,心知搭把手是假,监督是真。
之前都没这一出,看来明天抵达的物资数量真不少。
“不知明日几时,到何处搬运物资?”萧何跟她确定交接详情。
谁知仙人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应该是午时左右吧,具体时间我会让人过来通知你们。”
两人目送微生雪离去,刘季拖着下巴,眯起眼睛,“这批物资来历有问题。”
萧何转身回到书桌后,重新拿起笔蘸上墨,“与我们无关,刘季,你别多事。”
不等对方再次开口,他就扔过去一本账本,“闲着也是闲着,帮我去盘盘库房。”
……
微生雪离开书房后,就来到另一个院子。
仰赖于送到的水泥,短短半个多月,该有的建筑都已经建起来,这个院子周围用围墙高高圈起,是与其他低矮院墙不同的隐秘。
她走进来的时候,院中空地已经被清理出来,水泥铺就的地面干净又平整,两旁避雨的长廊上停着一辆辆独轮推车,正是运送粮食物资的好帮手。
在独轮车旁还摆放着一个个刚被卸下来的木桶,用盖子密密封住,让人窥探不到储存的物品。
“仙师,都已经准备好了。”扶苏捧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递还给她。
“嗯。”微生雪抬起头,天空中万里无云,太阳热烈的挥洒,正是一年中阳光最好的时候,不必担心突如其来的暴雨。
“退后。”
命令声下,清扫好大广场的随从飞快撤离,留下足够的安全地带。
被清空的院子前,微生雪抬起手,指尖青色灵力流转,在空中勾勒出一道由灵力构成的阵法,阵法轻轻落在地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两旁早就准备好的工匠一人一桶拎着冲出来,掀开盖子,用手中拖把往木桶里一蘸,沿着灵力痕迹就开始拖拽,红色的水顺着拖把留在地面上,阳光洒下,反射出细碎的微光,若是细看,还能看到红色水渍中细密的碎末,粼粼间都是被磨碎的极品美玉。
以朱砂为墨,以美玉为基,以灵力为引,取日月精华为运转之力,一道横跨大半个国家的小微型传送阵就此落成。
“小微型?!”
扶苏看着占据了好几亩地的朱砂墨痕,诧异地喃喃,“那中型和大型的传送阵,得多大面积啊。”
独角兽
好问题。
玉石的那一头,在现场等待的大秦君臣也竖起了耳朵。
“传送阵的大小,指的是可传送物品的数量,与外在规模与形制无关。”
微生雪只略提了一嘴,就把话题拉回来,“你们那边画好了吗?”
“应当是好了。”嬴政的话中第一次出现了不确定。
“好的,那第一步算是完成了。”
微生雪现在被系统拌在这里,也没法回咸阳去看看现场,只能远程指导。
阵图给了,材料给了,工具给了,若是还不能成,那也没办法了。
好在那薛定谔的天道没有在此时起负面作用,多方加持的阵法总算磕磕巴巴地亮起。
代表空间的银白色光芒亮起,微生雪大喊:“快退后!”
等了大概一个时辰,原本在阵法上到处乱窜的银白光芒终于稳定下来了。
她伸出灵力触角试探了一下,阵法是稳定了。
她宣布,“传送阵第二步,顺利完成!”
现在就要到最关键的一步,传送物品。
多少传送阵都折在了这一步,一切都顺利,只是到了传送的时候所有物品都被压缩的空间绞碎,砸下去的无数物资心血全部白费。
“道友,你们全部后退十丈,不,二十丈!”
“我现在要将一块石头传送过来,那是一块长宽高都一寸的花白色大理石。”
她用灵力卷起一块早就备好的试验品石头,轻轻挡在阵法当中。
代表空间的银白色亮起,微生雪的声音穿过玉石传到嬴政耳中:
“大秦第一份跨郡快递即将发货,请收件人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活着收取快递!”
第92章
银白色的光芒流转,包裹住那块并不算大的石头。下一瞬,眼前微微一震,石头消失,这里又恢复了平静。
扶苏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其他反应,往外伸了伸脖子,又转头看微生雪:“仙师,这就结束了吗?”
微生雪也是第一次构筑这种远距离传送阵,心中也并不太确定,但面对他的问题,面上强撑着不漏怯,“我们这边结束了,但到底有没有成功,还得看那边的反馈。若是石头完整地传送过去,那就是成了,若不然,还得再调试。”
“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祈祷一下此行顺利吧。”
于是扶苏就带着手底下的人真的祈祷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什么,微生雪听不真切,许是大秦信仰的某个神仙吧。
不知过了多久,攥在手中的玉石轻轻一震,嬴政的声音传来:“道友,已收到一块大理石,花白色,一寸见方,敲击后的声响也没问题。”应当是完整传过来了。
之后他们又实验了好几种不同大小、材质、品种的物品,传过去的食物还拿去给兔子鸡鸭吃了几顿,吃完后也是活蹦乱跳的。
“可以了。”
在试验了几天之后,微生雪宣布传送阵正常运转。
“可惜暂时不能传送活物,不然传送阵一画,大秦军队随处可去,便如天兵空降,一举改变战场胜负。”
听证嬴政带着遗憾的声音,微生雪直呼好家伙。
这才刚开始学走路,那边连奥运冠军都期待上了。
微生雪询问系统后,斟酌着说道:“等国运提升,以此加持,就可以……”
“就可以传送军队了?”王翦抢答。
微生雪:“……就可以传送更多的物资了。”
“传送活物与死物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难度,此事还是慢慢等着吧,等我对阵法理解更深刻,再重新设计新的传送阵。”
一个人至少几十上百斤,随便几个人就能到一千斤,要达到天降神兵的效果,那至少得是上千人,那就十万斤起步的大型传送阵,还得保证人不会被空间转换压垮。
王翦得到这个答应不能说失望,只能说很惊喜,他只是张口胡吹一波,没想着真能成,现在却得了一个勉强算是承诺的保障,顿时咧开嘴直笑。
咸阳宫,治粟内史领着人走进来,“陛下,物资已经准备妥当。”
经过系统运算,传送阵一天可以开启三次,期间需要间隔四个时辰,若是阴雨天气,缺少日月光照,间隔时间要更长。这三次包括从东海郡传送到咸阳城以及从咸阳城开始的方向传送。
一次传送上限是一千斤,三次就是三千斤。
每天三千斤的物资,看着不多,但一日日积攒起来,足够保障基地的所需,还能再扩充一波库存。
等到后来,还能腾出一两次,来运送海鲜到咸阳去。
只不过传送之前要先都宰杀了,为了保证新鲜,一次性需要动用的人力至少几十人,暂且只能尝尝鲜。
……
经过一段时间的稳定传送,东海郡所需物资已经大部分都齐全了,只除了一些活物幼崽只能让人带过来。
东海郡与咸阳城相隔数千里,哪怕是快马加鞭也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但在传送阵之下,只要短短一刻钟就可到达。
这期间的时间差,让一众武将的军事雷达疯狂闪动。
王家府邸。
借着找武成侯喝酒的名头,一众武将聚集在王家院子中,头碰着头开始交流想法。
“传送之法无视距离,片刻抵达,若能在各地设下传送阵,一旦有反叛或是侵扰边境之事,即刻可将情报送至咸阳城。”
军机要事,差一天就能起变故,若是节省了这时间……
蒙恬饮下一杯酒,更进一步畅想:“若是各郡都有传送阵,陛下的命令就能快速传达天下,于我大秦稳定非常有利。”
“若有灾情,可直接送达救灾物资,连运送的时间和路上的损耗都免了。”
“照这么说,军粮押送可省下更多,尤其是燕赵之地边境,那边匈奴扰边不断,若是往前打一段就修建一个传送阵,再设下堡垒,就能一点一点将匈奴之地纳入我大秦领土。”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说着,在他们口中,仿佛只要有足够的传送阵,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谈得兴起,又正逢酒意上头,就互相推搡着进了咸阳宫。
嬴政看着面前这一个个酒气都没散去的爱将,嚷嚷着要把传送阵铺满大秦,略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
“此事朕已知晓,各位暂坐,先服下一碗解酒汤再走。”
乘着酒意,一个个胆子都大得很,不断嚷嚷:
“陛下,只要这传送阵设好,臣就能给您把整个匈奴都打下来!”
“陛下,只要这传送阵设好,别说百越,千越万越都是我大秦的囊中之物!”
“陛下,实在不行,传送阵可以小一点嘛,就当传讯军情之用,不用多,只要能放一斤,不,只要能传几张纸就行了!”
嬴政本只当他们喝酒上头,跑来胡咧咧,听到这最后一句才意识到,他们还真认真讨论过可行性。
“此事,还需询问仙人。”
……
“传送阵铺遍全国?你们怎么不上天呢!”
果然把话刚递过去,就被微生雪撅了回来。
有这件异想天开的要求在前,后面再说起脑洞大开的想法,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只要求传送几张纸,而且不用铺遍全国,在各地边境加上就行。
大秦君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连最擅长动嘴皮子的名家和纵横家都一起被请过来,轮番上阵劝说。
这两家是什么人呐。
在名家嘴下,白马都能说成不是马,诡辩一流。
而纵横家,合纵攻秦中被迎头痛击的昭襄王,还有被骗了N次的楚怀王有话要说。
嘴皮贼溜的一群人下场,微生雪被说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如此,倒也并无不可。”
而且只要求传送几张纸,对难度的要求大大降低,等后续国运资源上来,再慢慢提升传送阵的规模。
【这不就是修仙版电报机。】系统默默吐槽一句。
微生雪把它按下去,回复嬴政:“先准备好足够量的朱砂和美玉。”朱砂好说,大量的极品美玉可不好寻。
“那此事就麻烦道友了,材料自会备好。”
嬴政喜形于色,其他大臣也是纷纷拜谢。
见他们高兴,微生雪半是玩笑半是提醒道:“那你可要让人看好地方,不然传送阵建起来被别有用心的人控制了,往咸阳宫中传送几百斤炸药,你们连修炼都省了,直接上西天。”
这句提醒不得不说很恰当,正好补上了大秦君臣对传送阵这块认知的空白之处。他们还没习惯这种空降内部的模式。
琢磨明白这里头的风险,李斯立刻上奏:“臣以为,应当把主传送阵设置在咸阳城外。”
尤其是要远离陛下出没的地带。
其他重臣纷纷附和。
这事要真的发生,不仅陛下,连带着大秦上层直接一锅端,都不需要六国余孽造反,直接重回战国各方割据吧。
于是主传送阵改地方之事,就在所有人的推动、嬴政的默许下开始启动。
“按照原来那张阵图绘制,依旧可行否?”施工之前,少府向微生雪求证,得到肯定后,他当天就带着人把这事儿给落实了。
经过试验,没有问题,除了只能一对一传送外。
“此事非你之错,多向传送阵复杂难言,只有我亲自前来置办,等过些日子我回咸阳再补吧。”微生雪瞥了眼系统分身的运行进度,估计还能赶上秋收。
“仙师要回咸阳了?”
“差不多吧,应该能赶上秋收。”——
自从两地传送连接以来,基地里的物资越发充裕了。
基地中的活说重不重,说轻也不算轻,但在一日三餐,每天有肉的伙食攻势下,又有月底喜人的月俸吊着,工人们都是斗志昂扬的。
“哎呦,这一天天的干活,我肚子上还长肉了,你捏捏,都能掐起来了。可惜这个月过后就要秋收了,不然我还真想继续在这里待着。”吃饭的间隙,一群负责错麻绳的女工闲聊着。
“可不是,我家那口子在打桩队干活,那伙食才叫好呢,两天一个鸡蛋地供应着,往常做一回活哪次不是瘦一大圈,得好几日才能养回来,现在日日干着,脸上竟是还圆润起来,上回我看到,差点没认出人来。”
另一个女人也跟着说道:“我家也是,原先我还想着这门手艺太熬人,不想让小儿子,现在谁不让他学,我跟他急!”
“我家二丫头,之前还有人嫌我家穷看不上,结果这才多久啊,上回我回家,就有好几个媒婆上门,都是来给她说亲的。这些人,一个个的净是势利眼。”说话的女人嘴角含着笑,嘴上骂着,但眉宇间尽是骄傲与得意。
“听管事说,以后还会建别的厂,你好好干,多走动走动,等你家二丫头满十五,争取把她也弄进来,等有了这份差事,便是嫁进城里头也能在婆家挺直腰板。”
末了,她们齐齐感慨:“要是这基地能一直开着就好了,这日子才是越过越有盼头。”
女人们聚在一起,男人们也聚了一堆堆,虽偶尔有些小冲突小矛盾,但在大家越过越好的时候,些许小矛盾被旁人劝一两句,就各自顺着台阶下来了,连之前有矛盾的村子,关系都缓和了许多,遇见了偶尔也会搭把手了。
连那些经年的老人都说:“这样的日子才有滋味。”
刘季如鱼得水地混在人群中,时不时与这个搭话,与那个聊两句,仿佛谁都是他的朋友。
每天借着搭话的时间,他都会观察人群中那些个躲在角落里,神情异常的人。
刘季:那一个个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第93章
一月时间如流水般滑过,经过百来号人一个月的辛劳,基地大体的框架已经搭建好。
进入七月份之后,家中有田地的黔首都要开始为秋收做准备,此时正是采集海带孢子的时间,将野生海带带回来养一养,等过了秋收,正好下苗入海。
即将到发月俸的日子,所有人都掰手指盼着,有些心里有算计的,已经开始盘算起这个月的月俸能与人换多少东西了。
河三娘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起床了,摸黑穿好衣服,又从枕头下取出一小截头绳绑了个辫子,没过一会儿,同屋的人也都起来了,大家收拾好后就往食堂走去。
外头昏黑看不清楚,但一靠近食堂,借着里头传出来的光,同行的人就看到了,“哎哟,三娘今天打扮得真好看。”
河三娘抬手摸摸发上的头绳,抿着唇羞涩的笑了,“等会儿下了班,要去城里逛逛。”
“我看不只是逛逛吧。”
“嘿,怎么就不能只是逛逛了,不过这陪着逛的人嘛~就有说头喽~”
同行的娘子们嘻嘻哈哈地调笑她,让河三娘气恼地直跺脚。
“唉哟,不闹了不闹了,”与她一起做工的人又问,“是不是先头给你送花的那人?”
“瞧着倒是本本分分的,干活也卖力,是哪个村的?叫什么?姐姐给你去打听打听。”
河三娘被她们几句羞红了脸,犹豫再三才小声吐出一个名字,末了又叮嘱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可别说漏了嘴。”
家中爷奶偏心叔叔家,若是被他们知道了,只怕这门亲事要被堂妹抢去。
众人连声答应,还有人说:“那个村子就在我弟妹娘家的隔壁,回头我让她帮你回去打听打听。咱们女人嫁人可不能只看男人,还得看他家里怎么样。家里若是不好相处,那男人再好,日子也是过得跟黄连水似的。”
众人边说边聊,转眼就到了天光大亮之时。
往常在这个时候,她们已经开始动手干活,但今天得了管事的消息,可以休息一天。
一群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平常干活一直分开的夫妻,这时候也站在了一起,低声盘算起全家人这次能拿多少月俸。
有些人孤身一人在这里干活,拿的倒不算多,但有些人家拖家带口的,家中适龄的人多又赶得巧,那可就多了,一个月就赚回了半年的口粮。
河三娘站在爹娘的身旁,身边还有她两个哥哥,人高马大的胳膊上,肌肉隆起一看就是有一把子力气。
他们家算是基地里的大户了,一家五口人在这里干活,大哥又学了点手艺,一个月能拿三斗粮。
他们站在一处,有最擅长算数的大哥,来来回回的算了好几遍。
“多少粮食?”河三娘的父亲河问道。
“八斗。”河大不厌其烦地回答。
这是他第九次回答这个问题,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有快咧到耳边的嘴角。
“阿父,今天发完月俸后,咱们带三娘去城里扯几尺布吧。商量年纪也不小了,这几尺布回去做身新衣裳,给她当嫁妆。”
河三娘的母亲草儿敏锐地察觉出隐藏的意思:“你有看中的人?人品好不好?别什么阿猫阿狗都介绍给你妹妹。”
河大低声叫屈:“阿娘,是妹妹自己看中的人,跟我一块做活,肯卖力气。上回涨潮还是他把我给捞回来的,别的不说,就这份冒死救人的心,也称得上一个好汉子。”
像河三娘这样的人还不少,便是微生雪也不曾料到,这基地还成了一个变相的相亲角。
要是让她知道了,一个红包少不了——
工人们日夜期盼发月前,微生雪等人就对建起来好些天,等待填满的鸡舍、猪圈的鸡仔猪仔们翘首以盼。
盼望着,盼望着……
踩着六月的尾巴,早就从咸阳城出发的车队终于到了。
这群人从微生雪他们第一次抵达东海郡的时候就已经出发,一路上紧赶慢赶,总算在七月份前赶到了东海郡。
作为新加入的成员,萧何被王离领着在城门口接人,同行的还有努力刷存在感的刘季。
迎着金色的余晖,扬着黑色玄鸟骑的车队,缓缓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暮色残阳下,一道黑影如闪电般的奔袭而来。
“吁——!”
马蹄高高扬起,马背上的姑娘一身红衣,肆意显露着张扬的眉眼:“哥哥。”
王离一脸牙酸的迎上去,狠狠磨了磨牙,声音勉强的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你怎么过来了?”
身后萧何看着这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张扬娇惯的姑娘,扭头看向刘季,以眼神示意:这是谁?
刘季回了他一个眼神:明知故问。
话虽如此,他却也率先上前打招呼,拱手客套道:“王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令在下佩服。”
王离伸手扶了妹妹下马,转身正式介绍:“这是我妹妹,王虞。”
王虞道:“小女不才,被陛下任命为本次押运队总负责人,暂领督邮之职。”
都这么说了,人精刘季哪还能听不懂,从善如流道:“王督邮。”
萧何也跟在他身后打招呼:“小吏萧何,见过王督邮。”
“我知道你。”王虞笑着道,“微生老师传消息回去的时候提到过你,说你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内政人才。”
萧何略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仙人还曾对人夸过我?真是三生荣幸。”
王离眼睛一眯,脚步一跨,挡在了两人中间。
“这么大一车队堵在城门口妨碍别人了,我们赶紧进城,进城啊。”
王虞奇怪的看了她哥一眼,暗道:这一趟果然没走错,他哥这么一个霸道的人现在都知道为别人考虑了。
萧何也看到了王离反常的举动,他瞥了眼正当是妙龄的王大小姐,自觉退开几步,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
说话间一匹马飞快冲过来,马背上的人急急勒马,语速极快:“王督邮不好了!之前用您教的方法抑制住的鸡瘟,好像又开始蔓延了。现在已经有好几窝的小鸡仔出现异常!”
王虞闻言脸色一变,急声道:“下午查看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问题了?”
“加快速度,抓紧进城!”她吩咐又转头看向王离,“哥哥,速速带我去求见仙师。东海郡的养鸡场能不能顺利开起来,就看这一遭了!”
王离也知道事态紧急,翻身上马就在前领路。
“两位我先走一步,这些物质与人就交给你们安顿了。”
说完鞭子一扬,就冲上城中开辟的跑马道——
埠宁城内的主干道上伫立着一座城最大的酒楼,二楼靠窗的包厢里,几个身披绫罗绸缎的男女正围观着车队进城的场景。
“这一车车的,好东西可真多啊。”满头白发的老人靠在窗边,眼神阴冷的看着板车上的笼子,被灰布蒙着的笼子里叽叽喳喳的叫声不断,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顶好的鸡仔。
他家庄园众多,各大酒楼饭店、甚至是高门富户都要到他这里定每日的肉食,如果是让这些秦国人的养殖场开起来,被抢财路的可就是他了。
白夫人戴着珍珠手串的手轻轻抚过鬓角,笑道:“哟~老爷子急了?前些日子还说我们年轻经不住事儿,怎么现在刀子割在自己身上知道疼了。”
白发老人心情本就抑郁,此时又听到她的冷嘲热讽,转身怒目而视:“白寡妇,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少给我挑事!”
眼看着两人就要起了冲突,旁边挥着折扇的青年连忙插进来圆场,“不管他们运来多少东西,只要咱们的计划成功拿捏住了人,再好的东西不还是我们的。”
“但若是此计不成,这埠宁城里头可就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地了。”
两人互相又瞪了几眼,才偃旗息鼓,各自坐下。
“七月份开始,就要准备秋收了,再忙的地方也得放人。七月份基地里的人手空缺得厉害,对还愿意留在基地的人肯定信任有加。”
“我们潜伏在里头的人七月份再下手?”
“不,就六月底。七月份基地缺人,只怕他们也会提高警惕,反而不容易下手。”青年摇晃着折扇,一副万事皆在我算计之中的模样。
“而且六月的最后一天是他们发月俸的时候,得了钱大家都高兴,这防备心自然也就松懈了。”
青年环视一圈,迎着众人的目光,自信道:“六月三十,就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其他人纷纷点头,说的很有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确定下手的时间。
剩下的就是如何下手,要下多重的手,几人有位在一起商量起阴谋诡计,为了以防万一,还用了多线操作,只要成功一次就能重创基地。
……
当天晚上,微生雪召见了刘季。
“听说你又跟卧底交上朋友了?”
刘季嘿嘿一笑,“侥幸,侥幸。”
微生雪没有多问,直接下命令:“五天之内,解决他们。”
“赖在这里多年的狗皮膏药,也该清一清了。”
第94章
六月三十晚上,足额领到月份的工人大多进城采购了一番,印着的东西太多,又逛的太晚,走夜路不安全,所以大部分人都决定再待一晚上,等明天一早再回家。
原本基地每到晚上都会燃起烛火加班加点,在黑暗的夜中犹如被阳光笼罩的璀璨堡垒,现在大部分都已经收工,只剩下住宿区还有零星的烛火,但也随着天色越来越晚,渐渐消失黯淡。
今夜正是一个月中唯一没有月亮的日子,天上零零散散的点缀着星子,却照不亮地面的黑暗。
等到最后一抹烛光被吹灭,整个基地都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此时正是万籁俱寂、夜黑风高,杀人放火干坏事的好时间。
海带养殖基地门口,原本以为没有人的黑暗角落里,挤到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
他们连火折子都不敢打,摸黑吹了几声口哨。
海边常见的海鸟叫声响起,几长几短,对应上了暗号。
“就是这儿?”其中一个瘦小的身影,看着眼前高大的建筑,压低声音询问在这里干了一个月的同伙。
“没错,这里就是整个基地最核心的所在——海带幼苗培育池。”
“隔壁的仓库中是这个月搓出来的所有麻绳,二者只要有一个出了问题,这批海带就成不了。”
“你们两个望风,我们进去。”为首的黑影简单分配了一下,就要带着人进入仓库和培育池。
“我觉得应该去烧粮食!”
另外两人一想,有道理,于是临时改变策略,分出一人来去了粮仓。
“等等。”那道瘦小的身影一把拉住两人,“你们还没说养鸡场和养猪场,还有养兔场在哪里呢?”
他主家可是专供肉食的,这海带成不成对他影响不大,但若那些厂子办起来可就要断了财路。
后边望风的两人连忙把他扯开,骂道:“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咱们几家联合起来都是为了对抗秦国来的外人,怎么反倒掀起了内讧,咱们先把这里的事办了,立刻转到去肉食厂,然后帮你把那些鸡仔猪仔兔子一起带走。”
瘦小的身影想了想,这样一来,自己家也没有亏,就同意了。
不过他却是趁着这个机会,慢慢的缩到后头的黑暗里,这会儿跟他没什么关系,不值得冒险,溜了溜了。
当然他没有真的单独跑路,只是躲在一旁没有冒头。
一刻钟后,望风的两人奇怪的挠了挠头,怎么还没有出来,这都这么久了,成不成的总得有一句话吧。
“哎,我怎么觉得后背毛毛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其中一个望风的人摸摸后背冒出来的白毛汗,搓了搓手上起来的鸡皮疙瘩。
另外一个人用手肘推了推他,“咱们干的这种缺德事,你有不好的预感也再正常不过了。”
要不是全家都捏在主人的手里,他才不想来这里呢。可没办法呀,他一个世代为仆的,全族都依附主人而生,自当为主人而死。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吧,这里太安静了,总让我觉得不安心。”
“行吧,行吧,就你事多。”
刚走出一步,一张异常结实的渔网兜头罩下来,两个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人立刻就被网住了。
常年望风的反应让他们马上就要张口警示,但我嘴巴刚一张开,一块特别特别臭的破布就塞进了嘴巴里。
“唔唔唔!”
“老子特地留了三天没洗的袜子,才打了两个补丁,便宜你们了。”
“唔唔!yue!”
独角兽
嘭!嘭!
有人扛着手臂粗的木棍,砰砰两声就给他们敲晕了。
“队长,这里都已经搞定了。”
“队长,外头接应的人都被拿下了。”
“队长,培育池中想投毒的人人赃俱获。”
“队长,进仓库想烧麻绳的人人赃俱获。”
“队长,有人想进入食堂的水源中投毒!”
分散各处守株待兔的护卫队们一个接一个回来汇报,基本都是预料之中的行为,只除了最后一条。
“你说什么?”队长惊讶起身,“我们的水源还安全吗?被他得手了吗?”
压着人回来的队员急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们的粮食和水都非常安全。”
说着他又忍不住狠狠踹了去食堂投毒的人一脚,咬牙切齿道:“你可真毒啊,别人只是要我们的财,你却要我们的命。”
谁不知道海带养殖基地会免费供应三餐,为了节省一顿饭,他们和工人们肯定是要在食堂吃了早饭才走。
如果真被他得了手,都不用到中午,基地为了赖账把所有工人都毒死的消息,即刻就能传遍整个埠宁县。
背着这样恶毒的名声,以后谁还敢来他们基地找活。
底下的人只能想到这样浅显的事情,但负责给这件事压正的王离一听,就知道其人用心险恶,远超出他们想象。
“此事一成,莫要说招工了。连大秦在东海郡好不容易改善一些的名声,立马都得跌入谷底!”
“这是要掘我大秦的根啊!”
王家是依附大秦起来的武将功勋,一旦大秦崩塌,他们第一个跑不掉。
使用这恶毒计谋的人,是要他们全部人都死绝了!
王离恨得牙痒痒,若那人在眼前,恨不得把他抓起来,千刀万剐。
“此人单独压下去,背后之人是谁给我问清楚了。吐出真相之前不准他死。”他压低的眉眼,显露出与父祖相似的狠厉。
一直站在他身后护着的男人走出来,抱拳应道:“是。”
王离对他很放心,这是父亲王贲派给他的人,最擅长的就是问情报,像这种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连在他手里,一轮都走不过。
“少将军,暗处的小老鼠果然如仙师所料,已经偷偷摸去鸡舍了。”
王离抚掌而笑,“好。”
“按照计划实行,装作没看到,必要时帮助他逃出基地。切记,一定要让他以为是靠自己跑出去的。”
片刻之后,刘季进来,看着被打晕的一排贼人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凑近了一个一个看过去,从最左边看到最右边,“齐了。”
王离看到这熟悉的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刘季啊刘季,这过去了大半年,怎么你干的还是一样的活?”
“要我说啊,等大秦跟匈奴开了互市,你不如就随商队过去好了。往匈奴派那么多细作,指不定还没你好使。”
刘季知道他在开玩笑,也不生气,拱手笑道:“那就谢过武城侯为我筹谋高官厚禄了。”
言罢看向一旁站着的护卫队长,“赶紧的,把火点起来。火再不烧起来,所有人都要睡死了。”
没有了目击证人,他们发难时就没那么理直气壮、名正言顺了。
护卫队长踢了放火的贼人两脚,“这可不能怪我,这两个没用的东西,连火石都不会用。”弯腰从他手上掏出两块火石,“我来帮他们一把。”
带着火石走进黑暗中,片刻后门外响起刺耳的尖叫声,“着火啦!”
“仓库找起来啦!快救火!”
早就在一旁候着的打更人立马就敲响了铜锣,呼救声,哭喊声,奔跑声,还有被突然吵醒茫然的询问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基地夜半遇贼图。
被这过于喧闹的声响惊醒的还有刚才被打晕的贼子,他刚想抬起头看看什么情况,一根儿臂粗的木棍迅速在眼前放大。
嘭!
梅开二度。
那贼人刚醒,就又被闷头敲晕,脑袋磕在地上砸出好大一个包。
王离提步迈出房门,被刻意放大的火灾映亮了漆黑的夜,等确保城内也能看到后,他下令:
“收工,救火。”
工人们披了件外袍,揉着眼睛走出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怎么了?哪里着火了?咱要不要跑?”
一名医师正提着药箱匆匆跑过,张口就把事件放大化:“放粮食的仓库被人烧了!”
问话的人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随即嗷的一声跳起来,残存的睡意被彻底吓掉,连跑带跳的扑进屋中,“别睡啦!咱们的粮食被人烧了!”
这一嗓子直接把整幢宿舍楼的所有人都叫了起来。
什么?粮食被烧了?
谁的粮食被烧了?
是他们的粮食被烧了!
怒气瞬间上涌,随意裹了衣袍的黔首们拿起所有能拿的武器。
粮食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谁动了粮食就跟谁拼命!
“哪个杀千刀的放火!”刚刚才领了一斗粮食的女人,连做梦都在畅想着发财过好日子,闻言不由悲从中来,气得连脑袋都有点晕乎乎的,“那些粮食我本来月月都能领到一斗,他动的是我的粮食啊!”
“我忍不下这口气,我去叫人,这该千刀万剐的纵火贼别想好过!”
……
次日,埠宁县的城门才刚一打开,就涌进来一大群气愤填膺的黔首。
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在基地中工人们摇来的人,还有从各村听到消息赶来的村民。
他们聚集在县衙门口,请求县令大人给一个公道,严惩纵火贼。
“那些杀千刀的不仅放火烧粮,还给水源投毒!这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握着变淡木棍的汉子们没有动手,但连吃一个月好饭好菜,原本就不矮的汉子们更加壮硕,仅仅是站着就极具威慑力。
他们嗷嗷叫着:“求县令大人主持公道,严惩凶手!”
在大家的呼唤声中,埠宁县令款款走出县衙,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装模作样地表示一定会抓到凶手,连同他们背后的人一起严惩!
他抬头,视线越过群情激奋的黔首,与人群外几辆马车中露出的一双双眼睛正对上。
双方都从中看出了激烈的杀意。
埠宁县令:不尊大秦律,当杀!
某些人:当我财路,该死!
第95章
群情激奋间,护卫队的人捆着一串贼人过来,一个挨一个的压跪在县衙门口:“县令大人,早就听闻咱们埠宁是民风淳朴、讲信修睦的好地方,我们过来建设基地开出的条件都是顶好的,但似乎贵地不太欢迎我们。”
护卫队长痛心疾首的说:“他们烧粮食啊,不仅烧粮,还往水源里投毒。这基地里上上下下两百来口人呢,今天还是工人们放假的日子,若是有人想带个馒头包子回家,岂不是一大家子全都毒死了!”
原本只是为粮食被烧而愤怒的黔首们,一想到那个可能就是一阵后怕。
基地每十天放一次,前两次他们回家的时候,多多少少都往家里捎带过东西,在基地里只是寻常的吃食拿回家中就是全家一人一口分着吃的绝顶美味。投毒的事要是没被发现,那他们拿回家……
“这是要我全家人的命啊!”
“我媳妇进门三年,今年开春终于生了个大胖小子,就指着他摔盆养老送终了,这是想让我绝后啊!”
人们一句一句的说着,原本有些冷却的怒火,再一次熊熊燃烧。
“县令大人,一定要查出幕后黑手,严惩他们!”
三言两语间,原本只是针对基地的阴谋,现在已经被转换成想要毒杀埠宁县平民的大罪恶。
县令顺势拱手,指天发誓:“请诸位见证,本官定将贼子捉拿归案,绝不徇私枉法。”
“各位若是有什么线索,也可到县衙门口来击鼓报官。”——
“仙师有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朋友要多多的,敌人要少少的。”
城中最大的酒楼包厢里,刘季斜斜的歪在椅子上,后面站了一排刀剑齐备的精壮护卫,“不知道各位是我刘季的朋友呢,还是敌人?”
“嗯?”他从鼻腔中轻轻哼出一声,身后的护卫长刀齐齐出鞘,拉出一截雪亮的光,晃得对面几人心肝震颤。
“刘季,你这是求合作的态度吗?你这是在逼良为娼!”包厢里的技能,下意识往后仰了仰,避开锋利的刀芒。
他们在埠宁县虽然比不上最上头的那几个,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什么时候见过这逼人就范的流氓架势。
一个戴着纹饰帽的男人拍案而起,“刘季小儿,吃了几个月秦国粮,连自个儿是谁都不知道了!”
话音未落,座位旁的执刀护卫齐齐转动视角,白晃晃的刀光落在他头上,映出一片璀璨的光晕,让他一时间竟分不出身在何处,只觉得脖子上的汗毛刷刷的竖起,带来阵阵凉意。
男人背后沁出一层冷汗,扶着桌面,有些摇晃的重新坐下。
“有、有话好说,别动刀动枪的。”
他们都是在本地经营多代的家族老大,不比那些个贵族豪强,敢直接冲着官府发难,他们更像是墙头草,哪边占上风就往哪边倒,又因为各有所长,不管哪方上位都得拉拢他们。日子不说大富大贵,也称得上有滋有味。
若是换了以前,刘季还会跟他们绕绕圈子,他一贯不是会主动与人为难的性子,不过现在仙师亲自下了死命令,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容他慢悠悠的来。
“我也不与诸位多说。”他抬手拉出腰间短剑,接过一方手帕。
手帕覆在剑身上,一寸寸抹过,似是在给宝剑开刃:“我可不是以往那些生意人,容得了你们欺负。我背后是整个大秦,此事若成,你们从此听官府号令。”
“若我们不从呢?”对面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子不甘心地反问。
房门哗啦被推开,平日轻柔的嗓音带上肃杀之意:“不从?几年前齐王出城献降是因为不想继续当大王吗?”
这是谁?
包厢中的几人看着这位陌生的年轻女子,这气度风姿,绝非寻常人。
刘季擦拭宝剑时的唬人气场差点当场崩掉。
祖宗诶!不是说好我唱红脸你唱白脸的吗?!
你怎么自个儿跑出来威胁起来了!
刘季果断还剑入鞘,房间内的凶煞护卫也第一时间收起刀刃,似一群猛兽在主人面前收起锋利的爪牙。
他们同时弯腰,向来人行礼:“仙师!”
仙师!
一年时间,足够将始皇泰山遇仙的消息传遍大秦。
但谁也没想到,那位传说中的仙人竟然是这样年少,若忽略她周身飘渺的气质和过于出众的容貌,瞧起来竟似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女。
更没想到的是,本该在咸阳城的仙人,竟会悄无声息驾临东海郡。
包厢中几人看着她,似好奇,似警惕,在半信半疑间,谁也没有说话,生怕先开口的失了主动权。
那年轻仙人走进房门,反手就拔出一把刀,指尖轻敲刀身,
叮~~
刀鸣声中,她再续刚才的话:“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能不能搭上这条船,就看各位的选择了。”
她幽幽一叹,“能和平解决问题,我也不想让人流血又流泪。”
刘季自觉带着护卫站到她身后,乖乖闭嘴跟着,为她造势。
谁谈判一上来就威胁要人命啊!
几人暗暗咬牙,恨不得扑过去一顿打。
微生雪看出他们的别扭,拿着刀比划两下,“大军压境,容不了第二条路,你们只是做了与齐王一样的选择。”
几人对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这年头,拳头大就是道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愿为驱使。”
伴随着他们低首臣服的宣告,窗外如山崩如海啸般的怒吼一层叠着一层。
那是受害的黔首在怒吼:“严惩凶手,杀尽贼子!”
“听,是冲锋的号角。”她推开窗,乌压压的人群在带领下往城中最华贵的府邸涌去。
年轻的仙人回头,阳光穿棂而来,原本肃杀的面容似融化在暖阳中,留下一片脉脉的温柔。
众人的目光越过窗台,落在底下汹涌的人群中,眼底万般情绪褪去,留下一片惊骇。
操纵民意如手足,驯服对手如家常,这般心计,谁敢叛变。
盘踞在埠宁上百年的世族即将崩塌,几人也是心神恍惚。
“从我太爷爷来到埠宁,他们就是这里的天,我从来没想过,原来天也会塌。”
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神情莫名,目光悠远,好像已经穿过了院墙。
看到满地零落的金钗玉器,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被往日看不起的贱民拖拽在地,看到粗糙的麻绳勒住他们娇贵的身体,看到压在他们头上的天……塌了。
“哈哈哈哈原来他们也会求饶啊,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趴在地上求饶时,跟卑贱的奴仆也没区别嘛。”老婆婆发出一声尖细的怪笑,往日伪装出的忠心尽数化作刻骨的仇恨,一刀一刀刮在那些贵族的身上。
迎着刘季等人好奇的目光,她将一腔愤恨尽数吐露:“我孙女还那么小,她才十二岁,花骨朵般的年纪,出门一趟,就成了高家子的房中人。她甚至没活到十五岁!十五岁啊!我都没来得及给她办及笄礼!”
“我以为早就习惯了,这日子啊一天天地过,连亲爹是怎么死的都忘了。”带着纹饰帽地男人挂起惨淡的笑,眼眶红了一圈,“今日方知,原来我还记得啊。”
世族是最上面的土皇帝,他们都是供养的奴仆,哪个没受过打压拿捏,只是以前都寻不到机会罢了。
“多谢仙师出手,给我等报仇之机。”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第一个起身,然后是带帽子的男人……
等几人陆续离开,一侧墙壁的隔板打开,听了全程的扶苏迈步过来。
微生雪收回视线,落在他脸上:“说说你的看法?”
扶苏的回答带有非常鲜明的秦国特点:“氏族盘踞本地多年,根深蒂固,依仗多年经营公然对抗官府,按大秦律,其罪当诛。不过仙师怎么想到要利用黔首来达成目的?”
微生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只要让民众的利益与我们的利益一致,他们就会是最坚强的刀与盾。届时,改天换日也不过信手拈来。”
刘季往角落里挪了一步,再挪一步,额头冷汗刷刷刷往下掉。
这种话是能当着他的面说的吗?!
操纵民意!改天换日!
刘季:请让我马上变成聋子瞎子!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你觉得呢?”
被她盯上的刘季恨不得夺门而去,却只能硬着头皮挑了个最不敏感的角度:“这些人最后的痛悔哭泣,顶多两分真,更多是向咱们表明态度:他们绝不会倒戈世族。”
扶苏:啊?假的?!
刘季迎着他清澈的目光,狠狠点头:“有仇是真的,不记仇也是真的。”
他偷偷抹汗。
别问了,再问几句,万一发现我学会得比公子扶苏还多,那我岂不是完蛋!
第96章
扶苏直接从陛下那里领了旨意虎符,调动军队过来压场子,在绝对武力和民心面前,对埠宁县几大士族的抄家进行得极其顺利。
往日高高在上,一边搜刮民脂民膏一边高高在上叫着贱民的贵族,在失去家族的庇护后,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一样会出口成脏,一样会害怕会痛哭流涕地求饶,会在脖颈被套上麻绳吊在城墙上时哀嚎。
黔首们看着这些丧家之犬的丑态,一个个都站出来,两只眼睛里冒出愤怒的火焰,用方言大声喊着他们的罪行。
有的人用家中女儿长得标志,被抢进府中再没了消息;有的人家中产出的粮食好,被看中硬生生多征了粮;有的人手艺活做得好,就被强逼着荒废田地给他们做新奇玩意儿……
扶苏亲自上阵,在府衙外的空地上开了审判台,把这些肆无忌惮的蛀虫一个个套上绞绳,由黔首组成的乡勇队拖拽着带上城楼,挂在城墙上吊死。
每挂一个,下面的黔首就用最大声音叫好。
埠宁县令被抢了位置,但他却丝毫没有不悦,反而高兴得很。
——这些仗着根基深一直跟他对着干,影响执行大秦律的六国余孽终于死了!
以后谁也不能妨碍他干出政绩!
他要升官!他要发财!他要去咸阳城面见陛下!
要是那时候仙师还没回天上,他就去仙师府墙角烧三炷香还愿。
士族的尸体被带挂在城墙上,盛夏的烈阳还没敛去余温,短短几天,尸体就开始腐烂发臭,秋风穿过残缺的皮肉,在空骨间留下呜呜之声,还未腐烂的绫罗绸缎裹在身上,像一只只飘荡的人皮娃娃。
这本是可怖又恶心的一幕,但每日出入的黔首官吏都喜欢在这里路过,就算不顺路也要过来瞅一眼,看一眼他们的惨状,一天的烦闷都消了大半。
埠宁城中隐隐缠绕的压抑消失,这座存在几百年的老城焕发了新的生机。
随着几大士族倒台,大量的尸位素餐的胥吏被趁机清算。扶苏有意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清除旧齐国留在这里的影响,这次随着车队到来的秦吏迅速填补了空白。
都说与人拉近关系的最好方式,是找一个共同的敌人,现在埠宁县原来的小吏与秦吏不仅每天一起骂不干人事的几大士族,下班后还一起喝酒抱怨快要把人累死的工作。
有共同讨厌的人,还一起喝过酒,一起骂过老板,这关系不就近了嘛。
在这样的背景下,秦吏以所有人都惊讶的速度迅速融入当地人的体系中,奇迹般地没有出现别处两派各自抱团,互相排斥的情景——
埠宁县落脚的院子中。
微生雪正在查看系统商城,国运兑换板块又出了新东西——【国运初级运用*全范围植物生长加成】
她立刻被这名字吸引了,这种在星际时代都堪称大杀器的buff竟然只是初级运用?
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副作用吧?
微生雪去翻阅了产品介绍,还真是所有植物!
划重点,所有!
包括田中的杂草、河中的水草、山间的毒草。
但是!
但是!比起它带来的好处,这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缺点,不,它们连小缺点都算不上,这只是神爱众生,平等相待!
微生雪拿起玉石就要联系嬴政,相比于动物生长速度加快,他应该更喜欢现在这个,虽然需要的国运多了一点点。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扶苏求见仙师。”
“进来。”微生雪收起传音石,奇怪他不是应该在盘查埠宁的多年事务,怎么突然过来了。
因为大批量处理胥吏,尽管有剩余小地头蛇的协助,还有咸阳带过来的大量小吏,人手依旧不足。
这回倒不是基层的人手不够了,而是缺少能管事,看得清局势,有足够眼界的中高层人才。
但这种人才需要多年的学习培养,不是几个月突击就能速成的,所以这段时间包括扶苏在内的人,一个个都忙到飞起,连阳滋和王虞都被拉上去干活了。
等等,微生雪突然反应过来,扶苏不会是来抓她去干活的吧?!
微生雪立刻就抽出一张空白的纸,在房门被打开之前,抓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
《支柱性产业对地方发展的必要性》
微生雪:我在忙,闲事勿扰。
扶苏进门来,说的事情倒是与这无关,而是另一件事,一件很要紧的事。
“几大氏族倒下,收回上千亩地,也遗留下几千户隐户,我想对减免处罚。仙师以为如何?”
微生雪:啊?
什么隐户?什么处罚?
好在扶苏接下来的话给她解开疑惑,“若非威逼利诱,没有农人舍得抛下田地,去给大家族当不稳当的佃户,只是秦律要求对逃避徭役的黔首做出相应惩罚。此事,着实不知该如何处理才能两全。”
隐户,就是为了逃避徭役赋税,逃出户籍所在地,名字不入户口册的人。
像这种,被查出来肯定是要处罚的。但本次查出来的隐户,绝大部分都是被几大氏族威逼利诱夺了田地,只能投入门下以求一口饭吃的可怜人,若再因此处罚,难免令人寒心。
“事实上,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担心这决定得不到父亲的支持,才犹豫再三,不是吗?”
微生雪从不对不擅长的事指手画脚,是以没有给出直白的建议,而是选择点出他犹豫的心理成因。
扶苏陷入沉默。
是的,他已经有了倾向,只是不敢挑战秦律,担心会动摇大秦的基石,担心会触怒父亲。
“多谢仙师解惑,扶苏知道该怎么办了。”
……
几日后,埠宁县重新修订户籍册的消息传播开来。
“听说这次户籍修订,包括了隐户和野人。”
“隐户和野人?他们能出来?隐户就算了,逃也逃不掉,野人那可是一冒头就要被抓走处刑啊!”
“谁说的,县衙门口的告示都说了,这次处罚暂免,只是接下来的三年内要徭役要先抽他们。而且这次给分地!”
“什么?只是多干三年徭役就能分地?我也想去!”旁边只是听着话的人立刻就凑过来了,“这分的是那几家的地吧,那可都是上等的良田!”
这样好的良田,就算是他们手里也不多,现在竟然分给隐户和野人?
回到家中,刚才聚在一起聊天的男人跟婆娘说道,“我原来还可怜那些隐户,现在看看,我该可怜可怜我自己才是。”
“那可是上等的良田!当初怎么就没往里头钻一钻,一进一出,下等田就便良田了!”
“呸呸呸!这种晦气话你也敢挂在嘴边,去当了隐户,那就是把命挂在主子手里头,连地都不是自己的,那日子还有什么盼头。”他媳妇咬断缝补衣服的线头,拍一拍整理齐整,“要咱们家是隐户,上个月能找到那大好的活儿?”
这说的是基地里的岗位。
“这一个月至少一斗粮,一大斗。吃得节省些,别说一个月了,两个月也能混过去。这样的好日子不过,你想去当隐户,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个没脑子的蠢东西!”
女人瞪了他一眼,起身把衣服在他身上比划了两下,又重新坐回位置上捻起针线,“我让你打听的事有没有消息?”
男人听他总算是放过了这个话题,忙道:“有消息了,咱们基地里的确实可以早些租借镰刀,如果想买下来,只要付九成的价钱。”
“九成,”女人沉吟片刻,“便宜一点也是便宜。多少价钱?”
男人比划了一个数,女人睁大了眼睛,“这么多?!”
“那可不,从皇城出来的,咱们这儿可没有。这大老远运过来,就是一块石头也得涨涨身价。”
女人又问:“什么时候开始?”
“五日后,在基地外的空地上,不跟其他人一起。”
……
五日后,基地外又一次迎来了人山人海。与之相同的,是官府存放农具的仓库。
租金一斗粮,秋收之后归还,若有遗失或损坏,另外赔偿。
镰刀的好,去年就已经体会到了,秋收就是抢时间,如何敢耽搁,尤其东海郡还时不时有雨水,一场雨下来,全年的心血全白费。
所以就算是最吝啬的人家,也没敢在上头省钱,买得起的买,买不起的租,如果连租金都出不起,那就几家合伙租一把。
天刚蒙蒙亮,排队进城的人就直冲仓库,挨挨挤挤的队伍勉强在衙役的威慑下排起来,一个个都翘首以盼。
“还是上头有人好办事啊,自从那几位从咸阳来的贵人到了埠宁,日子越来越好了,去年哪有这么大方,恨不得十户人家一把镰刀,还得去跑关系才借的到,现在咱们直接一户一把。”
“还是现在的日子好啊,不用打战,地里庄稼能长,还能去找活儿干,要是以后都有这样的日子就好了。”
“听说咸阳来的贵人里头有一位真神仙哩。”
“难怪日子越来越好,原来是神仙下凡来救苦救难了。”
整个场地上犹如几千万只鸭子在叫,闹哄哄的,根本静不下来,只有快轮到的几个人才能听到前头衙役扯着嗓子大喊:
“按照人头数,不论男女老少,按照上了户籍的人口算,每四个人能租借一把镰刀!”
趁着这个机会,顺理成章地就把这个位于大秦疆域边缘的县摸清了底细。
登记了详细信息的户籍册子按照家庭住址和性别分门别类放好,按照一定规律装订好,送到县衙的书房中。
扶苏打开这些册子看了一眼,都是列好的清晰表格。表格中详细记载了各村的人口,排列了男女老少分别有多少人,他们的邻居是哪些人,一目了然。
“这就是仙人给的人口普查表?”阳滋公主抱着公文进来,一眼就看到垒得高高的表格。
她拿起一张仔细看了两遍,这份上写的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人口信息,明明是一个她从来没去过的村子,但仅仅看完这张表,她竟然对这村子里的大概信息有了了解。
她惊喜道:“长兄,这人口普查表竟是如此利器!”
扶苏倒是没有他这么激动,但眼中也是异彩练练,“如果只说人口信息,我大秦现在的户籍册也不差,甚至对邻居的记载还更加清晰。不过全都是一列列的文字记载,难免繁杂不易观看,不如这表格清晰明确,扫过一眼就对这村子的情况有所了解。”
“表格不仅能用在人口普查中,调发徭役,征兵税收,都能用清晰的表格划分,最后在列出个总结,既有理有据又一目了然。”
末了他还感叹道:“不愧是仙界,连户籍登记都有这么多道道。”——
【叮!系统外置信息采集器已完成运行适配,即刻起,宿主可自由出行,交由系统接受信息。】
大晚上的,微生雪直接被这消息吵醒,蹭地一下就坐了起来,“你好了?”
她自问自答:“你总算是好了!”
再不完成,秋收前回咸阳的约定就要放鸽子了。
“这堆了好几件事,就等着回咸阳办呢。”
系统连插嘴都来不及,就看到她往后一趟,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系统:【……】
既然要决定回去,手头的活就要收拢收拢,找人接手。
接下来几天,微生雪都在忙这件事。
动静不小,连不知道野到哪里好些天没见的小屁孩韩信都跑过来了。
“我要带生蚝,给你一半。”他拖着一袋子生蚝来到书房,背上还背着一把前不久刚打造出来的剑。
本来没想带他一起回去的微生雪:……
糟糕,不存在的良心隐隐作痛。
微生雪上前几步,拍拍小韩信的头,“今天没走,你先回去收拾东西,我们三天后早上离开。”
韩信的军事天赋极高,但再好的天赋也要学习,免得出现伤仲永之事,等回了咸阳就给他找个厉害的师父。
说到厉害的武将,她第一时间就想起王翦王贲蒙恬等人,不时因为别的,主要是人比较熟悉,万一孩子太皮,以“孩子还小”维护时不至于当场发火。
埠宁县要处理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三日时间足够了。
首先要交代清楚的就是海带的养殖,七月份已经是该下海采集海带孢子的时候,得安排足够多的渔民下海,带回干净且带着许多孢子的海带,养在培育池中。
相应的步骤和注意事项,她都已经在资料中写明,如果还有不懂的,可以远程联系她。反正现在有传送,正在每天都能与咸阳城来往三回,在传送物资的时候夹杂一封信,绝对没问题。
“哦,对了,还有徐生那边。你让他准备准备,等过了七八月份,寒流往南走的时候,他就带着船队出海,沿岸开辟新航线去吧。”
扶苏在一旁点头应下:“放心,此事我会办妥。”
王离在一旁问道:“往南走,能走到百越去吗?”
陛下想要攻下百越,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个秘密。要不是仙人带来的变化太多,大秦不宜在此关键时刻大动,只怕早就已经发兵了。
微生雪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百越的地理位置,那不就是南边的海边吗?
“肯定能。”
不过能不能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在岸上适应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船队不是随地都能靠岸的,需要有足够优良的海港。
这些事就交给徐生去操心吧。
不提之后接到消息的徐生有多崩溃,在微生雪这里,又是一件事情了结。
在这日午后,她传唤了阳滋公主,在院中问她:“你想留在这里,还是与我回咸阳?”
阳滋公主犹豫了一下,道:“仙师去哪里,阳滋就去哪里。”
她说得肯定,但微生雪从她那一瞬间的停顿中,读出了背后隐藏的意思。
“你想留下来,只是因为要跟在我身边,才要回咸阳。”
阳滋公主想否认,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话,默默的低下头。
她确实有想留在这里的念头。
在这里他可以像男人一样,在书房中做事、批阅公文、管理大大小小的事;可以穿着简洁的男装,不顾及礼仪地快跑,爬上爬下。
若是回了咸阳城,她依旧会是那个端庄稳重的大秦长公主。
微生雪轻轻的笑了,“既然你想留下,那就留着吧。我会告诉嬴政道友,基地事务繁杂,我放心不下,留你在这里看顾。”
“仙师……”阳滋公主红了眼眶,愧疚难言地看着她。
“别哭呀,你能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阳滋不在时,仙师要照顾好自己,你喜欢喝的果茶包在茶水间的第三个格子……”
微生雪安静地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叮嘱,虽不耐烦听这些话,但她知道,不交代这一遍,阳滋肯定无法安心,便老实坐着等她说完。
确定好阳滋的去留之后,她在备忘录上划拉了几遍,应该没有什么事了吧。
直到回咸阳的那一天,扶苏前来送别,一轮送别酒之后,他说:“若有事,我会通过传送阵给咸阳递消息的。”
微生雪才恍然想起。
哦,传送阵忘记加盖子了。
于是又匆忙跑去给他设了一个防护,免得有人无意间跌进去,卷进空间乱流中。
控制开启的开关自然是交给扶苏保管了。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特效,也没有什么万人相送的欢呼,与众人告别之后,微生雪只是挥了挥袖子,就卷起站在一旁的小韩信,化作一道绿光直冲云霄,消失在天际。
“扶摇直上九万里,一瞬跨越数千里,这才是真神仙啊。”刘季靠着河边的垂柳满眼羡慕。
“这一路行来,若非是为了锻炼我们,仙人何必如此麻烦地乘坐马车。”这是已经完成自我洗脑的扶苏。
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脑补怪了——
咸阳城中,章台宫前。
嬴政已经通过远程“电话”,知道仙人今天辰时末会抵达咸阳城,所以今天廷议之后,他没有让百官散去,而是由他带领着,在章台宫前等待。
按照仙人懒散的习惯,她定是没有耐心落在别处在一路走过来,最大可能就是直接空降章台宫。
果然,距离辰时末还差半刻钟的时候,伴随着小孩子的尖叫,一道绿光从天而降,直冲冲地砸在章台宫前的空地上。
绿光散去,露出两个熟悉……嗯?那个小崽子是谁?!
“道友,各位,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微生雪拎着小崽子的后领子走过去,随手扔给最近的王贲。
“路上捡到的军事奇才,你瞧瞧。”
猛地被扔出去的小韩信落在王贲的怀中,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
“姐姐?”
奇才。
上一个担得起这个名头的还是宋静,她做出了堪称军队神药的大蒜素,在几个月前的疫病消灭战中居功甚伟,现在已经是大秦的五大夫了。
这是大秦的第九级爵位,寻常人在战场上数年都不一定能拿到,如今破个封了一个不到二十的姑娘。
但所有听过她名声的人,都要承认,她当得起。
上一个奇才珠玉在前,这不由得让人期待起这个新的奇才。
不过军事奇才,再奇也得先长到能上马的年纪,这十岁出头的小萝卜头还是再等几年吧。
王贲抱着他大摇大摆地跟在嬴政身后,回到章台宫内找位置坐在。
细心的宫人早就在御阶之上,皇位之旁,设下一张仙人的座椅。
微生雪刚刚坐下就放下一个大雷,差点把整个朝堂炸得人仰马翻。
“国运新阶段积攒完成,有新的运用方式,我想你应当更喜欢这个。”她看着嬴政,轻轻说出商城的产品名,“全范围植物生长加成。”
植物生长加成?
嬴政:!!!
群臣:!!!
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是的哦,庄稼生长更快更多更大,说不定还能见到麦子树呢。”
“还有牧草、药材等,只要是属于大秦的土地上,就能生长加速。”
“陛下!”谁也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淳于越。
他神情亢奋,连双颊都泛着激动的潮红,“此事应当先昭告天下,此时正值秋收之前,粮食一夜增产,定是神迹降临,天佑大秦!”
好家伙,这bug卡的!
李斯一脸震惊地看着他,难以置信。
这阿谀逢迎的本事,看不出来啊,淳于越,他李斯今天算是遇到对手了!
无视同僚诧异的目光,淳于越直直看向仙人,目露期待:
——您就说,这行不行吧。
第97章
你还别说,你还别说,虽然这个法子不要脸至极,但玩政治的心都脏,朝堂上站着的谁不是脸皮三尺厚。
虽然在刚提出时大大震惊了一把,但很快就捡回他们作为大秦优秀员工的专业素养,一场廷议延长一个多时辰,硬生生把它从一个天马行空的点子,化作具体实施的方案,连负责落实的人都确定了。
只剩下一个关键点等待外力的援手——如何在短时间内传遍天下。
秋收在即,偏南一点的地方再过小半个月就要开始抢收,北边地带顶多晚一个月,大秦此前已经借助开始修建各级交通要道,但碍于目前的工业水平,效率并不算高,只勉强铺设了国道,即咸阳通往各郡的大型官道。
郡道与县道只有临近的几个郡修建了一部分,远些的连路都还在平整中,更别说期间会遇到的各种意外,或多或少都拖慢了进度。
要想在这种情况下快速将消息传递至天下三十六郡,尚且勉强可以做到,但若要传遍各县就困难了,再往下传,那就是痴心妄想。
既然用常规手段做不到,那就只能借助神奇能力了。
您会帮忙的,对吧?
微生雪:“当然。”
这种刷功德的好事,她怎么会错过呢!
微生雪戳戳自家统子:‘我这算不算推动了大秦的通讯变革?’
系统为自家宿主见缝插针抓住机会赚功德的能力呱唧呱唧鼓掌,【何止啊,您这是直接带来了变革,一旦大秦建成完整的通讯网络,功德滚滚来。】
有一根大萝卜在前面吊着,连系统都谄媚了不少,它对着宿主献殷勤:【经过本系统的运算,咸阳城秋收之后是最适合突破境界的时候,宿主可以趁此机会一举冲到元婴期。】
‘然后当众被雷劈成焦炭?’
系统果断抛开它最开始的判断,什么不满足金丹期的心境,什么再往上很难渡过雷劫,在海量的功德面前,全是渣渣!
只要她不大开杀戒,收了灵力跳崖都能遇到树枝勾住她衣领子,两军交战站在中间都能恰好都避开她。
功德护体,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此事说难不难,只是费时间,琐碎的物件太多,不过暂且只要能及时抵达三十六郡,留下足够的时间去发动舆论、传播流言就好。
“此事不难。”迎着大秦君臣期待的目光,微生雪缓缓开口。
“只需选出一群擅长平衡力强、胆子大、还擅长造谣的人的就好了。”
平衡力强,因为要跳飞剑;胆子大,因为要跳飞剑;擅长造谣,还有什么比足够野的流言更快传播呢。
传送阵是开不了的,耗费太大,正巧之前炼制的飞剑都还放在库房里,就用它载着这些人过去吧。
空投型*飞剑版*跳伞运动,期待勇士的加入。
……
“绑在剑上就能上天?”小韩信的目光落在蒙毅的配剑上,神情跃跃欲试。
微生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鼓动着,“是啊,像这样……”
啾——!
“啊啊啊啊——!”
用一根绳子绑在腰间,悬挂在剑柄上的传讯兵们,在一阵尖叫中直冲云霄,向四面八方飞驰而去。
微生雪拉出一张实时地图,上面一片光点飞快移动,如一颗流星划过大秦的疆域,又像是一朵朵蒲公英飞往四方。
“这个到了。”她指尖在地图上一点,地图放大,显示出降落人的详情,“哟,正在树上挂着呢,好像掉进别人家的后院了。”
经过这一年多的锻炼,大秦君臣自觉已经长出一颗宠辱不惊的大心脏,但第一次看到这可以监看天下的地图,依旧陷入无法言说的激动之中。
“若是行军作战时有这样一张地图,我军必胜!”一众武将的视线已经牢牢地粘在地图上,不自觉地往前挪动几步,再挪动几步。
“这地图能随意显示大秦境内之景,若用于监管黔首官吏,则天下尽在手中。”这话说得十足的法家调调,一听就知道是法家大佬李斯说的。
“一群暴殄天物的俗人,这等神物,自然该用以窥探天色,及时防治天灾。”这显然就是治粟内史了。
微生雪也没料到,只是图方便蹭系统的地图用,竟还引得一群大臣真心实意地辩论起来。
但这地图主要依托系统的信息采集与记录功能,实时更新更是需要它全程操纵,可没办法外借。
得知这个消息的大秦君臣失望地叹了口气,好吧,其实也没失望,他们只是习惯性地卖卖惨,谋划些好处。
得知不能得到之后,就迅速放弃了,开始数起有多少人抵达目的地了,甚至还有人在统计,有几个是顺顺利利落在平地上的。
几个计算厉害的博士提着笔在记录每个人抵达的时间,经过计算后,得出飞剑日行万里的惊人结果——
背后有一群大佬出谋划策,又手执盖着陛下玉玺的圣旨,抵达各郡的传讯兵们都得到了地方官的积极配合。
虽然他们带来的消息非常离谱,离谱到所有听到的人都以为对方是骗子,要不是他拿着圣旨,从天而降的来路又足够特殊,郡守都想把人打出去了。
但既然是陛下的命令,那就干吧。
郡守们:陛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如果我没看懂,那一定不是他错了,而是我们眼界不足,看不懂他的高瞻远瞩!
在他们的支持下,秋收前神迹降临、粮食增产的消息很努力地在当地传播,但在这个大家都忙着准备秋收的时期,实在没闲心聊这种一听就是假话的话题。
“按照这进度,达不成预期的效果。”咸阳几个大臣一碰头,就大致推算出了结果。
怎么办?
“话题不够劲爆呗。”
微生雪领着小韩信咔嚓咔嚓啃着时鲜的果子,对大秦造谣的能力表示不屑。
嬴政向她讨教:“道友有何妙招?”
微生雪吐出果核,激动地搓手手。
是时候让你们见识见识,来自星网冲浪选手的造谣能力了!
“震惊!那夜田中牛吼不断,背后原来隐藏着这个秘密!”
“惊天秘密!两个男人半夜在田里干出这种事,引来全村人围观!!”
“男人听了沉默,女人听了流泪,夜夜难眠竟然是因为它!”
“你敢信?天下竟然还有这种死法,全大秦都没人见过!”
“……”
一连七八条造谣式流言,微生雪意犹未尽地住口,给本地人留下足够的发挥空间。
嬴政:“……”
纵横家弟子:“……”
名家弟子:“……”
其他臣子:“……”
比不过,比不过。
他们用惯了离间计的嘴皮子都没这么利索!
所以那俩男人是在干什么!那牛叫的秘密是什么?!
李斯不服气:还有什么死法是他堂堂大秦前廷尉都不知道的!
半晌,才有人憋出一句:“此言,过于粗鄙。”
微生雪反问:“你就说好不好奇吧?”
好奇!
没有见识过星网震惊部标题的‘淳朴’土著们,被打开了一扇大门。
脑洞放飞之下,让微生雪吃瓜一本满足。
……
农忙之时,人们踏着夕阳的余晖从地里回来,趁着天色端一口破了几个缺口的碗,一起聚在村口,一边划拉几口野菜粥一边唾沫横飞地说着最近的流言。
在这种连东家少了一个瓜都要翻来覆去磨牙的地方,这种一听就非常劲爆的消息迅速在各村之间蔓延。
妇人回娘家借根针,都得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几句:“你听说了吗?那个村子里的男人干了这种事……”
小孩去山脚放牛,也要凑在一起兴奋地嘀咕几句:“你家的牛有没有半夜跑到田里去叫?我大父现在天天晚上蹲在牛栏门口,就等着它往外跑呢。”
男人一起担几桶水,依旧免不了提一嘴:“我保证你肯定没听说过这种死法,全天下就没人知道……”
消息从出入宴席的官吏口中,从进城的购置家用的人口中,从来往的行商口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整个大秦。
连距离大秦行政中心最远的楚地都传遍了类似的话题,不管有意无意,每个话题中都会提到的粮食增产一事也随之传播。
说得次数多了,人们也从最开始的不相信,到隐约有些相信,再到后来与人争执过后的坚信。
“叔父!叔父!”一个生有罕见重瞳的少年人跑进院子,兴冲冲地跟最亲近的长辈分享自己的发现。
“我今天在外面玩的时候听到他们都在说,想把抢收推迟几天,天降神迹,要一夜间将粮食产量翻倍!”
“翻倍啊,那咱们收的租子也能多好多。叔父,我们也让佃户们晚点收庄稼!”
自认为出了个好主意的少年得意地摇晃脑袋,心想:他也没有叔父说得那么不动脑子嘛,看他这回的主意多好!
“什么神迹?那暴秦必遭天谴!”
院中手执竹简的男人眸中燃烧着深刻的恨意,“让人照常收粮,我倒要看看,在这多雨季节,庄稼地里能留住几斗粮!”
又吩咐左右:“去库房里取银钱出来,到各家去收陈粮,咱们也陈粮也屯着,莫要放出去。”
那些庸夫俗子,现在看不上陈粮,他趁着低价买进来,等一场雨下来,那些庄稼都烂地里,这些陈粮可就是宝贝了。
他手里捏着这些粮食,到时候都是拉拢人的筹码,且等着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求上门来!
至于会囤货居奇会拉高粮价?
呵,一群向暴秦投诚的贱民,死不足惜!
第98章
“主人,今天的粮价又上浮了。”
底下人来报的时候,项梁是不在意,反正家中存粮足够,粮价上涨于他影响不大。
“去账上支钱,继续收。”他解开一卷竹简的束带,小心地往上头涂抹保养油,对这事早有所料。
大量收购粮食,必定会造成粮价上涨,不过这涨幅完全可以接受。等秋雨过后,新粮尽毁,转手就能赚回翻倍的钱,还得让人感恩戴德。
“是成家和乐家出手了,他们蓄意太高粮价,抢我们看中的粮!”
项梁霍然抬头,眼中流露出鄙夷和愤怒。
“若非暴君亡我楚国,这等不入流的小家族,连出现在我项氏门前的资格都没有!”
“贱民之后,连腿上的泥点子都没洗干净的贱民!竟敢在我项氏头上动土!”
他怒气冲冲地骂了小半个时辰,汇报进度的下人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直到他恨恨甩袖坐下,才示意门口的仆人赶紧把这里收拾了。
手下凑过去,在对面跪坐下,请示道:“主人,必须给成家和乐家一个教训!”
“蠢货!”项梁伸出手指狠戳他的额头,将残留的怒火都宣泄在他的身上,“我项氏在楚地赫赫有名,那暴君定是找人盯着我们,就等着把冒头的项家人杀死,以绝后患,现在跳出去,就是在白白送命!”
项梁暴跳如雷之后,挥挥手,“去账上支钱,加价也要买回来。”
……
另一处大宅院中,两个身着锦缎的中年男人凑在一起,听着下属刚打探回来的消息。
“他们加价了?”
下属点头:“是。”
“真加价了?”
下属也是难以置信:“保真,粮价的牌子都更新了。”
一身灰袍的是乐家家主乐意,他连一直啃着的狗骨头都扔下了,撑在食桌上往前一探身,“这项梁心高气傲,一向不屑与我们争长短,这次竟如此不顾身份体面?”
他对面的是成家家主成然,闻言轻嗤一声:“还以为是以前呢,现在楚国都没了,谁还供着他们,吃喝用度都得自己操心,可不就要下来沾一沾这铜臭味了嘛。”
“诶,你说他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乐意给他分析,“最近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我这边连佃户都有好些人家想晚几天交粮,就想等着那传说中的神迹赌一把。”
“他项梁倒好,竟然趁现在收粮……往年这青黄不接是粮食最贵的时候,但去岁年景好,今年又有这遭事,竟还把粮价往下压了压。”
“你说咱们要不要跟?”
成然犹豫片刻,建议道:“不如我们约他见面,探探消息?”
乐意不大乐意,往位置上一摊,“你是没见过他那样儿,鼻子都快长到头顶去了,我巴巴的给他送礼,他就让一个管家把我打发了,连面都不肯见呐。反正我是不想去热脸贴冷屁股了。”
“以前他是大贵族,以后板上钉钉的公卿,咱们给他捧臭脚都不够格。但现在,别看这么多人捧着,真说起来,还没咱们稳当。哪天秦军来了,也先抓他。”
成然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到底项氏在楚地发展多年,残存的势力也是庞然大物,非他们能抗衡,县官不如县官啊。
他们有没有见面,有没有谈妥什么条件,外人不得而知。
此地的平民们只知道,本来一日日往上涨的粮食收购价,现在已经涨不动了,只能随便卖一家。
也不是没有人担心,若是庄稼还没收上来,秋雨就下来,他们等不到来年就得饿死。
“但这价钱,一斗顶得上往常的两斗,咱先收一半上来,另外一半就留在地里,要真能翻倍,那就是捡着了。”
像他这么想着的人不少,所以依旧能看到秋收的人在地里忙碌。
不过与他们不同,项氏的佃户必须按照往年那样抢收,绝对不允许留一株稻在田里。
“谁要是敢不听话,”人高马大的项氏督工一挥鞭子,在半空中响起爆裂声,“以后就滚到山里吃自己的吧,项氏的田别想沾染半分!”
平心而论,今年的收成也算过得去。
石老六原本是石头村的普通村民,只是某一年上山时摔断了腿,只能躺在家里熬着,熬着熬着,家里就撑不住了,为了活命只能卖了田给项氏,连带着全家都进了项氏的地盘做了佃户。
“好歹还有地种呢,我们要知足。”
“唉,要是能留一亩在田里就好了,等神迹出现,咱们今年日子也能好过些。”
他妻子转了个身,轻轻拍拍他,“别惦记了,咱们能有一口饭吃,都已经是老爷心善,听说别家的佃户,辛苦一年,只能留下一成粮,月初熬不下去,只能把家里的大丫头卖了,换了一斗粮,总算是把今年挨过去了。”
她打开家中的米缸,从中抓出两把米,想了想,又抓出一把,加起来只有不到一碗的米被倒进锅中,旁边是剁碎的野菜,就这么熬出一锅粥来,把最稠的部分盛给家里的男人们,他们是家中的壮劳力,正是秋收熬力气的时候,得吃饱点。
吃完饭,石老六又带着儿子们进了田,他摸着这一株株挂了穗的稻子,心里头想留一些的念头更深了,但他的举棋不定,在督工的鞭子下只能是妄想。
项氏的佃户,七日后就要交粮,现在不收割,七天后哪来足够量的粮食能交上去呢。要不然被赶出去,他们就只能去做流民了。
……
收回来的粮食太多,塞满了每一个仓库,等后来运回的粮食就只能随意腾出几个房间存放。
“这眼看着秋雨将至,放在房中只怕会存不住。”
当底下人来汇报这件事的时候,项梁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眼睛不离手中兵书,随意地摆摆手,“不过放几天罢了,等秋收之后就能出库,不碍事。”
“到那时,所有粮食都会被一场雨淋死在田里,没了新粮,这些陈粮便是略微发霉,也多的是人争抢。”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已经过了往年秋收的日子。
又过了往年晒谷子的那几日……
“赶紧收吧,你看那些贵人家里都收了粮,你能比他们更懂?”
“秋雨快来了,再不收割,粮食就要烂在地里头了,连项氏的大老爷都让佃户抓紧收粮哩。”
“……”
一声声的催促,盖过了此前沸腾的流言,引得无数犹豫的农人披星戴月地把庄稼收了上来。
然后他们又劝依旧坚持等待神迹的农人,“快收粮吧,你瞧瞧除了你们几个,谁还放着稻子不收,这么贪心,别到时候鸡飞蛋打!”
“他们竟然相信那没头没脑的流言,真以为有什么神迹啊?我等着看,有他们在地里哭的时候。”
当多数成了少数,这些人就成了异数。
许多没收粮的农人直接守在田边,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就盯着天色看,只要有一点点变色的迹象,就慌慌张张地招呼人去割稻子,等天色放晴又放下镰刀。
如此反反复复,往年秋雨落地的时候到了。
雨,没下。
项梁站在屋檐下,看着和煦阳光落下,隔着院墙传进来的欢呼声显得如此刺耳。
秋雨只是迟了,定是少不了的!
等秋雨下来,那些庄稼连一成都留不住!
……
咸阳宫,长生殿。
微生雪走出了殿门。
“时间差不多了。”
于是嬴政带着所有重臣都聚在了存放九鼎的宫殿门口。
几乎每个人的怀里都抱着一个花盆,里头种着一株或大或小的挂果植物。
“仙师莫怪,我等无缘得见千亩麦田一夕成熟之景,便寻了些小玩意儿暂且代替,以饱眼福。”
说话很客气,态度也很好,微生雪自然不会介意他们的一点小心思。
“无妨。”
说完转向嬴政,“方法与之前并无区别,道友请就位。”
‘系统,兑换。’
【滴!是否购买购物车中物品[国运初级运用*全范围植物生长加成]?】
‘确定。’
【滴!国运小产品生效中,请宿主耐心等待。】
【滴!已生效。】
九鼎微微震动,站在殿外的李斯揉揉眼睛,他好像看到一道黑色的雾气在往外飘。再眨眨眼,又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他的幻觉。
糟糕,他不会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吧!
“长了!长了!”
“我的变粗壮了!”
“我的好大一颗果!”
耳边突然传来同僚惊喜的呼喊声,李斯下意识抬头,就见原本细细小小的盆栽竟然在这一瞬间长成了小拇指粗细,有个抱了小果树来的武将甚至都抱不住花盆,脱力砸在地上。
这是……神迹成了?!
这道无形的波动,自咸阳宫开始,如水面涟漪,迅速向外扩散。
一圈,一圈,一层,一层……
从咸阳向汉中郡,从汉中郡蔓延至南阳郡,又掠过衡山郡、九江郡,一路向最远的会稽郡延伸。
……
会稽郡,项氏府邸中。
成然和乐意有些坐不住了,今日前来拜访,想从项梁这里讨颗定心丸。
“项公,这连秋雨都不下,等那神迹下来,咱们仓库的粮可全都砸手里了。”
项梁捧着一杯茶盏,轻轻吹了口热气,心中鄙夷:贱民出身,果然难登大雅之堂。
连这点定力都没有,还不如他家的寻常家仆。
刚一想完,就有往日礼数周全的家仆扑进厅中,脸上还残留着惊骇之色,
“主人,外面……外面……您快出去看看吧!”
项梁把茶盏一撂,还想摆摆谱,但乐意二人心中的不详预感已经达到顶峰,一分一秒也不干耽搁,刷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往会客厅外迈步。
刚走到门口,院中所见之景就让他们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完了。
全完了。
第99章
还未收割的农田里,日日夜夜都有人守着,所以当变化发生的时候,被第一时间发现了。
已经成熟的稻秆再次拔高,稀稀拉拉的稻穗上长出新的稻粒,原本干瘪的稻子飞快鼓起变得圆润饱满,只是短短几个呼吸,像老人牙齿般稀疏残缺的稻穗竟长成了密密的一串,如金色的宝石沉沉地坠在稻上,将拔高的稻秆都压弯了腰。
惊飞的鸟盘旋着,发出阵阵鸣叫,似是在为眼前的变化惊奇。
石头村外,正在看守稻田的石老三被这鸟叫声惊醒,也跟着发出一阵尖叫,如梦初醒般连滚带爬地扑进稻田里,他伸手比划几乎与人齐高的稻子,然后从稻穗上捻下一粒饱满的金色稻谷放入口中,没有去壳的稻子带着粗糙的口感,但只要用牙齿破开表层包裹的壳,就能尝到里面带着清香的米,脆生生的夹了植物的清新,只十几粒就能填满口腔。
这产量,何止是翻倍啊,家中剩下的这两亩稻田,就顶得上之前收割的十几亩!
“快,快去通知家里人,让他们过来!”过度兴奋的石老三大声喊叫,连声音都劈叉了,“快去!”他一脚踹在儿子的屁股上,不断催促他快跑。
“把全家都喊过来!”
“还有你二舅家!快去!”
这稻子看着就让人眼热,可不能让人偷了抢了,他得守着,守着。
‘六弟,以后你是我哥!’石老三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感谢石老六给他的信心,要不然他也像其他人那样早早收了粮,哪还有今日的福气。
石老三家的小子飞一样冲进村子,一路大喊着,嘴上疯狂摇人,他们村子大部分人家都留了那么一两亩的地,这时候像他一样往村子里跑的小子不少,都不需要多看,就能猜到等会儿村子里是什么场景。
快点,再快点!
不然村中储存的镰刀就要被借光了!
“大父!大伯!叔叔!快!抄家伙!咱爹在那儿守着!晚了就赶不上了!”
农人家一天两顿,此时正是要用餐的时候,女人们在灶上忙碌,男人们各自在家中干起体力活,担水、劈柴、修篱笆、敲敲打打修补屋顶,听到家中小子的叫喊立刻就停了手。
“地里的粮真的多了?!”
“对,肯定是多了!你们看这院子里的草,刚才还是刚到脚跟的小杂草,现在都要长到我大腿了,哎哟,要日日这样,连喂羊喂猪的草都够用了。”
赶紧的,石老爹刚领着几个儿子到村长那里领了镰刀出来,就看到迎面而来的一大帮人,神色匆匆,明显也是来租借镰刀割稻子的。
……
“可惜这里没有秤,不然非得当场称称这一亩有多少不可!”
石老爹捶捶长时间弯腰抢收带着的酸疼,招呼家中小孩把地里落下的稻穗都捡起来。
往常只能稀稀拉拉捡个小箩筐的落穗,这次一亩地里就装了一大袋,让身量不高的小孙子拖都拖不动,只能叫喊着让大人赶过来帮忙搬运。
给地里留了粮的人整体而言不算多,但几个村子中只要有那么一户,那这宛如神迹般的一幕就瞒不住了,全村人都围在沉甸甸坠着稻穗的稻田外,嫉妒得眼睛都快红了。
要不是有小吏亲自盯着,要不是对方也是一大帮子人,只怕他们真的要忍不住去偷、去抢。
这么饱满的稻子,留作了来年的种子,这得收多少粮啊。
只要种两亩地,不仅全家的口粮有了,交税的粮也有了,剩下的就能寻摸些麻、葛,什么值钱种什么,不管是卖出去,还是自个儿留着做衣服,都是极好的。
“我本来留了几亩地,都是有人说项氏也收了地,我才把那几亩给收割了!”有人悔得捶胸顿足,拍着大腿直哭。
“我也是啊,我都留了四日了!只要再留几天,我就有了!”
“项氏误我!”
旁边爆发出一声近乎凄厉的哭叫,几个男男女女匆忙赶过来,扑在田边哀嚎出声,一个个宛如死了亲爹亲娘的天塌地陷,让原本懊悔叫喊的人都停住了。
“我的稻子啊!”
“都是你!是你说城中几家大户高价收粮,让家里趁早收了好卖粮!都是你的错!”头发花白的老父厮打着往日最疼爱的小儿子,那仇恨的眼神,高高扬起的手,竟不像是对待亲儿,反倒更像仇人。
“他家昨日刚收完稻子。”旁边有人低声科普。
“昨日?!天爷诶,这就差一天了!”
对比起来,自己家那收了好几天的,似乎都没那么惨了,摸摸心口,那让人心疼欲裂的后悔已经浅淡了很多。
果然,幸福感是对比出来的。
有人比我惨,日子就没那么难过了。
……
城中,项氏宅邸。
乐意和成然被项家仆人扶起来,面前被催发一样疯狂生长的绿植短短一会儿就占据了大半个院子,原来只是在道路两边装饰的珍品花草,就在他们眼前长成了张牙舞爪的野花野草。
虽然没有亲眼看大地里的情况,但仅仅是看着眼前这一幕,就能想象出到底会有怎样的可喜又可怕的变化。
他们高价收来的粮……
被他们蛊惑提前收割粮食的农人……
乐意打了冷颤,他不敢想象失去暴富机会的人会有多后悔,这悔意又会转为多大的恨意。
他回头看向项梁,往日在他看来聪明睿智的大人物,除了震惊和担忧之外,并没有多少恐慌,他似乎还没想明白,即将到来的命运。
乐意收回视线,垂头颓然。他又侧脸去看多年亦敌亦友的成然,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脸,但只从他端着茶碗的手指上暴起的青筋、用力到发白的指节,都能看出……他慌了。
“项公,我二人还有急事,先告辞了。”乐意起身拖拽起成然,随意一拱手就直接离去,连对方的回礼都懒得理会。
这等看似精明实则愚蠢的人,连现在的局势都看不清。哦,也可能是人家压根就看不上贱民。
傲慢的大贵族。
等死吧!
两人匆忙离去,一回家就赶紧收拾起细软行李,拖着家眷以秋游为名,连夜跑路。
呸,什么跑路,他们只是出去暂避风头。
乐意目光逡巡在自己漂亮的大宅院中,不舍地收回视线。唉,过些时日回来,可能就见不到了,再看一眼。
相比于有壮士断腕之决心,和当机立断之行动力的乐意,成然虽看明白局势,却舍不下这么大的家业,磨磨蹭蹭地开仓往秘密基地运粮,又收拢人手家丁,把收好各个门口院墙,自己就带着一家老小躲在城郊的庄子上。
然后他就听说项梁把来讨说法的佃户打死扔出去了。
成然:啊?
这时候不赶紧安抚,搁这火上浇油呢。
……
项氏的督工拎着鞭子,领着人游走在各处聚居地,身后垒得高高的粮车上全是黄橙橙的稻子。
他家定的收粮日来了,督工正一家一户地收取新粮,一只硕大的斗被放在粮车最显眼的地方,这是收粮是用的量器。
都是一斗粮,但斗与斗之间的差距可大了去了。
大斗进,小斗出。
这只是富豪贵族们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手段。
这本是佃户们习以为常的一幕,但不知为何,看着被堆出稻谷尖尖的斗,他们觉得竟是如此刺目,如此难以忍受。
“管事的,您行行好,就不要冒尖儿了吧,今年收成早,地里没有增产,您给我们多留一口饭吧。我全家都给项氏干了几辈子,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求求您了。”老佃户趴在督工的脚下,一遍遍地哀求着。
他却被一脚踹翻了,粗糙的鞭子劈头盖脸地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呸!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督工狠戾地目光在一群拖着粮食口袋的人脸上一一刮过,他吐了口痰,“还有哪个想偷鬼少交粮的,站出来!”
他踢踏脚步,来回走动,“主家给你们田种,让你们有一口饭吃,谁知有些人竟然不知感恩,甚至还心生怨恨,埋怨主家没给他一个发财的机会。蛤?你们自己说说,这像话吗?”
“啊?像话吗!”
有人羞愧地低下头,反思起自己的言行,为自己怪罪主家而自责。
要不是给项氏当佃户,他们只能去做没有田没有房的流民,然后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死掉,发烂发臭。
但更多的人是心生不满,本来只需要再等几天,他们也能有翻了好几倍的产量,有明年只种几亩就能养活全家人的优良种子,但现在,全没了!
众人敢怒不敢言,只能看着督工带着刚进家门没几日的粮食扬长而去。
在强大的武力差距下,佃户们所有的不满与愤懑都被压下,聚居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中。
直到石头村送来了几袋粮食。
石老三与兄弟几个商量过后,觉得这回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多苦了卖身给项氏的石老六几次传回消息劝说,不然也随了大流,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给老六送些粮食过去吧,项氏这几天收粮日,每次收粮都卡着饿不死人的量来,以前没有办法,现在好歹让小侄子吃顿饱饭。”
于是就有了石头村背粮过来的一幕。
外人送粮进来,这可真是稀奇。
交完粮食,已经进入农闲状态的男女老少,闲来无事就喜欢凑热闹,这不就正赶上石老三刻意做脸的一幕。
拉开的麻袋口子里露出黄橙橙、圆滚滚的大粒稻子,随便抓一把就是满满的清香。
“这一袋子只需要一小片地,也就占点一亩地的零头。”他可以放大的音量,将话语中的得意传入众人的耳中。
一亩地的零头?!
这么多粮竟只是一亩地的零头?
想象出的画面让他们嫉妒心翻滚。
怪罪不了自己,就只能找个发泄口。
情绪瞬间被点燃。
本来强压下去的愤怒又燃烧起来。
项氏误我!
那本该是我的粮!
第100章
黑夜中燃起火把,火光照耀下是一双双曾经麻木的眼睛。
“项氏老贼,还我粮食!”
“把我们的粮食还回来!”
佃户混着黔首,将项氏府邸、乐家主宅、成家主宅包围起来,与门口把手的家丁对峙。
秋天微凉的夜风鼓动起佃户单薄破旧的短褐,像是往身体里呼啦啦灌凉水,但身体的冷意丝毫不能减弱他们的怒火,尤其是看到对面衣裳俱全,面色红润的模样,更是坚定了他们反抗的心。
已经习惯他们顺从的督工表现得比他们更愤怒,他手中的鞭子被甩得噼啪作响,怒目而斥:“你们这些不知感恩的贱民,不要脸皮的白眼狼,主人给你们吃给你们喝,你们竟然敢造反!”
他狠狠剐过领头的几人,明晃晃的恶意表露无疑,“且等着,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掘你们的祖坟,让世人看看,是什么样的贱种才能生出你们这些狗东西来!”
仗着主家的势耀武扬威的督工并不知道,当涉及到安身立命的粮食时,最温顺的羔羊也会奋起反抗。如压抑到极点的弹簧,在瞬间爆发出震撼人心的力量。
谁也不知道第一个动手的是哪一方,当第一声兵戈相击的声音响起,整个场面就控制不住了。
……
项梁半夜被喧闹声惊醒,披着一件外袍坐起来,他揉揉抽痛的太阳穴,守夜的下仆悄声站到窗边,为他掀起床帘。
“外边什么事这么吵闹?”
项氏宅邸极大,在这里只能隐约听到模糊的呐喊。
下仆恭敬地伺候他穿鞋,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回禀老爷,是一些贱民在闹事,管家已经带人去处理了。”
项梁眉头一皱,厌恶之情一闪而过,“哪来的贱民,胆敢挑衅我项氏一族!”
下仆是内院中伺候人的,对外头的事并不了解,要不是管家提前交代了一声,他连刚才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
“罢了。”项梁没有再问,不指望一个伺候人的能解决,自己起身往外走。
他刚走出二门,就看到管家衣裳凌乱地往回奔来,一见到脸色更慌了,“主人,那些贱民打进来了!主人快避一避吧!”
“避?”项梁不屑道,“我乃楚国名将项燕之后,区区贱民,安敢让我避让!”
“来人,取我的武器来!”
他要亲自去门外诛杀暴民,震慑宵小!
不顾手下的阻拦,项梁提着刀就往外走去,龙行虎步间,似乎能看到当初项氏一族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的骁勇。
可惜这一次,项氏的刀对准的是自己人。
***
当系统把会稽郡佃户暴乱、打死主家的消息传给微生雪时,她正在咸阳城郊观看南瓜大丰收。
作为亩产量极高的食物,它在星际日常生活一般作为蔬菜和面食的配料来使用,消耗大头是进入各大养殖场、成为它们的饲料。
但在这里,它们却是能救命的口粮。
本就极高的产量,又经过了国运的催化加成,现在的南瓜田里,连茂密的藤蔓绿叶都掩不住那圆滚滚、金灿灿的胖墩子身材。
一个成熟的南瓜,只要经过最简单的烹饪就能成为一道风味不错的佳肴,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刚刚蒸熟的南瓜。切成块状的南瓜软软糯糯,入口顺滑,还带了丝丝浅淡的甜味,让一群养尊处优的人也说不出缺点。
嬴政用完煮熟的南瓜,又取了几片生南瓜片送入口中,清脆甘爽,生吃也不错。
许多黔首家中不舍得开火,这种产量高可生食的口粮就很合适。
等将各色粮种推广,让全国黔首都能吃饱饭,那时候的国运会有多强盛?能不能达到仙人在泗水河畔所说的长生?
用完南瓜,嬴政掌心出现一团不大的水球,他小心控制着水球落入碗中,磕磕绊绊地绕了两圈,卷去残留的南瓜污渍,整套动作缓慢又笨拙,但没有人嘲笑,所有看到的人都以一种羡慕惊喜的目光看着。
陛下已经掌握了仙术!
按照仙人的说法,这国运修炼之途除了强盛国家,跟官位也有关系,地位越高的人受到的好处越大。
李斯蜷了蜷五指,那他身为三公九卿之首的丞相,接下来会仙术的人就是他了吧。
肯定是他!
他会的仙术是什么呢?
作为前廷尉,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带有明显惩戒性质的雷霆,不过马上就被他按下去了,雷霆为天恩,就算使用也得让陛下来,不是他一个臣子可以染指的。
仙人好像是‘木’,不可冒犯于她;陛下的‘水’也同理。
火乃周王室所倡,肯定不适合。
那就金或者土吧,都很好。
不过这‘金’能点石成金吗?
不单单是他,其他看到嬴政使用“仙术”的大臣都忍不住幻想起自己未来会有的本事。
因着大家都沉浸在各自的幻想中,现场难得少了互相恭维问询的声音,显出几分安静来。
在这样的氛围中,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就格外突出了,尤其这声音还小小的,一听就知道是在偷偷说小话。
谁?!
是谁这么大胆,连这种时候都敢开小差。
他们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嗯?竟然是仙师!
微生雪察觉到许多视线汇聚在身上,抬头看回去,略有些疑惑。
你们在看什么?
嬴政总算是把两口盘子洗刷干净了,瞧见她疑惑的神色,便问道:“道友方才在说什么?”
微生雪快速把消息浏览完毕,抬头看他:“嬴政道友,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嬴政道:“坏消息。”
微生雪:“会稽郡黔首暴乱。”
下面的李斯眉心狠狠一跳,已经开始预计接下来加班的天数了。
嬴政:“好消息呢。”
微生雪:“他们没造反,被抢的那里狗大户。”
士族被掀翻了?
嬴政眉梢一挑,起了几分兴趣。
楚地偏远,当初攻打的时候就最艰难,他对那里的统治最是松散,派过去的大秦官吏不是被架空就是死于意外,真正的权力都还掌握在旧楚贵族手中。
这回不管被抢的是哪一家,对大秦都有利。
合格的大秦打工人已经开始盘算起要如何利用这件事破局了。
“死绝了吗?”嬴政的心情指数持续上升。
微生雪扫了一眼系统消息:“一个小辈逃出去了。”
嬴政视线一转,“李斯。”
李斯拱手:“楚国王室都已经迁移到关中,剩余公卿也大多再看管之中,仙师所言是哪一家?”
微生雪:“项梁死了,他侄子项籍跑了。”
李斯立刻从记忆中把这两人的关系谱扒拉出来,“项梁乃楚国名将项燕之子,其母卑贱,是以不得重视,并未从军,攻灭楚国后,项氏族人大多被诛杀,他因不得重视逃过一劫。”
“至于项籍,应当是他长兄之子。”
简单说来,全家都跟秦国有仇的人,反秦之心定然坚定。
站在李斯的角度,不得不说一句: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再多些!
“陛下,臣请陛下传令,命会稽郡尉领兵平乱,并开项氏之仓放粮,安抚黔首。”
趁机打入楚地,在那里占据舆论高地。
像这种方法以前他是想不到的,想到了也不会用。法家和商君之法都讲究愚民,最大限度的榨取民力,至于黔首在想什么,他们最好什么都别想,乖乖听话就行。
但在微生雪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意识到民心可用,哦,他当然不是体恤平民了,他只是开始用更委婉的方式从黔首的身上获取利益。
比如这见缝插针收拢民心,利用民心打击扎根在当地的士族豪强。
“此时交给你,明日廷议前拟一份章程出来。”嬴政相当自然地把这件事交给了他的头号工具人李斯。
现在已经是半上午了,等这边南瓜地收割完毕估计都已经太阳落山,再赐个宴里议个事,回去就要晚上,明天廷议前完成,这简直就是生死时速啊。
微生雪听着都觉得这老板简直比资本家还资本家。
但已经将“卷”字刻烟吸肺的李斯一点也不觉得这任务有什么问题,他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任务,甚至还为此感到荣幸。
李斯:瞧瞧,瞧瞧,谁才是陛下最看重的臣子?是我李通古!
太尉眉头一皱,瞧不起谁呢,别的可以输,这项不能退!
“陛下,臣欲往宫中藏书楼查找会稽郡的舆图,请陛下批准。”
治粟内史微微一笑:“臣会在明日廷议前准备好会稽郡的人口税收清单。”
墨家巨子发出一点动静,委婉地表示:“陛下,适用于新官道的车轮已经改造好。”
屠雎在后边跳脚:“陛下,你说好要派我去会稽郡的,您不能忘记啊,陛下!是臣先来的!”他一边喊还一遍挨个瞪向那些争着表现自己的同僚。
什么同僚!
都是在陛下面前抢我宠信的奸臣!
我才是最适合前往会稽郡的人选!
看着这一个个上赶着表现的大臣,微生雪战略性后仰:卷不过,卷不过,全是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卷王。
不过舆论战这块,她记得大秦似乎不太擅长。
负责此事的人,要看得清大局,要能拿主意,要灵活变通,要能快速地融入当地……会稽郡还要设置珍珠养殖基地,最好还要有类似的经验。
这么一项项条件列出来,都能满足的人就很少了。
微生雪脑中冒出一个名字:
——刘季。
这个运气特别好,还每次都能打入敌人内部、甚至被敌人当作同伴的神奇宝贝。
去会稽郡主事,似乎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职位。
想明白这点之后,微生雪环视一圈,看向嬴政:
“道友,我要向你推荐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