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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他收到幻境里自己给的消息后, 几乎是立刻给孤钧消息,便让慕锦月就地开寻时镜,回到过去, 直奔蜀中。


    本是怕她出意外赶回来, 可一到蜀中, 他便感觉到江照雪的灵力肆无忌惮在这个小世界震荡开去, 越来越近。


    见她无虞,他放下心来, 随即见她之心便迫切起来。


    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也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不回来。


    他已经同裴子辰说得很清楚,裴子辰他不杀, 神器他帮她拿,她到底在躲什么?


    而且他已经去了八日……


    一想到这一点, 沈玉清心上就有些慌乱。


    真仙境的时间流速与这里不同,一日一年,也就意味着, 他已经离开了八年。


    八年时光,在修真者一生中太短, 他以前闭关, 动辄数十年, 那时候他也并未有过什么担忧, 可这一次他却总觉心慌。


    冥冥中有种预感……这八年和过去不同。


    他必须早一点见到江照雪,早一点把她留下来。


    之前她和裴子辰几次合作, 连着两次从他手下逃走, 此番他特意带上了针对命师克制的法宝。


    命师惯来距离战场极远,威力又太大,孤钧老祖便专门炼制了一个法器, 名曰感命牌,感命牌会感应命师施法,但凡命师施法,就会瞬间被感命牌所召,挪移到使用感命牌之人提前准备的法阵之中。


    沈玉清察觉江照雪快速赶来,知道她必有要事,他也不多言,立刻带上感命牌赶到郊区,开始设阵。


    江照雪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急着开阵赶路。


    半个时辰,她不仅要赶到蜀中,还必须让钱思思见到问剑山庄的弟子。


    她连开三阵,终于到了益州金宝阁,刚一落地,她就一个踉跄,裴子辰一把扶住她,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给她输送着灵力,担忧出声:“夫……女君,稍稍歇息吧。”


    江照雪听见他开头差点出来的音,忍不住又想在心里骂人。


    面上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只不着痕迹收了被他扶住的手,站起身抬头。


    仰头一看,是一块黑底白字的金色牌匾,端正写着:“生死庄。”


    “我们是不是来错了?”


    钱思思忧虑开口,她没有太多时间了。


    裴子辰闻言,立刻走到旁侧路过之人面前,抬手点到对方额头,迅速读完了对方识海中的信息后,便走了回来,确定道:“现下是崇明二十七年,这个地方在十年前的确是叫金宝阁,为剑阁所有。但蜀中大劫之后,剑阁覆灭,此地无人管理,后来便被卖掉,改成了生死庄。”


    “生死庄是做什么的?”


    江照雪用识海俯瞰着这个院子,在门外看不出来,但是从高处往下看,便发现这门内另有乾坤。


    这个庄院极大,看上去近百亩大小,最左侧倒是住宅模样,右侧大片空地,却是由无数单间相连,横列在庄院之中,仿佛一个巨大的监狱。


    单间里关着人,他们有人在被殴打,有人在哀嚎,明显在出声,周边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江照雪不由得测探了一下这庄园下方,发现下方不仅是一个中空的空间,还层层叠叠设置了许多法阵,明显不是普通山庄。


    “生死庄的主业是赌博,他们每晚都会设置赌局,将买来的人放进笼中厮杀,让所有人下注。”


    裴子辰耐心道:“因为赌人的过程中他们会购买许多奴隶,于是他们干脆也就做起了贩人的生意,这十年积累下来,生死庄已经是整个西南区最大的人市,这里面关着的都是他们从各地拐卖过来准备贩卖的人,地下则是他们的赌场。”


    “那我师父将同门的魂魄到底放在了哪里?”


    钱思思无心听这些,她已经感觉自己记忆越来越恍惚,她不断重复着自己原本的记忆,催促道:“我怎么才能见到他们?”


    “你师父有一个安置魂魄的育魂珠,生死庄地理位置特殊,这颗育魂珠在生死庄下方,只要解开你师父设置保护育魂珠的阵法,就能打开育魂珠。”裴子辰解释。


    江照雪一听,便分辨出来那些层层叠叠的阵法是些什么了。


    “此处有修士看管,除了你师父留下的法阵,还有修士用来保护生死庄和控制这些被贩卖之人的法阵。” 江照雪思考着,“一旦阵法被触及,这里就会立刻轰塌,这些凡人很难逃脱。我们必须等他们都离开才能开阵,否则必有死伤。”


    “那怎么办?”钱思思听着,着急道,“我只剩一刻钟了。”


    “东南西北四角有四个一旦启动就会立刻将生死庄彻底炸毁的法阵,”江照雪用神识扫视着裴子辰,冷静道,“子辰吸引看守注意,思思你去把这四个法阵解除,我去救人。”


    说着,江照雪朝裴子辰伸手:“留一道剑意在剑里,我拿你的剑砍锁。”


    听到这话,裴子辰眼里不由得有了笑意,将剑拔出交到江照雪手中,叮嘱道:“小心些。”


    “那你用什么?”


    钱思思好奇,裴子辰笑笑:”我自有其他法器。”


    “他法器多得很你别操心。”


    江照雪一说心里就嫉妒,但想想这些法器都会归她,终于平衡些,催促道:“赶紧,从正门打进去!”


    裴子辰得话点头,二话不说直接走向门口,抬手一引,一把折扇出现在他手中,走到大门前方,守卫见他上来,迎上前道:“喂,做什么……”


    话音未落,裴子辰抬手一扇,连人带门掀飞踏入,朗声道:“敢问贵庄庄主何在?在下有事相询问,还请一谈。”


    说着,周边人冲上来,他一路以扇为剑打杀进去,引着人就朝左边居住之处冲去。


    江照雪见门口人都被带走,立刻道:“走。”


    钱思思和她对视一眼,两人兵分两路。


    江照雪抱着剑狂奔向关押人的“牢房”,钱思思去拆法阵。


    牢房里的看守被裴子辰吸引过去不少,江照雪赶到时,只留了两三个人在原地,她几乎是在冲进去瞬间,抬手三张定身符飞去,所有人一瞬倒地,江照雪疾冲而入,随后接着裴子辰剑意一剑劈开围墙!


    围墙劈开瞬间,监狱中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江照雪持剑上前,一剑又一剑砍向牢笼铁索,大喝出声:“跑!墙已经塌了,半刻后此处夷为平地,不必道谢,快跑!”


    听着她的话,所有人毫不犹豫往外狂奔,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回头,大声道:“多谢姑娘!”


    “谢谢!”


    一声又一声谢谢萦绕在江照雪身后,江照雪根本顾不及他们,只大声催促:“跑”


    她动作极快,不过片刻,整个牢狱便已经被她砍下大半铁索,周边都是疯狂出逃的人,江照雪行在黑暗中,一道又一道打开大门,浑然不觉黑暗中有一道目光,炙热又充满希望看着她。


    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啊啊”叫唤,但江照雪来不及多想,只在劈开一间牢门,准备转身刹那,一个少年猛地扑上前来,隔着木栏一把抓住她的手!


    江照雪回头欲斩,却又在触及对方刹那愣住。


    那是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少年,整个人瘦的可怕,头发凌乱,面上都是污泥,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有一双含着泪的眼睛,炙热又疯狂盯着她,仿佛是认识她一般,激动说着什么。


    但他明显被割了舌头,完全发不出声音,只能“啊啊”叫嚷,明显是想要表达什么。


    “你什么意思?”


    江照雪看不明白,但一看这孩子年纪,猜想他是受惊过度,将自己当成了依靠,立刻道:“我不养孩子,你去寻你父母吧,我还要救人。”


    说着,她转身欲走,这孩子一把抓住她,眼里全是惊惧绝望,疯狂叫喊。


    江照雪见他情绪太过激动,只能回头:“你想跟着我?”


    少年一愣,随后赶紧点头,眼里全是期盼。


    江照雪皱起眉头,从袖中拿出一袋灵石放在他手中,快速解释:“我在此地不会久留,不能带人,你拿着灵石出去,自寻活路吧。”


    一听这话,少年面露惊恐,仿佛是回忆起什么,一把抓住她,疯狂摇头。


    江照雪掰扯他,有些不耐,厉喝:“放开,不然我动手了!”


    少年一顿,随后激动起来,只用含泪的眼睛,拼命拍着自己胸口,仿佛一位故人。


    江照雪直觉不对,又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个孩子,左右一看,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忙道:“我现在有事,没办法照看你,这里一道传音符一道平安符,你出去等我。”


    江照雪说着,将两张符纸递给少年,认真道:“我回头找你。”


    少年明显不信,死死抓住着她不放。


    江照雪皱起眉头,想了一圈益城在幻境中的地形,吩咐道:“你到城东城门口等我。”


    说着,她反握住他的手,少年一愣,看着江照雪认真道:“我一定会来。”


    少年不敢说话,他感觉到江照雪握着她,他看着这个在绝境里走来的人,终于逼着自己,颤抖着放了手,用简单的手语表达着:“我等你。”


    “跑。”


    江照雪见他放开,立刻回头,提醒道:“这里很快就会很危险,赶紧跑。”


    少年看着她背对着他离开,去拯救其他人,去一剑又一剑斩开其他监狱的铁索。


    他凝视着她的背影,想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跟着人群跑出去。


    只是跑到半路,他还是控制不住,回头看向江照雪,大声叫嚷起来,用手势乱七八糟比划着“我等你”。


    江照雪闻声回头,看见少年动作,侧眸一笑,安抚道:“我一定来,去吧!”


    听到这话,少年顿了顿,终于不再停留,他跟在浪潮一般的人群中,被人群裹挟着,单薄年幼的身躯,被命运的洪流一路裹挟往前。


    江照雪顾不得这个孩子,只一路砍过铁索,没有片刻,江照雪砍到最后一个房间,就听高处传来一声厉喝:“何方宵小,敢来生死庄闹事?!”


    江照雪提剑回头,就见高处一个黄袍老者手持拂尘站在高处,盯着江照雪道:“吾乃天机院客卿葛扇,道友今日速速离去,吾可不计较今日之过。”


    听到这话,牢房中的人露出惊恐之色,慌忙道:“仙师,救我,救救我仙师!”


    “速速离开!”


    葛扇厉喝,江照雪却是笑起来。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抬起剑,果断朝一旁铁锁一劈!


    如此挑衅姿态,葛扇当即惊怒出声:“找死!”


    说罢,葛扇拂尘一扬,就朝着江照雪迎头击来。


    江照雪站立不动,抬手将剑往葛扇迎面一甩。


    葛扇冷笑侧身,剑从他身侧轻松避过。


    “雕虫……”


    两字出声刹那,长剑从他身后猛地贯穿!


    葛扇一瞬僵在江照雪上方,不可置信看着面前开始含笑抬手绘制阵法的女子。


    她甚至连退步都没有,只笑意盈盈看着他:“谁告诉你,我扔剑是为了砸你的?”


    说罢,葛扇身后裴子辰用剑将他一挑甩开,迅速落护到江照雪身前,看了一眼牢房中的人,催促道:“走吧。”


    牢房中的人听到这话,赶紧道谢跑出牢笼,裴子辰抬手一剑,剑气轰然而起,斩成一道灵力墙壁,一路跟随护送着那些普通人跑出去。


    江照雪瞟了那灵墙一眼,忍不住将目光落到青年侧脸上,又匆匆滑过,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般,开始迅速画阵。


    一旁葛扇被裴子辰重重撞到地上,赶来的弟子慌忙上前扶住他,急道:“师父!”


    葛扇捂着伤口撑着自己起身,看着挡在江照雪面前的裴子辰,终于反应过来,方才江照雪扔剑,是扔给面前这个青年。


    他知道来者不善,轻喘着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找我麻烦?”


    “我倒也不是找你麻烦。”


    江照雪笑了笑,手指画的飞快,神色带冷:“不过是要取点东西,顺道将人放了。修仙之人做这种事,不下作吗?”


    “好好好。”


    葛扇闻言笑起来,咬牙道:“既然你们要毁了我的根基,那我就和你们拼了!”


    说完,葛扇大喝一声:“众弟子给我上!”


    那些弟子听话,有些胆怯看着裴子辰,想了片刻,他们还是一咬牙,朝着裴子辰和江照雪一涌而上!大喊出声:“杀!”


    上百弟子朝着两人冲来,裴子辰将剑挂在腰间,手握剑鞘,护在江照雪身前。


    一把剑鞘便将江照雪护得严严实实,江照雪却有些心焦。


    时间不多了,可是法阵却异常艰难,明显是有什么在阻止她,她只能加大灵力压制,强行将阵法绘制下去。


    灵气从四面八方灌涌而来,周边地面震动。


    葛扇看着这场景,见江照雪开阵,心知不敌,眼看着弟子将根本无法近身半分,他咬了咬牙,干脆手中捻诀,大喝一声,抬手就向地面砸去!


    法光砸下刹那,周边阵法瞬间升腾起来,无数光箭从四面八方朝着江照雪疾驰而去,每一道光箭射出的地面,都迅速坍塌下去。


    钱思思脚下一塌,一跃而起,就见光箭急射向江照雪,她瞳孔急缩,狂奔而去,惊呼出声:“江照雪!”


    光箭如海啸一般扑涌向江照雪和裴子辰,所过之处,弟子被那些光箭射杀一地。


    江照雪平稳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


    光箭一瞬止住,密密麻麻围成一个球形,片刻,就听江照雪道:“育魂珠,出!”


    刹那间,光亮从箭潮中猛地炸开,所有人瞬间被灵力震飞开去。


    狂风之中,露出裴子辰和江照雪。


    裴子辰一身蓝衣白边,发带飞扬,手掌心悬浮一把折扇,冷眼盯着前方葛扇。


    他身后是白衣云纹,手悬乾坤签的江照雪。


    上上签文落下,一瞬震碎在江照雪面前。


    裴子辰剑意同时爆发,十几把光剑直冲葛扇,冷声道:“欲伤女君者,杀无赦。”


    葛扇惊慌逃窜,光箭一路急追。


    这生死杀戮间,钱思思僵住动作。


    她感觉地面轰隆作响,一块一块碎落而下,除了有人站着的位置,都化作黑暗。


    这黑暗之中,有什么召唤着她。


    记忆如流水逝去,最后半个时辰,已近终点,她心跳巨快,一面遗忘,一面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她身后。


    “思思,回头!”


    江照雪急急大喝,钱思思僵着身子回头。


    起初是有急道荧光从黑暗的地下漂浮而上,宛若夏夜萤火,暗夜星光。


    随后地面开始震动,光亮如水中丝绸纠缠而上,这光亮中,是一张张面容,他们身体仿佛是泡在水中,缓慢向天空而去。


    裴子辰见育魂珠出现,立刻抬手将灵虚扇一展,按着灵虚扇的指引,诵念咒文,随后抬手一扇,天空便出现一道彩虹一般的光桥,魂魄被清风引领,顺着光桥而去。


    有些记不住了。


    钱思思仰望着那些人,她发现这些人的面容,这些人的名字,她隐约开始有些忘记了。


    她疯狂试图唤着他们的名字:“庄文……孙信……师父……”


    她每唤一个名字,就有一个人睁开眼睛。


    “思思。”


    “师姐。”


    “师妹。”


    “老钱!”


    ……


    “我们走啦。”


    一个个声音和钱思思告别:“未来再见!”


    钱思思听着,忍不住又哭又笑。


    明明已经开始忘记了,却还是流下眼泪。


    记忆跟着这些人的离开慢慢远去,她神色也慢慢变得平静茫然。


    江照雪远远看着。


    这些人都是她幻境中见过、说过话、相识过之人。


    纵使她已经努力不和他们接触,可这些人的名字,却都还是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尚且如此,裴子辰……


    江照雪忍不住回头看他,就见裴子辰正仰着头,看着那些飘向天空的魂魄,他一双眼清明里带着淡淡的伤怀,或许是因为送别太多次,都成了习惯。


    可是伤痛不会因为习惯就消失,江照雪静静注视着他清俊面容,突然生出几分安慰他的冲动。


    裴子辰似乎是察觉她的目光,转眸看来,在迎上江照雪眼神刹那,他心上一跳,心中突然升腾起几分不可能期盼:“女君……”


    “啊……”


    江照雪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压住方才那许柔软,故作淡定道:“我去看看钱思思,她现下肯定什么都忘了。”


    裴子辰说不出话,愣愣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对。


    她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她是不是记得……


    裴子辰心中惊疑不定,江照雪知道他是怀疑,心上也提了起来,正思考着等会儿怎么应对,她突觉一股巨力袭来,猛地将她往下一拽!


    裴子辰瞬间反应,急掠而上,伸手一抓:“女君!!!”


    然而他只来得及触碰到她一截衣袖,江照雪便觉周边天旋地转,一片黑暗。


    等她反应过来时,道道绳索刹那捆绑到她身上,将她猛地一拉,困在一个法阵中,动弹不得!


    感命牌!


    江照雪当即反应过来,凶冷抬头,就见沈玉清手持拂尘,站在阵法之外,眸色沉沉看她。


    感命牌悬在他面前,慕锦月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见江照雪惊怒看来,她有些紧张道:“师娘……”


    “终于再见了。”沈玉清克制着情绪,一双眼全都落在江照雪身上,犹豫片刻,才压着声音中那点颤意,冷静轻唤:“阿雪。”


    听到这话,江照雪反应过来。


    沈玉清居然带着感命牌来抓她!


    这玩意儿在灵剑仙阁是供奉着的至宝,鲜少请出天命殿,居然用来抓她?!


    意识到这一点,江照雪忍不住大骂出声:“成亲两百年不情不愿,现在紧追不舍,你有病啊?”


    沈玉清睫毛微颤,冷静道:“你是我夫人,你擅自离家,我自然要带你回去。”


    “夫人?”江照雪一听这话,不由得气笑,手上立刻开始画阵,同他辩驳道,“离开时候我说得很清楚了,现在我有我的事情,大家别做得太难看。”


    说话间,裴子辰的寻灵阵一瞬扩散过来,江照雪眼睛瞬亮。


    沈玉清见她眼神,神色瞬间冷了几分,拂尘一甩,结上结界,寻灵阵便从他们周边平铺而过,似是什么都没发现。


    江照雪瞬怒抬头:“你?!”


    “我有许多事想同你说,”沈玉清见她生气,面色不动,冷声道,“我们好好谈谈。”


    “我与你没什么好谈!”


    “江照雪!”沈玉清见她顽固,眼看她法阵将成,他警告出声,“在我面前你开不了阵。”


    江照雪没有理会,用仅能使用的手指画好阵法,手指一抬,乾坤签便出现在半空,摇晃起来:“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


    话没说完,沈玉清神色瞬凛,破阵而入,一把抢向她的乾坤签!


    见他冲来,江照雪在有限范围疾退向后,大喝出声:“裴子辰!”


    音落刹那,有人仿佛等待已久,空间裂动,风卷松香。


    青年瞬间出现在江照雪身前,一剑朝着沈玉清狠狠劈下!


    剑意夹冰带雪,沈玉清瞳孔急缩,猛地反应过来。


    命侍!


    若没有这道契约,哪怕是他——她的道侣,她口头结约的命侍,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瞬息出现在她面前。


    她竟然和裴子辰结命侍契约。


    裴子辰竟然敢和她结命侍契约!


    拂尘“叮”一声撞上裴子辰剑锋,沈玉清不可置信看着他们,江照雪当即大喝:“上上大吉雷霆万钧!”


    雷霆轰然而下,裴子辰回身一剑斩开江照雪身上绳索,划破空间,拉着她便一跃往前。


    两人手拉手朝着前方狂奔刹那,江照雪突听身后怒声袭来:“江照雪!”


    与此同时,慕锦月惊叫声也响起:“师父!”


    江照雪还未反应,便觉心上一痛,她猛地一个踉跄,一把抓住裴子辰,逼着裴子辰停下。


    裴子辰惊讶回头,见到江照雪脸色,慌忙出声:“女君?”


    江照雪不说话,她扶着裴子辰,喘息着冷眼回眸。


    月光落在草野,深草没过膝头。


    沈玉清站在不远处,他的剑刺穿胸口,抵在身前,血从他胸口流出,滴落在草叶之上。


    江照雪死死盯着他,清晰感知到自己心脏正随着每一次心跳,感受到一种被剑刃刺过的冷疼。


    同心契会分担所有致命重伤,直指心脏这种伤势,她必然要分担感应。


    她盯着沈玉清,沈玉清也喘息着,冷眼看着她,仿佛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朝她抬起染血的手,喘息命令:“回来。”


    江照雪没有说话,盯着沈玉清。


    裴子辰见她犹豫,心上骤慌。


    他知道江照雪从来没想过离开沈玉清。


    她跟着他跳下山崖是为了弥补沈玉清作为师父的过失。


    她没有在沈玉清决定不杀他后回去是因为他的谎言。


    只要他们见面一核对,他撒过的谎立刻便会化作无形。


    他没有留下江照雪的把握,只能握紧江照雪的手腕,低声劝阻:“女君若是回去……”


    “回来!”


    听见裴子辰说话,沈玉清瞬间暴怒,当即将剑往前再抵一分。


    疼痛一瞬传来,江照雪再也克制不住,一把甩开裴子辰,朝着沈玉清急奔而去。


    裴子辰看着空了的手僵在原地,整个人被惶恐吞噬。


    江照雪疾步冲到沈玉清面前,抬手将他的剑一把抢过扔到地面,随后攥紧他的衣领往前一扯,狠狠一巴掌扇歪了沈玉清的脸。


    这一巴掌扇得沈玉清发冠微斜,发丝微垂,江照雪将沈玉清猛拽上前,死死盯着他,传音询问:“我给你同心契是让你这么欺我的吗?”


    沈玉清喘息着抬眸,只道:“我有话同你说。”


    两人僵持不言。


    慕锦月见两人对峙,迟疑片刻后,走上前来,恭敬道:“师娘,师父此番前来,是为了九幽境,还请师娘给师父一个机会,详谈一二。”


    听到这话,江照雪抬眸一扫慕锦月。


    她跟着沈玉清寻她四年,现下也是明显成年女性的模样,相比当初端庄稳重许多。


    江照雪见到她,将她上下一打量,不由得一笑:“走哪儿带哪儿,到当真是个宝贝。”


    这话说的沈玉清慕锦月脸色微变,江照雪知道现下不说清楚走不脱,也顾及九幽境之事,干脆将沈玉清衣领一把放开,转身往外,冷声道:“子辰,走!”


    说着,沈玉清立刻提步,裴子辰缓了片刻,才压住情绪,逼着自己跟上前去。


    慕锦月担心看他一眼,小心翼翼道:“师兄,你还好吧?”


    裴子辰低应一声:“嗯。”


    四人分成两排,沈玉清和江照雪并行,裴子辰和慕锦月紧随在后,疾步回到城中,等一入城,江照雪便领着众人先进一家客栈,到了柜台前,沈玉清开口:“三……”


    “四间上房。”裴子辰同时开口,将灵石放到桌面。


    沈玉清冷眼看去,裴子辰垂眸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脑子里回响着那个“三”字,心跳得厉害。


    他知道那个“三”意味着什么,可他又不知当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方才的话来不及问出口,他甚至都没能问清楚她是否记得,就被打断。


    而现下再问,便也就不合适了。


    沈玉清带着九幽境的名义来找江照雪谈,他若阻挠太多,反倒会让江照雪生疑。


    如果江照雪记得那四年,她自有她的选择。


    如果她不记得……他说也无用。


    他放下灵石,等客栈老板安排好住所后,一行人跟着老板来到后院。


    江照雪率先走进院子,选了房间推门而入,站在房中冷声道:“沈玉清进来。”


    裴子辰欲入长廊的脚步微顿,克制住上前冲动抬眸。


    一切还未有定论,他不能急。


    他要等到江照雪作出决定,也许她不会和沈玉清聊到他撒谎之事,或许她不会留下。


    她可能……她可能也记得。


    想起方才她站在自己身侧看他的眼神,裴子辰突生几分妄念。


    沈玉清扫他一眼,从他侧身走过,大步入内,拂尘一掀,便直接关上大门。


    江照雪听着沈玉清进来,抬手结上结界,知道无人能听见,她便再不克制,冷眼转眸,直接开口:“这一路上编好了吗?九幽境怎么了?”


    沈玉清不说话,站在门口,静默不言。


    他头上发冠还没束好,胸口血迹仍在,面上带着胡茬,明显许久未曾打理。


    江照雪见他不出声,低头给自己倒茶,压着火气道:“一段时间不见,沈阁主什么时候哑的?费尽心机将我逼过来,就是为了在这里装死吗?想要问什么赶紧问,我对你没什么耐心。”


    “你和裴子辰结命侍契约了?”


    沈玉清只平静询问了这一句,江照雪瞬间顿住。


    他问得很冷静,可江照雪却是在那一刻,清晰感知到了他的杀意。


    “为什么?什么时候?”


    沈玉清说着,慢慢抬眼:“你还记不记得,”他竭力克制着情绪,说得异常郑重,“谁才是你互许终生的命侍,谁才是你昭告天地的夫君?”


    第62章


    这话把江照雪被气得笑起来。


    想骂的话太多, 居然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骂起。


    她缓了片刻,才压住气性,抬眸看他:“你把我逼到这里来, 就是为了同我问这个?”


    “不该吗?”


    沈玉清克制不住提了声:“你与他二人在灵剑仙阁便私下往来, 你身中灵泯散也要赶去乌月林救他, 他为你解除火毒你为他隐瞒, 为了救他你以阁主夫人之名干涉刑审堂办事,甚至将灵剑仙阁名誉与蓬莱置于不顾、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为他不顾生死跃崖被师父追杀, 在见到我之后, 一而再再而三出逃,到最后——”


    沈玉清语气微顿, 似是在竭力隐忍:“你为他伤我。”


    想起那一箭,沈玉清钻心之痛, 那一箭伤口尚未痊愈,在肩头隐隐作痛,他死死盯着江照雪:“而今你还与他结命侍契约……我乃你结姻缘契、告天命书, 天地共许人神见证之道侣,他为我弟子, 你不当给我个说法吗?!”


    “为什么要给?”


    江照雪冷眼抬眸, 果断道:“我不是已经解开道侣契了吗?你算我哪门子道侣?”


    “解契?”沈玉清闻言冷笑, “你拿什么解?同心契在我身上, 你和我一辈子分不开,我死你死我伤你伤, 你拿什么和我解……”


    “那你把我杀了!”


    江照雪瞬间提声, 叱喝道:“让我看看你怎么恩将仇报,给我点教训让大家知道单方面给同心契的蠢货是什么下场!”


    这话出来,沈玉清不再出声。


    他抓着拂尘的手指微微泛白, 盯着江照雪的眼神似有铁锁困兽。


    许久,他突然道:“你后悔了?”


    “我……”


    “我不是来同你争执的!”沈玉清听江照雪一出声,立刻打断她,颇有几分狼狈道,“我有正事。”


    江照雪得话一顿,也知没有和他争吵的必要,想了片刻后,便端着杯子转身坐在椅子上,冷声道:“把伤口治好说话。”


    沈玉清听着这话,也不知怎么,突生几分酸涩。


    他静默坐到一旁,抬手给自己疗伤,江照雪假装没看到,闭眼转头休息。


    她闭上眼睛,沈玉清才终于抬眸看去,端详着面前女子清瘦身影。


    面前人已经在这个幻境里度过了八年。


    他不知道这半年她发生了什么,可他却能明晰感觉到,相比过去,她似乎更加清美动人。


    像一朵被滋养开来的花,盛放在最好的时候。


    他不清楚具体到底改变了什么,可他又明显感觉到,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哪怕只是静默作者,都隐约多了一种勾人心弦的柔媚。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长时间不见,又或是他寻找她这四年太过执着于她,才生出了这样的错觉。


    他心波轻颤,不敢多看,干脆垂下眼眸,看着地面不言。


    江照雪感觉心上疼痛感渐消,知道他好得差不多,自己也平静下来,见他不出声,便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他。


    沈玉清明显已经冷静下来,面上又失去了情绪,同过去在灵剑仙阁一眼,神色冷漠,看不出深浅。


    江照雪从一侧端过茶来,心平气和道:“说说吧,九幽境怎么了?”


    沈玉清得话,知道这是正事,也不拐弯,直接道:“九幽境结界破了。”


    江照雪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诧异出声:“怎么破的?”


    当初在乌月林,是她亲手修补的九幽境结界,怎么会破?


    “不知道,”沈玉清有些疲惫,他看着地面,低声道,“就在你们坠崖那一日,九幽境结界破损,大批魔修涌入。真仙境一日,便是此处一年,八年前,我被寻时镜强行带回去时,他们大军压境沧溟海,所以我逼不得已,去沧溟海应敌八日。”


    江照雪听着,惊疑不定:“然后呢?”


    “中洲仙盟中所有命师同时卜算,外加天命书预言,说中洲气运衰竭,必遭大难,现下只有三个办法阻止中洲气运枯竭。其一,是出现一对天定姻缘,天定姻缘,乃两位大气运者阴阳互契,乾坤相合。姻缘成,气运盛,可挽救中洲于水火。但天定姻缘万年难遇,此事短时间内不可能。”


    “第二个法子。”


    江照雪果断开口。


    沈玉清抬眸看她:“出现一位九境命师。”


    这话出来,江照雪没有出声。


    九境命师,至少要在她拿到裴子辰身体中的天机灵玉和其他神器的情况下,才有可能。


    沈玉清也知道不可能,转头看向旁侧,忧虑道:“但现下也不可能。九境命师在上古灵气昌盛之时,笼统不过出现过三位,现下现下中洲有机会冲击九境命师的人数不过五,最高境界是玄天宗的玄月,她现在已经是八境命师,但据说……灵力衰竭,时日不久。短时间内,不可能出现一位九境命师。”


    “所以第三个办法是什么?”


    江照月轻敲着扶手,沈玉清既然否定了前面两个方案,又叫住她,必定是决定了第三个方案。


    “拿到昊苍神君留下的神器。”


    沈玉清开口,江照雪动作停住,抬眼看向沈玉清,便见沈玉清看向自己,认真道:“天机灵玉、时光镜、鸢罗弓、灵虚扇、斩神剑,这五个神器合五唯一,力量强大,无所不能,便可打破天命,逆转天地气运。”


    “所以……” 江照雪明白过来,警惕看着他,“你是来拿神器的?”


    “是。”


    “可现在鸢罗弓已经在裴子辰手里了。”江照雪盯着沈玉清,“你打算怎么拿?”


    沈玉清没出声,江照雪笑起来,玩笑道:“你不会是想杀了他取宝吧?”


    “他到底什么身份?”


    沈玉清突兀出声,江照雪一顿,就看沈玉清手上一翻,寻时镜出现在沈玉清手上。


    蓝色灵力流淌出来,笼罩在整个房间,江照雪微微皱眉,就见沈玉清冷静道:“昊苍神君的神器,有隔绝天命书窥伺之能。你告诉我,”他认真开口,“裴子辰有何特殊之处,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相救?”


    江照雪听着,目光落在寻时镜上。


    沈玉清能主动隔绝天命书,便是示好。


    她静默片刻,玩笑道:“你不怀疑是我水性杨花,红杏出墙?”


    “我虽气恼,但并非是非不分。裴子辰是我弟子,”沈玉清语气笃定,“我虽未曾亲自授课,性情亦有了解,此等有违人伦天理之事,你不会,他更不会。”


    江照雪听着,轻笑一声,心上却是有些发虚。


    但一想都是幻境里的东西,她又立刻理直气壮起来,坐直了身子,半真半假道:“我与他的确没什么,我救他,是因为在九幽境结界破损之前,我步入了第七境。”


    沈玉清闻言一愣,江照雪看他惊讶之色,笑意盈盈道:”命师步入第七境,可初步窥探天地法则的真相。我算到了他乃大气运之人,命不该绝。若是帮他,我能分享他的气运,所以乌月林我赶了过去。”


    “他能隔绝同心契?”沈玉清很快反应过来,眼神冷了几分,“当时我直觉你在那里。”


    但却没有感应到她。


    “不错,”江照雪知道他已经猜到,干脆大大方方道,“我还在听你和慕锦月聊我呢。”


    沈玉清眼神一颤,想起自己说过什么,手指微蜷:“所以你火毒毒发,也不肯向我求救。”


    “这不是怕你挖我灵根吗?”江照雪笑眯眯道,“我想方设法就是为了跑出灵剑仙阁保一条小命,怎么敢惊动阁主?”


    沈玉清得话,心上一抽,继续询问:“那你干涉刑罚堂想保他,跟着他跳崖,也是因为觉得他命不该绝?”


    “我是当初你在乌月林感应的那个妖修,”江照雪说起这件事,认真道,“九幽境结界是我补的,发生什么我再清楚不过。温晓岸为了包庇自己亲族陷害弟子,我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你让我如何坐视不理?”


    “所以你救他,你瞒我,是因为你心中的天理公道,你想从裴子辰身上分享气运。”


    “可以这么说。”


    江照雪颔首,知道他要问什么,也不用他开口,便继续道:“等从山崖下来,后面的路就不是我能选的了,我来到这个小世界灵力被限制,之后又盲了双眼,我必须依赖裴子辰的保护。来到这里一个月后,我因为动用了灵力被溯光镜送走,分别前我怕找不到裴子辰,所以和他结了命侍契约。”


    江照雪思考着他所有可能想问的东西,不断道:“后面就是躲你……”


    她顿了顿,想起裴子辰撒那个谎。


    虽然裴子辰撒谎瞒下了沈玉清不杀他的消息,但鸢罗弓告诉了她,这也正中她下怀,此刻她断不能让沈玉清察觉是裴子辰撒谎,便遮掩道:“等之后你让裴子辰传信说你不杀他,可我知道鸢罗弓在他身上,我怕你不会留神器在一个叛变的弟子身上,所以带着他逃了。至于伤你——”


    江照雪抬眸:“那点伤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江照雪想了想,缓和道:“你要实在不高兴,就想想以前我帮过你的,你欠我不少,”一说往事,江照雪神色淡了几分,“随便找一桩,也该能抵消了。”


    沈玉清没说话,他一路只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江照雪被他看得不自在,转过头去,不想看他:“反正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儿,我知道不管是和裴子辰结命侍契约,还是当众跟他一起跳崖离开,都有损灵剑仙阁的名誉,但此事皆由我所为,我一力承担,那时候他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算账万没有算到他的头上的道理。”


    说着,她换了一个方向斜倚着扶手,随意道:“他的性情你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是天弃者后,虽然蒙冤,但却从来没恨过你,更没恨过灵剑仙阁。他见到你动手逃跑,都是我指使,他还是灵剑仙阁弟子,神器放在他身上,等于是在灵剑仙阁。加之他是我命侍,如果你当真杀人取宝,我不能应允。今日你要神器,与其杀他,倒不如考虑好好培养他。你若放心,此事不妨交给我,你只要回灵剑仙阁等着,我带他寻神器,找到神器后,我完璧归赵,将他送回灵剑仙阁。”


    不过时候送回去的,是个带着神器的天才,还是个被刮光了灵力的废人,她就不好说了。


    江照雪说着,等着沈玉清回应。


    她知道这点话不足以让沈玉清放弃神器,但是至少可以让沈玉清对裴子辰印象好上几分,而稍作衡量。


    七境命师加上元婴期的裴子辰,沈玉清要强取神器,也得赔上半条命。


    她摇着扇子,观察着沈玉清的神色,揣摩着他的心思。


    只是面前人面上看不出情绪,他自从成为灵剑仙阁阁主以来,喜怒越发不行于色,很难猜出他真正的想法。


    果不其然,在等了片刻后,他没头没脑道:“把解契咒召回吧。”


    意料中的听不懂,意料外的奇怪要求,江照雪微微探身,追问:“什么意思?”


    “我没有解道侣契,”沈玉清垂下眼眸,低声道,“你现下将解契咒召回,你我还是夫妻。他是我弟子,又是你命侍,我为尊长,帮他寻找神器,亦无不可。”


    “你的意思是——”江照雪梳理着,“只要我将解除道侣契的法咒召回,与你继续当夫妻,你就帮着裴子辰找神器?”


    “是。”


    听到这话,江照雪转着扇子,仔细思量一番,明白了沈玉清的意思:“你怕我带走他?”


    沈玉清听着这话,冷眼看向江照雪。


    江照雪思忱着:“他是我的命侍,你怕他得到神器后,被我逼到蓬莱,所以要用夫妻名义,将我留在灵剑仙阁,以便控制他?”


    “回去之后我会找师父,求天命书,”沈玉清冷声开口,“找到解开命侍契约之法,皆时你与他解开命侍契约两清,至此之后,你们再不相干。”


    江照雪动作一顿,竟完全想不明白了,脱口道:“你图什么?”


    沈玉清没出声,只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江照雪想了想,试探道:“为了你的责任心?灵剑仙阁的颜面?”


    “为何不是你?”


    沈玉清一开口,江照雪愣住。


    他转眸看去,有些颓然看着旁侧跃动烛火,哑声道:“当年不管是你强求也好,他人逼迫也罢,你将同心契给了我,我便欠你一条命。我是你丈夫,也当护你一辈子。为了你,裴子辰我不可能杀,杀他你必受重创,所以我唯一的路只有帮他。”


    “前提是,我是你的妻子?”


    江照雪明白了他的思路,沈玉清没有回应。


    江照雪想了想,只道:“其实……你若是因为责任感激,倒不如解开道侣契,多给我点灵石秘籍离开,我或许会过得更好些。”


    “更好?”沈玉清眉宇间难得有了嘲讽,冷笑出声来,“是漂泊浪荡连件上等云锦都穿不到的更好,昆仑白玉都有不起的更好,还是眼盲受伤时时刻刻在危险之中的更好?!你离了我……”


    “我镇压火毒的时候不会疼了。”


    江照雪打断他。


    沈玉清动作微僵,听着江照雪平静又温和道:“我不用再随身不带上百张符箓就惶恐不安,不用听任何人的冷嘲热讽,不用因慕锦月可以住落霞山我却只能通报才可进入辗转难眠,也不会听人说我妖修难驯,配不上你灵剑仙阁。我骑仙鹤,喝美酒,带个小弟子云游四方斩杀邪佞,所有人叫我仙师感恩戴德,我是穿不上云锦,也没有昆仑白玉,可是沈泽渊,”江照雪笑起来,抬手放在自己胸口,“离开你的这几年,我很开心,所以你若是为我好,倒不如就让我……”


    “这些我做不到吗?”


    沈玉清突兀开口,似是不甘。


    江照雪疑惑,就听他哑声询问:“沈泽渊没有做到过吗?”


    “那两百年为何不做呢?”江照雪脱口而出,冷声道,“若你做不到,还可说是你性情如此。可你能做却不做,这是心中无我。既是如此何必强留?”


    “两宗联姻,岂可儿戏?”


    沈玉清毫不犹豫开口,抬眸盯着江照雪:“当年是你要成婚,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江照雪听着,静静看他,沈玉清似觉狼狈,扭过头去:”况且如今你既然要保裴子辰性命,你便当知道,我不可能把神器交给外宗命师的命侍。如今你我只有两条路,要么,我杀裴子辰,绑你回去。要么,你留下来,我们一起配裴子辰取神器。你不过就是觉得我做的不好……”


    沈玉清顿了顿,他似是挣扎许久,才艰涩道:“我可以改。”


    江照雪听着,大概理解了沈玉清的思路。


    如果她与他不是夫妻,沈玉清不会放心神器在裴子辰身上。


    甚至于哪怕他们是夫妻,神器在裴子辰身上,都只是沈玉清不想和他们两败俱伤后权衡利弊的结果。


    而且,沈玉清心高气傲,她主动提出离开,不让他试一试,他大概不会安心放手。


    “完了。”


    看江照雪一分析,阿南立刻道:“你甩不开这块牛皮糖了。”


    “怎么会?”


    江照雪静默想了想,干脆开口道:“那你我打个赌吧。”


    她语气太过平静,沈玉清知道她是有了打算,冷眼抬眸,就见江照雪目光扫落到他身侧桌面放置的长剑上。


    长剑剑穗悬在一旁,那是她当年他编织给他的平安结,只是平安结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玉圆扣。


    这样精细之事,必是女子所为。


    江照雪轻敲着桌面,思考道:“你不是说你可以改吗?那我给你一段时间……就找到神器、回到真仙境之前吧?在此期间,我可以当我没有解契,你帮裴子辰拿到神器,但你要保证——”


    江照雪一掀眼皮,格外冷肃道:“在这段时间里,我与慕锦月之间,我,永远优先。”


    沈玉清听着,明白她的意思:“你以为我做不到?”


    江照雪笑起来,笃定道:“做不到。”


    别说依照他的性子,他本来就不可能放弃慕锦月,就算可以,剧情也不会允许。


    书里她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东西,他们三人许多剧情的细节她并不清楚,但也知道,有段时间沈玉清慕锦月一起去过去找过裴子辰,据说裴子辰和慕锦月就是这段时间发展了感情,为了帮裴子辰拿神器,慕锦月数次遇险,根据她在灵剑仙阁感应到沈玉清挨捅的次数和后来道听途说的消息可以推测,慕锦月至少要遇险五次及以上。


    沈玉清不可能看着慕锦月死,别说这是慕锦月,哪怕是个普通人,都不可能。


    依照沈玉清的性子,现下他自觉自己能做到改正,强行想要解契,他不会同意,只有让他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才有让他真正放手的可能。


    所以她提了一个他不可能做到、输了之后也证明他在这段婚姻中无能的赌约。


    只有这样的赌约,沈玉清才会同意,而她也有必赢的把握,顺道还能借他之力,再要些东西。


    沈玉清听着她的话,没有出声,想了片刻后,他理解着她的要求,询问道:“你所谓的‘当你没有解契’,是指你还是我的妻子,我们还像过去一样相处吗?”


    这话一出,江照雪动作微顿,脑海中一瞬间划过裴子辰的面容。


    阿南瞬间惊叫起来:“不行啊!裴子辰会发疯的!!”


    沈玉清见她犹豫,立刻道:“若你就如现下这般,我赌与不赌又有何区别?”


    “那就依你。”


    江照雪略一思量,颔首应下。


    终归也不是大事,她不该为裴子辰瞻前顾后。


    “那你说的永远优先,如果是在生死关头,你可以活,她必须救才能活的道义之举呢?”沈玉清继续商议。


    “我可以给你三次机会。”


    江照雪知道他必定是要争取机会。


    如果生死都不能管,哪怕是路人,沈玉清也无法保证自己做到。


    这种必输的赌约,沈玉清不会答应。


    于是她给了他缓冲的空间,抬起手指,音色冷了几分:“我不管什么理由,道义也好生死也罢,但凡你选了她三次,那你就有多远滚多远。神器一事与你再无关系,道侣契你也主动解除,将裴子辰魂灯转交于我,把蓬莱当年送到灵剑仙阁的一切如数奉还,另赠我两条灵脉,开剑山,放蓬莱弟子入山仍选名剑百把,如何?”


    裴子辰是灵剑仙阁弟子,所有灵剑仙阁弟子入阁便会点一盏魂灯,那是裴子辰一缕神魂所在,它可以用来观察弟子安危,但必要时候也是威胁。


    而灵脉是所有宗门一切基础,灵剑仙阁所有灵脉加起来不过数十,当初江照月提江照雪若死,要十条灵脉,便是彻底断了灵剑仙阁传承之举。


    现下她要两条灵脉,便算是带走灵剑仙阁十分之二的财产。


    至于灵剑仙阁剑山,更是仅供弟子修行密处。


    名剑代代传承,一百把剑,饶是沈玉清是阁主,这也不是他一人能随便应下之事。


    沈玉清想了想,应声道:“好。”


    见他应下,江照雪颇为高兴,大方起身走到他面前,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人,抬手道:“那我们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应下的誓约便会受天道约束,若是不做到,会受相应反噬。


    沈玉清听她的话,转眸看向她的手掌。


    她的手白皙光滑,和剑修的手截然不同,无名指上姻缘绳在肤色下显得格外艳丽,但他们都清楚,这条姻缘绳力量已经远不如前。


    不止如此,沈玉清总直觉有什么不对。


    他盯着那道姻缘绳,虽然她已经用法术隐藏起裴子辰那道姻缘绳,江照雪还是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催促道:“怎么,不敢?”


    “没什么不敢。”


    沈玉清收回目光,压住自己那点胡思乱想,抬手将手贴到她的手掌。


    姻缘绳是左男右女,贴合之时,两道姻缘绳刚好触碰在一起。


    已经被她解契的道侣契只留下沈玉清的灵力,但在姻缘绳相触刹那,道侣契仍旧浮现出来,旋转在两人指尖上方。


    “此言为定,”沈玉清压着触碰到她时带来的那点悸动,注视着她,认真开口,“从此刻起,无论你解契亦或未曾,你都是我妻子,你我同过去一般相处,若我能保证你比慕锦月重要,回到真仙境,你召回解契咒法,与我结道侣契,守白首约,生生世世,相守不离。且此约为你我二人之私事,不可对第三人言。”


    “击掌为誓,”江照雪冷静道,“在此期间,你助裴子辰拿到神器,若你为慕锦月放弃我三次以上,你自己解开道侣契离开,将我从蓬莱带来所有财务一并归还,另赠我两条灵脉,开剑山,放蓬莱弟子入山仍选名剑百把。”


    “言定盟约,生死不悔。”江照雪率先开口。


    沈玉清知道她想要什么,平静道:“如违此约,天诛地灭。”


    听到沈玉清说出这声“天诛地灭”,江照雪心中终于松散几分,知道这个赌约算是真正应下了。


    有反噬的约束,这才是真正解决沈玉清的办法。


    两人定好,江照雪也不再多说,她收起手掌,想起今日承诺去见他的孩子和钱思思,也不再多言,只道:“具体事宜,明日我们再同弟子详述,今日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去找他,我先去找人。”


    “找谁?”


    “一个小孩儿。”江照雪想起牢狱里那个哑童,总觉有些不安,转身往外走去,同沈玉清解释道,“方才在生死庄遇见的。”


    她说着,影子在窗花上越来越近,裴子辰见状便知他们已经谈完,赶忙上前。


    裴子辰在外等候已久,他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又不敢拂逆江照雪的意愿强闯,只能从两人影子推测里面情状。


    起初分隔两边而坐,最后他们合掌相立而站,他便知不对。


    他心跳飞快,却仍抱一丝期望,在江照雪开门刹那,他便立刻迎了上去,急切出声:“女君……”


    “师娘。”


    裴子辰话音刚落,沈玉清的声音便从房中传来。


    裴子辰动作一顿,慢慢抬眸,一眼便看清屋中那个手上带着姻缘绳的男人。


    他一身白衣染血,背背长剑,手执拂尘,正是他年少时,无数次仰望、暗中学习的模样。


    两人隔着敞开大门,一里一外,一明一暗。


    沈玉清在昭昭烛火中侧眸,看向门口这个明显已经是成年模样的弟子,终于把忍了许久的话正大光明昭告出声:“你当叫她师娘。”


    第63章


    听到这话, 江照雪不由得笑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沈玉清,嘲弄道:“刚见面就开始摆师父架子, 我要是裴子辰, 你这师父, 我一个字都不会喊。”


    “可你不是他。”


    沈玉清走到江照雪身后站定, 抬眸跃过江照雪的头顶,看向对面一直在打量自己的裴子辰, 平静道:“他自幼由灵剑仙阁培养, 熟知人情法规,女子清誉何其重要, 你不懂,他懂。”


    裴子辰得话一震, 只觉沈玉清的话像一把重锤,一瞬敲碎了他八年美梦。


    江照雪是他师娘。


    这件事无论他认,亦或不认, 都改变不了。


    若非当初落崖那场意外,在灵剑仙阁, 在真仙境, 他多看她一眼便是罪, 更遑论其他?


    沈玉清这话便是在敲打他, 纵是不甘,他亦不敢用江照雪的名誉来赌自己一时之气。


    他不敢多言, 直觉酸涩混杂着痛楚扎在心间, 混杂在血液中蔓延全身,指尖连着心上一起颤痛,面上却也不能表现更多。


    他不能让沈玉清察觉他的心意, 不能让任何有辱江照雪名声之猜想诞生。


    他只能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声解释:“师父不在,弟子与师娘单独出行,太过惹眼,故而才换此称呼。”


    在人间境,侍卫伴女君出行,比一个年轻徒弟带着一个师父不在的师娘更让人理解。


    毕竟侍卫代表着身份,看上去不易招惹。


    而师父不在的貌美师娘,那是非可就多得多了。


    沈玉清也早已猜到缘由,见裴子辰解释,应了一声后,不欲多言,便道:“之后路程为师会带锦月与你们同路,日后便不必作此掩饰,叫师娘便是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当即克制不住看向江照雪,他在袖下死死握着拳头,试探道:“师父将与我们同路?”


    “嗯。”


    江照雪点头。


    这一声“嗯”出来,有什么在裴子辰心中瞬间炸开。


    他一瞬想质问她,想问她是不是昏了头,想问她灵剑仙阁的日子难道没有过够,沈玉清到底有什么好,这八年都抵不过?


    然而一想他却也明白,她哪里来的八年?


    苦苦寻觅四年执着四年,在她的庙宇中对着她神相乞求的是他;


    幻境里沉沦美满四年,一遍又一遍确认、一遍又一遍请求说一句‘喜欢’的也是她。


    他的八年,只是她时间缝隙中走过的几日,是她睁眼闭眼都不曾记得的一瞬间。


    她又哪里来八年?


    她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沈玉清。


    那如果她不想离开,她知道他骗了她吗?


    如果知道,她恨他吗?


    还愿意留他在身侧吗?


    惶恐和被压制的愤怒酸楚弥散心间,逼得裴子辰指尖颤痛,却不能出声。


    江照雪瞟他一眼,看不出喜怒,但也猜他应该心中不快,想了想道:“路上说话吧,我还应了一个孩子要去见他。”


    说着,江照雪提步往外,沈玉清与她并行上前。


    裴子辰和慕锦月左右跟在两人身后,江照雪率先询问:“思思那边什么情况?”


    “来之前,我已经将传音符交给钱姑娘,让她等我们。”裴子辰压着情绪,低声道,“钱姑娘现下虽然所有事都已经忘了,但是为人机敏,不会出事。”


    “那就好。”


    江照雪点头,本想夸他两句,但是一看旁侧沈玉清,未免惹上是非,便也没有多说,只公事公办简明扼要将真仙境现下的情况说了一遍,随后将自己和沈玉清结盟的消息告诉他。


    “我与你师父过去是有些误会,现下皆已厘清,重归于好。你师父当初杀你,主要还是因为天命书所指,现下既然你命数已改,你师父也没有杀你的必要,便盼着你能重回仙阁,故而打算与我一同助你拿到神器。未来你成为神器主人,将神器合五归一,逆转真仙境气运,也算不辜负我和你师父一番栽培。”


    街上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几个小孩在门口炸着鞭炮。


    新春对联贴在门上,红彤彤的灯笼挨家挨户挂着,街头虽然无人,但颇为喜庆。


    江照雪絮絮叨叨,往东城门走去。


    裴子辰始终一言不发,等江照雪说得差不多,裴子辰面上还有些恍惚,仿佛完全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沈玉清见江照雪说完,扫他们二人一眼,终于开口道:“你要找那个孩子在哪里?”


    “东城门。”


    江照雪听沈玉清说正事,应声道:“方才我在生死庄中放了一批人,这个孩子是其中之一,他不会说话,抓着我不放,我为脱身,便给了他一张平安符,一张传音符,让他在东城门外等我。”


    “可是……”听到江照雪这话,慕锦月有些茫然,“他不会说话,师娘您给他传音符,他怎么用?”


    这话一瞬把江照雪问愣,她迟疑片刻,有些犹豫道:“他……应该会写字吧?”


    “多大的孩子?”沈玉清追问。


    江照雪回想着那个孩子瘦小的身影,不敢确定:“十岁?”


    他看上去太过瘦弱,实在很难说清楚具体年岁。


    沈玉清听到十岁,点了点头:“那应该会写字了。”


    “不一定。”裴子辰在旁侧终于出声,一行人看去,就见裴子辰低声道,“普通人家的孩子,或许一生都没读过书。”


    就像他年幼时,如果他没来到灵剑仙阁,他或许精通五谷,但一生都不会识字。


    只是江照雪也好,沈玉清也罢,乃至于慕锦月,他们都出身在仙门,不说富贵荣华,但至少识字是基础,以至于他们第一时间,都未曾想到过这个孩子的出身。


    但一想若是富家子弟,倒也不至于流落到这里,江照雪不由得有些忧虑,随后便听裴子辰淡道:“但师娘给了他平安符,若平安符惊动,师娘会有感应。若平安符没有惊动,师娘也不必挂怀。”


    “的确……”


    江照雪正想应声,突然就感觉东城门外灵力震荡,江照雪面色急变,也顾不得惊到普通人,下意识唤了一声:“子辰!”


    沈玉清下意识上前欲碰江照雪,裴子辰却早已做好准备,一把拉过江照雪伸出的手,带着江照雪便疾驰往外。


    沈玉清动作微僵,慕锦月已御剑而起,诧异看向沈玉清:“师父?”


    沈玉清缓了片刻,不甘抿唇,随后并指一划,便御剑急追上江照雪二人。


    不到片刻,一行人便赶到东城门外,还未落地,江照雪立刻感觉到怨煞之气残留在旁侧护城河中。


    江照雪急道:“追!”


    裴子辰得话立刻御剑带着江照雪沿河往前,一道黑影在河流中疯狂窜走。


    裴子辰抬手捻诀,河面一路冰封往前,黑气在寒冰即将接触刹那,瞬间如游龙而起,俯冲到旁侧草野之上时,化作人形一路急奔。


    这是个女子,身穿大红衣衫,背上背着一把红伞。看见人形刹那,江照雪惊讶出声:“新罗衣?!”


    音落刹那,一道剑光从江照雪身侧爆开,气势吞天劈地,朝着新罗衣急奔而去!


    这剑意太强,裴子辰不由得睁大眼眸,眼看剑光就将追上新罗衣将其就地斩杀刹那,一道法光从天而降,瞬间化作一道光墙,和沈玉清剑光“轰”一声冲撞在一起!


    新罗衣趁机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了林间。


    沈玉清见状大怒欲追,慕锦月突然低喘起来,急道:“师父!”


    听到这一声呼唤,所有人立刻回头,就见慕锦月扶着心口,面色惨白退后。


    沈玉清神色立变,毫不犹豫上前一把扶住慕锦月,立刻送入灵力。


    这动作他做得太过自然熟稔,江照雪眉头一挑,环胸站在旁侧,裴子辰察觉不妥,皱起眉头。


    慕锦月被沈玉清放到地上,大口大口喘息,整个人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死气的灰白色。


    沈玉清给她输送着灵力,他的灵力似乎对她有什么特殊效用,慕锦月的脸色很快慢慢恢复。


    江照雪观察着慕锦月的模样,看着她慢慢缓了过来,沈玉清才放松几分。


    江照雪好心道:“好些了么?”


    听到这话,沈玉清动作一僵,慕锦月颤颤巍巍抬眼,哑声道:“师娘……”


    “怎么突然这样了?”江照雪好奇。


    慕锦月面露难色:“对不起师娘,是我身体太弱……”


    “是灵泯散的问题吗?”


    江照雪直言,慕锦月面露难色,看了一眼沈玉清,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沈玉清低着头,应了一声:“嗯。”


    江照雪不由得笑起来:“这灵泯散真厉害,祸害无穷啊。”


    慕锦月有些不敢说话,沈玉清明显不欲谈这个话题,抬眸看向江照雪道:“去找找你要找那个孩子吧。”


    江照雪得话,想起那个孩子,也不多说,一行人到处看了一圈,沿着新罗衣的气息沿着河道往回走,一面走,江照雪一面思考着道:“这只新罗衣当初在赵贵妃身上,赵贵妃残害过许多宫女,应当是赵贵妃和宋无澜以人命堆积召唤出来的怨煞。祭坛问祖时,我杀了宋无澜……”


    说到这里,左侧后方的裴子辰敏锐看了过来。


    她面上不显,故作思考着,跳过了灵虚幻境里的内容,继续道:“而方才那道阻拦沈玉清……”


    话音未落,右侧沈玉清又看了过来。


    江照雪一顿,一瞬有些暴躁。


    左右是男,左右为难。


    她深吸一口气,换了称呼,接着道:“阻拦你们师父的那道法光明显是宋无澜的手笔,这主仆怕是受了重伤,想要捕猎进食,让新罗衣尽快恢复,那个孩子……”


    江照雪说着,看见一处滑坡,她赶紧上前,查探了一番。


    这处滑坡是在东城门外护城河边,上方坍塌了一块,有一处泥土压平、荆棘折断,大约是有人滑落下来。


    而两侧草木几乎每隔一段就被人拉扯过,滑坡的痕迹也是一路顺着下来,没有滚落的模样,更像是被人拖拽着往下。


    这泥土之中,挂着碎开的符纸,那正是江照雪的传音符。


    这张传音符被草木挂碎,隐约可以看到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个“木”字。


    “他是识字的。”


    江照雪喃喃出声。


    他识字,他本来可以早一点给她发送消息,可或许是太过懂事,他怕打扰她,所以她就在城门外等,一直等。


    等到这只怨煞出现,将他从人间生生拖到地狱。


    怨煞本就是重伤,为了汲取力量找上他,像这样的孩子,只需片刻,便能被吃得尸骨无存。


    看着地上传音符的碎片,江照雪心上一紧,不由得道:“要是再早片刻就好了。”


    可谁又能想得到,谁又能说得清?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这个孩子就没了。


    江照雪一时说不出话,呆呆站在原地。


    裴子辰在旁边看到,从一旁取了江照雪的传音符纸,看了看后,轻声道:“您本可以不救他的。”


    江照雪一愣,诧异回头,看向裴子辰。


    就见裴子辰平静道:“救他,是您的道义,不救,亦是您的权利。您已尽力,他的生死乃天定,您不必愧疚。”


    “记得你师父同你说过的话。”沈玉清声音也响起来。


    江照雪听着,转眸看去。


    她静静看着沈玉清,许久后,她嗤笑一声,只道:“你倒说得好听。”


    沈玉清有些诧异,江照雪没理会他们,转身离开。


    裴子辰跟随江照雪转身,离开前,他见沈玉清有些茫然,迟疑片刻后,才道:“师娘若是牢记命师的规训,又怎会来灵剑仙阁?”


    又怎会救他?


    沈玉清一时无言,裴子辰转过身,跟上江照雪。


    三人一路走回客栈。


    江照雪一路上都没说话。


    其实这么多年,生死她看得淡,可一想到那个孩子抓着她的手乞求的眼神,她便心中生闷。


    她静静走在路上。


    她不出声,所有人也就不开口。


    裴子辰不断克制着想要看她、想要同她的交谈的念头,一路静默不言。


    等到了客栈,江照雪看了一眼四个房间,挥了挥手道:“我累了,各自睡吧。”


    沈玉清抬头欲言,但看江照雪头也不回进了房,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只叮嘱了慕锦月一声:“今夜好生打坐,勿再添乱。”


    慕锦月闻言脸色微红,小声道:“是弟子不是。”


    沈玉清想了想,只道:“并非怪你。”


    说完,他便推门进了江照雪左侧房间。


    裴子辰见沈玉清去了左侧,不等慕锦月动作,他立刻提步去了右侧的房间。


    慕锦月见三人选好房间,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后,却是笑着“啧”了一声,随后转头,去了沈玉清旁侧留下的最后一间房。


    江照雪一进房间,就累得整个人想就地躺下。


    好在她理智尚存,进了净室,泡进热汤,给自己洗了个澡。


    她算了算这一日发生的事情,从幻境中醒来,给宋无涯钱思思换命,之后为了钱思思一路赶到蜀中,大闹生死庄取育魂珠,顺手救了那个无名的孩子,然后被沈玉清抓走,和沈玉清放下争执定下赌约,再把新罗衣追杀一场,最后发现那个孩子的死讯……


    想到那个孩子,江照雪静默下来。


    她想了想,还为他诵念了一段渡亡经。


    念完之后,她叹了口气,故作轻松道:“我一日居然做了这么多事。”


    江照雪忍不住崇拜自己:“我怎么这么优秀?”


    “人不逼一逼,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力量!”


    阿南开口顺着江照雪的话,开口称赞。


    江照雪笑起来,阿南见她心情好,这才又想起来:“不过,你说,为什么新罗衣他们会在蜀中啊?”


    江照雪一听,也有些疑惑。


    她和裴子辰等人醒来的时候,是在京城附近。本质上,他们进的是灵虚扇制造的幻境,所以最后出来时,也该在灵虚扇实际在的位置。


    而宋无澜、新罗衣他们明显进了灵虚幻境,那他们出来时,应该在京郊。


    她是为了育魂珠,连开几个阵法赶到蜀中,宋无澜新罗衣又是图什么?


    而且好巧不巧,怎么选中的刚好是那个孩子?


    “还有慕锦月……”江照雪想起今日一异样,喃喃道,“她吃了凌霄花,灵泯散的毒不可能到今日还是这个样子。她到底是毛病?为什么沈玉清要随身带着她?”


    江照雪心里琢磨不言。


    阿南感觉她心事憧憧,叹了口气道:“都泡澡了,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说点轻松的吧。”


    “什么轻松的?”


    “话说,”阿南试探着道,“幻境的事,你打算一直瞒着啊?”


    听到这话,江照雪动作一顿,随后惊讶开口:“你把这事儿叫轻松?!”


    “哎呀,聊聊嘛。”


    阿南有些不好意思:“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得想清楚啊。你真要一直这么装失忆装下去啊?”


    “不然呢?”江照雪一想这个就头大。


    裴子辰明显是已经察觉了什么,今天明显是因为沈玉清在一直憋着没问她,但早晚要打上门来。


    可是——


    “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呢?本来就打定好主意不知道才干的事啊!”


    一想幻境里发生的事,江照雪痛苦得捂上脸。


    忍不住痛诉:“让他知道我记得,我们怎么相处?哦,我和他成亲睡了四年,然后我要怎么继续啊?总不可能真和他在一起吧?”


    “为什么不可能?”


    “我丢不起这人。”江照雪抬手扶额,终于意识到,“他才二十五岁啊……”


    她都快大他十轮了。


    她在幻境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和他这么乱来的啊?


    她进幻境时的愿望到底是什么,怎么会变得这么荒唐?


    江照雪想着,靠在池边,叹了口气。


    阿南感知着她的心境,小心翼翼道:“其实……二十五岁……不正是男人最香的年纪吗?”


    江照雪一顿,她沉默片刻,终于道:“要不是裴子辰也行,可这是裴子辰……”


    江照雪想起梦境里被掐断脖子那一刹,又想起他身体中的锁灵阵。


    过去一想到梦境里这一刻,她便会感觉害怕。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想起来,她居然在第一刻钟,想起的是裴子辰弯弓射碎灵虚扇的模样。


    “四年前,我便没有想把你永远留在这里。”


    他居然没有想过。


    江照雪在水里,突然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安全感。


    她无意识环抱住自己,意识到自己有些动摇的心境,又轻声道:“而且,其实幻境里他要的也不是我,而是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人,一个温暖的家。我不可能全心全意爱他,刚好现在慕锦月来了,你看着吧,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江照雪叹了口气:“年轻人的天下了。”


    “也是哦……”


    想起慕锦月,阿南也有些没有信心,随后道:“那你和沈玉清的事……”


    “更不可能告诉他了。”江照雪立刻道,“他知道信息越多,能猜的东西越多。天机灵玉可以解开同心契在蓬莱不是秘密,他若有心打听,早晚会知道。一旦他知道,以他的脑子,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我要天机灵玉。到时候他若是想到了破解锁灵阵的办法,我岂不功亏一篑?我赌不起。”


    江照雪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心上梗得发疼。


    干脆从旁边取了个刷子,开始狠狠刷自己,一面刷一面愤愤道:“瞒着,都瞒着!沈玉清这边不能让他知道我培养裴子辰是为了同心契,不然他要是不肯放我这个血包走就完了。裴子辰这边更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他要想跑,我还真拿不准这种气运之子能有什么际遇。我一定会成为九境命师!”


    江照雪给自己打气,鼓舞着自己:”我爹病重肯定和真仙境气运衰竭有关系。什么天定姻缘,什么神器逆转天命,指望他们都不如指望自己,真仙境还在等我拯救,我在这里谈什么儿女情长?让他们都离我远点!”


    “没错!”阿南也被江照雪说得热血沸腾,“什么都不如我们成为九境命师强!主人,我乌鸦升天就靠你了!”


    一人一鸦在水里给自己加油。


    没一会儿,江照雪便感觉自己泡得热血沸腾。


    她从屏风上取了衣服,缓好之后,肩上踩着阿南,高高兴兴从净室出来。


    刚一出来,便见一个青年坐在屋中。


    屋内尚未点灯,昏暗一片,青年只有一个轮廓在坐在夜色之中,如松如竹,雅正端方。


    一杯冷茶放在他手边,似是等待已久,听见江照雪声音,他侧过眼眸。


    江照雪不敢说话,僵在原地,裴子辰也没出声,只在夜色中用一双略带疲惫的眼,静静注视着她。


    江照雪看着面前人,紧张得不敢说话。


    阿南心上也是“咯噔”一下,忍不住道:“完了,打上门来了!”


    第64章


    (修61~63章, 不想回看太多可以看上一章结尾最后几句,然后参考本章作话修文总结)


    江照雪听着阿南的话,很想让她闭嘴, 不要再增加她紧张的情绪。


    可她也无力, 她全神贯注看着裴子辰, 压住那点心虚, 故作平日冷漠疑惑模样,反问:“你来做什么?”


    裴子辰得话, 没有立刻出声, 想了片刻,他站起身来, 从一旁屏风上取了大衣,走到江照雪面前, 抬手一展,将大衣披在了江照雪身上。


    江照雪一愣,看着面前青年垂眸为她系带, 低声道:“冬日夜寒,穿上说话吧。”


    江照雪不敢应声。


    这个动作在幻境中他们做过无数次, 然而这一刹裴子辰动作时, 她才发现, 幻境终究是幻境, 和真实还是有些区别。


    她感觉着面前这个人站在身前,竟一时觉得有些心慌。


    她逼着自己故作镇定, 却又实在硬不起语气, 只能冷淡道:“有什么话不能在外面说?半夜来这里,还有没有点规矩?”


    听到江照雪这话,裴子辰动作一顿, 他抬起眼眸,端详着江照雪。


    江照雪越发紧张,正想说几句遮掩心虚,就听裴子辰开口询问:“是因为师父回来了吗?”


    “他这问的是什么鬼话?”


    阿南一听,忍不住腹诽出声:“沈玉清回不回来关他什么事?”


    江照雪一听也觉裴子辰是在诈她,立刻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师父回来了?”


    江照雪回想着自己没进幻境前的样子,故作关怀道:“你是怎么了?”


    裴子辰瞧着她,没有出声。


    江照雪这模样,和幻境中没有半点相似。


    他们靠得太近,江照雪有些紧张,她假作漫不经心从裴子辰身侧滑过,走到旁侧去倒茶。


    裴子辰转眸看着她的动作,听着她道:你大半夜来我这儿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带你走。”


    裴子辰突兀开口,江照雪倒茶的手吓得一抖,但立刻压住,淡声道:“理由?”


    “师父对您不好。”裴子辰语气似有些疲惫,“他不值得。您在灵剑仙阁过得并不开心,我带您走,等过几年,您就知道天高海阔,把他忘了。”


    “那神器呢?”


    江照雪见他满脑子这些有的没的,直接谈重点:“为了这么点破事,神器不要了?”


    “我会自己拿。”


    一听这话,裴子辰神色顿时冷了几分,认真道:“我拿神器无需他的帮助。”


    “可他会给你使绊子。”


    江照雪一听,便笑他天真。


    神器肯定都是裴子辰的,但是沈玉清会给他惹麻烦。


    书里他被灵剑仙阁派来的人追得几次都差点死掉,身边亲朋好友死了一堆,他是不会死,可如今她在他身边当炮灰,必须为自己的小命着想。


    一想事情严重性,江照雪赶紧道:“而且,过得好不好,不是你评判,而是我自己。我不想忘他,为何要忘呢?”


    “那您怎么就能忘了我呢?!”


    裴子辰忍不住脱口而出。


    江照雪一愣,她知道他在提什么,却还要故作不知,疑惑道:“你说什么?我忘了什么?”


    裴子辰一听,便知自己失态,他扭过头去,竭力克制着自己,低声道:“对不起……弟子……弟子就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


    江照雪坐在椅子上,有些不敢看他。


    裴子辰静默片刻,他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江照雪面前,半蹲下身,抬起自己带了姻缘绳的手,低声道:“女君,我成婚了。”


    江照雪心上一跳,面上故作惊讶:“成婚?什么时候的事?”


    “灵虚扇的幻境里,”裴子辰低声道,“我遇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她或许……只是有一点点喜欢我。但我们也成婚了。”


    江照雪听着,眸光微动,她知道他的意思,却还是询问:“所以呢?”


    “我就是想知道……”


    裴子辰抬起眼,有些痛苦看着她:“庄周梦蝶,得轻盈展翅之喜,梦醒之后,纵是蝴蝶翅羽不在,其情犹存,又当如何?”


    “既然是梦,”江照雪看那双黑紫色的眼睛,暗中蜷起手指,只问,“你焉知其情为真?”


    裴子辰一愣,随即便有些激烈道:“我知道!我知道那是真的!”


    “那又如何呢?”江照雪看着他,继续道,“我不知道你在幻境中遇到了什么,但我知灵虚扇的幻境,不会留存记忆。所谓爱人,你爱的不仅是那个人,更重要的是你们一起经过的记忆。记忆不在,你所爱之人又何存?”


    裴子辰听着,气息不由得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江照雪,江照雪怜悯垂眸,她看着他手上姻缘绳,平静道:“子辰,修真之路漫漫长,你会遇到很多人,可人有尽处,琴有断弦,不必太过执着。”


    “那您为何执着呢?!”


    裴子辰忍不住道:“您执着师父两百年,您为何不放手呢?!”


    江照雪一愣,一时有些难堪,轻咳了一声道:“我和他……比较复杂,你年纪尚小,不必多管。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江照雪抬起眼眸,似是真诚一笑,“但我与你师父,有各自的缘分。你顾好自己就是了。”


    裴子辰再说不出话,他看着面前人,感觉指上姻缘绳像是有了温度,火辣辣烫得发疼。


    江照雪见他不言,便知差不多了。


    她疑惑看着他,好奇道:“你是因为幻境中的事,所以才来找我?”


    裴子辰不说话,江照雪笑起来,玩笑道:“你不会和钱思思成婚了吧?”


    裴子辰听到这话,笑了起来,眼里隐约仿佛有了眼泪,却是陪着江照雪笑道:“您怎么不猜叶天骄呢?”


    江照雪被他笑得心上有些害怕,又有一种疼痛从底处慢慢浮上来,面上依旧玩笑道:“倒也的确是思路。”


    “不是的。”


    裴子辰摇头:“不是他们。”说着,裴子辰笑起来,认真道,“是幻境里的人,一个特别好,特别爱我的姑娘。”


    他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仰头看着江照雪的面容,哑声道:”我在幻境里,是问剑山庄最优秀的弟子,我师父对我很好,我有很多不离不弃的同门,在最危难的时候,我把他们都救回来了。我还和一个我喜欢、又喜欢我的人成了婚,我们青梅竹马,自幼相伴,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道侣,她喜欢我,很喜欢我。在出来的前一刻,她都在说,她喜欢我。我有人爱的。”


    裴子辰贪婪看着江照雪,仿佛是看她最后一眼:“师娘,我有人爱,我没有遗憾了。”


    江照雪听着,没有说话,她看着他的眼泪,心尖发颤。


    却还是咬咬牙,抬手握住他的手,认真道:“过了就过了,别难过。你的好日子在以后呢。”


    裴子辰听着,疑惑道:“好日子?”


    “嗯。”


    江照雪点头:“你会有爱你的人,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拿到神器是吗?”


    裴子辰仿佛早已看穿江照雪的想法,笑得薄凉,追问道:“将神器合五归一,逆转真仙境气运,光耀灵剑仙阁,成为师父最好的继承人?”


    “没错。”江照雪莫名有些心虚,却还是道,“哪个剑修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这样的人……”裴子辰想想,“像师父一样?”


    江照雪一僵,裴子辰继续道:“师娘会一直注视这样的人吗?像注视师父一样?”


    “完了。”


    阿南听了半天,忍不住开口:“他看上去不太对劲,好像有点疯了。”


    江照雪有些尴尬笑了笑,转头道:“你扯你师父做什么?”


    裴子辰笑着看着她,温和道:“因为我想成为师父那样的人,我也想被师娘注视着。”


    “哈……”


    江照雪一时分不清裴子辰是在说气话还是认真的,只能尴尬道:“那你要努力。”


    “弟子会努力的。”


    裴子辰听着半跪在江照雪面前,仰头看着她,认真道:“弟子一定会比师父优秀,绝不辜负师娘期望。”


    “那就好。”


    江照雪点头,尴尬看向一旁窗户:“你想通就好,回去睡吧,日后夜里不要过来。”


    裴子辰得话一愣,片刻后,短促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开,他抬起头来,温和道:“师父一回来,师娘果然不一样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轻声道:“以前师娘还同我说,只要问心无愧,就不必守这些规矩。”


    “我……”


    “不过弟子明白,那时是弟子年幼。”


    裴子辰打断她,慢慢恢复平日温和模样,颔首道:“师娘放心,今夜是弟子初出幻境,情绪难控,方才失态,多谢师娘宽慰。”裴子辰说着,站起身来,抬手行礼,恭敬道,“还望师娘见谅。”


    “哦,小事。”


    江照雪见裴子辰平稳下来,心也稍稍放下,点头道:“你年纪尚小,遇到灵虚扇所制的幻境,自然难以招架。”


    裴子辰站在一旁,垂眸没有说话,江照雪缓了缓,抬手道:“回去吧。”


    “是。”


    裴子辰低头行礼,随后便在恭敬告别后,穿过墙去了旁侧。


    江照雪看着那面还在震荡的墙壁,忍不住暗骂。


    当真是用最端方的样子,干最离谱的事。


    小时候怎么没看出来是这种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喝茶缓了缓。


    阿南有些忧伤看着窗户,低声道:“你说……他是不是很伤心啊?”


    “肯定会伤心啊。”


    裴子辰一走,江照雪整个人便像是被人抽了魂,她手里捂着杯子,茫然道:“怎么会不伤心呢?”


    可伤心又能如何呢。


    她得开启锁魂阵拿天机灵玉,今日局面,她早有预料,如果因为心软难过就要放弃一开始的计划,又何必开始?


    人一辈子,难过的事多得。


    性命尚且不过天地一芥,半个时辰便可消失全无,情爱又算得了什么?


    江照雪轻笑一声,低头喝茶。


    阿南见她神色,叹了口气:“你这么狠心,他现下肯定觉得你都忘了,以后啊,你们这姻缘就算是彻底断了。”


    “嗯。”


    江照雪随意应声,仿若毫不在意。


    阿南见状,飞到床上,路过江照雪,忍不住用翅膀拍了她的头一下。


    江照雪被它一拍,顿时着急起来,怒道:“你反了你!”


    “不是故意的!”阿南立刻理直气壮,“我就是路过!”


    “我还不知道你?”


    江照雪从一旁抽了鸡毛掸子就想抽阿南。


    阿南赶紧飞远,江照雪急急从床边路过往前,也就是从床侧路过刹那,黑气从床上宛若触手一般飞扑而出,一把捂在她的嘴上,遮住她的眼睛,勒住她的四肢,将她整个人凶猛中带着温柔,不伤分毫却也不可抗拒得将她往空中一扔,随后猛地拖入床榻,瞬间锁死在床榻之上!


    黑气一瞬侵入她的神魂,但一入识海便被消弭。


    江照雪瞬间认出这是灵虚扇的力量,如果换其他人遇到这种攻击,必定会立刻丧失意识。


    可……


    她也是灵虚扇的主人。


    神器无法攻击自己的主人,但这一点灵虚扇估计很难察觉。


    江照雪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只能配合裴子辰,假装昏迷。


    她静静躺在床上,什么都看不见,四肢被触手一般的黑气绞锁在床面,嘴和眼睛都被捂住,隐约似乎听见床帘落下的声音,随后便觉九幽境功法的充斥整个房间,结成结界,仿佛是将她带到了另一个空间。


    这是鸢罗弓的能力,自成空间。


    无法视物让她所有感官都变得异常敏感,江照雪可以清晰辨别出裴子辰所做的一切。


    等所有事务安排好后,她终于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随后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等到了床边,她又听见卷帘的声音,之后便听对方停住动作。


    对方似乎是愣住,江照雪不敢出声,只过了片刻,她感觉冰凉的手指轻轻落在她的面颊。


    捂住她嘴的黑气消散,指腹从面部一路滑到唇上,轻轻碾压过她的唇瓣。


    “你知道吗,”裴子辰的声音响起来,听不出情绪,手指从他唇上若有似无往下划去,他微微俯下身来,哑声道:“你紧张的时候,会到处找水喝。”


    江照雪:“……”


    这种细节你也能发现,哥们儿你转衙门办案去造福百姓吧!


    她心里想破口大骂,但面上却只能装作失去意识。


    裴子辰指腹停在她脖颈动脉上,轻轻压在上方,江照雪立刻控制住心跳。


    裴子辰仿若未觉,只感受着她的脉搏,缓声道:“我不信你忘了,你要是忘了,你为什么要看我?”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江照雪想哭,想一巴掌抽死几个时辰之前的自己。


    裴子辰仿佛是感受到了她情绪,又或者是碰巧,在那一刹,他轻笑了一声。


    随后她便听他低声询问:“你记得你哄我从问剑山庄下山时,答应过我什么吗?”


    什么?答应过什么?


    江照雪整个人脑子乱成一片,他离她太近,气息环绕在她周身,他见她唇瓣微张,认真端详着她。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醒了。


    她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她醒了。


    她只听窗外似有烟花炸响之声,而后他轻轻握住她的下颌,迫着她抬头迎上他,温柔吻上她早已被他碾得嫣红的唇。


    他抬手缠绵插入她十指之间,绚烂的烟火一瞬盛放在她眼前,她呼吸瞬急,听见裴子辰哑声开口祝福:


    “新年快乐,瑶瑶。”


    *** ***


    烟花四处绽放照亮天空之时,昏暗的山洞里,新罗衣浸泡在血池里,低低喘息着。


    她身上都是伤口,宋无澜坐在石头上,张合着折扇,笑着嘲弄:“早同你说了,那个孩子不你想吃就能吃的,这些大气运者,必须要自毁因果,气运才能为人所夺,这些惹麻烦了吧?大乘期仙君的剑,是你能接的?”


    听到这话,新罗衣瞬间如同野兽一般嘶吼起来,似乎是在训斥宋无澜。


    宋无澜眼皮一掀:“脑子没有,脾气挺大。上次鸢罗弓给了人,如今灵虚扇也没到手……你得变强啊,罗衣。”


    宋无澜轻敲着脸颊,慢慢道:“我的力量受限,只能靠你,得把你养肥一些。宋无涯虽然蠢,但倒是给了我一些灵感……当年他给了你二十万人,就可以让你灭了蜀中仙道,你说……我要献祭百万人给你呢?”


    新罗衣一听,瞬间激动起来,“嘶嘶嘶”表达着高兴。


    宋无澜似乎也觉自己想到一个好办法,轻敲着石头道:”反正这个国家真龙气运已毁,无神庇佑,唾手可得。造一个人间炼狱,妙极,真是妙极!”


    第65章


    听见这声新年快乐, 江照雪终于回想起来,他们从问剑山庄下山时,她答应过什么。


    他们要赶回来过年。


    在他成为掌门那一日, 她哄着他下山, 现在想来, 若是他早就清醒, 其实下山那一刻,他便已经知道无法归来。


    可他仍旧许下了这个愿望。


    想到自己应下此事那一刹, 她慢慢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肌肉, 彻底放弃反抗的想法,任由他在海水一般温柔的亲吻中, 将神识慢慢试探着侵入她的识海。


    其实从他去而复返那一刻,她便知道他的想法。


    他根本就不信她忘, 又或者是哪怕相信也想验证。


    而最简单的验证办法,自然是搜魂。可这种强行进入他人识海的方式,很容易彻底破坏对方识海, 被搜魂者,不死则疯。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 识海是被强行破入的。


    而她和裴子辰关系就特殊在此处。


    他们无论是命侍契约还是锁灵阵, 都让他们神魂相连, 加上他们之前神魂交融过无数次, 她的识海除非强行竖起戒备,否则对于裴子辰几乎是没有任何阻碍。


    而在无意识的情况下, 她的识海对他来说, 大概率是开放的。


    他赌的大约就是如此,所以想在她昏迷的情况下,进入她的识海, 去搜寻她的记忆。


    她可以不将识海开放给他,这证明的是,哪怕是那四年,她都没有真正交付信任过她,她每一次识海交融都是有意识故意开放。


    本来她也是如此打算,可是……


    江照雪看着眼前他通感绽放给她看到的烟火,眼皮轻颤。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那个许诺,又或者是其他,她还是让他踏入了自己的识海。


    裴子辰的神魂落入她识海,一眼先看到了昏睡的阿南。


    阿南是江照雪命兽,神魂所化,江照雪睡下,阿南自然睡下。


    裴子辰心中安稳几分,随即往前,来到江照雪安放记忆之处,扫过她所有存在的记忆碎片。


    江照雪悄无声息控制着那些碎片,把不该让他看到的记忆碎片全部控制起来藏到他不可寻觅之处后,由他翻找。


    记忆散落在江照雪的识海之中,裴子辰闭上眼睛,一缕缕光线从他身上绽出,一瞬链接上江照雪所有记忆碎片。


    她的记忆瞬间灌涌进入他的脑海,他疯狂搜索着那四年。


    可是没有。


    所有地方都没有!


    江照雪的识海里,不存在那四年。


    她不是骗他,她是真的不记得。


    这怎么可能呢?


    裴子辰皱起眉头,心中不甘。


    问剑山庄弟子神魂进入轮回时,江照雪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


    如果江照雪不知道那四年,为什么要用那样怜惜的眼神看他?


    如果江照雪不知道那四年,今夜他到房中时,她紧张什么?


    他不信。


    裴子辰睁开眼睛,看着前方幽深之处,想了想,又执着往深处走去。


    见他往前,江照雪一瞬紧张起来。


    深处正是她藏匿记忆的位置,断没有让他乱闯的道理,她正打算将他驱逐出去,外面突然传来敲门之声。


    裴子辰动作一瞬停下,江照雪也是一愣,随后便听沈玉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警惕声道:“江照雪,你睡下了吗?”


    一听来人是沈玉清,江照雪心跳骤急,裴子辰冷眼抬眸,盯着窗花上的剪影。


    “江照雪,若你不应声,我就进来了。”


    沈玉清的声音伴随着烟花炸响声,清晰响在窗外,江照雪一瞬吓得差点从床上诈尸,又赶紧压制住自己,乞求着裴子辰赶紧离开。


    她现下是不能睁眼了,若是睁眼,刚才所做一切不仅白费,甚至还因为方才故意做了那一切,更说不清楚,功亏一篑。


    而裴子辰明显也知道她的境遇,他转眸看向她,手从袖口攀附着她的手臂轻轻往上,黑气一般的触手钻入衣裙,低声道:“您不睁眼,我不会走。师父看到了……”


    裴子辰半俯下身,覆在她耳边:“不好吧?”


    阿南焦急起来:“主人,要是沈玉清进来,这完了啊。”


    江照雪依旧不说话。


    她知道裴子辰还不罢休。


    他就是在赌,在赌那点渺茫的机会,在试她是不是醒着。


    两人僵持不下,沈玉清在声音在门外响起:“三。”


    江照雪心跳飞快。


    裴子辰不甘盯着面前对一切恍若毫无知觉的女子,听着外面越来越微弱的烟火声。


    “二。”


    沈玉清手指一抬,出剑声响起,裴子辰空在袖下的手指不自觉捏紧。


    “一!”


    “一”的声音方才出现,裴子辰将江照雪衣衫一拉恢复原装,床帐同时扯落,瞬间消失!


    他前一刻气息彻底卷席不见,后一刹沈玉清破门而入!


    入门刹那,房中只剩空荡荡一片,沈玉清警惕环顾周遭,随后目光落到江照雪折得严严实实的床帐之上,将剑一收,疾步上前。


    听着沈玉清往前,江照雪咽了咽口水,平息了一下过于激烈的心跳,在沈玉清掀开床帐刹那,她故作刚刚惊醒,诧异抬眸。


    两人四目相对,沈玉清一愣。


    江照雪坐在床上,丝质睡袍贴在周身,墨发散披身后,似乎是刚刚睡醒,看上去还有些茫然。


    一双眼水波潋滟,唇色格外艳丽,沈玉清喉头一紧,略显仓皇放下床帐,忙解释道:“我方才感觉你房中有人,问你没有应声,我以为你出事……”


    “哦。”


    江照雪整理好衣衫,也放松许多,掀了帘子下床,假作警惕环顾着周遭,皱眉道:“今日太累,睡熟了些,我倒没察觉什么。”


    说着,外面便传来慕锦月着急之声:“师父,怎么了?”


    江照雪闻声看去,一眼便见慕锦月站在门口,而她身后……


    正是刚刚赶来的裴子辰。


    裴子辰穿着整齐,仿佛是刚刚醒来,穿好衣衫后赶来,抬手行礼:“师父,师娘。”


    看见裴子辰,江照雪本能肌肉一紧,她也不知道裴子辰怎么能来得这么快,可慕锦月都来了,他若不赶来,那的确才引人怀疑。


    她故作镇定转过头去,看向沈玉清,接着道:“你方才察觉什么?我今夜开了山河钟,若有人闯入,我应当有察觉。”


    是该有察觉。


    只是裴子辰也是算她的法器,山河钟没有阻拦裴子辰,才给了他绑人的机会。


    一想起这个,江照雪有些牙痒,忍不住暗瞟了一眼裴子辰身上,琢磨着随着他身上法器越多,手段越多。


    鸢罗弓……灵虚扇……得找个机会好生教训才是。


    她心里暗暗琢磨,沈玉清也被她问得有些一愣。


    他这才反应过来,江照雪开了山河钟。


    山河钟乃蓬莱神器,有山河钟在,他不可能感应到江照雪房中情况。


    方才他过来……


    也不过是直觉罢了。


    他说不清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直觉,只能道:“或许是我感觉错了。”


    他开口认错,所有人便放下心来。


    众人静默片刻后,裴子辰主动开口:“师父先行休息吧,弟子修门。”


    听到这话,江照雪心上一跳,忍不住暗骂:“他还不走!”


    “他怎么可能把沈玉清留下修门?”阿南见江照雪不明白,反问道,“还是说这门你修?”


    江照雪被问得无言,叹了口气,只能道:“罢了,爱怎么修怎么修。”


    她和阿南暗中聊着天,看了一眼沈玉清,催促道:“睡吧您老人家。”


    说着,她自己走到床边。


    见她要睡下,慕锦月便行礼告退,沈玉清看她一眼,对裴子辰点了点头,便自己回房。


    等他们都离开,江照雪赶紧故作疲惫进了床帐,床帐把她和裴子辰隔开,她才终于安心几分,可总还是觉得裴子辰在看她。


    好在裴子辰没有借机多留,用法诀修好房门后,便站在门口,恭敬道:“师娘,门已修好,弟子先行退下了。”


    江照雪得话,见他没有乱来的意思,顿时放心几分,应了一声道:“行,你好好休息吧。”


    裴子辰得话,没有动作。


    江照雪心上警惕起来,不由得担心他又搞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她听裴子辰的声音响起:“师娘,凡虫惧寒,但妖虫不惧冬日,近来十分猖獗,弟子备了驱虫灵草和止痒用的灵膏,还妄师娘勿嫌麻烦,尽快取用。”


    江照雪一听,有些茫然。


    妖虫?


    什么妖虫?


    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听裴子辰放下什么离开的声音。


    等听关门声响起,江照雪一瞬意识到什么,立刻从床上冲下来,赶到铜镜旁边,果不其然,就看见自己脖颈处的红痕。


    虽然并不明显,与蚊虫叮咬有些相似,江照雪却还是第一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骂一声混账玩意儿!


    她一时也不确定沈玉清慕锦月有没有看到,随后又想看到又怎么样,只要别扯上裴子辰,破坏他赶紧拿神器成长的速度,她就认一个奸夫也行。


    “对象我帮你想好了。”阿南开口,“你觉得那个‘前辈’怎么样?反正沈玉清去寻仇也不一定找得到人,找到人也不一定打得过。”


    江照雪一听,翻了个白眼,但也觉得不错。


    只是眼下远远没到这一步,她还是赶紧拿了裴子辰的膏药,检查了一番,把有的位置都涂上。


    他们的家当都在裴子辰那里,这东西还真只有他有,怪不得他磨蹭这么久非要来送这药。


    忙完之后,江照雪终于松了口气,重重倒在床上,看着床帐。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阿南跳到床头:“都试了这么几遍了,他该死心了吧?咱们没留破绽吧?”


    “不会了。”


    江照雪看着床顶,想起方才的烟花。


    裴子辰是在最后一声烟火燃尽时离开的。


    她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见已经逼到极限,所以离开,还是他本就在等烟火燃尽的最后一刹。


    看完这一场烟火,也算实现了幻境里陪他过年的约定。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江照雪闭上眼睛,侧身抱过被子。


    本是想安安静静睡觉,但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猛锤了被子几下。


    一群人,说来她的房间就来她的房间。


    等她以后把灵虚扇鸢罗弓都收回来,成为九境命师言出法随,谁敢进她房间,她给他吊起来打!


    对着被子一通拳打脚踢,江照雪终于泄愤,心中舒坦几分,重新抱住被子,安稳睡去。


    而隔壁两个房间,却都一夜难眠。


    裴子辰坐在黑暗里,看着浮空中不断炸开的烟火,听着灵虚扇絮絮叨叨:“主人,您刚才之举,着实太过冒进。按照您记忆中真仙境的情况,我等功法为魔修所修习,您既觉江女君可能苏醒,便当速速退开,否则若让她察觉您修习魔功,联合沈玉清杀您怎么办?”


    “我知道她没醒。”


    听着灵虚扇的话,裴子辰看着烟火,平静道:“只是我心存侥幸。”


    “这算什么侥幸?” 灵虚扇听不明白,“若她当真醒了……”


    “那就是结果。”裴子辰开口,所有人都是一愣。


    “要么杀我,要么爱我。无论哪条路,”裴子辰抬眸笑笑,“都是好结果。”


    这话把在场鸢罗弓和灵虚扇惊住,灵虚扇反应过来,急道:“主人……”


    “不过也是一时冲动,”裴子辰知道灵虚扇担心什么,笑着安抚,转头看向那不断盛放又凋零的烟火幻影,缓声道,“她费劲心机救我,又怎会想以如此结局收场?我的命是她的,她既不想我死,我便不当让她两难。而且……我已经有四年了。”


    裴子辰面上浮现出些许笑意,看着烟火幻相,低声喃喃:“她又不是故意忘了我,她愿意给我这个梦,就足够了。”


    裴子辰看着烟火,指尖一掐,烟火瞬灭,房间恢复一片黑暗。


    他坐在黑暗中,好久,才平静道:“我守着她,她过得好就是了。”


    而另一侧沈玉清房中,他坐在蒲团之上打坐。


    脑海中俱是方才江照雪的模样,她坐在床榻之上,整个床帐中弥散着她的香味,她仰头看他,一双眼带着潋滟水汽。


    每次想到此处,他便慌忙睁眼,重新入定,片刻后又是同样的景象。


    三番五次之后,他便干脆放弃,径直起身来,给了自己一个法咒,直接睡去。


    结果梦中还是这番景象,而这一次与清醒时不同的是,他走上前去,拉开了她的衣衫。


    一道清晰鲜红的吻痕出现在她脖颈,他瞳孔急缩,猛地清醒过来。


    他在黑夜中低低喘息着,完全无法克制,不断回想。


    江照雪脖颈上到底有没有那一道红痕。


    到底是不是他看错。


    如果有……


    那今夜房中,未必无人。


    只是那是江照雪欲留之人。


    三人各怀心思,但俱都在天亮前睡去。


    江照雪不比剑修,劳碌这么两日,她整个人睡下就完全醒不来,几乎睡过了午饭,她才在慕锦月的敲门声中醒来。


    “师娘?”


    江照雪迷迷糊糊睁眼,看着床帐外的暖光,含糊应了一声:“嗯?”


    “师娘,”慕锦月听见江照雪应声,忙道,“午时已过,师父让弟子来问问,您可安好。”


    “嗯……”江照雪从鼻子里发声,抱着被子,缓了一会儿道,“我挺好的,再眯一会儿,我就起床。”


    说着,江照雪缓了缓,阿南从被子里跳出来,高兴道:“主人,新的一天开始了!起床吧!”


    江照雪打着哈欠起身,从床帐里出来,爬出来便见窗外站着人,从身形上看,应该是慕锦月。


    她就守在门口,什么都不做,江照雪见状,立刻怀念起以前。


    在蓬莱和灵剑仙阁的时候不说,青叶一直跟着她,早上起来,便没有这种被晾着的时候。


    后来和裴子辰流落在外,裴子辰也一立承担起了所有工作,保证了她的衣食住行,每天一睁眼裴子辰便安排好了一切。


    现下沈玉清过来,裴子辰一个男弟子必定不能上前侍奉,慕锦月又是沈玉清的小心肝,江照雪叹了口气,只能自己起身,指挥阿南:“去,给我拿块帕子。”


    阿南得话有些震惊,用翅膀指着自己:“我?一只乌鸦?给你拿帕子?”


    “放心,你的嘴还可以扔石头喝水。”


    江照雪走到盆边,给自己洗脸。


    阿南无奈,去旁边叼了块帕子给江照雪。


    江照雪迅速洗漱完,便推门走了出去。


    出门之后,慕锦月见到江照雪一愣,她从未见过江照雪这般发饰简单、衣着……倒也不说松散,但总是有些不够整齐的模样。


    江照雪见她愣神,双手拢在袖中,瞟她一眼道:“看什么?看师娘美呆了?”


    “不敢。”


    慕锦月听出江照雪的嘲讽,忙道:“弟子就是等在这里。”


    “你师父和裴子辰呢?”


    江照雪见院中无人,提步往外。慕锦月跟上江照雪,赶忙道:“师父在大堂等师娘出去吃饭,师兄方才出门,说去找人。”


    江照雪得话有些奇怪:“找人?”


    裴子辰这时候大清早去找谁?


    但一会儿裴子辰回来她就知道,所以江照雪也没多想,跟着慕锦月出去,就见沈玉清坐在桌边等她。


    江照雪一出来,沈玉清便一直在端详她。


    江照雪大大方方被他看着,坐到位置上,直接开口:“刚才慕锦月,现在你看,你们两一对啊?”


    这话说得慕锦月脸上有些尴尬,沈玉清皱起眉头,亦有些难堪:“休要胡言。”


    江照雪耸耸肩,从桌面自己拿了粥。


    慕锦月站在沈玉清身后不敢落座,沈玉清看她一眼,直接道:“坐吧。”


    慕锦月得话,小心翼翼看江照雪一眼,见江照雪没有反对,才坐到江照雪对面,也就是沈玉清手边。


    慕锦月这一坐,等裴子辰回来时,就只剩下江照雪手边的位置,他老远看到一愣,到了桌边,抬手行礼,恭敬道:“师父,师娘。”


    “坐吧。”江照雪筷子一指自己旁侧位置。


    裴子辰见状,立刻道:“弟子坐旁边桌就好。”


    “说说去干嘛了。”江照雪说着,看了对面慕锦月一眼,“而且锦月都坐着呢,她坐得你坐不得?”


    这话让裴子辰一顿,他抬眸看了慕锦月一眼,似觉不妥。


    正欲说话,江照雪便道:“坐下!”


    见江照雪语气重起来,裴子辰终于想了想,行礼道:“弟子有要事要报,冒犯师父师娘。”


    说着,裴子辰这才坐下。


    江照雪立刻追问:“你大清早去干什么了?”


    “弟子去找了生死庄中所有十五以下孩子的名册。”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一顿,她拿着筷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沈玉清闻言便知他的意思,皱起眉头道:“萍水相逢之人,生死乃因果天定,何必执着?”


    “弟子愚昧,不通天道,只凭人情,”裴子辰说得方正,从袖中拿出了名册,推给江照雪看,认真道,“里面有个十二岁的孩子,叫李修己。”


    听到这话,江照雪瞬间睁大眼。


    她震惊看着裴子辰,一瞬想起四年前她在祭坛问祖前将李修己送走时的情状。


    那时候,仅有四岁的李修己一夜不眠的想听故事。


    他那么小,却已经什么都懂了。他知道自己即将被送走,知道自己即将离开,所以争分夺秒的想同她在一起,也只是在最后一刻,才爆发痛哭出声。


    他的哭声还在耳畔,乞求着江照雪:“姐姐!不要丢下我姐姐!带我走吧,我很乖的!我不会麻烦你!带我走吧!我害怕!我害怕!”


    这哭声和昨日那个孩子那双乞求的眼睛映照在一起。


    李修己……


    竟然是李修己!


    江照雪喉间发痛,愧疚一瞬将她淹没,她捏紧筷子,想着昨日,突然意识到什么,忙道:“不对,如果是李修己,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


    江照雪震惊抬眼:“他的养父母呢?他的气运呢?”


    她在生死庄见到那个孩子,完全没有气运可言。


    而且当年李修己的养父母是他们精挑细选,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


    “这是生死庄有关他的所有资料。”


    裴子辰知道江照雪想什么,抬手将资料推了过去。


    江照雪一把拿过,快速看了过来,里面一张是将李修己卖身为奴的契约。


    李修己本是良民,这样一卖,就彻底成了贱籍。


    而这张毁掉他人生的契约书上,俨然是那对养父母的名字。


    是他的养父母将他卖了的。


    江照雪反应过来,一瞬怒意横生,随后她又发现了两张卖身契。


    在这八年里,李修己一共被卖了三次。而且卖的地方,一个比一个残忍。


    第一对养父母将他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为奴。


    之后这户人家过了两年,又将他卖进了南风馆。


    只是南风馆刚进去,他就杀了人,于是被关入了牢狱,但又被人保出来,卖进了生死庄。


    “据闻,他到每一家都会带来厄运,所以只能被一次次的转卖。最后进了监狱后,是生死庄保的他,”裴子辰开口,语气发沉,“因为他南风馆杀人之事,被生死庄的人看重,他年纪小,下手狠,生死庄将他赎回来,便每日拿他的生死开赌局。”


    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每日与野兽、与大汉,与各类必死之人关在一起,看他能否活下来,以此为赌。


    “但他每一次都活下来了,名声越来越大,有许多杀手组织慕名而来想培养他,生死庄不肯放人,只是把赌局越做越大。他手中人命太多了……”


    这样培养出来的人,怎样的气运,他都握不住,有不了。


    江照雪听着,明白过来,这就是为什么她见到十二岁的李修己时,完全没有看到他的气运。


    因为他的气运,已经在一次次杀戮中被他自己扼杀。


    “可为什么会这样?”


    江照雪不由得出声,然而出声之时,她却已经有数。


    裴子辰也明白,他笃定出声:“因为有人在截杀这样的大气运者。”


    李修己的苦难不是偶然。


    就像叶文知遇到庄燕不是偶然。


    宋无涯被天机院判定为伪龙不是偶然。


    李修己从出生,他被所有命师断定为孤煞之命时,就已经有人在制造他的苦难。


    只是江照雪一次次插手。


    他出生时,她为他赢下所有命师,改了他的批命,让他的父母留了他三年。


    他四岁时,她从人贩子手下救下他,为他找了养父母,又为他续了几年性命。


    可终究在这一次……


    她没能救他。


    饭桌一时冷了下来,沈玉清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徘徊。


    这是他不在的时光,他甚至连听明白都需要思考。


    他心上烦闷,又觉自己小题大做,可一想昨夜,总有些挂怀。


    目光扫过江照雪颈侧,空空如也,猜想是不是自己胡思乱想,又克制不住胡思乱想。


    干脆垂眸不言。


    江照雪想了一会儿,始终觉得不甘。


    她知道李修己的生辰八字,忙又拿李修己的生辰八字卜了一卦。


    李修己虽然气运被剥,但是并不代表是绝路,虽然怨煞杀他只是瞬息之间的事,但也很难说没有其他可能……


    江照雪心中怀揣着希望,用铜板一洒,等卦象显出,江照雪僵住。


    旁侧慕锦月有些好奇:“师娘,这是什么卦?”


    “剥卦。”


    沈玉清一眼看出,抬眸看向江照雪,想说什么,但看见江照雪面色,又生生止声。


    江照雪静静看着卦象,旁侧裴子辰抬眼看她,想了想道:“我今日再去找找。”


    江照雪低应了一声,桌面安静下来,过了许久,她起身道:“罢了,没胃口,我再睡会儿。”


    说着,她将筷子一甩,便转身离开。


    慕锦月愣了愣,疑惑道:“师娘不是刚醒吗?”


    “她不是困,她是难过。”


    沈玉清开口。


    话音刚落,就听对面裴子辰轻唤:“师父。”


    沈玉清抬眸,便见对面这个一贯温和的弟子,眼里带了几分冷意,静静注视着他道:“原来您都知道?”


    沈玉清一顿,一时想不明白裴子辰在说什么。


    他只观察着裴子辰,便见这个弟子静静看着他,认真道:“师父既然明白人心,许多事便不当逾矩去做。”


    “何意?”沈玉清冷冷开口。


    裴子辰看了一眼慕锦月,只道:“依照阁规三百七十一条,长辈用膳,晚辈不可同桌而食。”


    “你在训我?”沈玉清有些不太确定。


    裴子辰眼眸一抬,定定道:“是您在欺她。”


    沈玉清一愣,立刻便明白他所谓的“她”是谁。


    他惊疑不定盯着面前青年,便见裴子辰认真道:“长辈偶尔赐座,这是弟子之荣,可若特权长存,师父,那就是逾矩。”


    “师兄不是的。”慕锦月听着,终于明白裴子辰是在说她,慌忙道,“是以前我刚上上山一人吃饭难以下咽,所以师父……”


    “若师父觉得规矩不重要,”裴子辰根本不听慕锦月的话,直接道,“那不如将阁规撤了,众人皆不遵守,以免显得师妹太过特殊,令师娘误解,徒生气闷。”


    慕锦月闻言一僵,裴子辰径直起身,颔首道:“弟子还有其他任务,先行退下。”


    说着,裴子辰提步往外,沈玉清突兀开口:“气闷的是你还是他?”


    裴子辰一顿,犹豫片刻后,他只道:“师娘不懂人修规矩,但我懂。师父,”他回眸看向沈玉清,“我不容他人欺她,更不容他人辱她。”


    “你什么身份?”


    沈玉清直接质问。


    裴子辰说不出话,那一刹,他胸口弥散无限酸楚。


    他盯着面前人,在沈玉清审视的眼神中,艰涩开口:“师娘对我恩重如山,弟子结草衔环,”裴子辰垂下眼眸,“难报其恩。”


    沈玉清不说话。


    他看着面前明显青年,一瞬想到昨夜江照雪房中之事,下意识想开口质问昨夜他为何会比慕锦月来得晚。


    慕锦月功夫不佳,听到动静来得理当比他慢,可他却晚慕锦月一步。


    可是在开口之前,他突然扫到他手指上的姻缘绳。


    沈玉清动作一顿,微微皱眉,有些惊讶:“你成婚了?”


    慕锦月得话看去,这话她早就想问,但又不敢开口,如今沈玉清问了,她明显看上去有些忐忑。似是怕知道结果,又想知道结果。


    裴子辰面色不动,平静道:“是。”


    听到这话,慕锦月面色微白。


    沈玉清却是沉默下来。


    裴子辰既然结了姻缘绳,那就与他猜想没有干系。


    毕竟,他的姻缘绳还在江照雪手上,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结两条姻缘绳。


    如果是江照雪,那裴子辰连姻缘绳都接不上。


    既然不是江照雪,昨夜……


    沈玉清一瞬恼自己胡思乱想,裴子辰什么人品,江照雪又是什么身份。


    再如何也不该是这两人。


    裴子辰……大约也不过就是报恩罢了。


    沈玉清心中疏开,点了点头,低声道:“知道了。”


    裴子辰见他应下,抬手行礼:“弟子先行退下。”


    转身出门,裴子辰快步出去,继续追李修己的下落,江照雪却是坐到屋中,再一次卜卦。


    不管卜了多少次,都是剥卦。


    剥卦,李修己……大约是不在了。


    这是她第三次遇见李修己。


    也是她第三次遇见新罗衣。


    之前她就在想,新罗衣为什么会出现蜀中,可如果新罗衣是追着李修己来的,那就说得通了。


    那新罗衣为什么会追着李修己?


    她到底是追李修己,还是只是在追大气运者?


    如果是李修己,那李修己现在死了,她下一个目标——又是谁?


    新罗衣……宋无澜。


    江照雪转着手中铜板,想起泥土上的传音符的残片,心中燃起怒意。


    她来的过去以来,第一次,这么想杀一个人。


    新罗衣。


    江照雪闭上眼睛。


    她心念杀新罗衣和宋无澜的念头,再次起卦。


    卦起后,铜板在桌面飞快旋转,却始终不落。


    阿南看着铜板不落,不由得有些奇怪:“咦,它为什么一直转,却不到啊?”


    “因为。”


    江照雪盯着铜板,隐约看见远处青衣青年坐在石头之上,折扇轻轻点在唇边,似笑非笑转头向她看来。


    这是宋无澜传给她的画面。


    她明白对方的意思,认真道:“有人在与我,一争乾坤。”


    说着,江照雪一巴掌拍翻了铜板,画面瞬间消失,江照雪冷哼出声。


    什么破烂乾坤,不都是一巴掌的事情。


    想着,江照雪转身回去打坐。


    等到晚饭,她终于缓过心情,正准备叫上裴子辰去吃顿好的,刚一出门,便见裴子辰站在门口,恭敬道:“师娘。”


    听到这个称呼,江照雪还是有些尴尬。


    面上却还是要故作淡定点头,随口道:“回来了?”


    裴子辰得话,睫毛轻颤。他听着这声“回来了”,突觉心上酸涩,又觉一切都没关系。


    他低低应声:“一刻钟前回来的,弟子再沿河沿路搜查过,只找到了一些碎衣。”


    听到这话,也是江照雪意料之事,点了点头:“立个衣冠冢,葬了吧。”


    “还有一件事,”裴子辰开口,江照雪回眸看来,就听裴子辰道,“钱姑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