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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君心我心可是真心


    苏小姐再次看向了阮玉, 这回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言行举止不算畏缩,说明他家中教养还算不错,见识眼界不算太低, 只是看她的目光有些拘谨,许是心中自卑。头上耳上手上没有任何首饰, 唯有腰间挂着一枚沉甸甸的羊脂玉坠子,婴儿拳头大小,品相上佳,价值不会低于千两。


    这家境是好还是不好?


    苏小姐眸光微暗, 这时, 她的丫鬟上前来报:“小姐,这船上没有上等舱房了,咱们要上等舱房, 得等下一趟船。”


    渝州离京城还有好几日路程,若没有上等舱房,睡起来就不舒服了, 苏小姐眉头微蹙,瞥了秦故一眼,叹一口气:“阿故, 我倒是想同你一道上京, 彼此有个照应, 可是……”


    哪知道秦故一顿, 双眼就亮了起来:“这有何难, 我把我的舱房让给你。”


    苏小姐拿帕子掩住嘴笑了起来:“这怎么行?”


    秦故:“没事,我和阮玉挤一间。”


    苏小姐的表情登时一言难尽,阮玉也叫了起来:“谁要和你挤一间了!”


    秦故抱起双臂:“你这舱房也是我付钱,我进来打个地铺还不行?”


    阮玉哪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你付的钱, 那你自己住,我去底下同泉生他们挤。”


    在旁低眉顺眼等主子吩咐的泉生忽然被点名,吓得连连摆手:“这怎么行呢!您怎么能和我们一堆下人挤在一起!”


    阮玉:“那我就自个儿再找条船,不同你们一道回京城了。”


    他说什么就是不肯跟自己待在一块儿,秦故也来了脾气:“你敢自己走试试?!你的钱还在我这儿!”


    幸亏他留了一手,拿到了刀没有立刻把酬劳八百两银付给阮玉,就是怕阮玉半路就跑了。


    阮玉这下被他捏住了软肋,气得大骂:“秦故!你不要脸!”


    苏小姐在旁惊得捂住了嘴——哪怕她同秦故不甚相熟,也知道这位被娇宠的侯府幺子心高气傲,被人当面这样骂,那还了得?


    这事儿因她而起,要是秦故因此迁怒她,那就得不偿失了,苏小姐忙要开口,就听秦故吼得比阮玉更大声:“我就是不要脸!怎么了?!”


    苏小姐心中一颤。


    秦故变了。


    上一回见他时,他还是端方有礼、冷淡疏离的侯府公子,其他乾君见了坤君坤女会拘谨,他则进退有度、游刃有余,永远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礼貌,从不失态。


    苏小姐知道,那是因为他不在乎他们。


    可现在他失态了。


    ——是因为他开始在乎了么?


    她在袖中揪紧了帕子。


    不行,不能叫秦故这样陷下去,他是她上嫁京城的第一人选,虽然家世有差距,但有一层亲戚关系,知根知底的,她多去侯府主母那儿走动走动,近水楼台先得月。


    虽然秦故难以接近,但他出身、家世、本事、人品、样貌,样样都强,而且还是受宠的幺子,上头有父母兄长顶着,万事不用操心,跟着他只管尽享荣华富贵,上哪儿再去找这样的夫婿!


    苏小姐按下心绪,扬起微笑:“都别闹了,我叫人再去问问,加些钱,可有其他船客愿意将舱房换与我。”


    又道:“阿故你也胡闹,怎么能和坤君同住一屋呢?”


    秦故冷着脸不发一言,只盯着阮玉,阮玉却不看他,将脸扭去了一旁。


    下人问了一圈回来,依然没有上等舱房,秦故二话不说,直接叫人把自己屋里的东西收拾出来,搬进了阮玉的舱房。


    阮玉气得大叫:“你蛮不讲理!我说了不同你住一间!”


    秦故:“那又怎么样?现在船已经出发了,你有本事跳下船去!”


    阮玉气得差点儿哭了,冲进屋里,抓起秦故的箱笼往外丢:“不许你进来!”


    他丢出去,秦故又把箱笼搬回来:“你丢啊,我这儿五六个人帮我搬,你丢得过我?”


    他身后的泉生石生和四名侍从都深感丢人,偏偏主子这会儿不觉得丢人,他们只能把脑袋埋在了胸口,默默帮主子把被丢出去的箱笼再搬进屋里。


    阮玉见他们人多势众,刚刚被丢出去的箱笼一下子就填满了舱房,秦故站在他跟前,高大的身躯跟堵墙似的,把他逼在屋里动弹不得,顿感势单力薄的凄凉,戚戚后退几步:“你、你就知道欺负我,你怎么不敢同你那表姐挤一个屋?”


    秦故见他气得要掉眼泪了,语气也软了点儿:“我跟她挤一个屋做什么?我又不乐意看见她。”


    他叫泉生等人下去,关上屋门,走近几步,伸手去抱阮玉,阮玉哪还肯再叫他占便宜,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秦故被打得脸偏向一旁,皱着眉扭回来:“又扇我巴掌,我最好看就是这张脸,我娘都舍不得打……”


    啪!


    阮玉又一巴掌,将他另一半儿脸也扇红了。


    “你还起劲儿了。”秦故一把钳住他两只手,“打够了没有?”


    阮玉怒气冲冲瞪着他,两只眼睛通红,声音都带着哭腔:“你就知道欺负我!”


    这模样,都要哭了,一边哭一边发脾气,跟只坏脾气的小猫有什么区别?秦故心软得一塌糊涂,语气也软下来:“打够了让我抱抱。”


    他两手一圈就把阮玉牢牢箍在了怀里,阮玉拼命挣扎,又甩他巴掌、又捶他胸口,可秦故就是不放手,将他完全抱在怀中,埋在他颈间深吸一口气。


    就是这个味道。


    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就是这个味道。


    被他贴在颈间,敏感的皮肤都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阮玉咬住了嘴唇,将脸扭去了一旁:“放开我。”


    秦故:“你不生气了,我就放开你。”


    阮玉恨恨道:“你越这样,我越生气,越讨厌你,永远都不想看见你。”


    秦故心中一抖,脑中天人交战好半天,才万分不舍松开了手。


    阮玉将他一推,自去床边坐了,背对着他生闷气。


    秦故想跟过去,又不太敢,只能自己从箱笼里拿出被褥,铺在地上。


    “到下一个渡口,正好可以下船去吃晚饭,你换上我给你买的新衣裳。”他一边铺床,一边说。


    阮玉哼了一声:“到下一个渡口,我就下船去,不跟你一道走。”


    “不行。”秦故一下子扭过头,“你忘了你的钱还在我这儿?”


    阮玉袖中捏紧了拳头,转头瞪他:“你把钱给我!你都拿到刀了!”


    秦故走过来,拖了条马扎坐在他跟前:“那你答应我,不许离开京城,我想每日都能见到你。”


    阮玉一怔,心头忽而咚咚跳了起来。


    秦故似乎也觉得这话有点儿暧昧,轻咳一声:“我是说,同你一起玩很自在,以后我常带你出来玩。但你要是回扬州,我们就不能一起玩了。”


    阮玉目光又黯淡下来。


    他道:“那你找别人一起玩。你在京中挑样样都好的媳妇儿都能挑得着,挑个样样都好的玩伴岂不是更简单。”


    秦故急了:“你同他们不一样。”


    阮玉望着他,静静四目相对,空气中的细微浮尘都看得一清二楚,半晌,他道:“哪里不一样?”


    秦故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愣愣看着他:“……就是不一样。”


    阮玉的睫毛轻轻扑扇一下,温柔缱绻又难掩伤心,低声道:“既然说不出来,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也不要再亲我、抱我,那是夫妻间才做的事,你我算什么?”


    两人就这么相对坐着,像是对峙,秦故蛮横但心虚,阮玉势弱却坚定,仿佛陷入了一个僵局。


    就在这时,屋门被人敲响,苏小姐在外道:“收拾好了么?出来喝茶,两个人关在屋里,可不像话。”


    苏小姐带来的是家中庄子里出的新茶,据说是从宜州高价买来的茶树,阮玉也喝不出有什么特别,偏偏苏小姐还问他:“阮公子觉得如何?”


    阮玉拘谨道:“不错。”


    “哪里不错?”


    阮玉:“……”


    秦故在旁道:“表姐莫为难他了,我们两个都是舞枪弄棒的,喝不来茶。”


    说着,把苏小姐精细泡出的茶牛饮而尽。


    他这么不给面子,苏小姐面色有些讪讪,顿了顿,换了个话题:“阿故一向喜欢宝刀名剑,我记得去年你还说,想要一把含章宝刀,我四下打听,倒真有了些眉目,过阵子我替你寻来。”


    此话一出,秦故和阮玉双双顿住。


    秦故略有迟疑:“是真正的含章宝刀?”


    苏小姐笑道:“是。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的,密州郑家留有一把。”


    阮玉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


    在他这儿,秦故花了这么多钱,费了这么大力气,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一把赝品,可苏小姐轻轻松松一句话,就告诉了他真正的含章宝刀所在处。


    他拼死拼活用尽力气才能捧到秦故跟前的东西,苏小姐随手就能拿出来。


    他望着她,好像阴沟里的老鼠望着阳光下娇养的花,被那耀眼的光环刺得缩紧了身子,自卑、嫉妒,又自愧不如。


    而秦故身边全是苏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


    怪不得他瞧不上他。


    第32章 君心我心可是真心


    阮玉心头发堵, 小声道:“我有点儿闷,去甲板上走走。”


    秦故一愣,见他脸色很差, 就问:“怎么了,晕船?”


    阮玉点点头:“吹吹风就好了, 你和苏小姐聊。”


    他兀自起身去了楼下的甲板,秦故被他拒绝,只能给泉生使了个眼色,泉生连忙跟在阮玉身后一道下去。


    秦故就在楼上看着他, 见他靠在船舷边, 江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烈烈鼓动,显出清瘦孤单的背影,整个人好似要凭风飞走一般, 就微微蹙眉。


    苏小姐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轻声道:“阿故现在对含章宝刀提不起兴致了?那近来可有其他爱好?”


    秦故垂眸喝了一盏茶:“不是提不起兴致,而是密州郑家的刀, 我早就知道,可那是郑家的传家之宝,外人拿不到手。表姐若能拿到, 我真要说一声佩服。”


    苏小姐登时脸色一变。


    他都拿不到手, 她如何拿得到手?这不是讽刺她么?!


    从小秦故说话就是这样, 他脑子太聪明了, 但凡想糊弄他的, 他一个不高兴什么虚伪假面全给你揭开了,看着彬彬有礼待人温厚,实际是一身反骨,戳心窝子一戳一个准儿, 平时不与你计较罢了。


    所以他身边从没有任何坤君坤女暧昧对象,不是众人不想往他跟前凑,而是凑过来的都挨过他的毒打。那些高门贵子贵女一个个都心高气傲的,有几个能受得了他这张嘴?


    苏小姐在袖中绞紧了帕子,片刻,避重就轻再次开口:“阿故,你说话还是这样不中听,阮公子受得了你么?”


    秦故一顿,脸色不好看了。


    阮玉自然受不了他,已经为了这个跟他发过很多次脾气了。


    这时,官船缓缓驶入码头靠岸,秦故登时顾不得其他,立马站起身:“表姐,船靠岸了,咱们下去吃个晚饭。”


    说完,也不等苏小姐起身,急匆匆就先下去抓阮玉,生怕阮玉真的一下船就自个儿跑了。


    泉生正在甲板上守着阮玉,同阮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见秦故下来,忙向秦故行礼:“爷,有什么吩咐?”


    秦故背着手:“在聊什么?”


    阮玉瞥他一眼,哼了一声,又把脸转开。


    泉生道:“阮公子问爷小时候的事儿,小的说,爷从小就天资聪颖、出类拔萃,没让侯爷夫人操过心。”


    秦故嘴角一弯,走近来:“你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儿,怎么不来问我?”


    阮玉睨着他:“问你?你能把自己吹上天罢。”


    秦故又走近一步,下意识伸手想去揽他的腰,被阮玉瞪了一眼,才讪讪收回手:“那倒没有。我小时候偶尔也闯祸,有一回口无遮拦说一位表妹长得不好看,把人惹哭了,我娘用竹条抽了我一顿,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我。”


    “你活该。”阮玉没好气道。


    秦故撇撇嘴:“你也嫌我说话不好听。”


    又凑到阮玉跟前,带点儿讨好:“我以后不那么说你了,我保证。”


    阮玉把脸扭去另一边,秦故又跟着凑过来:“真的,真的。”


    泉生在一旁笑道:“阮公子,我们爷以前可从不说软话的,和您在一块儿久了,终于肯哄人了,您再加把劲儿,说不准我们爷以后还能说点儿甜言蜜语呢。”


    阮玉面上一红。


    其实仔细想想,秦故这阵子的确有改变,一开始在武院惹他生气,那是半句好话都不肯说,到现在气头过去,肯凑过来服个软,哄一哄,还保证以后不犯,已经算是进步良多。


    不、不,不能再想他了,想得再多,两个人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阮玉抿了抿嘴,道:“以后如何,同我也没有关系了,我这一趟跑完,差不多能还完债,我就要回扬州去了。”


    秦故心头一滞。


    阮玉往舷梯走去,他连忙快走几步,拉住他的手臂:“……不能不回扬州么?”


    阮玉回头看他,江风猎猎,吹起秦故的衣摆,十八九岁的少年乾君眉头微蹙,黑亮的眼睛直直望过来,那样真诚动人,那样英气逼人。


    阮玉望着他,恨不得能把他此刻的模样刻下来,留着在未来没有他的日子里偷偷摸摸怀念。


    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


    阮玉心中叹息,勉强道:“不回扬州,我还能去哪里?”


    他轻轻将手抽了回来:“我下船去,就不同你一道了,这次的酬劳,烦请送到万宝楼。”


    说完,抬步就顺着舷梯往下走,秦故立刻又要伸手去拦,阮玉却又停下来,回头看他。


    秦故眼中微亮,期待地望着他。


    阮玉微微一笑:“我来京城一年多,你是我碰到的最正直、善良、宽厚的人,多谢你照拂我、救我,让我挣到钱还债。”


    秦故的嘴角一点一点拉平了。


    阮玉顿了顿,接着说:“祝你前程似锦,佳人相伴,长命百岁。”


    秦故袖中的拳头握紧了,双眼瞪着他,瞪得通红,仿佛他说了什么气死他的话似的。


    阮玉很想抚平他紧紧皱着的眉头,告诉这个幼稚又善良的贵公子,不必为此生气,你还会碰到许许多多更好的人。


    可他最后只是轻轻笑了笑,低声道:“江湖有缘,后会无期。”


    话毕,再不回头,转身走入了码头汹涌的人潮中。


    秦故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瞪得眼睛都酸了,似乎有热乎乎的水从眼睛里流下来,又被江风吹凉,他顾不上想那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水,满脑子只想——不可以。


    不可以后会无期。


    泉生不敢看他的表情,只在身后拦住想上前的苏小姐。


    “表小姐,您稍待,让爷缓一缓。”


    苏小姐皱着眉:“阮公子一个人这是去哪儿?行李也不带。”


    秦故身子忽而一震。


    “泉生。”他道,“阮玉的行李没拿,是不是?”


    泉生想说,阮公子本来就没有行李,那一大箱衣裳是您自作主张买的,其他金银细软他都带在身上呢。


    但他这会儿哪敢拂秦故的虎须,忙道:“哎呀,是的,阮公子那一箱衣裳都没拿呢。”


    秦故整了整表情,回头向苏小姐一揖:“表姐,恐怕不能同你一道上京了,我叫两个侍从护着你,我还有些事没同阮玉了结。”


    说完,也不等苏小姐开口,留下两名侍从照看他的那些行李箱笼,带上其他人轻装简从就下了船去追阮玉。


    阮玉下船不多久,就先去布店,换回了一身灰扑扑的粗麻布衣打扮,还用头巾把脸也包严实,秦故远远看着,哼了一声:“给他买那么些好看的衣裳都不穿,就爱穿成这样。”


    泉生在旁道:“阮公子一个坤君,独自在外行走,打扮得光鲜亮丽恐引来坏人,想必他在这事儿上吃过亏,这才宁愿扮丑。”


    秦故一下子又心疼了,闭上了嘴。


    他默默跟在阮玉后头,看他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进去要了一碗素面,权当晚饭。


    秦故又生气:“挣了那么多钱,怎么还是那么小气,连个鸡蛋都不舍得加?”


    他把泉生叫过来一番耳语,泉生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埋头吃面的阮玉被老板敲了敲桌子。


    “年轻人,我这一锅鸡蛋还有最后两个,已经冷了,卖也卖不掉,送你吃,你要不要?”


    阮玉愣住了。


    剩了鸡蛋再热一热就好了,老板居然自己不吃,送给他吃?天底下有这种好事?


    他有些警惕,摆摆手:“多谢,不必了。”


    老板却硬是把两个鸡蛋盖在了他碗里:“吃罢,吃罢。”


    阮玉拒绝不得,那两个鸡蛋油亮喷香,实在诱人,他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警惕地把鸡蛋吃了下去。


    远处酒楼上的秦故这才哼了一声,自个儿也吃起了晚饭。


    吃完饭,阮玉回到码头,找了条不甚起眼的商船,付了钱,买到船的最底舱一个角落里的床铺,安安心心躺在铺上,闭眼休息。


    这条船在这处渡口正好下了不少人,底舱几乎空了,只堆满了货物,阮玉十分安心,很快就呼吸平稳,睡熟过去。


    秦故撩开这间底舱的帘帐,江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得舱房中的干草窸窣作响,他走近来,越过一处堆满的货物,就看见了干草堆上缩紧了身子的阮玉。


    上午跟自己在一块儿时,他还是个漂亮精致的白玉娃娃,这会儿任他自己折腾,就折腾成了破破烂烂的小乞丐。


    秦故在干草床铺旁坐下,望着他熟睡的脸蛋儿,又生气,又有点儿心疼,指尖戳了戳那白嫩的脸蛋儿:“成日嚷嚷着不要跟我在一起,结果放你走了,你就过这样的日子?”


    又一阵冰凉的江风从窗户吹进来,睡梦中的阮玉瑟缩了一下,把自己蜷得更紧。


    可怜巴巴的,像娇养的小猫从家里走丢了,只能沦落到脏兮兮的草堆里过夜似的。


    秦故心头一软,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而后自己也上床去,躺在当风口,拿身子给他挡风。


    阮玉灰扑扑的粗麻头巾散开了,露出一张白皙可爱的脸蛋儿。


    秦故伸手将他的发丝拢到耳后,嘴上仍在不满:“我买的衣裳多好看,非要穿这些破布。”


    睡梦中的阮玉听不见他的抱怨,只循着热源,往他怀里凑了凑,脸蛋儿贴在了他的胸口。


    秦故心口又软得化了,嘴角不由上扬,将他抱在怀中。


    第33章 屋漏偏遭连夜雨


    阮玉十分顺利回到了京中。


    这一路上, 他碰到的好人简直比过去一年碰到的都要多,只要下船去吃饭,必定会碰上好心老板主动送他鸡蛋和肉吃, 而在船上,只睡了一晚干草铺, 第二日船老大就告诉他,楼上舱房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可以去楼上找空房间歇息。


    阮玉自个儿都忍不住犯嘀咕,难道他否极泰来, 突然行了大运?


    回到京城自家小院里, 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烧了一锅水好好把自己从头到脚刷洗一遍,而后又将衣裳洗了晾在院中。


    石榴红的衣裳和桃粉的裙子在风中摇曳, 他支着下巴看着这身漂亮衣裳,轻轻叹了一口气。


    以后大概没有机会再穿这身衣裳了。


    不知道送他这身漂亮衣裳的人,这会儿在做什么呢?这一次他真没有再追上来, 是同那位苏小姐相处甚欢么?


    ——秦故这会儿正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阮老板对嫂嫂和侄儿的安全颇为上心,给他们置办的这处小院,四周都是低矮民居, 叫人没法从高处窥视这处院子, 秦故找了老半天, 才在隔壁巷子中找到这棵大树, 爬上去能勉强看见阮玉在院中做什么。


    泉生在树底下叫他:“爷、爷, 咱们该回去了,今日表小姐登门拜访,夫人催了好几回,叫您赶紧回家。”


    秦故不耐烦道:“早着呢, 等到吃午饭我再回去。”


    “哎哟,您今天清早回府时没听夫人说么,世子夫人这预产期都等了大半个月了,孩子还不见出来,全府上下都急得不得了,世子爷这会儿憋着火呢,您还不着家,小心他揍您!”


    秦故不做声,眼睛还盯着远处院中的阮玉,阮玉刚刚洗刷用完了水缸里的水,这会儿正在院中的水井旁挑水呢。


    泉生又道:“爷、爷,您听见了没?快下来罢!”


    “知道了知道了。”秦故十分不乐意,磨磨蹭蹭从树上跳了下来。


    回到侯府,正赶上午饭,他父亲靖远侯前几日刚刚领命出去巡查驻军,这会儿不在家中——寻常这些活儿陛下都是批给靖远侯世子秦般,但念在世子夫人已在预产期,孩子随时可能降生,就没让他亲自跑一趟。


    秦故进花厅时,母亲苏如是正坐在主位同苏小姐说话,见他进屋,就招招手:“过来。今早都没仔细看你,这出去一个月,好像比秋猎后捂白了点儿。”


    秦故先向他和苏小姐行礼,而后才走过去,下人连忙给他摆了凳子坐在苏如是手边。


    苏如是瞥着他,伸手给他轻轻掸去衣摆上蹭的些许树皮:“又去哪儿爬树翻鸟窝了?”


    秦故:“爬了树,但没翻鸟窝。”


    苏小姐在旁笑着说:“阿故,你都十九岁了,可不能再像个孩子似的爬树了。”


    苏如是无奈摇摇头:“平日里随你怎么玩儿,如今全府上下都在等着你嫂嫂的孩子出生,这是府上这一辈第一个孩子,你二哥的长子,你也上点儿心,别再成天往外跑。”


    秦故的大哥秦舒出嫁也有好几年,但至今仍未怀孕,所以赵新这一胎,是侯府下一辈实实在在的第一个孩子,家里人都颇为看重。


    秦故点点头:“我这阵子就在京中,哪儿也不去了。”


    又问:“可叫大夫给嫂嫂看了?”


    “不知请了多少大夫看过了,都说他身子好得很,孩子也好得很,就是迟迟不见发动,真是奇也怪哉。”苏如是叹一口气,“明日我去京郊求大师给新儿这一胎算一卦。”


    苏小姐忙道:“明日我陪您去。”


    正说着话,秦般扶着赵新走进了花厅,赵新看起来精神不错,气色红润,反倒是秦般,难得的心事重重、焦躁不安,秦故一看就知道泉生的确没说错,他近来要夹起尾巴做人,千万别给他哥逮着了。


    可是,不往外跑,他怎么见阮玉?


    这一日已是七月二十八,处暑节气已过,白日里还不觉得天气已凉,可到了晚上,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气温骤降,阮玉将晾在院中的衣裳收进来,外头的冷风吹进屋,他竟打了个哆嗦。


    “这一下雨,可真凉,夏天真是过去了。”他将衣裳收进箱笼,翻出件厚衣来穿上,外头院门忽然被人拍响了。


    不是寻常的敲门,就是突然拍了一下,而后就没了动静。


    阮玉警惕起来:“谁呀?”


    片刻,院门又被啪的拍了一下。


    大半夜的,有点儿瘆人。


    阮玉咽了口口水,去柴房寻了把短刀握在手里,而后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轻手轻脚靠近院门。


    还未完全靠近,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还有极其微弱的一声“玉儿”。


    阮玉心头咯噔一声,猛地拉开门,浑身是血的白秋霜一下子扑进了院中,阮玉吓得心脏都停跳了:“娘!”


    他接住白秋霜,手上却摸到一手黏腻,全是血,浑身都是血,阮玉脑中嗡的一声响,那一瞬间极度的恐惧涌上心头——不、不,娘千万不要出事!


    他一把背起白秋霜跑进屋里,将白秋霜放在床上,在灯下一看,白秋霜身上大大小小十几道刀伤,最深的一刀在腹部,几乎把肚子剖开了,虽然已经被她草草用绷带缠了起来,可是这么深的伤只用绷带完全不够,她又大老远逃回来,伤口已经反复崩裂,绷带浸满了血,十分可怖。


    “玉儿……”白秋霜的脸色白得几近发青,“娘这回可能撑不过去了……”


    阮玉双眼猛地红了:“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会没事的,你别说话了,我给你包扎。”


    白秋霜勉强伸手,摸出了一个满是血的荷包,里头的银票都被血浸湿了:“这是一千两,你拿回去,以后回了扬州,要好好……”


    “不要!不要!”阮玉一下子哭了出来,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拿新的绷带给她缠在腹部的旧绷带外头,“我不要一个人回扬州……呜呜呜……爹爹已经走了,你不能再离开我……呜呜呜……”


    白秋霜嘴唇惨白,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静静望着他,像在看他最后一眼。


    阮玉拿袖子一把抹去眼泪,拼命给她缠上绷带,可新缠上的绷带很快又被血浸透了,好像怎么做都止不住血、好像怎么做都无法再挽回白秋霜飞快逝去的生命一样,阮玉急得哇哇直哭:“娘、娘,为什么血止不住了……你醒醒、你醒醒……”


    白秋霜目光已经涣散,无法再回应他了。


    阮玉泪流满面,偏偏身边连个出主意和照看的人都没有,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行!不行!你不要睡!我马上去找大夫!”


    他草草给她身上的小伤一缠,披上蓑衣挡住浑身的血迹,猛地冲入了雨中。


    半夜,阮老板的别院大门被急促地敲响,老管家一边喊着“谁呀?”,一边打开大门,就见阮玉一下子冲进来,大喊:“二叔!二叔!”


    “哎呦,我的小公子,你回京城啦。老爷前几日出京收货,这会儿不在。”老管家见他只披着件蓑衣,转身就要去给他拿伞,阮玉急得一把拉住他:“刘叔,我娘受了重伤!肚子上一道老长的刀伤止不住血,人快要撑不住了!”


    刘叔吓了一大跳,好在他人老经事,连忙进屋去找出个药箱:“这里头有老参片,能吊一吊命,但还是得找个老大夫才行!那种在军中待过的,专门治外伤的,哎哟,老爷也不认得这样的老大夫……”


    阮玉猛然一顿。


    “我、我知道谁能找到,刘叔,你赶紧去我娘那儿给她含着参片!”


    刘叔连忙应下,又叮嘱:“公子可千万要找靠得住的人,要是大夫人受刀伤的事儿传给外人知道,会惹出麻烦!”


    靖远侯府在城东,从阮老板的这处别院过去并不远,只需穿过繁华的东隆大街。京城并无宵禁,往常东隆大街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但今晚下了雨,街边的店铺照常开着,街上却没有几个人,只听见阮玉急匆匆的脚步啪嗒啪嗒踩在雨中的青石板上。


    就在经过一家铺子时,一道声音忽而传入耳中。


    “阿故,你看这料子如何?”


    阮玉猛地停住脚步,转头一看,苏小姐正在店中挑锦缎,她穿着鹅黄的娇艳衣裙,钗环朱翠琳琅满头,贵气逼人,一旁的秦故一身烟青锦缎,华服在灯下流光溢彩,好一双登对的璧人。


    阮玉眼睁睁看着他们有说有笑一块儿挑着布料,怔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麻蓑衣。


    真寒酸。


    前几日才说了后会无期,今日又走投无路求上门来,这就是他寒酸卑微、无可奈何的人生。


    前几日他还说秦故卑鄙无耻,可现在仗着秦故对他看重几分,肆无忌惮地求上门来,自己难道不卑鄙无耻么?


    萍水相逢,无缘无故,秦故又凭什么要帮他呢?


    就在这时,秦故不经意转头,同街边的他四目相对。


    阮玉湿淋淋的狼狈落魄全被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清晰地看见秦故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脑中登时轰然一声,转头就跑!


    “玉儿!”秦故猛然起身,冲出店门追了出来。


    第34章 屋漏雨秦故给补


    阮玉才跑出几步, 就被他一把抓住,秦故看他上上下下都湿透了,只披着件粗陋的蓑衣, 就忍不住说他:“这么晚了还跑出来,穿了蓑衣也不知道戴个斗笠?”


    泉生则赶紧追过来, 将油伞撑开为两人遮雨:“哎哟,爷,您身上都湿了,咱们快进店去, 外头雨大着呢!”


    秦故拿袖摆给阮玉擦了擦湿漉漉的脸蛋儿, 那昂贵的烟青锦缎就洇湿了一小块,阮玉连忙把脸扭开:“我、我来找你,是想……”


    就在这时, 苏小姐也提着裙摆打着伞追出来了:“阿故,怎么了?啊呀,是阮公子, 怎么这样狼狈?”


    阮玉一下子住了嘴。


    秦故却跟没听见苏小姐讲话似的,兀自将他湿漉漉的鬓发拢到耳后,双手捧着他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阮玉信得过秦故, 可跟苏小姐一点儿都不熟, 哪敢当着她的面说自己娘亲受刀伤的事儿, 虽然心里急得要上火, 可也只能咬着嘴唇, 勉强道:“没、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没事你大半夜冒雨跑出来?”秦故当然不信,说完了觉得自己语气太凶,想起承诺过不再这么跟阮玉讲话的, 又改口,“出什么事儿了,告诉我,我帮你。”


    苏小姐在旁道:“阿故,别在这儿说话,雨太大了,到店里去说。”


    她伸出手轻轻搭在秦故的胳膊上,想要他往回走。


    阮玉盯着那只白皙的玉手,只觉得它搭在秦故身上实在碍眼极了,而目光顺着这手往上一看,就与苏小姐满带敌意的冷漠眼神相撞。


    她不想让秦故帮他。


    阮玉瑟缩了一下,耳边还是秦故焦急的声音:“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苏小姐冷冷盯着他,手搭在秦故胳膊上,一步都不挪,像是料到他当着她的面说不出口。


    她故意的!


    阮玉心中又急又怒,本来就火烧眉毛,她还在中间拦着,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头扑进秦故怀中,故意一把将秦故从苏小姐手里扯了出来:“阿故,我好怕……呜呜呜……”


    秦故一愣,一时脑子全是“阿故”,心头涌上狂喜,嘴角压都压不住,连忙抱住他:“没事、没事,别怕,有我在。”


    阮玉埋在他怀里,呜呜哭着:“我有话和你说,要单独说。”


    秦故二话不说把他抱上了自己的马车,苏小姐拦都拦不住,气急败坏地一跺脚:“阿故!料子还没挑好!”


    秦故这才想起她,撩开车帘:“表姐见谅,挑这些东西我不在行,你随便挑挑,反正是捐给庙里,心意到了就行!”


    说完,留下石生在此付账,就吩咐车夫赶车。


    没了苏小姐,阮玉立刻道:“我娘受了重伤,你能不能找个好大夫给她看看?”


    秦故正给他解身上的蓑衣,一解开发现里头衣裳上染了血,连忙又给他盖上了:“不着急,慢慢说,是什么伤,伤得重不重。”


    “是刀伤,最深的一道在肚子上,止不住血。”阮玉忙道。


    秦故立刻叫了泉生:“去东街巷找孙大夫,刀伤,伤口深,失血多,叫他备齐工具和药。”


    泉生立刻领命而去,待秦故和阮玉坐马车回到小院,他也骑着马儿将孙大夫送到了院门口。


    “夫人这伤口要立刻缝合,现下没有帮手,三公子,你在军中给我打过下手,你来当帮手,泉生给我递工具。”孙大夫麻利地将袖子卷起来,从药箱中拿出剪子、针线和烈酒,“其他人,去烧热水。”


    秦故将宽袍大袖的外衣一脱,过来给他当帮手用力按住伤口,孙大夫用烈酒洗了手,将线穿入绣花针中,剪子和针在油灯上烧了一烧,而后一剪子剪开了白秋霜腹部的绷带和衣裳。


    虽有秦故用力按着伤口,可鲜血还是瞬间涌了出来,阮玉登时眼睛就红了,不敢再看,连忙叫上刘叔去柴房烧热水。


    刘叔跟着他出来,麻溜地给灶膛生上火,才问:“公子,这是您从哪儿找的大夫?是那位爷找来的么?他靠得住么?”


    阮玉给锅里加满水,抹了把眼泪:“靠得住的,他不会害我。”


    刘叔这才放心,待锅里的水烧热了,他便同阮玉轮流送水去房中,清水送进去,染红了送出来,如此一直忙活到后半夜,孙大夫才总算将伤口全部缝合完毕,洒上药粉,裹好了绷带。


    “这个药粉,每日换三次。”他将药包搁在桌上,“头几日夫人会十分难熬,只能靠她自己撑过来,饮食要清淡,不要乱吃东西,也不能喝汤水,她流血流得太多,喝了水一个不小心就没命了。”


    阮玉连忙谢过大夫,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娘她现在没有大碍了?”


    孙大夫在热水盆里洗干净满是血污的手:“伤口虽深,万幸没伤到脏器,离死还远着呢。”


    阮玉重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腿都软了,差点儿跌坐在地。


    秦故一把扶住他,谢了孙大夫,从荷包里掏出个十两的银锭来,孙大夫也不客气,接过银子:“谢三公子赏,老夫这就回了。”


    秦故仍让泉生将他送回去,自个儿则扶着阮玉到一旁矮榻上坐了,阮玉这会儿放松下来,登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秦故皱了皱眉,才发现他头发还半湿着:“快去洗个热水澡,昨夜淋了雨,容易着凉。”


    阮玉这会儿才觉出身上发冷,吸了吸鼻子:“可是我娘还没醒。”


    “有我在这儿守着,不会有事。”秦故余光一扫,见一旁刘叔还在,是个下人打扮,便直接吩咐,“烧热水,伺候他洗澡。”


    他生来就是高门公子,骄矜高傲,气势迫人,刘叔哪怕不知道他的身份,被他那双狭长而锐利的凤眼一扫,也顿觉身子矮了半截,连忙喏喏应声,下去烧热水。


    屋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秦故这才凑近来,伸手抱他,低声道:“是不是吓坏了?”


    他语气亲昵,伸手就要把他抱到腿上去,跟哄媳妇儿似的,阮玉知道是自己那句“阿故”给了他某种信号,仿佛默许了他似的,登时满脸通红,把身子扭过去背对着他。


    “怎么不理我。”秦故从后贴着他,下巴搁在他肩上,瞅他的脸色,“转过来给我抱抱。”


    说着,就伸手把他往回扭,阮玉红着脸推他的手:“我衣裳上还有血,待会儿把你衣裳也染脏了。”


    秦故目光下移,看见了他外衣上的血迹,这会儿已经半干,凝固成了黑褐色。


    “正好你这衣裳脏了,换下来丢掉,以后不许穿这些破布。”他道,“明日我叫人把那一箱笼衣裳给你送过来。”


    想了想,又说:“今晚下了这场秋雨,天气就该冷起来了,我再叫人给你做些新衣。”


    阮玉背对着他:“哪里就穿得上那么多衣裳了……”


    秦故:“你不穿得好看点儿,我……”


    他顺嘴就想说我带你出去跟带个小乞丐似的,还好话到嘴边急忙打住——今晚好不容易有机会和阮玉和好,他可不想立马被扫地出门。


    他轻咳一声,改了口:“就几身衣裳罢了,送给你,你就拿着,老说不要不要的,我多没面子。”


    阮玉绞着袖摆,半晌,瞅了他一眼:“今天晚上多亏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救了我娘,也是救了我,谢谢你。”


    仿佛一股热流瞬间充盈心脏滋润四肢百骸,秦故的脸色简直犹如春风化雨,一瞬间就明媚了,嘴角马上就扬了起来,压都压不住。


    他咳了一声,还想低头掩饰,可惜掩都掩不住,只能就这么半压着嘴角,小声嘟囔:“这次终于知道说点好听的了。”


    又道:“以后就这么跟我说话,知道么?”


    他平日里虽然脾气大,偶尔也幼稚得不得了,但一到关键时刻就稳重靠谱,这一晚上要是没有他镇着,铁定是兵荒马乱,阮玉自个儿吓自个儿都要被吓个半死,这会儿听他这么说,也不反驳他了,老老实实点点头。


    秦故高兴极了,趁热打铁立刻提要求:“以后就叫我阿故。现在叫一声来听听。”


    阮玉那会儿是着急,想把苏小姐逼走,才故意这么叫的,现在再叫有点儿害羞,绞了老半天袖子,才小声叫:“阿故。”


    秦故一下子笑了,凑近来就要亲亲他粉扑扑的脸蛋儿,不过还没亲上,刘叔颠颠跑进来:“水烧好了,公子,咱们快去洗洗,去去寒气。大夫人还伤着,您可不能再病倒了。”


    阮玉立刻推开他,秦故也有些不自在,摸摸鼻子:“去罢,去洗热水澡,别着凉发热了。”


    刘叔伺候阮玉去洗澡,他则留在这间卧房中,一时没了事儿,又高兴得闲不住,秦故索性将屋子草草收拾了一遍,把换下来的染满血的绷带、床单一团,丢进火盆里烧了,又去翻箱倒柜找厚被子,想给床上昏迷的白秋霜多盖点儿,失血的人总是怕冷。


    就在这时,床上传出了微弱的声音:“……你是?”


    第35章 屋漏雨秦故又补


    秦故一愣, 抬头一看,床上躺着的白秋霜居然已经醒了。


    “您醒了。”他把厚被子抱过来,盖在她身上, “我叫秦故,同玉儿是好友, 他叫我过来帮忙。”


    白秋霜这会儿脸色惨白,尚未完全清醒,连他的面目都看不太清楚,只虚弱道:“水……”


    “您失血太多, 现在不能喝水。”秦故在军中时, 给孙大夫当过一阵子帮手,知道人受重伤失血时都会觉得很渴,但那时候千万不能大量喝水, 喝了水当晚就会没命。


    白秋霜似是梦呓:“水……”


    秦故仍不为所动,只是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将床边的火盆生得更旺。


    不多时, 白秋霜又陷入了昏睡。


    就在这时,阮玉匆匆进屋:“我娘醒了?我刚刚听见你在说话。”


    秦故一抬头,愣了一愣, 阮玉只穿了件中衣就跑进来了, 长发还湿漉漉的, 刘叔追在后头把外衫给他披上:“快穿上衣裳, 别着凉了!”


    哪是怕着凉, 是怕他家小公子被乾君看了去了。


    秦故轻咳一声,避开目光,待阮玉穿好外衣,才又转过来:“刚刚醒了片刻, 说要喝水,这会儿又睡了。”


    阮玉忧心忡忡坐到床边:“你没给她喝水罢?”


    “当然没有,这会儿不能喝水。”秦故自然地挪近一些,撩起他的长发用内力给他细细烘干。


    刘叔在旁欲言又止。


    秦故余光瞥见,道:“你下去罢。”


    刘叔有些犹豫,看了阮玉一眼,阮玉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刘叔,你先下去罢。”


    刘叔只得退出屋去,但长了个心眼儿,没关门,坐在门外守夜。


    秦故一边给阮玉烘着头发,一边说:“你家何时有了下人?”


    阮玉道:“是我二叔的老管家。”


    说完,意识到自己和阮老板对外宣称只是远方亲戚,可秦故像是早就知道:“对了,你二叔怎么没来看看。”


    “他不在京城。”阮玉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我二叔。”


    秦故笑了一声:“你在万宝楼骗了我,我第二日就把你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了。”


    他提起旧事,阮玉就想起来,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就把自己按在地上搜身,第三次见面,他带着一大堆人堵在院里,把自己绑起来脱衣裳“用刑”。


    阮玉:“……想想刚见面时,你还真是过分。”


    秦故头皮发麻。


    来了,开始翻旧账了。


    不过,意料之外,阮玉只是哼了一声,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母亲,小声说:“但是也多亏了遇见你,我才能这么快挣到钱,娘也没有出事。”


    秦故松了一口气,给他烘干了头发,道:“天都快亮了,困不困?歇一会儿。”


    阮玉的确是困得不得了,尤其这会儿知道母亲已经醒过一次,性命无虞,整个人就放松下来,直打哈欠。


    秦故把一旁的软榻搬过来,挨着床:“上来睡一会儿,我守着,不会有事。”


    阮玉爬上榻去,屋里已经没有多余的被子,但是床边生着火盆,暖和得很,秦故就将自己脱下来的外衣盖在了他身上。


    阮玉闻着烟青外衣上熟悉的味道,忽而想起刚才在布店看见他穿着这身衣裳同苏小姐站在一块儿的模样。


    “今日你本来是陪苏小姐出来玩的么?”他语气有点儿酸溜溜,“玩到那么晚。”


    秦故抚着他散落在枕边的黑发:“不是出来玩。明日我母亲要去庙里求大师给我嫂嫂算一卦,顺便为嫂嫂祈福,除了香油钱,还得买些东西捐到庙里。”


    “噢。”阮玉道,“你嫂嫂,就是世子夫人罢,他怎么了?”


    “原本半个月前就是他的预产期,现在过去这么久了,孩子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家里人都很担心,怕孩子长得太大,出生的时候会难产。”秦故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是我们家这一辈第一个孩子,家里人都盼着呢。”


    阮玉也微微皱起了脸蛋儿:“孩子在肚子里迟迟不出来,的确磨人。”


    “希望明日大师能算出个什么,无论是要捐香火、攒功德,还是其他什么,我们都会尽力去做。”秦故也有些惆怅,这可算得上是少数他帮不上一点儿忙的事情了。


    嘀咕了几句,却没听见阮玉的动静,他转头一看,阮玉已经合上眼睡熟了。


    惊心动魄熬了一晚,的确累着他了。


    秦故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儿,微微一笑。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泉生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爷,您快出来。”


    秦故走出屋去,外头天色已经亮了,院中站着两名家将,是他哥手底下得力的干将徐骏、王绪。


    秦故心中咯噔一下——通常他哥只有碰上大事儿才派这两人出来,忙问:“怎么了?”


    徐骏看见他,松了一口气:“三公子,还好您没事。昨夜苏小姐回府告诉夫人,您被阮公子匆匆叫走了,像是有什么大事,您又一夜未归,夫人急得不得了,又怕世子爷照顾世子夫人不方便,没同世子爷说,只自个儿在佛堂诵了一晚经,天亮时世子爷听说此事,大发雷霆,叫我们出来找你。”


    秦故一听,也顾不上哥哥大发雷霆回家恐怕要挨揍了,忙问:“母亲一晚没睡?他不休息好,头疾又该犯了。”


    徐骏叹了一口气:“是呀,三公子,您该给家里递个口信儿。”


    “昨夜实在忙不开,泉生这会儿也才刚送完孙大夫回来。”秦故皱着眉,“罢了,我回去同母亲和二哥解释,走罢。”


    他将泉生留在此处照看阮玉,自己和徐骏王绪等人一块儿回了府,刚进大门,老管家就在旁道:“三公子,世子爷叫您去祠堂。”


    秦故脚步一顿,同老管家对视一眼,老管家叹一口气:“世子爷这回真是发了大脾气了,把夫人送到院里歇下后,不许任何人进去吵醒夫人,您这回只能自己扛过去啦。”


    没有母亲在旁拦着,秦故不由也有几分发怵,硬着头皮走到祠堂,秦般正背着双手站在堂中,朝着列祖列宗的灵位,旁边的小厮春生捧着一条牛皮长鞭。


    “哥。”秦故谨慎地叫了一声,“我昨晚……”


    秦般转过头来,盯住了他,目光沉得能压死人:“跪下!”


    秦故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你明知道母亲头疾严重,还叫他担心!多年来母亲操持家中,养育我们,如今我们长大成人,不说回报父母,好歹也叫父母少操些心。”秦般背着手在堂中来回地走,“可是你看看你,十九岁了,成日就是呼朋引伴、招猫逗狗,往外头一跑就是一个月,夜不归宿也不往家里送个信,你像话么?!”


    秦故老老实实跪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我不像话,我错了。”


    “家中你是最小的孩子,我们个个都让着你,真是把你宠得无法无天!”秦般又呵斥一句,“磕头!”


    秦故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不肖子孙秦故,彻夜不归,害娘亲、哥哥为我担心,在此认错,永不再犯。”


    秦般总算气儿顺了些,道:“去领十鞭。”


    秦故蔫头耷脑地起身出去,跪在院中,春生捧着鞭子出来,道:“三公子,您担待。”


    这会儿娘亲睡下了,嫂嫂应当不知此事,没人来帮他了,秦故只能认罚:“轻点儿啊,春生,别给我打得下不来床了。”


    春生笑了笑:“小的有分寸。”


    话毕,一鞭子抽下来,秦故登时疼得一个激灵。


    从小到大,这是他哥第一次用鞭子抽他,以前最多用手。


    就是母亲,也才用过细竹枝,打在身上麻麻的不算很疼。


    春生连抽了三鞭,秦故背上的衣裳已经被抽烂了,露出的皮肤迅速红肿起来,又一鞭下去,那肿起的皮肤底下隐隐渗出了血。


    皮开肉绽,每打一下就是火辣辣钻心的痛,秦故咬牙硬撑着,正等着下一鞭到来,一道声音传来:“住手!”


    苏如是急匆匆跨进院中,一眼看见秦故被打得皮开肉绽,当即喝住了春生:“给我住手!打他做什么!”


    廊下的秦般一愣,怒道:“谁把夫人请来的?!我不是交代过不许去打搅夫人么!”


    “是我请来的。”赵新由婆子扶着,也跨进院中。


    秦般立刻变了脸色,匆匆过来扶住他:“新哥,怎么起来了,时候还早,该多睡一会儿。”


    赵新皱着眉:“泉生匆匆来找我,说怕晚了阿故就要被打死了,我还当他说得夸张,没想到你竟然真的用鞭子打阿故,他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了?他害得母亲担心,是该罚他,可你这样打他,母亲又要为他掉眼泪,你就做得对了?”


    秦般闷声不说话。


    赵新又放软了语气:“我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总没有动静,你心里着急,唉……”


    秦般忙道:“新哥,你不要多想。”


    那边秦故被母亲搀起来,背上的伤疼得呲牙咧嘴,勉强道:“嫂嫂,你别这样说,要是害得你自责,我哥还得多打我一顿。”


    第36章 一家人进一家门


    苏如是看了他背上的伤, 心疼得直皱眉,见他嘴皮子还这样利落,就一揪他的耳朵:“你也是活该, 昨日娘才同你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还敢彻夜不归,胆子真是肥了,这耳朵怎么不揪下来泡酒喝?”


    秦故哀怨地瞅着他。


    苏如是又心疼了,给他揉揉耳朵:“罢了, 你也吃了教训了, 懒得说你。”


    转向秦般道:“扶新儿回去休息,别太心急了,京中最好的大夫稳婆都在家里守着, 不会有事。”


    秦般应声,扶着赵新回院休息,苏如是赶紧叫人把秦故扶回院里, 又叫了大夫给他看伤。


    秦故背上敷满药粉,大夫叮嘱暂时不能缠纱布,他连衣裳也没法穿, 只能这么趴在床上, 石生将早饭端上来, 苏如是坐在床边亲自喂给他吃。


    “这回长记性了?以后还敢不敢不听娘的话?”他给秦故舀了一勺清粥, 喂到嘴边。


    秦故把粥喝下去, 闷闷地说:“不是不听娘的话,是昨晚事态紧急,我就带了泉生石生两个人,用不过来。”


    又哼了一声:“有人故意在您跟前嚼舌根, 把您骗了,看我怎么教训她……”


    苏如是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许胡闹。你秋猎回来后是不是找人欺负金公子了?我听人说金公子的脸被蜂蛰了,肿得出不了门,一听就是你干的。”


    秦故理直气壮:“是他先欺负阮玉,他半夜把人手脚绑起来丢进河里,人差点就没命了,我去救阮玉,又和他一块儿落单被熊瞎子追,千辛万苦才回来,我不过让他脸肿几天,怎么了?”


    苏如是微讶:“他竟干出这等事?起先还觉得这孩子只是娇纵了些。”


    顿了顿,又道:“你近来总是和阮玉那孩子在一块儿,昨夜也是为了帮他,你中意他么?”


    秦故无论如何都没料到,母亲就这样平淡随意地问出了“你中意他么?”,好像在问他昨晚吃饭了么。


    他整张脸涨得通红:“怎么可能!”


    苏如是对他的嘴硬见怪不怪,将粥吹凉:“那他中意你么?”


    秦故:“……”


    他不由细细回想阮玉同自己在一块儿的时候,不会像其他坤君那样忸怩,但偶尔也会羞涩,他不太确定:“他应当是中意我的罢?”


    苏如是笑了。


    秦故莫名其妙:“母亲,您笑什么?”


    “你怎么不说,我管他中不中意我?”苏如是笑着望着他,“以前我问你中意谁,你都是这么回答的。”


    秦故一下子噎住了:“我、我、我只是没反应过来,我才不中意他!”


    苏如是又喂了他一口粥:“好罢,那娘问你,如果他中意你,中意得不得了,哭着同你说,求求你,抱抱我罢,你待如何?”


    秦故一愣,脑中不由自主想起了阮玉那张白皙娇嫩的脸蛋儿,大眼睛瞅着他,可怜巴巴道:“阿故,我中意你,中意得不得了,求你抱抱我……”


    他的嘴角一下子扬了起来。


    可是母亲还在旁看着他,秦故立刻把嘴角压下去,咳了一声:“他都求我了,我就勉为其难地抱抱他罢。”


    苏如是哈哈大笑。


    秦故忙说:“是他求我的!”


    苏如是一边笑,一边说:“如果你表姐这么求你呢?”


    秦故莫名其妙:“啊?”


    苏如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笑完了,他摇摇头,道:“罢了,你也长大了,娘不管你了。”


    秦故十分郁闷,继续就着他的手喝粥:“您突然问这些,又说不管我了,这是做什么。”


    苏如是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有些事儿想不明白,就慢慢想。反正侯府还有我们顶着,再不济还有你哥哥,娘只希望你开开心心。”


    他给秦故喂完了一碗粥,吃了点儿小菜,叮嘱下人们好生伺候,这几日要秦故在家好好养着,这才出门去拜访大师。


    母亲一走,秦故就闲不住了,把石生叫过来:“你去同阮玉说,我受伤了下不来床,要他来看我。”


    石生抓抓脑袋,为难道:“爷,如今府上这情形……世子爷特地吩咐过,不许外人进入内院,怕冲撞了世子夫人。”


    “啧。”秦故点点他的脑袋,“跟着泉生学了这么久,脑子怎么还是这么木,你不会带着他从角门进来,直接到我院里么?”


    “噢。”石生连忙点头,“那小的这就去。”


    秦故又道:“顺便把那一箱新衣裳给他送去穿。”


    石生又点头:“是。”


    秦故又想了想:“昨晚下了雨,今早一下子凉起来了,这些衣裳太薄了……你送过去时,带上王婆婆,让她给阮玉量身,待我选好布料,就给他做新衣。”


    石生连连点头。


    可秦故再一想,又改了口:“不,不带王婆婆过去,你把阮玉带过来,我要亲自看他量身。”


    石生:“……”


    秦故不满:“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


    石生老实道:“那小的现在就去请阮公子?”


    “带上那箱衣裳,叫他穿新衣来见我。”秦故发号施令,“再找条我的披风,给他先披着,免得着凉。”


    石生总算听明白了全部指令,听命下去了。


    秦故趴在床上等着,不多时,彻夜未眠的困倦就席卷上来,他不想睡,想等阮玉来了和他说说话,可惜实在太累太困,上一刻还这么想着,下一刻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中午,一睁开眼,面前就是阮玉熟睡的脸蛋儿,粉扑扑的,穿着他给他买的珊瑚红的新衣裳,娇憨可爱。


    秦故一怔,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阮玉昨夜也没睡,这会儿挤在他床上,睡得正香。


    秦故伸手捏捏他的脸蛋儿:“你倒是不客气,直接睡我床上来了。”


    阮玉被他掐醒了,迷迷瞪瞪睁开眼:“……你醒了?”


    秦故:“嗯哼。”


    阮玉揉揉眼睛:“我好困。”


    秦故:“你母亲怎么样?”


    “好多了,今早又醒了一次,还是要喝水,只喂她吃了点儿面条。”阮玉坐起身,“现在泉生和刘叔在那儿守着。”


    秦故瞥着他:“哦,那就好。”


    阮玉也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片刻,秦故说:“你不问问我怎么样么?”


    阮玉看了一眼他敷满药粉都盖不住伤的后背:“我听泉生说了,你昨晚一晚上没回家,今早被世子爷抽鞭子了。你还好么?是不是很疼?”


    还是泉生这小子机灵,回来得赏他。


    秦故道:“不好。我都下不来床了。”


    他是为了帮自己才挨的这顿鞭子,阮玉登时坐立难安,小声说:“对不起。”


    秦故蹙眉:“我不要听对不起。”


    阮玉瞅着他:“那你要听什么?”


    “我不听什么。”秦故抬了抬下巴,“我要你亲我一下。”


    阮玉一愣,涨红了脸,可现下这情形,拒绝秦故显得太忘恩负义了,他踌躇犹豫,磨磨蹭蹭好半天,才慢慢低头凑近。


    秦故高兴极了,抬起下巴等着他。


    眼看着阮玉凑近了,嘴唇还未贴上,屋外响起了赵新的声音:“阿故,你好些了么?我给你弄了点儿吃的。”


    阮玉吓了一跳,嗖的一下跳下床,秦故也慌了一瞬,他哥可吩咐了不许外人进内院的!


    他立刻朗声道:“嫂嫂等等!我没穿衣裳!”


    可赵新的脚步已经到了门口:“不就是抹了药赤个上身么?你盖个被子……”


    话音未落,人已经踏进屋中,一眼就看见了慌里慌张的秦故和阮玉。


    赵新:“……”


    秦故:“……”


    阮玉:“……”


    赵新身旁扶着他的婆子反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惊叫:“啊呀,三公子屋里怎么有坤君!”


    “小点儿声。”赵新瞥她一眼,“阿故都十九岁的人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婆子讷讷不敢做声了,秦故十分尴尬,强行掩饰:“这是我的朋友,我出不了门,叫他来陪我玩。”


    赵新笑盈盈道:“昨夜找你帮忙的那位朋友,也是这一位么?”


    秦故点点头,就听他嫂嫂道:“不过一上午没见面,你又想见他了?”!!!


    这比母亲当面问他“你中意他么”杀伤力更大,因为现在阮玉就在他旁边!


    秦故露在外头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全红了:“嫂嫂!”


    赵新哈哈大笑,秦故趴在床上羞愤地一扭头,拿后脑勺冲着他们,不说话了。


    阮玉被打趣,也有点儿害羞,小声同他打招呼:“世子夫人好。”


    赵新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阮玉。”


    “好名字,人也长得漂亮。”赵新在床边坐下,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我常同阿般说,这一胎要是个坤君就好了,要像你这般娇憨可爱的。”


    阮玉好奇地瞅着他的肚子,那孕肚凸起并不很明显,但是已然滑到了下腹部,他小时候见过不少镖师的媳妇儿,孩子要出生的时候,肚子就会滑下来。


    他道:“世子夫人,您这一胎马上要生了罢。”


    赵新道:“早就该生了,迟迟不肯出来,这几日连动静都没有了。你摸摸。”


    他拉着阮玉的手贴在自己肚皮上,就在那瞬间,肚里的孩子猛地踢了他一脚,这一脚太剧烈,周围的人都清清楚楚听见了动静,赵新霎时脸色一变,旁边的婆子大叫起来:“夫人!夫人您没事罢!”


    阮玉吓得脸色都白了:“您、您是不是要生了?”


    第37章 一家人进一家门


    “大师, 您是说,这孩子是被阿故的命格压住了?”苏如是同了尘大师走在廊下,“怎么会这样呢?”


    大师笑了笑:“夫人, 三公子现下是侯府最小的孩子,在世子夫人的孩子出生之前, 他稳坐家中最受宠的宝座,现在要他让位,可未出世的孩子身运哪能比得过风华正茂的三公子?”


    苏如是有些着急了:“那总不能把阿故赶出去罢!”


    大师笑着摇摇头:“夫人可还记得,三公子出生时, 您就请我给他看过命格, 那时候我说,这孩子命格极好,家族庇护, 自身出众,一辈子无忧无虑,是个富贵闲人。”


    苏如是点点头:“您还说, 唯一的不好,就是妻运,说他娶媳妇儿的时候会吃大苦头。”


    “不错。三公子命格太旺, 得有人压一压, 他未来的夫人, 便是压他一头的人了, 若有他在, 世子夫人这一胎会顺利降生。”


    苏如是无奈道:“他嫂嫂都怀孕十月了,哪还能再等到他娶妻的时候!”


    大师捋着胡须:“夫人不必着急,我刚刚看三公子的命盘已变,此人已经出现了。”


    苏如是一愣,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下人急切的呼声:“夫人!夫人!您快回去看看,世子夫人要生了!”


    大师了然一笑:“恭喜夫人,能抱孙子了。”


    苏如是忙道:“多谢大师!”


    他匆匆出来,外头院里等着的苏小姐连忙上前扶他:“姑母,慢些走,当心脚下。”


    苏如是哪儿慢得下来,一路疾步,苏小姐差点儿没能跟上,待上了马车,他第一句就问:“怎么突然就要生了,新儿怎么样?”


    前来报信的是秦般院里的老下人容叔,整个侯府就数他嘴皮子最碎,当即开口:“哎哟,这事儿真是玄了,世子夫人中午去探望三公子,到了三公子那儿,碰上三公子同一位叫阮玉的坤君公子在屋里说话,世子夫人开玩笑要那位阮公子摸摸他的肚子,结果那手一放上去,孩子突然就发动了,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


    苏如是眉心一动:“真的?”


    “千真万确!老奴在旁看着呢,怎么就这么玄!”容叔的嘴叭叭叭说个不停,“那会儿世子爷也正巧出门去兵部有点儿急事,本想着一会儿就回来了,哪知道偏偏这一会儿世子夫人就发动了,家里只有三公子在,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老奴赶紧出来给您报信,春生已经去兵部请世子爷了……”


    苏如是按着扑通扑通直跳的胸口,真没想到大师说的这样准……


    旁边的苏小姐微微皱眉:“阿故同阮公子在他屋里说话?世子爷不是吩咐了不许外人进府么?这下冲撞了世子夫人……啊呀,阿故真是太莽撞了。”


    她话里说着秦故,但有心人一听,是外人冲撞了世子夫人,很容易将这事儿怪在阮玉头上。


    容叔嘴虽然碎,但人不傻,可不敢对主子们的事儿指手画脚,登时闭了嘴,小心地瞅着夫人。


    苏如是跟没听见似的,只双手合十,轻声念道:“老天保佑,愿新儿母子平安……”


    从京郊坐马车回去得一个半时辰,苏如是既希望能赶回去亲眼看见孙儿出生,又怕生产时间太长赵新吃苦受罪,来来回回只念着“母子平安”,苏小姐的心思却不在这事儿上,心中琢磨了半天,旁敲侧击道:“姑母,我曾听人说,有些人命格不正,胎儿若碰上了,就容易生出不测,今日这事儿,是不是……?”


    苏如是轻轻瞥了她一眼。这一眼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像在审视她,又带些失望。


    苏小姐年年来京,都是住在苏家老宅,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少有机会来侯府走动,同这位姑母并不太熟,这次是借着把秦故落在船上的箱笼送来的由头,才能在侯府暂住几日,相处下来,只觉得这位姑母温柔好说话,待晚辈们十分宽容,这才敢在他跟前说这些。


    但是姑母突然这样看她……苏小姐心中忽而生出几分不妙。


    “琴儿,”苏如是叫她的闺名,“你想必多少听说过,姑母年轻的时候,也是使了不少手段,才嫁给侯爷的。”


    苏小姐心中咯噔一下,忙道:“琴儿不敢打听这些,只是在本家偶尔有人说起,听了那么一两句。而且姑母那时乃是下嫁,是侯爷有本事,后来立功封侯,这怎么能说是使了手段呢?”


    “不说上嫁还是下嫁,我是说,当时侯爷本不愿意娶我。”苏如是道,“是我自己去争、去抢,把他抢来的。”


    “我自己是这样走来,当然不会觉得愿意争取是坏事儿。若能抢到,也算你有本事。”他顿了顿,道,“但你抢的,是这个人的心,还是他背后的荣华富贵?”


    苏小姐一愣,登时涨红了脸,急道:“姑母,我……”


    “我不是说你图阿故什么。”苏如是打断了她,“我只是告诉你,想要他的心,得在他身上下功夫,而不是在我身上下功夫。”


    他看出来了。


    苏小姐一下子咬住了嘴唇。


    苏如是的目光仍是淡淡的,却看得苏小姐后背直冒冷汗:“琴儿,你很聪明,但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姑母念在你年纪尚小,已对你很宽容了。”


    苏小姐羞愤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脑袋都埋在了胸口,但心里却也明白,这时候若不开口,畏畏缩缩地蒙混过关,那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进侯府的门了,咬咬牙,道:“姑母,琴儿错了,不该在您跟前搬弄是非。但是,您能不能给琴儿一个机会……”


    “机会是阿故给的,他是我和侯爷最小的孩子,心尖尖肉,我们不会插手他的选择。”苏如是道,“这孩子像我,对中意的人,他会给无数次机会,对不中意的人,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给你机会了么?”


    苏小姐难堪极了:“阿故还没开窍。”


    苏如是笑了笑:“何需自欺欺人。京中还有那么多好儿郎,换个人选就是了。”


    另一边,春生急急忙忙冲到兵部,在大门口被守卫拦住,也等不得通报了,高声大喊:“爷!世子爷!夫人要生了!”


    片刻,就见秦般风一样冲出来,手里还抓着写了一半的折子:“新哥要生了?!”


    后头几个同僚追着出来:“世子爷,别把折子带走……哎呀,终于要生啦,恭喜恭喜!”


    秦般忙把折子往他们手里一塞:“先行一步!”


    春生忙给他把马牵来,秦般飞身上马,一扬马鞭,马儿利箭一般冲了出去,回到侯府时,府上正忙成一团,他跑进赵新的院子,拨开忙乱的下人,就要往产房冲,几个婆子忙拦住他:“世子爷,夫人正在要紧时,您冲进去会吓着他的!”


    秦般急得不得了:“他怎么样?”


    旁边传来秦故的声音:“哥,你放心,刚刚大夫和稳婆都说了,嫂嫂一切都好。”


    秦般这才看见他也在,旁边还跟着阮玉,这会儿他也没心思骂秦故偷偷把人带进家里来了,只道:“怎么突然就发动了?春生说那会儿他还在你院里,到底怎么回事?!”


    阮玉前几回见世子爷都是和和气气的,哪想到一急起来这么吓人,跟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咬的豹子似的,他登时瑟缩,躲在了秦故身后。


    要是让世子爷知道是自己摸了世子夫人的肚子,世子夫人才突然发动的,世子爷该不会把自己碎尸万段罢?


    秦故平时一到二哥跟前就老实了,但这回阮玉躲在他背后,他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嫂嫂来看望我,我、我不小心惹他发笑,可能是笑岔气了……”


    秦般勃然大怒:“你惹他发笑做什么?!”


    秦故冤枉道:“我不惹他笑,难道惹他哭?”


    秦般这会儿可不管他说什么,抄起旁边婆子手里的空水盆,就朝他身上揍,秦故吓得掉头就跑:“哥!哥!你讲点儿理!”


    兄弟两个一个跑一个追,本来就忙乱的院里登时鸡飞狗跳,就在这时,屋里传来大丫鬟喜气洋洋的声音:“夫人生啦!母子平安!”


    秦般一愣,登时把水盆一丢,跑进屋里,大丫鬟抱着襁褓从屏风出来:“爷,是个大胖小子……”


    秦般一阵风从她身边刮过,冲进了屏风,扑到床边:“新哥,你怎么样?”


    屏风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赵新面色苍白,但精神看起来不错:“我还好。”


    稳婆在旁道:“世子爷,这算生得快的了,母子平安,一切顺利。”


    秦般蓦然松下一口气,握住赵新的手,将额头抵在他手心:“万幸、万幸……”


    赵新知道他是怕孩子迟迟不出来,生产时自己会出事,微微一笑,摸摸他的脑袋:“吓着你了?没事的。”


    大丫鬟又抱着孩子进来:“爷,您看看,是个乾君,结实得很。”


    看见孩子皱巴巴的红色小脸,秦般心中那一霎那的感觉难以言喻,激动,欣喜,劫后余生。


    他握紧了赵新的手,低头轻轻吻他的额头。


    第38章 一家人进一家门


    秦故扒着屏风偷偷瞧见, 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哥高兴了,不会揍他了。


    但是看平时尽板着脸的哥哥那样动容、那样真挚而情不自禁地吻嫂嫂的额头,他心里又有点儿说不出来的羡慕。


    有媳妇儿, 有孩子,一家人团团圆圆, 人生无憾了。


    阮玉在后扯他的衣袖,小声说:“怎么样?要不我还是先走罢?”


    秦故回头瞥他:“母子平安,走什么,等着我哥撒钱。”


    果然, 不一会儿秦般抱着襁褓里红通通的小婴儿从屏风出来, 脸色一扫阴霾,喜气洋洋道:“今日府上添丁,天大的喜事。春生, 你传令下去,每人赏银十两!”


    院中一片欢喜,众下人纷纷喊着多谢世子爷, 秦般一转头,看到了旁边的秦故和阮玉,又道:“阮公子也沾沾喜气, 阿故, 你带他去我库房里挑, 你自己也挑一件。”


    秦故双眼一亮:“我不要别的, 就要那把含章宝刀。”


    “随你。”秦般又吩咐春生写信告诉出远门的父亲, 秦故凑过来看了看襁褓里的小侄子——可真小啊,脑袋还没有他巴掌大,要不是包着襁褓,小得能从秦般胳膊缝里漏下去, 而且红通通皱巴巴的。


    他不好意思说小侄子长得丑,就说:“哥,你觉得他长得像你,还是像嫂嫂?”


    秦般一愣,低头看了看皱巴巴的儿子:“眉眼像我,脸型像新哥。”


    这就是亲爹么?皱成这样都能看出来。


    阮玉也凑过来,红通通的小婴儿这会儿还睁不开眼,但胖乎乎的十分可爱,他看得微微一笑,便从身上摸出荷包。


    那荷包带子上系着一串小小的银葫芦,每个葫芦只有小指头那么大,十分可爱,葫芦音同“福禄”,是极好的寓意,阮玉把葫芦串取下来,塞在了襁褓里。


    “我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是好久之前我二叔给打的一串葫芦,当做见面礼罢,愿他健康平安,福禄无忧。”


    秦般笑了笑:“多谢。”


    连阮玉都给了见面礼,秦故这个亲叔叔自然不能不给,叫人去自己库房捧来一柄儿臂长的金镶玉如意,压在襁褓上,沉甸甸的。


    而后,他大摇大摆带着阮玉去哥哥的库房里挑宝贝,阮玉看着琳琅满目的库房,十分拘谨:“我还是不拿了,时候也不早了,我想回家了。”


    “为什么不拿,这是喜事,你不拿我哥要生气的。”秦故在一排排博古架中穿梭,找出一条粗壮的白玉腰带,“这个怎么样?”


    阮玉连连摆手:“太贵重了,我、我拿这个罢。”


    他在架子上随手找了一对小小的金核桃,秦故过去一拎,还没有四两重:“这也太小了。你别跟我哥客气,他这几年得陛下青眼,虽是世子,封赏食邑却比得上一位侯爷,陛下还给他提了封制,前院多了两百多号人给他当差,光是收税官都有四十人,富得流油。”


    阮玉听得咋舌。


    他今日进来时走的是侯府角门,没从正门进,不知道整个侯府有多大,也不知道前院还有那么多在侯府当差的官爷。


    这会儿听秦故仔细说来,才知道光是世子爷手底下就有大大小小两百多号文职武职人员,这些人都是清白人家出身的读书人或武将,考取功名后分到侯府当差,专为世子爷打理田产、经营铺面、纠察府事。


    记账发俸禄有司户参事,考核休假有司功参事,屋宅修缮有土宅参事,还有审计纠察官,甚至连养马都设有骑曹郎将。而这两百多号人管着的,是世子爷这几年立功受封的三县之良田,食实封二千五百户,以及数不清的庄子铺面。


    果真是大周第一侯府,怪不得秦故买一把刀就能掏出上万两银。


    而普通人家倾尽全家之力培养出来那么一个读书人,全家人的骄傲,也许就是在侯府前院做一个小小的收税官,一年的俸禄不过几十两。


    阮玉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侯门公子与普通人之间天堑一般的差距,原本站在他身边的秦故,仿佛一下子变得遥不可及,站在了高高的、他无论如何抬头都仰望不到的山巅。


    秦故还在他旁边挑来挑去:“这个玉腰带也不好,给你戴太粗了,我再看看……”


    阮玉舌头都打结了,结结巴巴道:“不、不要了。”


    “别不要啊,你再等我挑一挑。”秦故又打开另一个檀木箱,里头一片金光闪闪,阮玉眼睛都要被闪瞎了,心里抖得更厉害,说:“我先走了。”


    秦故一愣,转头就见阮玉低头匆匆跑了出去,忙道:“等等!”


    他追出来,还没跑几步,二人就在小花园里撞上了刚回来的苏如是和苏小姐。


    苏如是回府时已听说了赵新母子平安,这会儿脸上带着喜色,看见阮玉,笑了笑:“小玉儿今日穿这身衣裳好看。又同阿故闹别扭了?别理他,天色晚了,留下来吃晚饭。”


    阮玉见了他,十分拘谨,尤其后头还有苏小姐,昨夜为了救母亲,他故意装可怜从她手里抢走秦故,与她争锋相对,这会儿见面,尤其尴尬,讷讷道:“夫人,我还要回家照顾我母亲。”


    秦故追上来,道:“我留了泉生在那儿,放心罢,他办事一向稳妥。”


    又道:“跟我回去库房挑一样,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宰我哥一把怎么行?我挨打挨骂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苏如是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道:“去挑一样罢,沾沾喜气。琴儿也去挑一样,大家都有份儿,挑好了来花厅吃饭。”


    母亲发了话,秦故就像拿到了免死金牌,立刻把阮玉拉回去,挨个翻他哥的箱子。


    苏小姐跟在他们后头,进了库房,看见一排排的博古架和直垒到屋顶的檀木箱,黄金玉石,海珠珊瑚,流光溢彩,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苏小姐双目微微睁大,难以克制地流出几分向往和贪婪。


    这就是侯府的荣华富贵。


    她望向屋中的秦故,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姑母叫她换个人选,可她已见过了秦故这样万里挑一的人选,如何看得上其他人?


    秦故尚未定亲,一切都来得及,若叫她就这么放弃,她如何甘心?


    秦故翻找着宝贝,往屋中走去,阮玉有点儿无措,站在门口处等他,苏小姐目光微暗,走了过去。


    “阮公子,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多宝贝,吓着了?”


    阮玉愣了愣,瞥了她一眼,察觉到明显的敌意,稍稍后退了一步,不敢同她搭话。


    苏小姐一笑:“于侯府而言,这只是九牛一毛。不过侯府家大业大,选媳妇儿也挑剔,想嫁进来,嫁妆总不能比这一屋子的东西少罢。”


    阮玉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这是说他穷酸呢。


    ——但她说的是事实。


    阮玉撇撇嘴,道:“苏小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苏小姐随手在架子上挑了一个小小的黄金摆件:“我见阮公子总看着阿故,提醒一句罢了。”


    阮玉一下子涨红了脸。


    他有一直看着秦故么?


    这时,秦故总算回来了,费劲地抱着一个箩筐大的聚宝盆,里头满是金银珠宝:“我找了半天,就这个最大。”


    阮玉顿觉丢人丢到家,尤其是苏小姐只拿了一个巴掌大的摆件,他抱着这么大一个盆出去,怎么像话!


    “你干嘛呀!把盆放回去!”


    秦故:“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不说谢我,还叫我放回去?这些不是你最喜欢的么?”


    苏小姐的目光扫过来,像在看什么肤浅贪财的市井小民,阮玉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你、你放回去!”


    秦故臭着脸把盆往地上一搁:“我背上还有伤,我搬不动了。”


    苏小姐在旁不阴不阳笑了一声:“阮公子想要,何必装作不要?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呢。”


    阮玉脸上轰然一片火烧,秦故皱了皱眉,一看苏小姐只拿了个小摆件,显得自己抱出来这聚宝盆尤其奢华,心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哼了一声,故意说:“表姐只拿这么个小玩意儿?”


    苏小姐笑道:“我哪好意思,沾沾喜气就行了。”


    秦故:“好。你不要后悔。”


    他捧着聚宝盆出去,锁上库房门,就大声喊:“哥!我们挑好了!”


    秦般就在前边屋里,这会儿抱着媳妇儿孩子,哪有空理他,回了一句:“挑好就拿走。”


    秦故立刻吩咐下人:“把聚宝盆送去阮公子家里。”


    苏小姐愣住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秦故拿了直接送走,根本不让阮玉带在身边,这样姑母和表哥怎么知道他拿了什么?!


    她连忙说:“还是告诉表哥一声罢?”


    “我刚刚不是告诉他了?他叫我拿走。”秦故瞥着她,“表姐不会又想告状罢?这不过是我哥最普通的一处库房,没有什么重要东西,我要的宝刀都不在里头,你特地到他跟前去说,只显得自己小气眼界低罢了。”


    说着,还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小摆件,跟看个傻子似的。


    第39章 有缘无分莫妄想


    一顿晚饭吃得风平浪静。


    苏小姐被秦故刺了那么一句, 收敛不少,再加上今日是侯府大喜的日子,再乱讲话恐得不偿失, 她整个晚上都没再找阮玉的麻烦。


    但阮玉依旧吃得战战兢兢、食不知味。


    因有喜事,这晚是庆祝宴席, 虽然侯府人少,苏如是喜欢一家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没像正式设宴那样分桌而食,但一张大圆桌也被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摆满了, 每道菜不过夹了一两筷子, 众人说上几句话,桌上精美鲜香的菜肴已如流水一般换了一整轮。


    阮玉一顿饭吃下来,连自己吃过什么菜都不记得。


    而吃完饭回到二叔为他们娘俩置办的这间小小院落, 看见院中寥寥的几盏孤灯,想起侯府金碧辉煌、亮如白昼的荣华富贵,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怅然若失。


    真是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


    阮玉压下这份落差,进了屋,没想到白秋霜已经醒了, 他连忙过去:“娘, 你醒了, 身上舒服点儿了没有?”


    白秋霜脸上依然没什么血色, 但精神好了不少:“今日换了几次药, 身上舒服多了。”


    在旁伺候的泉生道:“阮公子,夫人今日按时换药喝药,不曾耽误,晚饭吃了些清水面条, 这会儿还不能贸然进补,只能吃这些。”


    阮玉点点头:“你辛苦了,泉生。”


    泉生笑道:“我们爷吩咐我千万上心,既是主子吩咐,就是小的分内之事。”


    而后又极有眼色,道:“您和夫人说话,小的去外头候着,有事儿您就吩咐小的。”


    他退出屋去,关上了门。阮玉望着他出去的背影,心想,连下人都这么机灵……也对,那是侯府啊,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要挤进去的地方,若不机灵,也当不上三公子身边的管事小厮。


    他心中正失落,白秋霜低声道:“这是新衣裳么?你一进屋,娘就看见了,整个屋子都被我们玉儿照亮了似的,真好看,你这个年纪,正是穿这些好颜色的时候。”


    阮玉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珊瑚红衣裳,总算高兴几分:“好看么?我也喜欢。”


    “样式也好看,在哪儿裁的衣裳?”


    阮玉顿住了,半晌,结结巴巴道:“是、是别人送的。”


    白秋霜目光一顿:“……是侯府的三公子?”


    阮玉看不出娘亲的喜怒,小心地点点头。


    白秋霜沉默了半晌,才再次开口,却提起了另一件事:“今日子荣来过。”


    “荣哥哥来过?”


    “他说他每日都来看看,看你回来了没有,今日好不容易碰上院里有人,他便敲门进来,见我卧床休养,还又出门买了些好东西送来。”白秋霜轻轻抬了下巴,指指桌上那些东西——米面糖油、茶叶布匹,都是些寻常人家用得上的东西,而且茶是好茶,两匹布都是生绢,这份礼对寻常人家来说已算得上丰厚了。


    “自从他们举家搬走,好几年不见子荣了,他现在倒是长得高大,一表人才,你见过他了么?”


    阮玉绞着袖摆:“见过了。但是他说,以前我们两家有说亲事,他这次秋闱若能考中进士,要来提亲……我、我心里害怕,就跑出去不敢见他了。娘,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门亲事,他说的不是真的罢?”


    白秋霜望着他,片刻,道:“是真的。”


    阮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他家世代是读书人,愿意提起这门亲事,还是我们高攀了。”白秋霜轻声道,“你怎么这样不愿意,以前不是常跟在子荣后头跑么?”


    “那是小时候!我只是爱找他玩儿,并不是要嫁给他呀!”阮玉胸膛急促起伏。


    “那你要嫁给谁?”白秋霜的语气淡淡,“嫁给送你这衣裳的侯府三公子么?”


    阮玉霎时噤声。


    白秋霜望着他:“玉儿,那位三公子昨夜救我,我隐约看了他几眼,的确龙章凤姿、英武不凡,可是这样的人物,不是我们高攀得起的。即便是家中鼎盛之时,也沾不上侯府的边,更何况现在?”


    阮玉死死咬住了嘴唇,白秋霜又道:“娘知道,他现在待你好,帮着你,送你吃的穿的用的,也许他这会儿的确有几分中意你,可你们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他在侯府过的是怎样奢华的日子、见的是怎样风光霁月的人物?他会中意你一时,因为你年轻貌美、娇憨可爱,但日子一长,你不会操持家务、不懂人情世故,和那些长袖善舞、进退有度的高门主母比起来相形见绌,他连带你出门都觉得丢人,那他还会中意你一世么?”


    阮玉一下子想起了今日在侯府的见闻,那气派奢华的屋宇楼房、来来往往如过江之鲫的仆妇下人、堆成小山的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的晚宴菜肴,还有未曾看见的成百上千号文武职官和数不清的良田庄子。


    他连晚宴上的菜都认不出来,还谈什么当家主母?


    宴上其他人都吃得开开心心、交谈甚欢,只有他如坐针毡,生怕犯了什么错丢了秦故的面子。


    若是在侯府的每一天都要这样度过,那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贱脚踏贵地,穿了金衣都不像,说的就是这样罢。


    白秋霜叹了一口气:“你们现在年轻,自有无限爱意,可这些宝贵的爱若是在日子里一点一点磨去,最后佳人变怨侣,何苦来哉?他出身高贵,无论何时都能再选,到时吃亏的还是你啊!”


    “玉儿,听娘一句劝,此番因缘际会,已是你们今生全部的缘分了,趁你还没有陷得太深,赶紧与他断了。”白秋霜道,“先把这身衣裳脱下来。”


    阮玉一下子攥紧了衣袖:“娘……”


    白秋霜在这件事上却十分坚持:“脱下来,玉儿,不要自欺欺人。不是穿上了这身衣裳,你也就脱胎换骨变成贵人了,你不该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欲望变大、心变大了,只会让你牵肠挂肚,生出无尽的求而不得的痛苦。”


    阮玉双眼红了,抓着衣裳像抓住最后一块遮羞布,可白秋霜不许他躲着不面对现实:“听话,现在断了,总比以后被他耽误一辈子要好。”


    她温柔而坚决:“玉儿,脱下来,穿回你自己的衣裳。”


    阮玉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他颤抖着双手,解下华美鲜艳的外衣,就像脱去了精致的假面,再穿上灰扑扑的粗麻布衣时,他又变回了那个流浪街头招摇撞骗的小行商。


    珊瑚红的华服在灯下流光溢彩,就像一场虚幻华丽的梦。


    可人总不能一直活在梦里。


    阮玉的眼泪猛地涌出来,一时受不住,趴在床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是两路人,为什么让他遇见他?


    白秋霜也不忍心,不再提这事儿,只说:“这回娘挣到了赏金,刘叔说,你出去一趟也挣了不少,如此我们家的债就能还清了。我已让刘叔把钱送去给老二,叫他跑一趟扬州还债,再替我们出面解封宅子铺子,待我的伤养上一两月,我们就回扬州去。”


    阮玉抬起头,泪眼朦胧望着她:“这么快就要回去?”


    白秋霜勉强抬手,给他擦去脸上的泪:“不回去做什么呢?我们本就是扬州人士,家在那儿,产业在那儿,连你二叔也是受我们连累才跑来京城的,可京中哪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再说了,要你脱个衣裳,你都哭成这样,将来在这儿亲眼看见三公子娶其他人进门,你岂不是要肝肠寸断?”


    秦故娶其他人进门。


    阮玉光是一想,心就跟被活剐似的痛,热泪又涌了出来。


    他不想要他娶其他人,可他能怎么办?连秦故自己都说过,不可能和他好,又不是眼睛瞎了,可见秦故也清楚两人差距有多大。


    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实在太卑微渺小,根本不可能改变得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眼不见为净,远远地跑开,让自己少难过几分。


    这就是一个普通市井小民,唯一能做的事。


    阮玉把脑袋埋在床边,哗啦啦地流眼泪。


    白秋霜的声音响在耳边:“子荣是个不错的孩子,这段时间他要备考秋闱,还肯日日来看你,实在难得,你不要辜负他,这算是我们家能攀上的好亲事了。”


    “玉儿,你听到了么?”


    阮玉闭了闭眼睛,眼泪滑下来,落在床单上浸湿了一小片布料:“……听到了。”


    从这一日起,阮玉就没再出门。


    秦故伤还没好,穿不得衣裳,叫人请他去侯府说话,他每次都找借口推了。


    如此几次,秦故着急了,背上的伤一结痂,他立马收拾齐整亲自登门。一进院里,看见阮玉正在院中的桂树下揉面做包子,他就一笑:“做什么好吃的?”


    阮玉见了他,却一怔,慌慌张张避进了屋里。


    秦故扬起的嘴角一下子拉了下来。


    第40章 有缘无分莫妄想


    他追进屋, 可这间屋却不是阮玉的卧房,是白秋霜的卧房,他看见白秋霜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便收敛几分,打了个招呼:“阮夫人, 这几日好些了么?”


    白秋霜睁开了眼:“秦三公子来了,上回多亏你救我一命,还未来得及道谢。”


    说着,吩咐躲在床尾的阮玉:“玉儿, 去倒茶。”


    秦故忙说:“不必客气, 我……我来找玉儿说话。”


    听见他对阮玉的称呼,白秋霜目光微暗,道:“三公子救我一命, 来日定肝脑涂地相报。可玉儿是我唯一的孩子,又是坤君,尚未出嫁, 可不能同三公子单独说话。”


    秦故同阮玉连一张床上都睡过,早把这些规矩忘了,这下白秋霜提起, 他还愣了一愣, 才道:“是我唐突。”


    说完, 就去瞟阮玉, 妄图给他使眼色, 可阮玉只是低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倒了热茶过来,递给他。


    秦故去接茶杯,趁机捉住了他的手。


    阮玉一抖, 杯中的热茶当即洒了出来,溅在了手背上,烫得他低叫一声。


    秦故连忙把杯子接过来往桌上一搁,拉住他的手:“烫着了?去拿凉水冲冲。”


    白秋霜就在旁边看着,阮玉连忙把手抽回来,小声说:“我自己去冲凉水。”


    他急匆匆出去了,秦故望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


    白秋霜道:“三公子,昨日你家下人送来一个聚宝盆,说是世子爷喜得贵子,阮玉恰好在府上,世子爷送他的。虽是大喜事,可这聚宝盆太贵重,还是请三公子收回去。”


    秦故转过头来,看了看她,似乎明白过来,道:“恰好我今日登门两手空空,夫人既退给我,我就当做今日的登门礼罢。”


    白秋霜愣住了:“这登门礼也太贵重了……”


    “我偏想送这样贵重的登门礼,夫人再推拒,我就要觉得夫人是对我有看法,不肯收我的东西了。”


    白秋霜没办法,也只得收下,心中却想,他身份这样贵重,脾气又这样霸道,如此强势的郎君,玉儿那软绵绵的性子如何招架得了?


    秦故瞥见她的神色,就知道今日多半是白跑这一趟了,同白秋霜寒暄几句,白秋霜没有一点儿要留他吃午饭的意思,他只好说:“既然您身子还未完全康复,我就不多打搅了,告辞。”


    他嘴上说着告辞,一出小院,立刻拐进隔壁小巷,爬上那棵高高的古树,往院中看。


    果然,他一走,不一会儿阮玉又出屋来,继续在院中揉面做包子了,刚刚就是故意避着他的。


    秦故皱起了眉,就在这时,小院的门被人敲响,泉生去开了门,进来的竟然是言子荣!


    言子荣的小厮还拎了两挂猪肉,一篮子鸡蛋,显然是早知道阮玉和白秋霜在家,带着礼物特地来拜访。


    秦故原本都快忘了这号人物了,这会儿看着他携礼登门,心中顿感不妙。


    而言子荣进屋见了长辈,不一会儿就出来,同阮玉一块儿在桂树下揉面做包子。


    秦故气炸了!


    我送了那么大一个聚宝盆,都不肯让我多看玉儿一眼,凭什么他送两挂猪肉就能跟玉儿说话!


    说什么未婚坤君不便与乾君见面说话,言子荣不是乾君么?!明明就是故意不让他俩见面!


    秦故跳下树来,气冲冲回了侯府,母亲今日出门赴宴,唯有兄嫂在家,嫂嫂生完孩子卧床静养,孩子在他哥那儿。他路过他哥的院子,正巧看见他哥在廊下临帖,单手抱着儿子,另一手握着笔写字。


    小娃娃如今已能睁开眼,仍包着襁褓,是个肉乎乎的胖崽子,窝在父亲的臂弯里,大眼睛滴溜溜直转,两只小手使劲地扑腾。


    阮玉送的那串银葫芦就系在他肥肥短短的小胳膊上,随着他小手扑腾,叮叮当当作响。


    秦故就走过去扯小胖崽的银葫芦:“给我玩。”


    秦般瞪他一眼:“又找打。”


    秦故就换了副语气:“把这串银葫芦让给小叔罢?小叔打串金的跟你换。”


    手上仍不停,去解小胖崽肥胳膊上的葫芦。


    秦般把笔一搁,拍开他的手,将儿子的短胳膊包进了襁褓里:“这个不行,他要戴着,不戴就哭。”


    又道:“这是阮公子送的,又不是你送的,你怎么有脸来拿?”


    秦故:“我用金的换还不行?我就要这个,阮玉还没送过我东西,我拿去臊他。”


    秦般瞥着他:“你还拿去臊人家,你一个乾君,追着坤君要礼物,你臊不臊?”


    秦故大声嚷嚷:“我臊什么?!我给他送那么大一个聚宝盆,今日登门连句话都说不上,别人送两挂猪肉,他倒是笑脸相迎的,凭什么我臊?!”


    秦般了然,笑了一声:“怪不得一大早打扮得跟开屏的孔雀似的出去,这么一会儿就回来了,原来是被人家撵出门了。”


    “你还嘲笑我!”秦故火冒三丈,气得跟只斗鸡似的在院里来回打转,发疯一样破罐子破摔,“对!我就是被撵出门了!反正我见不着阮玉了!反正他现在跟别人有说有笑把我忘了!你笑我罢!你使劲地笑!”


    难得见弟弟被气得发疯,秦般哈哈大笑,他抱着的小胖崽也跟着挥舞胖胳膊,银葫芦被他晃得叮当响,像是嘲讽小叔没有礼物。


    秦般笑完,总算开口:“得了,你在我这儿丢人有什么用。白天见不上,你不会晚上去翻墙么?”


    秦故一愣,扭过头来,仿佛今日才第一次认识他哥。


    秦般轻咳一声:“机灵点儿,说些好话。还有,要问清楚那个送猪肉的什么情况,要是真连个送猪肉的都比不过,你白长这副花架子,太丢人了。”


    秦故得了指点,憋着火熬到夜里,这才翻进了阮玉家的小院。


    守夜的正是泉生,看见自家爷翻墙进来,吃了一惊,同秦故对视一眼,迅速转头装作没看见。


    秦故大摇大摆去敲阮玉的窗。


    阮玉这会儿洗漱完刚要睡觉,听见窗户被敲响,还以为是泉生,结果一打开,秦故一下子蹿进来,回身就把窗户关紧了。


    阮玉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来了?”


    “今日为什么躲着我?”秦故开口就问,说完了又看见他身上穿的旧衣裳,“怎么又穿这些破布?我不是叫人给你裁了新衣送来么?”


    他张嘴就说他穿的是“破布”,阮玉咬了咬嘴唇,低声说:“我穿我自己的衣裳。”


    又道:“你走罢,待会儿我娘听见了,又要赶你了。”


    “她凭什么赶我?”


    “你大半夜的来我屋里,不赶你,难道留你在这儿住?”


    秦故噎了一下,强词夺理:“我白天来,她又不让我见你,我不就只有半夜来?”


    阮玉闷闷地想,她就是叫你不要来了。


    秦故又问:“那个言子荣怎么又来了?”


    阮玉一下子不说话了。


    秦故:“说话。他怎么又来缠着你,你们的婚约不是假的么?”


    阮玉绞紧了袖子,把头埋在胸口。


    秦故看他这反应,登时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真的?”


    半晌,阮玉艰涩地点点头。


    秦故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他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阮玉:“那你要嫁给他?”


    阮玉只垂头盯着自己手中绞成一团的袖子,秦故的问题让他根本无法回答,他难道想嫁给他么?可他有什么办法?为什么这样来逼问他呢?


    阮玉鼻子发酸,强行忍住了,低声道:“……我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秦故粗声道:“你能选的人多了去了。我只问你,你是不是要嫁给他?”


    阮玉瓮声道:“我没得选。”


    “你有的选。”秦故两步走过来,半跪在他跟前,“我……”


    阮玉抬起眼,望着他,双目微亮。


    秦故同他四目相对,一下子卡住了,支支吾吾:“我、我……我是说,你是坤君,坤君坤女一向金贵,到了议亲的年纪,门槛都要被踏破,你何必这么着急忙慌地就要嫁给他呢?”


    阮玉刚刚亮起来的双目又黯淡下去。


    他低声道:“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反正不会是你。


    既然不是你,那是谁也就不重要了。


    秦故却没听懂:“不是他,当然是别人了,别的比他好得多的人。”


    阮玉摇摇头:“还是荣哥哥罢,好歹知根知底。”


    秦故立刻着急了:“他有什么好?他家境普通,本事也就是平平无奇,长相更是丢进人堆里找不着,这样的你也看得上?”


    跟秦故这等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比,言子荣当然是差得远了,但阮玉连配言子荣都是高攀,他把言子荣说得这样不堪,不就是把阮玉也搁地上踩么?


    阮玉不想再听这些,只拿手推着他:“你走罢。”


    “我不走。”秦故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今天非得给我解释清楚,我到底哪里比……不是,言子荣到底哪里好?”


    他哪里好?


    他够得着。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白秋霜的声音:“玉儿,你在同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