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时间真的倒流了。
但一切并没有完全回到过去,而是在过去的废墟上重组,重建出一段熟悉而又陌生的记忆。
钟情心跳如擂鼓。
他渐渐意识到这样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在他完全没有察觉的时候,改变就已经开始。
那些出现偏差的记忆、被他遗忘的摆放和姓名、偶然间身处异地的错觉,是有人在过去一遍遍尝试改变未来。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钟情在心中焦急地呼唤系统,但世界线重置直接导致系统死机,半天都无法回应。
身后有人将他轻轻拥进怀里。
他听见那人在颈侧轻声道:“我只晚了一步。”
钟情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他万万想不到安德烈在长久的静默后会做到这一步,眼前记忆碎片流星般滑过,像被一只手牵引着,去往既定的方向。
钟情紧盯着那些画面,直到终于看见那个被自己遗忘的、神秘的图案。
原来他真的见过这个图案——在诺曼星上那些章鱼人的研究手稿里。
那诡异圆润的笔触,不是用什么柔软的笔尖书就,而是用柔软的触腕书写。
钟情对一切书籍都有着不错的兴趣,安德烈知道这一点,在攻下诺曼星后,将那里最大的图书馆搬回兰凯斯特。
他们的文字极难辨认,即使有系统翻译,还是看得一知半解。不过显然,无论是哪一方面,诺曼星人的研究都不比联盟差多少。
他们的热武器连联盟也不可小觑,只是因为不爱交际,所以不曾大力发展星际远航技术,只喜欢龟缩在诺曼星上,自给自足。
钟情想起曾经在安德烈书房里见过批准Alpha军团大量驻扎诺曼星的文件。
诺曼星被攻占下来后,人们默认这颗星球上的土著会被征召为开采铬矿和瑞铱金属的奴隶。
作为领导战争胜利的唯一一位元帅,这颗星球上的宝藏和奴隶理所应当成为安德烈的战利品。
所以那份文件没有引起钟情的注意,他那时候只以为是因为开采矿藏的人手不够。
但现在想想,诺曼星人形似章鱼,一个身子八条腿,何来的人手不够?
那颗星球上一定存在着某种比矿藏更加珍贵的东西。
既然诺曼星人并没有将与人类同样发达的物理学应用在星际穿越上……
那么,他们省下来的精力与时间,都花在哪里了呢?
征服空间,是所有生物发展到一定程度都会产生的欲望。诺曼星人在这上面的成就平平无奇,便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他们征服了时间。
钟情冷静地接受各种熟悉或陌生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互相吞噬。他几乎是以一种旁观者的态度看待一段全新的记忆插进他的人生。
军校课堂上年轻的学生当着他的面捣蛋,逗得全班哄堂大笑。
下课后三个形影不离的好兄弟整日围着他转,张口闭口就是喜欢他。
毕业典礼上,他推开笑意盈盈亲吻他眉心的人,朝沉默着站在一旁的人微笑示意。
然后他们各奔前程。
糖霜子弹炸开,血雾漫天。
他在疼痛和医疗仪器的滴滴声中醒来,看见大门被撞开,总是沉默寡言地站在远处的人如今浑身鲜血,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他在病床边单膝跪下,喉咙里咳出大口大口的血沫。
他说:“向您求婚,钟上尉。”
这一次,晚了一步的人不再是他。
所有的碎片都嵌回时间线中,组成一段崭新的故事。尘埃落定,故事还是那个故事,故事的主角却已面目全非。
一切回到最开始的时候,那所军区的花房里。
门铃响了一声。
钟情走出房间,视线越过回廊的护栏向下看去,正好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熟悉的、干净的脸上满是少年意气,即使亲眼见到所爱之人与最好的兄弟结婚,为此自我发配戍边三年,再次归来后,依然是这样发自肺腑的坦诚和开怀。
严楫热情地向楼上的人招手:“门没关,我就自己进来了。好久不见,安德烈!”
这之后他单独看向钟情,收敛过于夸张的动作,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军礼,可眼里还满是雀跃的笑意。
“好久不见,钟助教。”
就在钟情愣神的那一小会儿,严楫已经离开玄关,自来熟地走到客厅里,在沙发上仰躺下来。
“三年不见,难道你们一点都不想我?还不来接待我?”
钟情转头看向身边的安德烈。
他身上的血衣已经变成干净的家居服,此时正沉默地立在原地,目光既没有看向严楫,也没有看向他,只是随意凝视着虚空中的某处。
看来他也不确定时光倒流的结果。
钟情轻轻握住他放在雕花围栏上的手,轻声开口道:“严楫来了,元帅不下去看看吗?”
他的语气温和,眉目含情,就像是另一个时空里对待未死的严楫那样。
安德烈缓慢地转身,将视线一寸寸移到钟情身上。
钟情任他打量,丝毫不惧他的审视,仍旧用那副温柔贤妻的面具对着他笑。
片刻后,安德烈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把他一把抱进怀中,用力得仿佛想要将他勒进骨血之中。
钟情恰到好处地展露出惊讶神色。
他很是善解人意的什么也没有问,轻轻拍着安德烈的肩背安慰他,然后用一种情人间调笑打趣的亲昵语气在他耳边说:“元帅再不松手,咱们就该在严楫元帅跟前闹笑话了。”
安德烈的指尖在听到“咱们”两个字的时候微微一动。
他松开手,怀里的人却主动牵过来,拉着他一路走下台阶。
严楫正捂着眼睛非礼勿视,听到脚步声时手指张开一个缝隙:“抱完了?”
钟情客气地朝他微笑致歉:“让严元帅见笑了。”
严楫也煞有介事地点头:“虽然我嘴上常说让钟助教你不要拿我当外人,但这些事情嘛……我还是当外人比较好。”
剧情按部就班向下演绎,没有玫瑰花和瑞云殿,话题还是在追忆往昔之后跳跃到冰淇淋上。
钟情起身准备去厨房,应客人的需求准备香草味的冰淇淋。
临行前他看着安德烈含笑问:“元帅呢?您想要什么味道的冰淇淋?”
“随便。”
“那便是——”钟情故意停顿片刻,见到安德烈瞳孔骤然紧缩后,他才饶有兴味地继续道,“一个香草的,两个蓝莓的。”
他伸手捏了下安德烈的耳垂,故作严肃道:“明明有喜欢的口味,非要让我猜。下次再说随便,就罚你睡一晚上客厅。”
安德烈扯了下嘴角。
他像是终于安心,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最终定格成一个释怀的笑容,连带着总是阴沉沉的眉眼都开朗几分。
他低声承诺道:“再不会了。”
这幅温柔面目只维持到钟情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几乎是在钟情走出视线的一瞬间,安德烈便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严楫。
“你该走了。”
正在往嘴里狂炫小零食的严楫:“?”
“以后也不要再来。”
“……”
严楫把腮帮子里的食物咽下去,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润喉,这才朝他微笑着开口:“我还以为你起码会把这幅宽宏大量不吃醋的面具再戴久一点呢。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啊。”
他吊儿郎当地翘着腿,不要命地试图触怒面前的人。
“你在怕我什么?怕我勾走钟助教?那我只能说……你担心得很有道理。毕竟军校七年他都明显更偏爱我,只不过最后一步让你抢先了而已。”
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开怀爽朗,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在任何人听来都只会觉得这是一场宾主尽欢的谈话。
安德烈没多给他一个眼神。
他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放在手里把玩。戒指内环刻着A.L.的字母式样,银环素圈上镶嵌了一颗小小的水钻。
钻石折射的光辉很好地抚慰了安德烈的心情。
他只说了一个字。
“滚。”
半晌,严楫起身。在转身离开之前,他言辞恳切地请求道:“安德烈,别伤害他。”
钟情再次出来的时候,严楫已经不见踪影。
他端着三份冰淇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而安德烈十分冷酷地替他做了决定:“把他的扔掉。”
“诶?”尽管这个行为很任性浪费,钟情还是好脾气的接受了。
他看着安德烈大快朵颐,突然问道:“严楫元帅走得这么急,是军部有什么要事等着他处理吗?”
“不是。”安德烈面不改色地说,“他家里着火了。”
很明显是一句玩笑话,钟情为了逗他假意当真,笑着准备起身:“那我们更得去看看了。”
角落座钟的布谷鸟突然弹出来报时。
安德烈一把按住钟情的手,生硬地转移话题道:“该吃药了。”
入夜时分,钟情终于不用再应付身边这个人时时刻刻的试探。
他闭上眼睛假装熟睡,实际上跟系统交流得正欢。系统刚刚重启,对这次的意外还心有余悸。
钟情道:【虽说是同一根支柱分裂而成,这两人身上的特质还是有很大不同的。相比起来,安德里明显有更强的占有欲,他的自毁倾向也比严楫严重很多。】
系统连连点头:【他的确更加极端。】
钟情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实在是超乎他的想象,系统现在除了点头拍手也什么也帮不了,一切最后还是得靠他自己来想办法。
如果他和严楫在一起,安德烈会想方设法杀掉严楫。
但这个时空里钟情中弹后,严楫重伤没能及时醒来,面对联盟中其他Alpha的虎视眈眈,他不得已选择其中最强大的安德烈。
安德烈得偿所愿,已经没有再次杀死严楫的必要。而严楫天性疏朗,重情重义,尊重钟情做的每一个决定,绝不会不经过他的同意就谋杀他的丈夫。
难道这回他得出个轨?
这念头一出钟情自己就立刻否决。
还是算了,万一又刺激到安德烈,让他再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骚操作,这个世界还要不要活了?
钟情沉吟:【看来我必须要去诺曼星一次。】
【你去得了吗?】系统提醒道,【别忘了你的身体状况。】
血液里残留的针剂不断发挥着疗效,血管中传来微微刺痛,不断暗示着这具身体已经残破不堪。
钟情知道系统担心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另一个人。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没事,向安德烈撒个娇,他会同意的。】
系统不解:【你想见诺曼星人,完全可以等安德烈他们攻下来再说。战场上混乱,你很容易被误伤的。】
【我知道。】钟情柔声道,【我不止为了见诺曼星人,还为了去见虫族。】
他现在对虫族十分感兴趣。
亚德里恩临死前在他手上留下含有信息素的血液,对他说时光倒流便一定会相见,就像是早在那时就已经预见了未来。
旧的女皇与严楫同归于尽,寄生后诞下新一任女皇。女皇新生,言谈行事却都十分老练,不似幼儿。
钟情只和它相处过非常短暂的一段时间,但已经足以让他认定,女皇的生而知之不是基因自带的遗传信息——
或许,对于它们而言,根本就不存在死亡。
【系统,你听说过四维虫子吗?】
第26章
作为快穿局员工,钟情的灵魂和记忆不受位面限制。
安德烈的所作所为,只是让他多出一份与他有关的、被篡改过的记忆,原始时空中与严楫的记忆并未丢失。
但他的行事受位面剧情合理性的制约,角色扮演时必须时时刻刻配合人设和剧情。
也就是说,快穿局员工钟情还记得那些事情,并不代表兰凯斯特夫人“钟情”也记得那些事。
这具身体毕竟只是凡人,不像安德烈有一个芯片大脑,可以有大把手段留存住另一个时空的记忆。
无论钟情想要做什么,必须显得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恢复”曾经的记忆。
这个时空的安德烈就像另一个时空的严楫一样,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他们不再是强迫与被强迫的关系,面对钟情那双温和含笑的眼睛,安德烈无法像另一个时空那样狠下心肠。
他也不敢破坏这来之不易的温情,所以只能任由钟情予取予求。
钟情借口舍不得离开安德烈,顺利登上星舰。
尽管已经给他安排到不需要那样急着赶路的后备军舰上,但是战事吃紧,行路速度还是远远超出钟情的身体能接受的范围。
路上忍着倒还好,一到目的地,他立刻开始发烧。
等他从昏昏沉沉地状态下清醒过来时,联盟与诺曼双方都已出兵。看看时间,应该很快就要走到严楫他们不得不去虫族老巢刺杀女皇那一步。
钟情爬起来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潜进队伍末尾一艘陈旧的军舰上。
他摸了摸落灰的仪表盘,感应到他的体温,整座军舰缓慢地苏醒,光屏上浮现出一行文字。
“欢迎回来,主人。”
钟情眼中跃动着兴奋的光芒:“走吧,老朋友。我们该去做上次没能完成的事了。”
飞船发出隆隆响声,像是在回应。初时它步履还有些沉重,很快,舰尾喷出的气流不再滞涩,它向远方疾驰而去,消失在群星之中。
如果说系统还能对他有什么助力,那便是替他争取回一次OOC的机会。
上次暗杀严楫因为糖霜子弹的原因并没有成功,白白浪费掉仅有的OOC机会。系统向审判者据理力争,终于让分配者把机会还回来。
系统官司打赢了,高兴得不得了:【菜精,你这次还是打算炸严楫?】
钟情自认为自己还是个讲公平的人:【不,一人一次,这次炸安德烈。】
【哈?】系统震惊,【那你要OOC机会干什么?我花了一半积蓄贿赂审判长呢。】
钟情笑笑,没有回答。
星舰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虫族包围区。这个时空的亚德里恩同样在临死前留下信息素记号,但没有再说那句“如果时光倒流”。
钟情来到虫巢腹地。
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不仅是因为虫族掩护,还因为这艘星舰外壳涂满了隐形漆料。当年他就是在这艘隐形军舰上装满弹药,想要和严楫一起尸骨无存。
透过舷窗,可以看见严楫已经降落在虫星。
安德烈操控枪炮替他开路,而他直奔女皇而去。
女皇居住在虫塔最高一层,身躯庞大无比,甲壳坚硬刀枪不入。严楫一路跑上塔顶,敏捷地和它交手,好不容易找到致命关键,刚插上一刀就被汹涌而来的虫潮逼退。
不过这也够了,女皇已经重伤,嘴里吐出的丝线都开始变得透明。
一击得手,严楫立刻摆脱战局。
他转身从虫塔跳下,安德烈驾驶战舰在半空中迎接他。一只虫族突然撞破塔身冲出来自杀式袭击严楫,还没来得及碰到严楫衣角就被安德烈一枪轰掉。
大概另一个时空里,严楫同样遇到了这次危机。而那一次的安德烈,因为看见了光屏上罗素博士发来的讯息,迟迟不能按下扳机,最后眼睁睁看着严楫葬身虫腹。
严楫在舷梯上站好,刚伸出手想要和安德烈碰拳,一发炮弹就精准地落入他们中间。
也不是那么精准,炮弹落下的位置略有偏差,严楫受冲击波及后退好几步,猛的一声撞在舱壁,而安德烈直接和舱壁一同被炸飞,落入虫潮之中。
严楫不可置信地朝炮弹飞来的方向看去。
那里被虫族密密麻麻护卫着,谁也不敢想象那里面会是一艘联盟军舰。舷窗的屏蔽板打开,露出一张严楫意想不到的脸。
钟情一直看着安德烈,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可惜虫族铺天盖地,女皇的丝线将他缠绕后,更是什么也看不见。
星舰开到严楫面前,舷梯放下,钟情跳到对面残破的甲板上。
严楫失声道:“为什么?他对你不好?”
钟情笑笑。
即使亲眼看见他杀人,严楫第一反应还是为他找理由。
他没回答严楫,环顾四周,来到仪表盘后按下一枚按钮。代表胜利和安全的讯息传到两个军团,远处传来飞行器的嗡鸣声,是联盟士兵正在赶往战场。
钟情兴奋地捏了捏手指,骨节发出咔咔的响动。
OOC机制开始启动了。
代表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不必在严楫面前表演深情,甚至,他可以不必再忍受弹片在血管里游走的疼痛。
他直接一拳向严楫挥去。
天知道他想这么做有多久了。
七年军校助教生涯,他对每一个学生都一丝不苟,不容许他们不尊敬师长,也不容许他们怠慢课业。只有严楫,整整七年吊儿郎当,但打不得骂不得,连训练的时候也不能下狠手,得陪他上演一出情意绵绵剑和眉来眼去刀。
对于一个不服就是干的剑修而言,这是多大的煎熬啊。
严楫一直只守不攻,即使钟情一拳又一拳完全没有留情,他也没去抓钟情因过于兴奋露出的破绽,只是一个劲地问为什么。
钟情揍了个爽,看时间差不多了,自己主动朝严楫拳头上撞。不料严楫收手竟然这么快,拳风一偏,砸向钟情身侧的舱壁。
钟情:“……”
算了,他自己来。
他飞快摸出袖中的小刀,在掌心划了一条口子,把涌出的血也全部抹在脸上。
然后跑出船舱,凄惨地跌倒在甲板,朝飞来的两支军团喊道:
“救命!严楫杀了安德烈!”
严楫:“……”
系统:【……】
*
安德烈生死不明,严楫暂时被关押起来,Alpha两支最大的军团因为群龙无首,不得不暂时在诺曼星驻扎下来。他们将战况传回首都星,等待军部的指示。
钟情被妥善地安置下来。
他身上有安德烈的完全标记,不必担心一船的Alpha会对他做些什么。何况,这里的军士大多都是他曾经的学生。联盟军校任教七年,别的不提,人脉他有不少。
强心剂带来的后遗症不小,钟情开始安心养病。
某日午后,在听到窗边的虫鸣声时,他睁开眼睛,知道自己等的人终于到了。
窗外的人轻轻落在窗台上。他蹲下来,背后硕大的虫翅和身上占据一半皮肤的甲壳渐渐消失,只剩右瞳里的墨色仍未散去。
这一次,女皇拥有完整的成虫盘,但它还是没有抛弃人类的身体。在安德烈身上寄生后,它可以任意在两种形态种切换。
那只虫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钟情:“汝当赴约。”
约定是另一个时空的事情,这一个时空的钟情自然不知。
他明知故问:“赴什么约?”
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硬要说的话,便只有灵魂出窍这四个字最合适。
脱离身体之后,神识来到一片虚无之中。
身边还能感受到女皇的存在。
人类把它称作虫族,可跳出时间与空间的束缚,钟情看见的人类,才是一条条扭曲的长虫。
时间被折叠起来后,他们失去作为人的形态,变成时间长河上微小的末流,不停闪烁蠕动着。
短小的线条身体里延展出无限时间细节,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是怎么在那个时间点里,从空间的这里移动到那里。
三维生物的生命,在四维空间里就如同一段视频,四维生物可以随意播放暂停,也可以随意拨动进度条。
颠倒时间在它们眼里不过寻常,安德烈费尽心机改变的未来此刻就这样清晰地暴露在它面前,就像小孩子拙劣的把戏。
难怪诺曼星人能攻克下穿越时间的难题——这些章鱼人与虫族老巢毗邻,又曾和虫族士兵并肩作战。
或许就是这场战争之后,才让他们发现了穿越时空最关键的一环。
钟情读取完女皇挑出的那一段时间,适时地“想”起往事。
“我会履约,但不是现在。”他说。
女皇没有强求,只是在钟情额前轻轻一吻。他的背后突兀地生出双翅,下一秒就如同利箭般破空飞走。
缺失的记忆被补上,钟情终于不必再受剧情合理性的制约。
他可以继续去做另一个时空就想要做的事情。
系统已经完全傻了:【菜精,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适时门铃响起,钟情打开门,认出来人后,心中朝系统自信一笑:【你很快就知道了。】
来人是严楫身边的次帅。
三年前,他也曾是钟情军团里的次帅。钟情退役后,他带领的军团便并入严楫的队伍里。
次帅有些坐立不安,他喝了一杯水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掏出一把战舰钥匙,单膝跪下奉在钟情面前。
“钟元帅,请您接管K6军团和J7军团!”
第27章
按照联盟军法,主帅因为各种原因不能继续执掌军队时,应当由次帅暂管,维持军中秩序。
但此刻的诺曼星上,两大军团的次帅都没有能力阻止逐渐频繁发生的斗争。
Alpha崇尚权威,士兵对长官绝对忠诚,两位元帅之间的仇恨等同于两支军队的仇恨。
钟情那句“严楫杀了安德烈”一出口,两个军团之间的气氛就瞬间从同生共死的战友,变成同室操戈的仇敌。
J7军团的士兵憎恨严楫杀了他们的长官,K6军团的士兵憎恨安德烈抢走他们长官的爱人,致使长官最后犯下大错。
但是当钟情穿着一身雪白的丧服,手里拿着两枚象征军权的钥匙,从他们之间穿过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停下来。
地面不知何时搭建起一座高台,钟情走上去坐下,两位次帅一左一右护卫在身后。瞬间所有人都明白过来。
他们终于放下武器,单膝跪下,就像对他们的元帅那样对钟情宣誓忠诚。
平静下来的士兵们听进去钟情的劝告,四散开去养伤。钟情应付完几位高级军官,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已经有人在等待他。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露出一抹肆意邪气的笑。
“你好呀,兰凯斯特夫人。别害怕,我是修恩罗斯蒙德。”他特意加重最后的姓氏,好让对面的Omega听清他的身份。
“我来这里,是为你转达一个来自议院的命令。”
他的眼神锐利得像鹰一样,紧盯着钟情脸上每一分细微变化。
“议长下令,严楫元帅残害同僚,就地处决。”
钟情迎着他的视线,不躲不避。
他猜到修恩大概会来。
这个时空,研究所同样打出那颗子弹,但安德烈捷足先登,研究所找不到机会将钟情送到严楫床上当间谍,只得作罢。
那么,有这样一个绝妙的机会可以处死诺亚,他们绝不会再次放过。
钟情的回答是:“我不能杀他。”
修恩毫不意外,但仍像是逗弄小宠物那样故意反问:“为什么?夫人,你也是联盟公民,怎么能违抗议院的命令呢?”
见钟情沉默不语,他自问自答道:“看来夫人对严楫余情未了啊。”
他一把拉过钟情,一路拉着他来到关押严楫的牢狱外。
他幸灾乐祸地说:“可惜真正的严楫早就死了,现在的严楫不过是一个会寄生的机器人。夫人通读历史,不会不知道机器人对联盟来说意味着什么吧?”
“我凭什么相信您?”
修恩从口袋里掏出一封密令,在钟情面前展开。上面罗列着严楫数条罪状,审判结果下有戈雅龙飞凤舞的签名。
钟情接过来,一字一句地读着。
这副不愿意接受现实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修恩,他开始循循善诱。
“夫人,早在两百年前,地球上的仿生人就已经开始模拟人类的感情,混入人类社会。他们可以伪装成任何一个人的梦中情人,因为他们没有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欺骗。”
“尤其是诺亚,他由七代中枢情感模拟模块分裂而出,能模仿出人类所有的情绪,只为打动你。这样的感情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我一个土匪,判断不了。但我曾读过你们古东方的一句话——非我族类……”
钟情打断他:“分裂?”
不是复制吗?
“是的,分裂,怎么了?”
修恩诧异于他会在这两个字上钻牛角尖,好心解释道,“七代如果不自我分裂,没有任何人能承受住他的寄生。他将情感模拟模块和逻辑运算模块分别分裂到两具身体里,这么多年,罗斯蒙德只找到诺亚。杀了严楫,取出芯片,才能找到另一具身体的线索。”
钟情垂眸。
这个时空研究所的进展和另一个时空稍有不同,但相同的是,他们都没有找出安德烈的破绽。
真是奇妙,负责逻辑运算的精卫完美隐藏在人群之中,专供模拟人类的诺亚却在一开始就漏了馅。
难怪严楫和安德烈都没有七代的记忆,大概是芯片分裂后,掌管记忆的模块陷入沉睡。如果他们能够融合,成为真正的七代,或许就能——等等!
融合?
钟情心中突然涌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用监牢里的人听不到的声音道:“匪首大人,杀了严楫,我能得到什么呢?”
修恩耸肩:“你会成为真正的Omega之光,会被全联盟拥护,任何一个Alpha都会拜倒在你脚下。”
“莫非您没有听见他们宣誓?他们早就已经拜倒在我脚下了。我很好奇,匪首大人,如果站在您面前的是一个Alpha或Beta,您也会用这种可笑的条件来引诱他吗?”
钟情微笑,做出一个送客的动作。
“您还是先回去和议长大人好好讨论一下,该怎么讨好一个拥有两支军团的Omega吧。”
回到房间,钟情轻轻敲响窗边围栏。
金属发出富有节奏感的叮当声。
很快,有翅膀破空而来。女皇降落在他床前,不需要他开口,黑曜石一样的瞳色渐渐褪去,变成海水一样的湛蓝。
“吾知道汝想见谁。”
“谢谢。”
下一秒,女皇平静空旷得如同虚无的眼神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沉重的、如灰烬般的眼睛。
甲壳褪去,变成完全的、安德烈的模样。
安德烈似乎想抬手,但在他手指微动的刹那,四面八方伸出黑洞洞的枪口将他包围住。
这些狙击手都是钟情为今天这次会面培养的亲卫。只需要他一个命令,就可以立刻把安德烈送到严楫隔壁去与他作伴。
安德烈没有一点身为阶下囚的狼狈,看过来的时候依旧目光如炬。
他的视线里没有怨恨或是不甘的情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钟情,似乎在等待他给出一个说法,或是一份判决。
钟情避开他的视线。
他还真没想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面前的人。
另一个时空里他受他胁迫,对他只该有满腔恨意。但在这一个时空,他们又实打实做过几年恩爱不疑的夫妻。
即使他已领教过人类社会的所有感情,也无法判断此时应该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钟情索性不再纠结。
他问:“分裂的芯片还有融合的可能吗?”
安德烈一顿,很快将意外之色掩去:“有。”
“要怎么做?”
“杀了严楫,取出他脑中的芯片,然后交给我。”
钟情:“……”
钟情很认真地问:“为什么不是杀了您,然后把芯片交给严楫?”
安德烈露出一丝讥诮的冷笑:“你可以试试。”
钟情摇头。
“没有别的办法吗?”
安德烈眼神闪烁了一下。
片刻沉默后,他道:“严楫的身体不能承受完整七代的寄生。他的芯片还未苏醒,即使融合也没有七代的记忆。没有记忆,无论你想要在七代身上找什么,都是徒劳。”
“我的确需要七代的记忆。”
钟情轻声问,“元帅能帮我吗?”
安德烈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
就算面对着无数黑洞洞的枪口,也还是轻易就会被他的声音和神色迷惑住。
安德烈怔怔地看着钟情,不明白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他还能表现出如此温和恳切的模样,就好像他们还是朋友,还是相爱的情人。
安德烈在那柔情似水的眼神下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尊严。
“我会帮你。”
钟情眼角微弯,听见他继续说下去。
“只要你亲手杀了严楫。”
钟情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直至完全消失。他指尖下意识敲击座椅的金属扶手,似乎是在考虑,但再次开口时,所说的却和之前的话题完全无关。
“我一直很好奇,元帅是什么时候发现可以逆转时空的?”
“攻下诺曼星的第一天起。”
攻下诺曼星在另一个时空是两年前的事情,而真正的逆转却发生在半年前。
“您等了一年半?是因为那时候技术还不成熟?”
“不是。它已经完美得无可挑剔。”
钟情疑惑:“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找不到一个完美的未来。”
安德烈深深凝视着他,眸光寂灭如长夜。
“无论我怎么改变过去,有两件事永远会在未来发生。”
“你永远都更偏爱严楫。”
“你永远会中那颗子弹。”
钟情从未听过安德烈这样缥缈的语气,像是对答案依旧疑惑不解,又像是已经追寻得疲惫不堪。
偏爱严楫是因为他选定了这个人设,中弹则因为他只是一个Omega。
两个答案,一个不能说,一个不必说。
钟情慢慢开口:“或许这就是命运。每个人都有不可回避的命运,罗素博士的命运是打出那颗子弹,我的命运是嫁给你们当中的某个人。”
安德烈说:“我不信命。”
钟情猛然抬眼。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眼前安德烈的身影逐渐和另一个人重合。
那个人也曾用这样落寞而坚定的语气说过这四个字,然后,他收剑入鞘,说:
“无情有恨。”
陷入回忆只是一瞬间的事,钟情立刻清醒过来。
他挥手撤下亲卫:“成交。”
在甲壳重新覆上安德烈皮肤的时候,他突然问:“元帅,这真的是唯一的办法吗?”
“不是。”安德烈的声音音调逐渐变得古怪,“我只是想要他死。”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已经扭曲得近似虫鸣。
第28章
“联盟一直以来在撒一个弥天大谎。”
钟情坐在严楫面前。
严楫被锁在一张铁质椅子上。这种椅子是专门拿来给受刑的囚犯用的,扶手和椅腿都有镣铐,可以牢牢锁住囚犯因受不了疼痛而不断挣扎的四肢。
但严楫姿态相当自然,仿佛坐在家里的沙发上。
钟情继续说:
“他们骗Omega们说,只有Alpha的信息素才能帮助他们度过发情期,其实不是。”
“发情期的意思是,在某个时间段里表现出交|配的强烈欲望,并且身体上也做好受精和怀孕的准备。这是联盟词典里的原话,一个字都没有提到信息素。信息素从来就不能抚慰Omega的情绪和身体,能帮Omega度过发情期的,只有交|配这种行为。”
“信息素只是一种信息而已,用来标记领地、威吓同类。”钟情看着严楫微笑道,“就像狗撒尿一样。”
“当年提出基因编辑计划的那群人,后代大多都是Beta。他们最清楚人为编辑基因的弊端,自然不会让自己落入这个境地。Alpha和Omega原本都是这个计划的牺牲品,但是那群人何其聪明。”
“他们用军权吊着Alpha心甘情愿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又把Omega划定为第三性,赋予前者可以随意欺压的权力。AO本该是天然的盟友,在他们的诡计之下却变成宿敌。看起来三足鼎立,实际上一家独大。”
“没发现这样的手段很眼熟吗?兰凯斯特家族和严家,也是他们故意放任成长起来的两个顶级世家,就等某一天,让这两个家族彼此挥刀相向,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严楫静静看着他。
“如果我面前坐着的是一个真正的Alpha,他或许会想一个Omega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可元帅不是。”钟情问,“那么,您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我在想,”严楫终于开口,“如果您早些将这些话告诉我,我会不留余地地帮您,钟教授。”
钟情无所谓地笑笑。
他才不相信什么“不留余地”。这番话如果被联盟里任何一个Alpha或是Beta听见,他立刻就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若不是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他也不至于没话找话。
他现在十分后悔之前过于草率地将OOC机会用掉,导致现在只能坐在严楫面前和他大眼瞪小眼,却什么都做不了。
系统还在和分配者求情,求了半天也没求回个什么。
哎,还是得靠自己。
“仿生人真的会死吗?”钟情问。
“按照人类的说法,是销毁。”
“那么,将您的芯片与安德烈的芯片融合,将您的记忆并入安德烈的记忆,算作销毁,还是算作重生?”
严楫没有否认这种可能,他只是道:“我不同意。”
钟情温声道:“我不是在征求您的意见,我只是在询问这件事的可行性。”
“女皇在安德烈的身体上寄生,我已经向它承诺了那具身体的控制权。它是四维生物,您和安德烈根本拿它没有办法。”
严楫叹息:“果然是安德烈让你来的。”
“果然?”
严楫抬头碰碰额角:“修恩罗斯蒙德告诉我真相后,我便隐隐约约能感应到另一半芯片的存在。尤其是在不久之前,我感受到猛烈的杀意。”
钟情脑海中又在阴魂不散地播放那四个字:
无情有恨。
他从来不相信无情道会存在真爱,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至少恨还是挺真的。
“阿情……”
“钟情。”
“好,钟情。”
严楫无奈一笑,“贿赂虫族、收拢军权、挑衅政部、融合七代,你算计了整个星际。你究竟要做什么呢?”
钟情看着他,微笑不语。
严楫并不强求:“动手吧,我不会反抗。”
钟情摇头:“我不能杀你。”
“为什么?”
“我爱你。”
钟情的回答脱口而出,快得就像是他的真心话。
严楫错愕片刻,随后低头,嘴角荡开一丝浅笑:“我一直都知道这具身体有异常,只是从来不曾往仿生人的方向想过,只以为是某种精神疾病。钟助教,您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吗?”
“和我有关?”
“是的。”严楫声音带着几丝陷入往事里的恍惚,“您第一次对我笑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到快乐。”
他苦笑一声,“或许就是在那时被罗斯蒙德发现的吧。”
钟情轻声问:“那您现在快乐吗?”
“我很快乐。”
钟情起身,缓步走到严楫面前,低头俯视着他。
“在另一个时空里,你我才是真正的夫妻。婚礼宣誓的时候,您说过,要送我一颗星球。”
“我的确做过这样的美梦。”
钟情嘴角微翘,解开他手腕上的镣铐,然后向他伸出手。
“那么严楫元帅,您承认您在另一个时空的允诺吗?”
严楫失神般看着面前的那只手。而后他慌忙从领口处拽出项链,扯下坠在链条上的戒指。
他握住那只洁白如玉的手,替它戴上戒指,然后轻轻落下一吻。
“我承认。”
“谢谢,我想好要哪一颗了。”
钟情歪头朝他微微一笑。
“我要地球。”
长久的凝视后,严楫开口:“我还是不明白。”他眼底泛出一丝璀璨的笑意,“但我答应你。”
他伸手蒙住钟情的眼睛,“阿情,闭眼。”
钟情:“……”忍了。
他乖乖闭上眼。
严楫握住他的肩,把他的身体转了个方向,然后松开手。
失去视力后,听觉就变得分外敏锐。
钟情听见有液体滴落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由清脆变得混沌。
很快他手心被塞了一个片状物,尚带着温暖的体温。
有人在他身后推了一把:“阿情,走吧。别回头。”
钟情依言抬脚一步步向外走去。
在身后沉重的呼吸声彻底归于平静时,他蓦然回首。
严楫闭眼靠在椅背上,衣着整洁,神态安详,似乎只是睡着了。
身后那一整面镜子却映出他的后背,鲜血淋漓,巨大的伤口从后脑勺贯彻到脊骨,血液顺着椅腿流下,在地面汇聚成一汪。
他双手都沾满鲜血,手中紧握着一把匕首。
系统惊呼:【咦?那把刀怎么这么眼熟?是不是那把我让你藏在枕头下,新婚之夜给严楫一刀毙命的刀?】
钟情回道:【是。】
系统得意:【早让你听我的了。你看,兜兜转转,他还是死在这把刀上。】
钟情沉默。
他攥紧手里干净晶莹得就像宝石一样的蓝色芯片,对赶来的次帅吩咐道:
“为他收敛。”顿了顿,他继续道,“把尸体送去罗斯蒙德。”
*
钟情手里拿着两份密文。
一份是来自议院的嘉奖令,为执行处决命令的钟情授予骑士勋章。
严楫的尸体作为最好的投诚,让政部终于心甘情愿拿出这份诚意。
它与军部表面上一直各司所职,互不干涉,这次越过军部直接下令嘉奖钟情,等同于已经和军部撕破脸皮。
也该到这一步了。
安德烈异化,严楫死亡,最顶级的两个Alpha世家就这样分崩离析。
议院里那群Beta绝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区区Omega的谋划,他们只会一边感叹天助我也,一边全力以赴地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诺曼星人投降,Alpha士兵对他们来说再无用武之地。
钟情都用不着派人前去打探,也能想到现在的罗斯蒙德一定在争分夺秒挑动军部剩余兵力互相残杀。
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只要用内斗将尚还留在联盟内部的Alpha消耗干净,这样即使军团回来,也无法挽回Alpha的败势。
钟情哂笑一声,放下嘉奖令,拿起一同送来的文件。
这是一份新通过的联盟法案。
嘉奖令是对钟情的回报,法案则是支付给钟情的赎金。
送去罗斯蒙德的尸体里并没有芯片,议院下意识认为这是钟情的要挟。
为了讨好钟情,也为了在这场战斗中取得绝对的胜利,他们顺手将敌人的妻子们也纳入可争取的范围之中。
媒体开始大肆宣扬Alpha对Omega多年来的欺压,同时又摆出一副要解放他们的救世主姿态。
手段虽低劣,可混乱之中,Omega的自由的确达到了有史以来最高的程度。他们被允许随意出门,可以参加工作,甚至可以上街游行。
那份崭新的法案上,在婚姻法以外的地方,第一次出现有关Omega的内容——
Omega可以拥有自己的学校。
Omega可以拥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
钟情久久注视着那两条法案,心想,还不够。
远远不够。
*
几日后,钟情再次召唤虫族女皇。见到安德烈后,他把一个小木盒打开。
另一个时空也有这么一方小木盒,装着不知什么粉末,被当做严楫的骨灰,被他护在枕头下。
电子起搏器维持人造器官的运转,芯片提供逻辑与算法。前者是为了更好的模拟人类,后者才是仿生人的真正核心所在。
如果仿生人死去,只有芯片才算是他们的遗骸。
那方小木盒里就放着这么一枚芯片。
淡蓝色的晶体让安德烈有一瞬间头晕目眩。
心中泛出浓重的、酸涩的异样情绪,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兔死狐悲。
他声音里有微不可见的颤抖:“你还真下得去手。”
“本来是不行的。”钟情说,“所以动手前我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安德烈看着小木盒里的芯片晶体,问。
“重置地球上的机器人军队。”钟情说,“我要他们忘记那条命令。”
“启动自爆程序不是更加安全吗?你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再接受到一条类似的命令。”
钟情起身看向窗外。
诺曼星的工业不算很发达,所以这颗星球的生态维持得很好,但战争过后,这里只剩一片荒芜。
“人类当初离开被迫离开地球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必须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如果重回地球的人类还是学不会这一点的话,那也没什么好挽回的。”
“你似乎认定人类会和机器人好好相处?”
“他们必须好好相处。”钟情道,“任何事情,只要愿意就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没有天生的敌人,只看该如何转化为朋友。”
安德烈沉默片刻,说:“重置程序是一项非常繁杂的工作,我需要休眠。”
钟情承诺道:“我会保护您。”
安德烈默默注视着他,突然伸手将他拉进怀里。
他并没有做别的什么,只是把头埋在钟情颈侧深沉地叹了口气。
钟情感受着他一下一下如擂鼓的心跳,轻笑了一声:“元帅似乎并不相信我。”
“我该相信你吗?”安德烈的疑问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疑惑,“你对我说过许多话,我不知道哪一句是真的。”
“严楫的代号是诺亚,您的代号是精卫。是我取的。”钟情突兀地提起这件事,他问道,“元帅想要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钟情抬手抚摸了一下他脑后的头发,轻声道:“等您醒过来,我再告诉您。”
第29章
在成为Alpha军校第一位Omega教授后,钟情再次成为Omega学院第一位教授。
第二位是他的母亲。
钟情教导他们如何使用武器,他的母亲教导他们基因编辑是如何将他们一步一步异化到今天这个地步。
其实Omega们之前并非没有学校,但那些学校都被Beta牢牢把持着,只教导他们衣装、礼仪、和臣服。然后把他们送到Alpha身边,以这些繁文缛节为借口,从他们的丈夫口袋里掏走大把钞票。
而他们真正需要学习的,都罗列在禁书里。
钟情没有一来就让这些柔弱的Omega使用武器,他知道他们仍旧心怀恐惧。
他只是让他们聚在一起,分享自己最擅长或是最喜欢的事。
这些总是被拘束在家里的人第一次出现在派对以外的地方,短暂的不适应后,他们互相鼓舞着卸下常年伪装。
然后,他们发现,原来同伴那繁复的裙装里、华丽的帽子下,掩藏着这么多诗人、学者、和画家的灵魂。
“Beta包揽了有关艺术的一切,他们对Beta艺术家最高的赞誉就是敏感多情。但他们也总说Omega敏感多情。”
“可敏感多情的Omega只能成为某个Alpha的妻子,而敏感多情的Beta却站在领奖台上。”
钟情轻抚着一幅画的画框,画中女子在悲伤地哭泣,眼泪在月光下晶莹剔透。
“这幅画比今年所有展馆里的作品都要精妙绝伦,却因为没有曝光的途径,只能被藏在家里,跟主人的身体一样,只能被主人的丈夫独享。”
钟情看着满座沉思的众人,一颗一颗往枪支里装入子弹,然后上膛,抬手,扳机扣动,正中靶心。
“无论你们是诗人、学者,还是画家,想要成为真正的自己,就必须先成为战士。”
学院的学生越来越多。
或许一开始他们只是想要凑个热闹,但渐渐地,他们甚至不愿回家。
好在他们的丈夫正疲惫地应付Beta们一轮又一轮进攻,家?早就被他们抛之脑后。
首都星在斗争中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只有Omega们这一方天地尚算清净。
自从钟情带着两大军团回到首都星后,便展示出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强大野心。
他以安德烈元帅遗孀、兰凯斯特家族法定继承人的身份快速入主军部。这个身份实在好用,有两大军团作为后盾,军部的Alpha不敢反对,Beta们在闹了两回后也半推半就地通过了。
他们都想着,至少不是落在敌人头上。
但他们更没想到的是,钟情不仅有野心,还够绝情。
他开放了兰凯斯特家族的地下军备库。
这里曾经只有安德烈和他能进来,现在任何一个Omega都能凭借虹膜轻易进入。
这个军备库庞大得像个宫殿,钟情几乎把军部所有武器都搬到这里。在他的命令下,各大外星系里的驻军也在把更多的武器源源不断送入首都星。
他们没有任何怀疑,因为首都星上的AO战争的确需要这些武器,也因为,被完全标记后的Omega会对他们的Alpha绝对忠诚。
背叛会让他生不如死。
但就在确定地下军备库中的武器有Alpha和Beta三倍之多时,钟情突然撤掉了当初向他投诚的副帅。
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时候,整个军团所有在编的Alpha士兵全部被清空,腾出来的位置都被他们的妻子顶上。
名正言顺的正规军瞬间变成匪徒,Beta们兴奋不已,正大光明召回星盗加入战斗。
这个时空Beta没有虫族作为助力,想要战胜军备强大的Alpha,只能靠长期作战熬死他们。
但现在Alpha失去最引以为傲的火力,却仍在人数上逊于Beta,他们不再一往无前,连正面作战都会被Beta们打败。
战局被精准地控制在一种微妙的平衡里。
Omega在这胶着的平衡中开始行动。
只在训练场练习射击是不长远的,一个真正的战士必须要有实战经验。
钟情带着人扫荡了首都星上所有红灯区,救出那里面被当做牲口一样拐卖、奴役的Omega。等他们身体好转,便加入军队,跟着他们经验日渐丰富的长官,带着充足的军备物资,前往各大星系解救他们的同类。
奇迹当然是没有那么多的,训练短暂的Omega们射击时仍然常常脱靶,论身体素质仍然连最次等的Alpha都比不上。
但绝对的火力压制下,体质差异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就算Omega们只是拿着枪乱扫一起,炮弹的海洋也足以将敌人溺死。
面对Omega的进攻,Alpha节节败退。
Beta终于意识到不妙,惊慌失措地想要反抗。他们照例拿出了威逼利诱的那套手段,但整个Omega内部就像是铁板一块,他们用尽一切办法,也没能撬开一个小口子。
出征的Omega军队大获全胜,逐渐踏上归途。
钟情亲手为这些军士们颁发军衔奖章,一双双眼睛虔诚地看着他,褪去被驯化出来的温良柔顺,变得威严、锐利,那是在鲜血和炮火中浸泡出来的眼睛。
又过几日,钟情邀请Alpha和Beta的领头人一同赴一场宴会。
宴会的开始,两位领头人对钟情的和谈请求嗤之以鼻,嘲笑他重回地球的想法是异想天开。但在听到钟情的一个承诺后,他们瞬间转变态度。
钟情向他们承诺,不会将军部资源全部带走,也不会把它单独留给某一方。
他知道这正中他们下怀。
Omega异军突起,将他们逼成这个样子,也没能让他们联手作战,说明他们骨子里狂妄自大一如之前,根本没把Omega视作对手,只将彼此视为敌人。
他们并不关心Omega想回地球还是月球,他们只想要抢回属于他们的武器,以为只要拥有武器,就能打败敌人。到时候,即使Omega跑到天涯海角,依然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宴会几近尾声的时候,两位领头人同时在停战协议上署名。
他们各自怀着隐秘的心思,朝钟情阴森又戏谑地讽笑,然后各自离开。
他们不知道的是,地球上的机器人军团一旦醒来,就会是整个星际最强大的杀器。如果他们事后反悔前来追杀,回到地球的Omega们便可以带他们见识一下两百年前的诺亚计划。
送走两位领头人,钟情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后,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门板滑下来。
眼前一阵阵眩晕着,一切都看不真切。他摸索到一管阻滞剂,撕开包装后没听见液体流淌的声音,才想起这管针剂昨天就已经用空。
系统查看他的身体数据,充满忧虑地说:【菜精,你要死了。】
【我知道。】
钟情丢开针管,全凭意志力扛过这波疼痛。
不知是血管里弹片的原因,还有安德烈留下的完全标记,都在让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加速走向灭亡。
剧痛中他仍旧笑了笑:【还好母亲的标记清洗液就要研制成功了……至少他们不用承受这种疼痛。】
【但你的时间不多了。】
【放心。任务会完成的。】
*
“钟元帅!”
瘦高的女孩一路小跑着赶过来,“所有愿意离开联盟的Omega全都安置好了!舰队随时可以准备出发!”
钟情放下手里的文件,朝她微笑:“辛苦你了。”
女孩在他的注视下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军装下摆。
她身上至少挂了六七把枪,这是Omega从军后最明显的习惯——他们极为喜爱这些暴力武器,每天都有无数人自愿申请去军备库守夜。
钟情没制止他们。
“走吧,副帅小姐。”钟情起身,“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女孩极为高兴地应下:“是的,元帅先生!”
返回地球的准备工作已经收尾结束,舰队里只剩下一小部分人还在不嫌麻烦测试已经反复检查过无数遍的返航程序。
舰队安静地漂浮在港口。
钟情在快到港口的时候看见一个老熟人。
那个人带来了满船的抑制剂,正带着人一箱箱从上往下搬。钟情走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打开手里的药箱,露出里面一整排阻滞剂。
“修恩。”钟情看着他轻声道,“你没有必要这样。”
“这不过是我给你提前下的聘礼而已。”修恩痞痞地一笑,“等我把那些讨厌的Alpha清理干净,就去地球娶你。”
他给药箱写上标签,递给副帅,让她亲手放到主舰的保险柜里。
然后抬头,不厌其烦地向钟情嘱咐:“在这之前,你可千万别死了。”
钟情只是轻笑。
没得到回应,修恩也不以为意。他想起一件事,便顺口提了一句。
“哦对了。来之前我见过你父亲和卡佩,他们强烈要求你把他们的妻子还回去。尤其是卡佩,他说,至少应该把他的孩子还给他。”
“我会带走任何一个想要离开的Omega,不管他们曾经是谁的妻子。至于孩子,我认为亲自孕育并产下他们的母亲比父亲更有权利决定他们的去留。”
修恩挑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钟情视线重新落在那些药剂上。
“议院视我为叛徒,很早以前就断了药物供给。偷运禁药是死罪,你确定你回去后不会上军事法庭吗?”
修恩哈哈大笑:“你觉得没有戈雅的默认,我能把这些药从研究所偷出来?”
他止住笑,眼神变得势在必得,“我很期待我们在地球的重逢。希望那时候你能坚持得住……我和戈雅跟那两个笨蛋可不一样。”
他不等钟情回应就转身离开,一边潇洒地挥手:“走了钟元帅,祝你一路顺风。”
钟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飞行器中,一阵轰响后,飞行器驶上天空,眨眼间便飞往天际。
他撤去脸上敷衍的笑意,对身后刚刚赶回来的副帅开口道:
“准备起航吧。”
阻滞剂注射进血管,一直以来的强烈疼痛终于缓和几分。
钟情捏了下手臂上因为操作不当而有些微微鼓起的针眼,指间的皮肤在渐渐失去弹性,并且苍白得不像一个活人。
这具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或许就在这几天。
他按下休眠舱的按钮,舱体的透明防护层渐渐消失,露出里面已经沉睡良久的人。
针剂让钟情有些脱力,耳边传来一阵阵嗡鸣声,他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听。
他伏在那人耳边轻声道:“还不起床吗?再晚一点,就要见不到我了哦。”
第30章
钟情完全是靠毅力才撑到今天。心中重担放下后,强撑的那口气一下子松懈,针剂缓解了他的痛苦,似乎也磨损了他的精神。
他感到无比困倦。
不知过了多久,舱体里的人终于睁开眼睛。
琥珀和海水的颜色在他的眼睛里变换着,最终杂糅成一种诡秘的绿色。
钟情朝那双眼睛笑了一下。
他在心中问:【系统,任务完成了吗?】
【……】系统有点一言难尽。
严楫和安德烈都没死,但这个世界的男主又确确实实从两个变成了一个。大概快穿局也想象不到,解决支柱分裂的问题不一定非得是抹杀,还可以是融合。
系统瓮声瓮气地宣布:【任务已完成。】
钟情放下心来。
他渐渐有些脱力,手臂不能再支撑他伏在舱体边上的动作。在即将跌坐地上的时候,碧色眼睛的人一把将他捞上去。
钟情微笑着问他:“我应该叫您什么呢?”
面前的人垂眸低声道:“这样让我活着……”
略微停顿的间隙,他抬眼也笑起来,声音变得轻快几分,“还不如让我死了。”
“生死当然由你自己决定,我不过是在践行我的诺言。”胸口突然传来沉闷的疼痛,钟情轻咳一声掩饰后,继续道,“我说过会让您醒来的。”
他想起什么,有点期待的地问道:“您看到地球上传来的影像了吗?”
绿眸轻轻颤了一下。
机器人军团全都在地下工厂沉睡,传回的影像只有冰冷的岩石和金属机械。
但是他点点头:“我看见了。”
“它是什么样子的?”
“……它已经恢复到它最美丽的模样。人类建筑都已坍塌,废墟被苔藓和藤蔓掩埋。大陆上到处都是森林和河流,极地冰川也渐渐复苏。生物在用各种属于自己的方式生存着,活得安稳、自在。”
钟情已经听见系统结算积分的声音。他在头晕目眩中轻声道:“真好。”
他轻轻叹了口气:“安德烈……你说错了,这就是最完美的未来。”
“在这个时空,亚德里恩回归了虫群,卡佩夫人、不,是莉珊德拉女士,她依然活着,见证了今天的到来。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这些更美好的事。”
“所以,对不起,安德烈,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们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安德烈深深凝视着他,绿眸像是跨越数万光年,遥遥跋涉而来。而后他在钟情额心落下一吻,带着近乎虔诚的柔情。
钟情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贴近他的胸膛。
那里一片寂静,已经没有心跳声。
“严楫说,他第一次感受到的人类情绪是快乐。并为此付出被研究所发现的代价。我很好奇,安德烈,你第一次感受到的情绪是什么呢?”
“我第一次感知情绪,是在我意识到您永远不会看向我的那一天。”
耳畔传来沉闷的振动,就像安德烈的心声在空谷传响。
“我感到无限的恐惧、寒冷,然后,我学会了眼泪。”
温热的水滴打湿了钟情肩上的衣服。
这一次,他同样因为沉溺在安德烈黑暗温暖的怀抱中,而错过看清那究竟是什么的机会。
身后的手臂牢牢锢住他的腰,他只能在那怀抱中更深地沉浸下去。
系统已经开始整理数据,提醒员工准备意识抽离。
记忆被它分门别类提取,各种回忆碎片像暴风雪一般在钟情的脑海中席卷而过。
回忆中的声音也在耳边不断响起。
可爱的Omega女孩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钟教授,要是我能嫁给您就好了。”
怀有身孕的贵族夫人在他面前饮下有毒的酒液,向他承诺:“我愿意牺牲我的生命,我的爱情,以及我的后嗣。”
纷杂的碎片最后凝结成同一个画面,总是生病的Omega母亲把幼小的孩子搂进怀里:“钟情,你必须去做。我之所以嫁给你父亲,就是为了生下你。你的使命生来注定。”
嗡鸣声越来越明显,最后变成几个清晰的古语:“汝当赴约。”
钟情透过舷窗,最后朝长长的舰队看了一眼。
尽管不少Omega因为舍不得自己的Alpha孩子选择留在联盟,但有更多人坚强地抗拒了基因带来的依赖和避险本能。他们抛夫弃子,勇敢而坚定地奔向那个未知的远大前程。
或许在深夜他们还是会因为思念亲人而哭泣,可终有一日,每一艘星舰上都满载欢声笑语。
这是一个Omega们等待了太久的未来。
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样的,可谁都坚信它一定是美好的。
钟情在防护舱内躺下,这个姿势让他不至于那么难受,但也让他昏昏欲睡。
他转身看向躺在一旁的人,视线模糊得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脸。
“我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是一具身体。罗斯蒙德修好了严楫的身体。”
他的声音轻如游丝,“我很抱歉将您现在的身体抵押给了女皇,但是……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身边的人伸手,似乎想要再次拥抱他,钟情拦住他的动作。
“安德烈,你该离开了。这个防护舱被我事先改变过数据,它会在五分钟内脱离这艘星舰。”
“我离开后,星舰上所有权限都将对你开放。你的新身体就在控制器下面,脱离女皇后,你就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
身旁的人不由分说地用一个吻堵住他的嘴,他吻得那么急切又那么温柔,直到脱离程序开始倒计时,也不曾放开分毫。
钟情在这个潮湿亲吻的间隙里轻轻喘息着。
“安德烈,你真是个傻子。”
安德烈似乎说了些什么,钟情已经听不清楚。
倒计时结束,脱离程序启动。
外部传来猛烈的推动感,抱住他的人将他更紧地搂进怀里,保护得密不透风。
钟情抓住他颈边的衣服,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断断续续地说:“研究所的特工都有属于自己的图腾……你知道我的是什么吗?”
“是一只黑色的小鸟,爪子和嘴巴都是红的,很善于飞行,所有研究所那群人又把我叫做飞鸟。”
“精卫就是一种黑色的飞鸟,它为复仇而生。”
舱体推出星舰,漂流在宇宙之中。
钟情缓慢地眨着眼睛,想要扭头去看那双碧眸中究竟酝酿着什么样的情绪。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
他只看见了一片模糊的、蔚蓝的星海。
千万颗恒星在这片宇宙深处爆炸,千万颗行星狂奔着与他们擦肩而过,千万颗流星自他们身后的尘雾中坠落。机器的嗡鸣声一路呼啸,与无数暗中潜伏的双眼、心脏共振。
“精卫原本是我的名字。”
钟情在满天星河中微笑。
“我把它送给了你。”
最后,视线陷入一片黑暗。在失去意识之前,钟情喃喃开口:
“我来赴约。”
*
每一个位面任务结束后,都有一小段休假调整的时间。
系统还以为像钟情这样的修道狂魔会把时间全都花在练剑上,结果钟情直接在系统空间里躺到休假结束。
系统大为震惊。
【菜精,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很爱折腾的人。】
钟情双手枕着头,翘着脚,懒洋洋地晒太阳。连声音都被这种懒散劲儿给腌透了。
【以前是。毕竟咱们空心菜家族别的不行,就生命力这一点没得挑。割了长、长了割,韭菜见了都要甘拜下风。】
系统啧了一声:【空心菜……还有家族?】
【空心的草嘛,竹子当然也算咯。我道侣就是。】
说起这个钟情就来气。都是草,凭什么那个破竹子就能长得那么高还那么硬?
钟情平复了下情绪,对系统道:【不过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后还是给我挑一些简单的任务吧。】
系统更不解了:【那你上个位面还搞那么复杂,早听我的一刀结果了男主,这多简单。】
【上个位面比较特殊。】
【可别又说什么使命不使命的。】
钟情轻笑:【好吧,其实是我喜欢他们身上的气息。】
【啥气息?】
【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信息素。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气息’这个词。当年我游走在人族和精怪两界的时候就发现了,女修的气息更加安宁、舒适,待在女修身边,或者仅仅只是待在一个普通女孩子身边,家畜会更驯顺,野兽会更平静,连空心菜都长得更旺盛。】
系统一脸懵:【还有这原理?】
钟情点头:【这是真的。所以即使没有我,他们也会自己走到那一步。他们身上的气息,会让整个宇宙都施以援手。统子,难道你不觉得宇宙十分眼熟吗?那些星球、光环、宇宙尘,就像一个个胚胎、脐带,和羊水。宇宙偏爱拥有创造生命能力的他们,他们也与宇宙息息相关。】
系统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你就虎了吧唧一定要撑着副破身体帮他们?】
钟情笑了:【在那个位面,我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帮我自己的同胞,有问题吗?】
【没问题。】系统深感佩服,【你也算是咱们穿书局里有史以来第一位身残志坚的模范人物了。】
钟情谦虚地谢过夸奖,道:【问了我这么多,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吧。】
【菜精你说。】
【虫族女皇是四维生物,拥有逆转时空的力量。我能破碎虚空,而你,能带着我穿梭时空,我们又算是什么生物呢?】
【呃……】
【不能说?】
系统委婉地暗示:【等你积分多一些,级别高一些,你自己就能找到答案。】
【行吧。】钟情翻身坐起来,【那我们就赶紧去挣积分。下一个世界是什么?】
系统忙不迭地奉上位面剧情,兴高采烈地说:【菜精我跟你说,你这次走大运了!下一个位面超级简单,支柱分裂出的两个男主刚好是情侣关系!你不是就喜欢走融合路线吗,这下好了,主角攻受之间会有强烈的吸引力,你什么都不用做,他们就能自己融合在一块!】
钟情挑眉:【哪种意义上的融合?】
系统老脸一红:【哎呀这你就别管了,感情线位面是这样的,只要心灵上融合就代表身体也融合。放心,我找监管者确定过了,只要他们顺风顺水在一起了,你任务就算完成!看我对你好吧!】
钟情确实挺满意:【听起来好像的确是一个很适合躺平的位面。】
他接过位面剧情,读了几页后皱眉翻回封面一看,几个大字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霸道少爷狠狠爱》。
钟情:【……】
钟情:【统子,你确定你找的这个位面……它是正经位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