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钟情缩在帐篷里,蹑手蹑脚地打游戏。
系统:【你这也太猥琐了。】
钟情:【没办法,谁让男主是我活爹。】
要打团了,钟情生怕男主这个时候过来,鬼鬼祟祟探出头。
庄严还孤坐在湖边钓鱼,旁边有人在跟他说着什么,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起身。
钟情心中松口气,缩回来准备打团。
他自以为这场窥伺无人知晓,庄严嘴角却无端浮出起一抹微笑。旁边的助理看见他笑,下意识去看鱼竿,浮漂巍然不动,水面一片平静,并没有鱼儿上当咬钩。
“庄少,都已经安排好了。”
“嗯。”
见庄严心情不错,助理大着胆子说:“祝庄少得偿所愿。”
庄严大概是真的心情很好,居然回道:“多谢。”
钟情正充满怨念地开下一把。
就探头出去看男主这么一会儿时间分神,熟悉的疼痛遍布全身,他手一慢,被人抢先一枪爆头。
钟情抱怨:【你选的这什么破世界,一天到晚疼个没完。】
系统安慰:【哎呀你再忍忍,再过半年主角受当交换生转到你们学校,你任务马上就能完成。再说,也没多疼嘛,我当时看数值的时候觉得挺低的呀。】
确实没有很疼。
只是轻微的、蔓延在皮肤上的疼痛,像蛛网一样把他包裹起来。不至于疼死他,甚至打打游戏就能忽视掉,但让钟情无法忍受的是,这疼痛是持续不断的。
即使是上个世界的糖霜子弹,都能在注射药剂后给他几天喘气的时间。
这个世界的疼痛却是与生俱来,一切镇痛的手段都无济于事。
持续不断的痛感带来的是持续不断的烦躁,让钟情在这个位面毫无斗志,懒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恨不得直接住在游戏机里。
【往好处想,这种灵力匮乏、科技发展程度又一般的世界最适合新人了。这个位面的世界意志很软弱,都不用你靠抹杀男主来消灭支柱,只要像上个世界那样让支柱融合就行了。】
钟情知道系统说的有理。
他甚至都无需像上个世界那样让支柱们生理性融合,只要社会意义上融合即可,结婚,甚至只是口头上约定终身就行。
刚好支柱分裂到原世界线的主角攻受身上,他们天生就对彼此有强烈的吸引力。
用系统的话说就是,就算钟情半道出车祸被撞成植物人在医院睡到剧情结束,任务也会自动完成。
【这种免费送积分的位面,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大代价才抢过来的吗!】
【什么代价?】
系统洋洋得意:【我贿赂了分配者。】
钟情惊奇。系统这么抠门,居然会舍得给他花钱?
【统子哥,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系统汗颜:【倒也不全是为了你。我代班挣外快被监管者发现了,它逼我跟他打了一个赌,赢走我一半身家。我不服气,用另一半身家跟它又打了一个赌。】
钟情:【你们上次赌的什么?下这么大注?】
系统:【赌你上个世界输赢。】
【……】钟情无语,【你赌我输?你可真是我的好系统。】
系统慌忙:【我这次赌你赢。菜精,我全部身家都押你身上了,你可千万别辜负我啊。】
【放心,小菜一碟。】钟情十分自信,【你就等着赢回你的全部身家吧。】
快到正午时分,帐篷外的阳光渐渐耀眼起来,钟情隔着一层布帘也能感受到那种散着土腥味的暑气,但并不太热。有山风从湖面上吹来,带着微凉的水汽,和草木的清香。
“钟情,这里风景很好,你不出来看看吗?”
“不看。”
嘴上这么说着,但钟情很快就叹着气把游戏控制权交给系统,让它帮忙代打这一局。然后掀开帘子,认命地走出去。
虽说这个位面的剧本叫《霸道少爷狠狠爱》,但钟情觉得它更像是一部跌宕起伏的《庄严传》。
出生豪门的私生子,幼年时跟在生母身边颠沛流离,母亲病故后认祖归宗。但老庄总一生风流,明面上的儿女就有十多个,庄严根本得不到重视。
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渐渐长大成人,正逢老庄总意外中风,躺在床上连话也说不明白,庄家一众叔伯兄弟相互厮杀,只有年纪轻轻的庄严脱颖而出,带着偌大家族走出困境,重振威风。
钟情穿来这个位面时匹配的角色年龄很小,钟家和庄家又是世家,他和庄严年龄相仿,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他那时因为疼痛懒得动,仗着小庄严不受庄家重视,不管好事坏事都骗小庄严帮他去做。
后来大概是养成习惯,庄严干掉自己一堆兄弟成为家族继承人后,依然任劳任怨给钟情当管家。
钟情乐得自在,当然放任自流,渐渐地,他的生活几乎都被庄严大包大揽。
吃穿住行,所有的一切都是庄严决定,连高考志愿都是庄严帮他填的,钟情还是在报道的那一天才知道他们考的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
就这么过了十几年,钟情早就习惯了这种被庄严安排的人生,没必要反抗,也懒得反抗。
钟情走过去,一看鱼桶,笑了。
“大清早就爬起来钓鱼,钓了半天,一条都没钓上来。庄严,你想什么呢?”
“在想你。”
钟情心中警铃大作:“想我干什么?我没干坏事啊!”说着欲盖弥彰地摸了把口袋里的游戏机。
庄严深深看了他一眼,宽容地一笑,视线重新回到水面。
“多好的周末,不在家躺着睡大觉,非要跑到山里来受罪。我就问你钓不到鱼,我们中午吃什么?”
“你包里不是装了很多食物吗?”
钟情斜了他一眼:“大少爷,你确定你那张尊贵的嘴巴吃得下去我带的垃圾食品?”
“知道是垃圾食品,还带?”
钟情:“……”说漏嘴了。
他赶紧转移话题:“说说吧,最近有什么烦心事,非得来这深山老林散心?”
庄严轻笑:“如果我不是为了散心呢?”
“拜托,你一个大忙人,千里迢迢跑来这里不是为了散心,还能是为了谈情说爱?”
庄严眼神一凝,还未开口就听钟情继续说下去。
“可惜呀,我把班上女生都猜了个遍,结果你一声不哼就离开队伍,一个人跑到这里来钓鱼。难道你还能和鱼谈情说爱?”
钟情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当时班长让问他们要不要参加踏青的时候,他就该直接拒绝。
可是面对女孩子殷切的眼神,他狠不下心,想着庄严从来不参加这种集体活动,便说了句庄严去我就去。
没想到庄严居然答应了。
还嫌大部队选的露营地点不够清净,非要带着他跋山涉水进到深山里面。
钟情那个疼啊,觉得自己就像上岸后的小美人鱼,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庄严静静看着前方,湖面波光粼粼,两岸矮山的倒影映入其中,风一吹就皱了。他轻声道,“钟情,露营的地点是我选的。”
钟情啧了一声:“知道,你阔嘛。”
不仅特意选了一个离学校十万八千里的山区,还自掏腰包给全班同学报销路费和食宿。钟情实在没办法,借口说离不开俱乐部里刚养的小马,他居然愣是搞了架专机把小马空运过来。
“我从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啥?”
“我母亲去世之前,每年都会带我回一趟这里。这里住着我外祖父。修建水库,淹了村庄,我母亲不想靠着补贴活一辈子,就到城市里打工。外祖父不肯离开这里,在水库附近自己用茅草搭了一座小房子。我有几年一整个夏天都在这里度过。”
钟情眨眨眼睛。
位面剧情对庄严到庄家之前的故事着墨很少,他的童年时代钟情还真不了解。
他环顾四周:“怎么没看见房子?”
“他死后这里就彻底荒凉下来,连我也是第一次回来。估计是被风吹倒了,或是被什么动物叼走了吧。”
钟情重新看向面前的湖泊。
原来这其实是一个庞大的水库。钟情没看出它和天生的湖泊有什么区别,一样沉静如碧玉的湖面,一样自由自在划过天际的水鸟。大概是有水库滋养,周围的杂草生长得很茂盛,几乎快到腰间。
他们带来的那匹小马一直在低头吃草,风吹时才能在倒伏的草叶间看见一个黑色的马背。人要是坐在地上,视线能被眼前绿意全部遮挡。
简直像来到蛮荒时代。
钟情轻轻按住庄严的肩。难怪庄严这几天都怪怪的,原来是旧地重游。
“怕什么。我帮你找,就算茅草烂了,总还能剩下几根木头架子,还能真找不到?”
他当真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远处去,一点点扒开杂草去看。当然,没过多久他就像是累极了似的回来。
“我歇会儿,放心,待会儿我还给你找。”
庄严嘴角浮起一丝隐笑。他最知道钟情的耐心就只有这么点,肯给他付出的已经是他的全部。
这就够了。
“钟情——”
“嘘,有鱼来了。”
钟情打断庄严的话,见他愣着,一把将钓钩抢过来扔进湖里。但他可没有在这里干坐着等待的耐心,怕吓跑鱼,连招呼也没打,转身又去找那幢倒塌的茅草屋。
庄严哭笑不得。
将要出口的话未能出口,心就像是被一根绳索高高悬起,揪得生疼。
湖中鱼钩颤动不已,像是鱼儿已经咬钩。拉上来一看却空无一物,庄严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在抖。
他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在十二岁的时候,操着一口乡音浓重的普通话,被父亲逼着第一次去和年长好几倍的人谈判。
庄严重新甩钩,却不再看向湖面,而是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钟情的背影。
寻寻觅觅,突然站起来,又突然弯下腰去。
薄衬衫在阳光下几乎变得透明,显露出一截影影绰绰的腰线。
庄严的呼吸都有些发紧。
但面上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就像那片波澜不惊的湖面。或许只有当啷入水的钓钩知道,沉入水中的一路上究竟有多少汹涌的暗流。
钟情弯腰找了许久,终于在某处发现一根茅草。顺着扒拉过去,果不其然看见一座几乎就要被腐蚀殆尽的房屋骨架。
他拾起一根尚算完好的茅草,回头的那一刹那,直直撞入庄严视线中。
“庄严,我找到了!”
那一刻阳光轰然落下,照着他发根处细密汗珠、微湿的鬓角,和眼中亮晶晶的笑意。
庄严心跳空了一拍。
鱼儿终于咬钩,传来的动静却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时空,庄严甚至没想起来要收杆。
钟情向他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来时掀起一阵微风,带着草木的芬芳,像是刚去春天里打了个滚。
他用手里的茅草挠了下庄严的下巴:“你做慈善呢?好半天才钓上来一条,还给放跑了。”
石头不大,没地方坐第二个人。钟情便随意在庄严脚边坐下,懒洋洋地靠在石头上。他觉得热,衣领解得很开,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膛。
庄严别开视线,那片玉一样的皮肤白得几乎晃眼。
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稍有动作,钟情的肩就会碰到庄严的大腿。他刚在太阳底下晒过,身体还带着比体温更高一份的暖意。靠过来时,那鲜活的暖意隔着两层布料传到庄严身上。
庄严手里的钓竿攥得更紧。
他任由那条鱼脱钩逃走,心想,鱼早就是他的了。
他从石头上起身,和钟情一起坐在地上,杂草将他们完全笼罩,鼻尖是潮湿的水汽和草叶的清香。
钟情还以为他是在让座,很满意他的懂事。
“这么孝顺啊。好兄弟,最好一直坚持下去。”
他想要起身,庄严却按住他的膝盖,让他一下子泄力坐回原地。
“怎么了?”钟情问。
精巧得几近锐利的骨头被完全笼罩在掌心,覆着一层薄而柔软的皮肉,已经没有庄严最开始感受到的被太阳晒过后的热意。但庄严还是觉得有源源不断的灼烧感从掌心处蔓延开来,顺着手臂蜿蜒而上,一路烫到心底。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张嘴想说什么,一声尖叫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钟情连忙扒开草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有旁人也来到湖面,他们大概一直都只是小声交谈,没惊动钟情二人。直到女孩子落水,一旁的男生第一反应居然是拔腿就跑。
钟情立刻跑过去跳水救人。
扎进湖面之前还不忘指挥庄严:“把他给我摁住了!”
庄严只得停下脚步,转了个方向去追嫌疑人。
钟情奋力向女孩游去。
她已经挣扎得没有力气,钟情轻而易举就抱住她的身体,将她托出水面。
八月的天气,即使是山中也不会太冷,大家都穿得清凉,钟情不可避免地碰上女孩裸露在外的胳膊。
在他的双手碰到女孩皮肤的一瞬间,纠缠他多年的疼痛竟然奇迹般的渐渐消失了。
钟情震惊之下差点忘了划水。
他强撑着把女孩送上岸,自己却没力气上去。还是庄严及时把他拉上来,脱下衣服披在他身上,替他挡住微凉的山风。
钟情低着头,有些失神。
庄严握住他的手,像握住了一块冰。他皱眉问:“钟情,你不舒服吗?”
钟情没有回答。
庄严不悦地抬头,正要责备他过于莽撞,却看见钟情突然抬头,紧紧盯向那个女孩,嘴角似翘非翘,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狂热的光芒。
庄严心中浮起一丝不安的预感。
“钟情?”
“庄严。”钟情抽出手,声音虔诚而兴奋,“我好像找到真爱了。”
庄严脑中嗡的一声。
第32章
钟情取下肩上的衣服,披到女孩的身上。
看清楚他们的脸后,钟情才想起来这两人都是他的同班同学。只是因为怪病,他无心社交,除了庄严,他和任何一个同学都不过是点头之交。
女孩是失足落水,踩到湖边的湿泥上才不慎滑进去,男生并没有动什么手脚,但他见死不救也是事实。
了解清楚后,钟情打电话通知水库管理员和庄家助理。他们来得很快,还带来医护人员和警官律师,连协调的准备都做好了。
钟情为这阵仗有些哭笑不得,对庄家这大包大揽万无一失的做事风格肃然起敬。
熟悉的疼痛卷土重来。
钟情当即决定陪着女孩一块下山,却被庄严攥住手腕。
回头就是庄严黑沉沉的眼睛,像被冰冻住一般情绪莫名。
钟情动了动手腕,没挣开,心道完了。
他赶紧原地蹦跶两下:“我没事儿庄严。真的,你没看刚刚医生都说我没事。”
庄严一眼也不眨地凝望着他。
“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话?”钟情反应过来,“哦,你是说我找到真爱那句?”
他顿时变得兴奋起来,哥俩好地搂上庄严的肩膀。
“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对她一见钟情了!”
钟情第一时间就和系统在脑海中讨论过这个医学奇迹。
系统查遍资料,给出的解释是:因为匹配的角色模型有肉眼不可见的粒子残缺,所以钟情灵魂进入后才会感受到那种均匀的、遍布全身的疼痛。
弥补粒子残缺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寻找同类型的模型粒子。
这东西很好找,每一个身处与位面之中的人物身体周围都在逸散粒子,与他们进行肢体接触就能短暂吸附他们的粒子。
只不过他人的终究是他人的,一旦停止肢体接触,这些粒子就会渐渐重新回到主人身边。
【非常好,又是一个绝症。】
【忍一下忍一下,就两年。而且这不是给你找出解药了嘛。】
钟情想想也是,赶紧趁着管理员带人过来协调的机会,进行他的医学实验。
最后实验证明,面对饱受疼痛折磨的他,男性角色的模型粒子冷酷无情纹丝不动,女性角色的模型粒子大多都有些变化,但因为匹配度,钟情对它们吸附效果各有不同。
系统还检测到动植物的模型粒子也能起一些作用,可惜它们模型简单,逸散的粒子也少,即使性格安静的动物粒子匹配度会稍高一些,也依然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钟情感叹:【难怪我总觉得在马场待着会好受些,原来这不是我的错觉?】
感叹完了又觉得惊奇:【可是不对啊,难道我之前从来没和女孩子有过肢体接触?】
他细细一想,好像还真没怎么有过。
他穿过来的年龄差不多是十岁,小学快毕业的年纪,男女生早已经分开玩了。何况钟情那时候懒得不行,整天不是窝在马场睡觉,就是窝在家里打游戏。
后来认识了庄严,之后便只有庄严。
【而且粒子吸附需要时间的。】系统提醒道,【你在湖里和那个女孩扑腾了三分钟。你之前哪有机会和女孩皮肤接触三分钟?】
钟情大惊:【我之后也没这个机会啊!】
系统一想也是,突然福至心灵:【要不你跟她谈个恋爱?这就可以每天光明正大拉三分钟小手了。】
【你这什么馊主意——等等,好像也不是不可行。】
钟情双眼一亮。他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借口,不仅可以正大光明拉三分钟小手,还可以正大光明地打游戏!
到时候双管齐下,他都有点不敢想象那得舒服成什么样子。
系统赶紧把他们的计划写在日程表上,正好看见表上记载的一件事,顺嘴提了一下。
【你要和女孩扮假情侣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一旦这么做了,就不能再对庄严卖深情人设。】
钟情明白这一点,心系庄严,却交女朋友,这怎么也说不通。
【放心。我本来就没想过选庄严。我跟他太熟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跟庄严已经认识十年,是兄弟,是损友,互相做过挂件跟班。跟这样一位如父如兄的朋友开口说爱,先不说他心里怎么想,估计庄严会先被吓死。
况且……
【要真是当庄严舔狗,他绝对第一时间收走我的游戏机。还是选主角受林姿寒吧,到时候来个直男一见钟情为爱自我掰弯,谁见了能不夸一句情圣?】
“一见钟情?”
庄严重复着,他的嘴唇有些发白。
钟情没有察觉。
他笑得很高兴:“是啊,我已经下定决心向她告白了。诶庄严,你还钓鱼不?不钓的话咱们就赶紧下山,我等不及了。”
庄严已经从一开始强烈的冲击中清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毫无异样的声音质问:
“钟情,你不觉得荒谬吗?”
“什么?”
“你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笑话,她是我们同班同学,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叫什么?”
“她叫……呃,她叫……”
庄严捏着鱼竿的手稍稍松了一些。再次开口的声音低缓了几分,带着谁也听不出来的求饶意味,“钟情,别开玩笑了。”
钟情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他有点不太高兴。
庄严总是喜欢管着他,不让他做这不让他做那。这次不让他谈恋爱,他也并不觉得意外。
之前他能忍耐,是因为那些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这次可不一样,关系到他未来整整两年的生活质量!
“我没开玩笑。”钟情表情严肃,“我真的对她一见钟情了。”
庄严手中传来“咔哒”一声脆响,钟情低头去看,鱼竿硬生生被折断,露出里面的钛合金内芯。
他吓了一跳,这什么怪力?
庄严幽幽道:“你以前没说过你喜欢……任何人,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钟情失笑:“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和尚。”
到底是不忍见到这位老父亲失魂落魄的模样,钟情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
“庄严,我是真的喜欢她。我也知道一见钟情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的名字就是钟情,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说不定就是缘分呢?”
身后突然吹来一阵风,草叶向两边倒去,眼前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不远处小马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在抱怨无聊,钟情笑着吹了声口哨安抚它,眼尖看见草木中夹杂的野花。
他起身摘了几朵,回头笑问:“你说如果我今晚用这些野花告白,会不会显得太寒酸?”
庄严没有说话。
钟情不以为意,继续去辣手摧花,突然看见一根眼熟的茅草,捡起来朝呆坐的人递过去,“你外公的房子,我快被晒化了才找到的,还要不要了?”
庄严还是没有动静。
但这并非庄严的本意。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对钟情不理不睬。他很想若无其事地伸手接过来,可他身上就像是披了一件石衣,丝毫无法动弹。
他渐渐意识到他此时面临的真相。
钟情是认真的。
他有喜欢的人。
他喜欢的是女孩。
庄严终于又能动作的时候,他机械性地握住鱼竿,一甩钩,却迟迟没见到鱼钩入水。
钟情转头一看庄严又在钓鱼,正要损两句,看见他手上的血迹,愣了一下,立刻扔下花飞奔过来。
“庄严!鱼钩扎你手上了你感觉不到吗?你今天怎么回事啊?你钓鱼还是鱼钓你啊!”
鱼钩扎进虎口,钩尖已经没入大半,大概还被扯了一下,伤口有些撕裂,鲜血汩汩流出。
好在他们带了医药箱,钟情小心翼翼用镊子取出鱼钩,终于给伤口止住血后,才松了口气。
“还好你这钩上没有倒刺,不然你就得进手术室了。”
包扎好伤口后,钟情看了看身后的帐篷。
庄严受伤,野营只能提前结束。他伤在右手,不方便拆帐篷,钟情也正疼着懒得动,索性又给庄家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开车过来。
挂掉电话后他视线重新落到庄严身上,见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漠不关心的模样,顿时怒上心头:“刚刚让你下山你偏不。这下好了,让陈特助跑两次,他估计都要对我翻白眼了。”
“他不会的。”庄严说。
他没有说出来的另外半句是——没人会舍得这样对你。
钟情似笑非笑:“哟,终于舍得开金口了。”
他原本还想损几句,但终究没有。一来庄严脸色苍白,活像生了一场大病,二来他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庄严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说话不客气好几回了也没挨训,换做从前肯定要被说教一番。
胃里饿得有些难受了,钟情摸了摸小腹,想起庄严也还没吃饭,估计这会儿比他还饿。他好歹还在打游戏的间隙吃了两块饼干垫一下呢。
车队应该还有好一会儿,就这么饿着可不行。
他回帐篷里拿出自己的包,把里面的东西往庄严面前一倒,笑盈盈问:“庄严,你想吃什么?我让你先挑。”
面前的食物都是薯片一类的零食,是金尊玉贵自律养生的庄大少爷绝不会碰的东西。但是钟情很喜欢,高热量好味道的食物就像游戏一样能让他暂时忽略疼痛,当然也就像游戏一样,是他与庄严之间不多的分歧之一。
每次发现他偷偷摸摸吃零食,庄严势必要责备几句。
庄严看着钟情。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浓浓的兴味,是一种看见恶作剧将要得逞的愉悦和兴奋。这样的钟情是很少见的,他大多数时候都恹恹的,似乎总有什么事情让他烦躁。
若是换做今天以前,庄严会无比珍惜这个样子的他,爱屋及乌,喜他所喜。但现在,他心中只有无限悲哀,甚至为钟情这份与他大相径庭的喜悦感到愠怒。
他几乎想要就这样把他未曾出口的话一股脑说出来,然后亲眼看着面前这双戏谑的眼睛,变得慌乱,变得惊恐,变成某种他想象不出的情绪。
钟情正疑惑庄严怎么不选,视线下移看见他那只被包得像哆啦A梦的手,噗嗤一笑。
“我忘了,你现在不方便。”他兴奋得都顾不上自己身体的隐痛,撸起袖子,“我来喂你吧。”
他有心拿辣椒凤爪为难庄严,但到底还是没敢,退而求其次选了一罐八宝粥。
这也够钟情高兴的了。
庄严,这个十六岁就成为A市顶级豪门继承人的大少爷,吃穿住行举手投足都仿佛模板一样精确标准,他本该在宴会上用刀叉或是在派对上摇红酒,现在却在深山老林里,老老实实一口一口舔八宝粥罐子里糖度超标的塑料勺。
哈哈哈哈,他庄严也有今天。
钟情的幸灾乐祸都快满溢出来了,庄严实在忍不了,突然咬住送到嘴边的小勺子。
钟情一扯,没扯动,再一扯,这回庄严松了口。只是他松口松得不够干脆利落,所以钟情把勺子抽出来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在从猛兽嘴里拔出猎物的骨头。
“钟情,我有话跟你说。”
钟情心中笑他明明都破大防了还要装得一本正经,面上故作不知,“说啊,我听着呢。”
他语气中一派轻松散漫,全然不知接下来听见的那句话会如何决定他的命运。
第33章
那句已经偷偷练习过无数遍的话就缠在舌尖,即将出口前还是被扼杀。
庄严终究不忍见到钟情此时眼中的光彩消失,低声道:“钟情,别冲动。这不是小事,你需要再考虑一下。”
“至少……不要在今晚。”
钟情想了想:“行吧。”
他本也没想过几句话就能让庄严相信他的“真爱”,对他们这样的出身来说,这两个字是可笑、可憎的。
接下来一连几天钟情都不曾再提起过告白。
他像是完全忘了这件事,又恢复成从前那样没骨头似的懒散模样,山谷中精神振奋的那个他似乎只是昙花一现的幻觉。
钟情其实是在等待。
等他救下的那个女孩和男朋友彻底分手,走出情伤;等他想到一个精妙绝伦的办法,足以向庄严证实他的“真爱”不是虚言。
同时,他也在等庄严。
庄严这几天明显魂不守舍。他向来是从容不迫的模样,即使刚当上继承人接受家族秘密训练的那两年,也从来没露出半分焦躁不安来。
所以现在一有异样,立刻就被钟情瞧出端倪。
钟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别扭的庄严。
说每句话之前都要在心中先斟酌一番,像是生怕话题转移到他不愿面对的事情上,但暗地里又总是忍不住观察钟情,拐弯抹角地想要知道钟情对这件事的看法。
明明讳莫如深,却又百般试探。
跟电视里那些担心孩子青春期叛逆乱谈恋爱的保守家长们一模一样。
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庄严开诚布公和他谈一谈,钟情无比感慨——
好一个父爱如山,沉默是金哪。
一直到坐上回程的专机,钟情都安安分分,没有再做什么,甚至没有和那女孩见一面。
庄严看着一上飞机就埋头大睡的钟情,悬了几日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他松了口气,像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一根浮木。
*
假期结束后,钟情重返学校。
庄严因为公司的缘故,请了上午的假。不过他们前一天晚上就约定好派陈特助中午来学校接钟情,一起用午饭,再一起回学校。
陈特助对自家少爷这种难舍难分的强迫症习以为常,开车到学校后,等了半个小时,仍没等到人。
他知道这位钟小少爷自幼有家里娇养着,长大有兄弟惯着,向来没什么守时的观念,总爱磨磨蹭蹭迟到个几分钟。
但迟到半个小时,这还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他先是给钟情打电话,连打几个打不通,立刻就给庄严打过去。
庄严沉着脸吩咐陈助理带人沿学校外的餐厅挨个找下去,一面让人去联系他和钟情往日去过的会所。
他自己则用最快的速度开车赶回学校。
一路上他给钟情和钟家其他人都打过电话,毫无例外没有音信。
钟情的电话仍旧打不通,钟家人一问三不知,反倒好奇怎么连他也会不知道钟情的行踪。
上最后一节大课的教室里还有几个学生没走。
庄严刚踏进门就察觉到古怪的气氛。
地板上还有未清扫干净的彩带,几片玫瑰花瓣凌乱散落,气球漂浮在空中,被天花板拦住,飞不出去。他就像是一个在宴会上迟到的客人,闯进去的那一瞬间,宴席上所有宾客的快乐兴奋都被按下休止键,全都抬头用异样地看向他。
然后,庄严在他们口中听见一个他藏着掖着好几日,不敢让钟情知道的名字——
白悦。
是湖边救下的那个女孩的名字,钟情向她告白了。
在庄严没在他身边的时候。
庄严回到车里。
派出去寻找的人都渐渐捎回消息,都说没有见到钟少爷。
庄严仅仅攥住方向盘,他用了极大的力气,虎口处将将痊愈的伤口再次崩裂。
眼前越来越频繁地闪过钟情说“真爱”时闪闪发光的模样,频繁到闭眼时脑中划过触电般的疼痛。
疼痛让他全然冷静下来。
不在他身边,不在家里,不在学校,也不在偶尔才去一次的场馆。
还会在哪里呢?
庄严知道答案。
他甚至从一开始就想到过,只是因为不愿承认,故意忽略过去。
他重新睁开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此刻眼下青黑,双眼遍布血丝。
他点燃引擎,车速逐渐加快,朝既定的地方疾驰而去。
庄严推开马场的门时,钟情正把牵马绳交到小女朋友的手中,然后握住女朋友的手,顺带也握住牵马绳,领着身后的枣红马在训练场中一圈圈慢慢走着。
掌心下是女孩子绵软的手背。
钟情有点不好意思,但粒子填补带来的无痛和平静很快消解了这点害羞,他感觉舒服得就像在云端漫步。
听到开门声,他回头,见来人是庄严,立刻笑着朝他挥手。
“庄严,快来,给你介绍我女朋友,白悦!”
但庄严没有过来。
他抬步迈上看台,背着光坐下。
他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钟情只能感觉到他正不错眼地盯着他,但无法分辨他的表情。
钟情突然想起什么,牵着女朋友一块来到储物柜,翻出背包里的手机,看到那上面一长串赤红的未接来电。
他一拍脑袋:“抱歉啊庄严,我告白后太激动,把跟你吃饭的事给忘了。”
见庄严不说话,他曲肘靠在看台前的栏杆上,歪头微笑,“不是吧?你真生我气了?这么大喜的日子你确定还要生我气?还是不是好哥们了?”
庄严沉沉看着他。
看台的位置较高,钟情还微微俯身,这样看过来的眼神就是全然仰视的,带着点点讨好的笑意,是知道自己理亏在撒娇。
钟情不爱笑,更很少这样笑。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庄严都会妥协,即使半夜十二点还要游戏机,也会无可奈何地给他。
但现在庄严的视线不在那张无可挑剔的漂亮脸蛋上。
他在看他们交叠的手。
钟情丝毫没觉得自己时刻牵着女朋友有什么好奇怪的。马毕竟是大型动物,对从未接触过的人来说具有一定危险性,他当然不可能让女孩子一个人待着。
察觉到庄严的视线,他甚至还骄傲地和女朋友手拉手晃了晃,坏心眼地秀恩爱。
“真不理我?”
钟情没有哄人的耐心,像从前那样把一切都留给庄严自己处理,“那你就先自我开解一下吧,等原谅我了,记得接我去吃饭。”
他说罢就转身朝枣红马走去。
马匹已经熟悉白悦的气息,见气候差不多了,钟情扶着白悦的腰,将她托上马,牵着绳带她缓步前行。
白悦从来没有骑过马,好几次都吓得差点去抱马脖子。钟情温柔地制止她的动作,耐心重复之前就已经讲过的骑马禁忌。走过几圈后,白悦终于放松,钟情便开始教她如何跟着马匹的步伐起坐。
他实在是一位专业而又温柔的老师,半个小时后,白悦就能在无人牵引的状态下自己握着缰绳控制马匹前进。
钟情立刻把她夸出花来。
怕骑得太久大腿酸痛,他半抱着白悦把她扶下马,转头再去看庄严时,看台上已经空无一人。
庄严坐回车里,他并没离开,透过车窗怔怔看着马场。
这是A市最神秘的马术俱乐部,里面除了马匹和马具,还有一切度假所需的生活设施。建筑都装着西式的尖顶,修得富丽堂皇,跑马场铺着进口纤维纱,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到尽头。
这是钟情母亲的遗产。
他母亲生前是能参加国际赛事的骑师,钟情童年时期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一旁看母亲训练。
后来母亲病逝,钟情仍旧常常来这里。
他在马场里待的时间,比在钟家还要多。但他从不骑马,也从不训马,只是在马匹身边坐着,看它们低头咀嚼燕麦和苜宿草,安静得就像马场里养的小猫。
除了庄严,他没带任何人来过这里。
但今天,他不仅带白悦来到这里,亲手教她骑马,还亲手为她绑了辫子。
庄严见到白悦的第一眼就认出来,她头盔下露出的那根用丝巾扎起来的辫子,就是钟情母亲骑马时最爱的发型。
脑海中无数个声音响起,几乎盖过汽车引擎声。
全都是他自己的声音,在提醒他——真爱。
眼前草木飞快向两边退去,庄严在猛烈的风中渐渐意识到一点。
他早已将钟情视作自己的唯一,无论是作为亲人、朋友、还是爱人,钟情都是他的唯一。
但对钟情来说不是。
他生命里还可以走进很多人。
他或许会和喜欢的女孩结婚,或许还会生一个和他一样漂亮的孩子。他会渐渐将所有心思投入自己的新家庭,他会渐渐的,和他童年时代的好友形同陌路。
虎口骤然剧痛。
前车突然变道,庄严猝不及防,没能及时转向,直直朝前车撞上去。
他眼前有片刻发白,再次恢复视力时,看见挡风玻璃碎了一小块。头皮传来疼痛感,似乎被割伤,有血顺着额头流下来。安全气囊弹出顶在胸前,肋骨处传来一阵钝痛。
庄严冷静地打电话叫救护车。
他甚至还有余力安抚慌慌张张从前车跑下的车主。
小伤而已,不重要,死不了。
要是能死或许还好些,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给钟情打一个电话。
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也不能苛责他一个将死之人。
庄严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就要求回家。
他头上缝了七针,肋骨断了两根。这场车祸像攻破了身体的免疫机制,很少生病的他竟然在住院第一晚就高烧不退,把值班医生吓个半死。
好在年轻,身体底子好,第五天他的病情伤势都稳定下来,尽管极不赞同,院方还是批准了他的出院手续。
庄严不愿意让钟情看见自己这副虚弱难堪的模样,没说自己出了车祸,随便找了个公司需要出差的借口,钟情没有怀疑。
或许他根本就没功夫怀疑。
手机上弹出一条新消息。
学校论坛中某个角落总是发布一些八卦帖子,最近的热点当然是钟情和他的小女友。他们又做了什么浪漫事,他们又说了什么甜蜜话。
整整一周,庄严自虐般看着这些帖子,对家庭医生换药时的摇头叹气视而不见。
新发布的帖子标题是一个硕大的哭脸。
不知名的贴主悲叹自己的CP塌房,想不通A大双璧为什么就这样分道扬镳。评论区已经盖起许多层楼,所有人都在从各个角度抠糖证明庄某一定深爱钟某。
庄严冷眼看着那些评论,突然笑了一下。
这么多人都能看出来,为什么偏偏钟情看不出来?
他就这么笨吗?
是不是已经笨到,只要随随便便一个借口把他骗过来,就可以永远困住他?
落地窗拉了窗帘,一丝缝隙也不露。
所有的家具都走黑白灰极简性冷淡风,因为没开灯,即使是大白天,房间里也一片黑暗,只能看清家具的大致轮廓。
黑暗有一种能扭曲时间的力量,会让藏在角落里的人滋生出无比肮脏的妄想,企图翻天覆地,将猎物就此囚禁。
钟情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摸黑进来的。
庄严名下所有房产都录入了他的指纹,他一路走进来畅通无阻。但这具身体有点夜盲,主人没开灯,他也就没有自作主张把灯打开。
庄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有人进来了也没发现。
直到钟情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他听见巨响,这才猛地惊醒。
“钟情?”
第34章
“是我。”
钟情揉着膝盖上的青紫,一下一下地抽气,又怕庄严因为担心不管不顾跑下床来看他的伤口,连忙说:“没事没事,就摔了一下。没流血,用不着包扎,也不需要急救箱。”
他说的都是庄严以前会做的事。每逢他受伤,庄严总是会很严格地检查他的伤口,连破个皮都要贴创口贴。
庄严没说话,他重新坐回原位。
他静静看着钟情一路摸索着,慢慢挪到他身边,就像猎人看着一无所知的猎物逐渐靠近。
猎物笨拙地撞入他怀中,他伸手将他圈住。
庄严有一点近视,看文件的时候需要戴眼镜,但夜视能力比钟情好太多,这样黑暗的环境下也能精准地找到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因为看不见而懵懂的眼睛。
“怎么不开灯?”
“怕你刺眼睛。你眼神又不好——诶,你捏我干什么?”
庄严松开他的脸颊。
指尖柔软光滑的触感还未消失。真是个傻子,什么都看不见还有胆说别人眼神不好。那么,若是将他困在黑暗之中,是不是也会看不见禁锢他的锁链?
“不是陪女朋友么,来我这儿做什么。”
钟情听出他语气的冷淡,揉着脸冷哼一声。
“你还好意思生气?是我不愿意来看你的吗?你让陈特助骗我说你出差了!要不是严奶奶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出车祸了!”
钟情几乎快被气笑了,天知道他当时听到消息时有多么着急。
剧情里庄严会遇到一场大劫,这场劫难中他的人生会降到最低谷,健康受损,事业被重创,唯一的朋友为救他牺牲。也是在这场劫难后,少年人终于褪去最后一点少年心性,日日夜夜磨牙利爪,终于将每一个敌人的喉咙撕得粉碎。
但剧本描述太过笼统,钟情并不知道这场劫难是什么,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他只能时刻跟紧庄严,在需要的时候为他冲锋陷阵。
“说说吧庄严,这么大的事却瞒着我,你到底什么意思?”
“害怕打扰你和女朋友谈情说爱,所以不告诉你。”庄严讥讽道,“你该谢谢我才对。”
钟情在这个位面还是头一次被骗,他实在想不通庄严怎么骗了人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那我可还真得谢谢你,这一个星期没有你来当电灯泡,我和悦悦过得那叫一个浓情蜜意。”
庄严无声冷笑。
悦悦?叫得还真亲密。哪里像叫他的时候,永远连名带姓一口一个庄严地叫着。
愤怒之中庄严脑中闪过一些念头,他下意识地跟随这些念头深入,猛然清醒过来后才发觉自己在妒火之中都想了些什么。
他在想他名下的房产,在想钟情父亲去世后上位的钟家大伯,在想庄家现在的实际掌权人、被钟情叫做“严奶奶”的严老夫人。
他想要驱散这些念头,但那钟情还在喋喋不休。
“这一周我和悦悦天天都在一起,简直乐不思蜀。我们晚上还一起住酒店了呢,有温泉的那种。”
“……你们开房了?”
“怎么?嫉妒?”
钟情得意洋洋,同时又有些心虚。
只有他自己知道所谓的开房其实只是在一起通宵打游戏——毕竟钟情最开始和白悦提出假扮情侣的理由,就是想要避开庄严的监视,正大光明地打游戏。
这个理由换在其他人身上会很不可理喻,但放在他的老父亲庄严身上……嗯,总之,悦悦当场就信了。
他们打了一晚上电动游戏,其间钟情手把手教过几次遥控器的使用。就这么一点肢体接触,足够钟情一夜无痛睡个好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幸福得可以直接去普度众生。
庄严正在静谧地、可怖地哂笑。
他的确很嫉妒。
拜钟情所赐,他脑子里那些过分的念头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本加厉。
他有很多房产,偏僻的郊区别墅、安静的公寓顶层……都做了很好的隐蔽和隔音,轻而易举就可以藏起一个人。
钟家大伯色厉内荏又急功好利,威胁他利诱他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轻而易举就可以让他将钟情从钟家除名。
严老夫人,他血缘上的祖母,现在还掌管着半个集团,但她年事已高,最多不过两年,就会把剩下的权力让渡给他。她关爱钟情胜过关爱本家任何一个小辈,绝不会眼看着他这样对钟情,但……也不过只是有一点麻烦而已。
钟情还在絮叨他这一周和女朋友的快乐回忆,庄严默不作声听着,伸手拉开床头柜。
仗着钟情什么也看不见,他抽出一根领带,放在面前端详。
他现在很想把它用在钟情身上,勒住他的嘴,让他说不出那些话,或是捆住他的手,让他无法再逃走。
钟情唱了会儿独角戏,觉得索然无味,突然想起自己过来的本意,赶紧换了个话题,问道:
“庄严,你实话告诉我,最近是不是有人害你?”
庄严手里的动作顿住。
钟情靠得很近,像说悄悄话一样附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带着阔别一周的熟悉感。
庄严若无其事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最近状态很不对劲。你怎么可能开个车把自己撞骨折?你以前从不犯错的。是不是有人在暗中给你使绊子?你爸中风好了,还是你哥出狱了?”
或许黑暗能放大人的情绪,钟情不知道他说这话时眼中有着绝对的信任,和盲目的崇拜。任何人见到这样的眼神,都会为之失神。
庄严捏紧手里的领带。
“这些与你无关。为什么想知道?”
“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怎么会与我无关?”
“你是想帮我?”
“当然咯。”
“你能怎么帮我呢?”
“我想想。”
钟情同一个姿势久了有些累,想直起身子。但庄严的手突然用力,不肯让他起身。
钟情毫无挣扎,每次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时候,庄严就会像这样控制他的身体。这个人看着斯斯文文,其实力气极大,钟情反抗不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不让起那就躺着吧。钟情直接甩掉拖鞋,钻进庄严被窝,还踢了主人一脚,抢占更大的空间。
他在黑暗中冥思苦想。
他想出一条:“我大伯对我手里的股份很感兴趣。我可以卖给他,然后把钱给你。”
“或者直接把股份转给你,这样你就可以奴役钟家任何一个人了。”大概是觉得这办法很有趣,他说这句话时满眼笑意。
笑过后继续思考:“还有我爸妈留给我的那些不动产、基金股票之类的,也都可以卖了给你。”
他们肩并肩半靠在床上,天还没黑就拉上窗帘,仿佛与真正的世界势不两立,只想在他们创造的黑夜中互相依偎。
庄严有一瞬间恍惚。
上一他们像这样躺在一张床上,似乎还是初中时候的事情。
他声音不再那么冷硬,手里的领带也渐渐放下。
“这么多,都给我吗?”
钟情一挥手:“都给你。”
“真的?庄家人都是狠角色,不到满盘皆输绝不退场。如果我斗输了,你会倾家荡产的。”
“倾家荡产就倾家荡产。”钟情说得相当潇洒。
“钟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庄严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忍耐,似乎在压抑着某种将欲溢出的情绪,带着几分微微的喘息。
钟情警觉:“你不会真的栽了吧?”
方才的潇洒消失不见,他赶紧寻求安全感,“但就算咱俩倾家荡产,你也一定会努力挣钱养我的对吧?”
庄严轻笑,心软得一塌糊涂:“当然会。”
随即想到什么,笑意渐渐散去,他咬着后槽牙,控制自己平静地说出后半句。
“但我不会养你的女朋友。”
“……”
钟情无语,“我就说上次在马场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了,没想到还真的是在为这个生气。庄严,你不是吧,都大学了,还管我谈恋爱?”
庄严以前也管过几次,不过那时候钟情不仅要忍受皮肤的疼痛,还被强押着考大学,就算庄严不阻止,他也没这个心思。
那时候的钟情即使收到情书,也会直接交给庄严处理。见他是真不感兴趣,渐渐的,庄严就不再过问。
钟情曲肘碰了下身边的人:“你认真的?真不帮我养女朋友?”
庄严沉默,在钟情失焦的视线中,换了一条领带。
钟情又捅一下:“万一我结婚,女朋友成老婆了,你也不帮我养?”
庄严还是沉默。
他仍旧不满意那条领带,伸手再去摸索,在空了一大半的抽屉里摸到一个盒子。他顿了一下,很快就想起来那是什么——他原本是想在告白后,再和钟情一起用的。
钟情没听到回答,还来劲儿了:“那万一我有孩子了,一家三口穷得上街要饭,你不会还不帮我养吧!?”
咔嚓——黑暗中传来什么东西被捏扁的声音。
庄严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勃然的怒气从胸膛一路向上灼烧到脑中,让他失去理智,再顺着血液一路向下,涌向已经快要失去控制的某个地方。
包装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撕开,里面湿滑的液体溢出,沾了庄严满手。
他按捺住暴躁的欲望,低声喝道:“闭嘴,钟情。”
“……凶什么凶。”
钟情冷哼一声,还说父爱如山,大难临头,连山也能长翅膀飞走。
“不帮就不帮,到时候我自己摆地摊养她们!”
他心中恶狠狠想着“父不慈别怪子不孝”,被子蒙头一盖,决心三天不理庄严。
良久,有人隔着被子抱住他。
钟情挣了下,没挣开。很好,熟悉的大爹的绝对力量。
“我会养你的。”庄严在他头顶喃喃。
房间里冷气温开得很足,他的声音隔着一层蓬松的被子,有些失真。
“我会一辈子养你。”
一只手从被子底下钻进来,搂住钟情的腰,将他拖入怀中,像是他们以前每一次吵架后和好的拥抱,但又仿佛掺杂了些别的意味。
第35章
钟情毫无所觉,照例将这个拥抱视为对方递来的台阶。
总是是不生气了,他心中松了口气,抓紧时间下台阶。
他顺势搂住庄严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庄严,其实我骗了你。”
“是么。”庄严声音相当冷静,他的手却在钟情裤带边上不着痕迹地慢慢摩挲,他的语气温柔又危险,“没关系,这不重要。”
“不,这很重要。其实我那些股票和不动产,要等我毕业才能完全到我手里。我帮不了你什么……我现在唯一能自己处置的只有马场。”
被子里传来的声音闷闷的,“庄严,我把马场给你吧。你可以卖掉它,可能不值什么钱,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说不定就让你度过这次难关了呢?”
庄严手中动作一滞。
“……那是你母亲唯一留给你的东西。”
钟情的笑声也是闷闷的。
“庄严,我好歹是和你一起考上这所大学的,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现在有的一切都是你为我保下来的。没有你,我爸妈去世的那一天,所有东西都会被他们抢走。那些东西有我的一份,也有你的一份,只要你有需要,我什么都会给——”
钟情的嘴被一只手隔着被子捂住,说不出话来。
他没敢乱动,因为庄严将他抱得更紧,他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到庄严那根断掉的肋骨。
他听见庄严急促的喘息,声音颤抖:“即使我不帮你养孩子?”
“唉。”钟情看破世事般长叹一声,“真到那一步,我干嘛还去祸害人家。我俩相依为命吧。”
像有一盆凉水当头泼下,庄严猛然清醒。
他渐渐松手,看清藏在黑暗里的那些东西。
一地的领带,散落的安全套,其中一个已经被拆开,指间黏腻一片。
他想做什么?
对着他童年的玩伴、少年慕艾的对象、即使倾家荡产也要帮他的兄弟,他要做什么?
脑中闪过零星的记忆碎片。
年华老去却威严依旧的老妇人第一次放软语气劝说:“庄严,你如果真的爱他,就应该离开他。他和你不一样,留在他身边,迟早有一天,你会伤害他。”
是的,他要伤害他。
钟情裹在被子里,半天没等到庄严的回应,都快睡着了。他昨天和白悦打游戏到深夜,天刚亮又去上早八,现在困得很。
朦朦胧胧快陷入梦中时,有人将他紧紧抱住,差点喘不上气。
钟情吓一跳,瞬间睡意全无。
他伸手想将蒙在脸上的被子扯下来,没扯动。
“庄严你干嘛?不想以后养我一大家子,所以决定提前闷死我?”
庄严隔着一层被子,在钟情额头上落下悄无声息地一个吻。
他曾经无数次梦见过这样的场景——怀里的人安静地躺在身下,顺从地接受他的吻。
但他现在不在梦中。
他比以往任何一次梦醒都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这个残忍的真相——钟情和他不一样。
钟情要的是妻子、孩子,要的是一个正常的家庭,他不会接受来自同性的吻。
绝无可能。
庄严绝望地闭眼。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隔着一层蓬松的被子,他的声音有些失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什么叫以为?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钟情察觉到不对,“庄严,你到底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钟情的语气是那么关切担忧,庄严却无法回答。
“你不会想知道的。”
钟情愣了一下,他居然从庄严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哽咽。
他小心翼翼问:“……你真破产了?”
庄严轻笑,只是那笑容比哭还要苦涩。
“我要出国了。”
“去哪?出差?”
“留学。”
钟情意外,剧情里面好像没有这段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半年之内应该可以吧。”半年后林姿寒可就出场了。
“不,钟情。”
庄严轻声说,“我永远不会回来。”
*
机场。
钟情流下了成吨的眼泪。
自从那天庄严宣布出国留学后,钟情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甚至都还不知道庄严为什么突然做出这个决定,并且还这样坚决地执行下去。
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这具身体还有抗药性,和悦悦亲密接触时产生的无痛感在慢慢消退。
卷土重来的疼痛让他烦躁不已。
他忍着疼劝庄严留下,电话也打了,家门口也蹲了,还跑去向严奶奶告状,可无论他怎么哀求、质问、甚至斥责,庄严依旧简铁石心肠,毫不动摇离开的想法。
机场送行的时候,钟情终于不再劝了。
他所有的说辞都已用尽,除了眼泪,无法再表达别的。
庄严心痛地看着钟情的眼泪,面上神情却没有一丝起伏。
他心中的血似乎已经流干,在看到钟情来送行还带着女朋友的时候,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朝白悦也微笑了一下。
视线偏移,看见前来送行的严老夫人,朝她轻轻一点头。
只有到这时他们才稍稍像一对祖孙,也只有这位老人知道他为何离开。
他确实能伤害钟情。
不仅因为他有这个能力,有这个心思,还因为钟情对他毫不设防。
继续待在钟情身边,只会变成一个定时炸弹,将两人都炸得面目全非。糟糕的未来,被玷污的曾经。
离开,至少还有过去可以怀想。
庄严递给钟情一张纸巾,轻声道:“好好过。”
只有三个字,已经是他能为钟情那个没有他的未来给出的最高的祝福。
钟情哭得更凶了。
他抱住庄严,夏日衣衫单薄,他明显地感受到固定带的存在。
“庄严……”钟情抽噎,“我真希望是我出了这场车祸。”
最好将他撞成植物人在医院昏迷不醒,等到两位男主相遇相知相爱剧情结束,他一觉醒来任务自动完成。
庄严静静听着,心中升起的最后一丝不甘也在这话语里消散。
他抱着钟情的手稍稍用力,埋头在他发间,闻到熟悉的甜桃味洗发水清香。
他最后一次贪婪地深嗅一口,然后放手。
转身,提步,离开,一次也不曾回头。
回程的司机是陈特助。
大概是怕他一个人在家里能把自己饿死,庄严把这位精明能干的心腹留给了钟情。
后视镜看到钟情一直低着头不说话,陈特助心中叹了口气。
他是看着钟家这位小少爷长大的,从小到大,除了打游戏,他要什么没有?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动动手指就有人肯为他拍下命名权。这大概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连眼泪都换不回的东西。
他有心安慰一句,突然听见后座中传来一连串激昂的声音:
“DoubleKill!”
“TripleKill!”
“Amazing!”
陈特助:“……”
他默默收回同情心——很好,钟家这位小少爷这下是真的要啥有啥了。
钟情手里同时操纵着两个游戏机。
系统在脑中嚎啕大哭:【菜精,你还有没有人性?你居然还在这儿打游戏!】
钟情闲闲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嘛,只能接受咯。】
【但半年后主角受就交换过来了,主角攻出国不回来,剧情不就崩了吗!】
【别急,还有半年呢。他会回来的。】
【你怎么能保证?】
【到时候就说我要病死了,你看他回不回来。】
系统气急败坏:【庄严是那么好骗的吗?】
钟情胸有成竹:【大不了我去他家门口上吊。放心吧,到时候肯定把他带回来,崩不了的。】
系统此刻也冷静下来,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又一想似乎有哪里不对。
【等等……你之前怎么不去他家门口上吊?】
钟情眼中浮出一丝神秘的笑意。
他没有回答系统的话,而是朝身边的白悦发问:
“悦悦,你上次说你哪个闺蜜游戏打得特别好来着?”
*
庄严在异国他乡安顿下来。
庄家有一些海外产业,曾在这个国家购置过一些地产,比如他现在落脚的这个庄园。
他的决定太过临时,虽说这里每年都有人定期维护,但因为长时间无人居住还是显得荒芜,需要一番大清扫。
庄严在佣人清理过的卧房里坐下,从行李箱拿出相框摆在床头柜前。
相片上是一张他和钟情的合照。
两个人都还是幼年时候的模样,他一如既往不苟言笑,站得板板正正。一旁的钟情尚存着几分小孩子面对镜头的羞涩,稍稍落后半步靠在他身边,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庄严到现在都还记得快门按下的声音。
“咔嚓”一声响过后,时间就被定格,而他们之后的年岁里也像相片里那样未曾再分开。
直到今日。
他看了眼手机,有些犹豫要不要给钟情打个电话,又害怕听见电话那头说出他不想听的东西。在他迟疑的时间里,钟情先一步给他打来。
庄严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提,伸手滑向接听按钮。
“钟情。”
“庄严,你还没睡吧?你那边好像已经是晚上了?”
“还没。”
“没睡就好,我有事要问你,”真兄弟之间不需要那么多寒暄,钟情一来就开门见山,“你后天有时间吗?帮我去机场接一下悦悦呗?她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
“嗯?”庄严将手机换到右耳,“你什么意思?”
“我准备送她留学,刚好也是你那个国家。我这不是刚和她分手嘛,怕别人说她闲话,刚好她在学校学的不是喜欢的专业,索性出国见识见识——”
他的话被打断。
“分手?”
“对啊,分手。性格不合嘛,没办法。你之前说得对,是我太冲动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逐渐被拉长变调直至失声,只留下跨洋电话嘈杂刺耳的电流声。那声音占据整个耳膜,硬生生从他刻意遗忘的记忆中扯出一些零星的碎片。
折断的鱼竿和刺入血肉的钓钩。
撞得稀烂的挡风玻璃,肋骨断裂的剧痛。
漆黑的房间里,他抓住一只猎物,又心软将他放走。
在他独自经历了那些惊慌、心痛、不甘,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逼迫自己放手后,罪魁祸首却告诉他,他为之让步的真爱只不过是一次冲动,是一个可以轻易结束的玩笑。
“庄严?喂喂?你在听吗?你没事吧?”
很久以后庄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声音是虚弱的:“你不是说……你对白悦一见钟情,非她不可吗?”
“呃,一开始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这话钟情倒也不算完全是撒谎。要不是他对同一个人的粒子吸附能力会随着时间下降,他完全可以在林姿寒出场之前一直和白悦伪装情侣。
但这具身体的诡异程度他属实也没料到。
“那个……人总有被荷尔蒙控制的时候嘛。你放心吧庄严,我跟白悦是和平分手,我已经找到新女朋友了。要给你看她照片吗?”
庄严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新女友?”他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怎么?这次也是一见钟情?这次你的荷尔蒙打算管多久?”
“别这样说,庄严,这次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对莹莹一见钟情了。她超级漂亮,人也温柔,你要不要看照片?”
“钟情!你太荒唐了!你到底把爱情当做什么?戏弄别人有这么好玩么?!”
庄严从来没有这样情绪爆发的时候,这毫无来由的怒火把钟情吓了一跳。
“……你干嘛这么激动啊?我之前和悦悦在一起的时候你不高兴,现在和她分手了你也不高兴!”
他越说越委屈,“谈恋爱是我自己的事情好吧?虽然我的确经常开玩笑说你像个大爹,但你也不能真把我当你儿子吧?何况我亲爹都管不了我,你何必管这么宽?”
说着说着他也察觉出不对,“庄严,你该不会是喜欢……”
庄严屏息一言不发,听见钟情犹犹豫豫继续猜下去。
“……你不会是、不会是喜欢悦悦吧?”
第36章
钟情恍然大悟:“所以你是在替她打抱不平?难怪你执意要出国,我抢了你喜欢的人,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庄严确实快恨死他了:“不是!”
钟情无缘无故又被吼,顿时也来了气:“那你管这么宽干什么!”
很长时间两人都被不再说话,电话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那边突兀地传来一声:“我马上回来。”
钟情一声“别”还没出口,那边就“啪”一声挂断。
他捧着黑屏的手机心想完了,他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系统相当高兴:【太好了太好了剧情恢复正常了。菜精,这回你可一定得把主角攻稳住了啊。】
钟情:【……】他正想着再换个游戏搭子,看看能不能把庄严气走呢。
叹了口气,钟情又给悦悦打了个电话,通知她庄严无法接机这个遗憾的消息。
悦悦豪爽一笑:“没事的,钟情,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你愿意让钟氏集团资助我,我已经很感谢你了。对了,我有几个好姐妹,以前都是我带她们上分,以后,我就把她们托付给你了哦。”
钟情满口答应。
这些女孩子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十分信任他,但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见钟情的确心里只有游戏,渐渐放下戒心。
刚开始她们还对钟情给出的理由略有怀疑,觉得既然都是豪门少爷,怎么钟情就这么听庄严的话,撒这样一个弥天大谎竟然只是为了打游戏。
后来她们似乎是自己找出了一个更能让人的信服解释,钟情经常见她们聚在一起看着他露出神秘微笑,他心中有些好奇,但见女孩子们总算不再找他的破绽,为避免横生枝节,没有过问。
庄严说的“马上回来”,其实是在一周之后。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留学计划中止,他出国前一个月做的所有安排都被打乱。
这一周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完成了之前一个月的工作量,坐上回国的飞机时,已经分不清胸口的疼痛到底来自肋骨还是心脏。
助理递来一沓资料,见大少爷接过后立刻收手,回到原位,恨不得缩到机尾去。
庄严一页页翻过去。
资料里一大半都是照片,照片上除了钟情,还有不同的女孩子。相同的是他们都笑得很开心,让庄严感到刺眼。
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那张灿烂的笑脸,像一幅蒙尘百年的油画,终于祛除污垢刷上清漆,绽放出宛如新生般的英姿。那样漂亮,却又那样陌生——钟情从来不曾在他面前这样开怀大笑过。
庄严在最后一张照片上停留了片刻。
那是在他们共住的一套公寓外拍的。为了方便钟情睡懒觉,他特地在学校附近买下这套公寓,怎么也想不到两年后钟情会把女朋友带回他们的家。
庄严凝视着那张照片,他没有说话,气氛却已经压抑得身后助理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照片后是一长串酒店和网吧的账单,翻过几页才看到尽头。
尽管庄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看到开房记录上登记的人数逐渐从两人增加到三人甚至更多,他终究没能忍住,沉着脸把所有资料揉成一团废纸。
废纸扔进垃圾桶,发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响动。
助理面不改色,双手却在手机上颤颤巍巍,向准备接机的陈特助发去一条消息:“快让钟少来救我!”
白悦的航班原本应该定在几天前,庄严临时回国,钟情又放心不下,还是重新安排了别人去接机。
耽误几天后,好巧不巧和庄严回国的时间撞上。
两个飞机场分别在城市的一南一北,钟情就算长出翅膀也赶不及。他左右为难,最后在陈特助的老泪纵横苦口婆心下选择去接庄严。
他在贵宾室等得无所事事,理所当然掏出游戏机来了一把惊险又刺激的排位赛。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条件反射抬手一抛,游戏机精准落在女朋友身后。
与此同时,他朝来人露出若无其事的微笑。
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陈特助:“……”
“好久不见,庄严。”
钟情起身给来人一个拥抱,然后牵起身旁女孩子的手。
“介绍一下,菲菲,我女朋友。”
“……不是莹莹吗?”庄严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哦,分手了,我们不太合适。”
钟情很遗憾,莹莹的粒子逸散程度太低,第五天就被他免疫。
“不过菲菲跟我很合适。”
庄严冷笑。
“又是一见钟情?”
“被你看出来了?”钟情谦虚道,“基操基操,咱们情圣是这样的。”
他终于想起正事,赶紧问:“你怎么又回来了?不留学了?”
他有点担忧,“庄严,你要小心啊,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朝令夕改。”
“我不会再走。”
庄严的视线从头到脚一点点扫过钟情,分别一周带来的所有改变都被他尽收眼底。
他慢慢说道:“钟情,你是对的——”
“我们应该永远在一起。”
*
钟情渐渐感觉庄严对“永远在一起”的定义好像和他有些不一样。
从机场回来后,庄严仿佛突然不会直立行走了似的,时时刻刻都要把钟情带在身边。
虽说他们之前的相处也算得上是形影不离,但现在已经过分到连钟情出门和女朋友约会都要先和庄严打报告,而且三次报告总有一次会被驳回。
钟情委婉地向如此蛮横的控制欲表达不满,庄严也相当民主地听取了建议,不再限制钟情出门约会。
但是……
钟情在咖啡厅和菲菲相顾无言。
一旁的庄严倒是怡然自得,一面敲电脑处理公司积压的工作,一面让陈特助去给小情侣买单。
身边坐着这样一个强光电灯泡,小情侣谁也没敢把包里的游戏机掏出来。
钟情本以为庄严只是一时兴起,但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个场所、每一次约会,都成了三人行。
为了赶走庄严,钟情疯狂在他面前秀恩爱。他勤学苦练各大土味情话,指望把庄严恶心走,结果反倒是女朋友先被他恶心走了。
钟情挽留不得,只能重新诚聘游戏搭子。
他在庄严身边安安分分待了几天,趁庄严放松警惕,借着写小组作业的机会,和新认识的女孩子一起溜到操场旁的小树林,掏出游戏机便要大杀四方。
就在这时,陈特助背着手,如幽魂一般突然浮出来。
钟情环视四周,没看见庄严,但陈特助出现在这里,显然就是庄严的意思。
钟情快被阴魂不散的庄严烦死了。
他护在女孩子身前,豁出去道:“你回去告诉庄严,我今晚就要和萱萱约会,我不会回去!让他也别来找我!”
陈特助心中欲哭无泪,面上一片淡然:“钟少,您放心,少爷没有要求您回去。他只是怕您太晚回去有危险,让我守着您罢了。”
“嗯?”陈特助这人从不说谎,钟情微微放下心来,“算他识相。”
他登录游戏界面,正要进大厅排队,就见陈特助从身后掏出一个大喇叭,举过他头顶,按下播放键,传出庄严的声音:
“钟情是个大渣男,不要和他谈恋爱。”
“钟情是个大渣男,不要和他谈恋爱。”
“钟情是个大渣男,不要和他谈恋爱。”
钟情:“……”
喇叭里的声音余音绕梁响遏行云,不仅小树林里成双成对的鸳鸯们纷纷朝钟情看过来,跑道上、甚至教学楼里,四面八方的学生们都好奇地朝这边聚拢,想知道又出现了什么惊天大瓜。
萱萱实在丢不起这个脸,游戏机也不要了,一声告辞后就急忙跑掉。
钟情一脸黑线,不得不起身,朝学校外走去。
走出小树林,穿过操场,一直来到校外,陈特助始终紧跟在他身后,高举大喇叭循环个不停。
钟情:“……陈助理,不用这么尽职尽责吧?”
陈特助努努嘴,示意他朝前看。
钟情抬眼,看见夜幕中一辆黑色世爵在他身边缓缓停下。
钟情气闷,不想理,自顾自往前走。
世爵车不紧不慢跟着他,大喇叭也一直叭叭叭个不停。
钟情心里念叨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但终究受不了路人落在他身上的奇怪视线,扭头朝车里的人负气道:
“庄严!你有完没完?”
庄严半边身子都隐没在黑暗中。街边橱窗里洒下的明明是黄澄澄的暖光,倒映在他眼中,却无端让人遍体生寒。
“上车。”
“哼。”
钟情甩手就走。
“别让我说第二遍。”
“……凶什么凶!”钟情停步,“给我开车门!”
见钟小少爷终于肯让步,陈特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关掉喇叭就要上前开门。
钟情一把拦住他。
他在陈特助不明所以的视线里看向庄严,微微挑起嘴角。
“别让我说第二遍,庄严。”
庄严静静地和他对视片刻,随即下车,绕到副驾驶位,拉开车门后伸手覆上门梁。
“现在可以上车了吗,公主?”
钟情:“……”
现世报来得太快,这是他几天前跟菲菲说的土味情话。
还真挺恶心。
*
钟情老实了整整一个月。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
他跟在庄严身边吃了一个月少油少盐的养生餐,告别零食告别游戏,活像个苦行僧。但他心中烦躁得几乎快要抓狂。
难怪都说止疼药吃多了会上瘾,钟情现在就面临着这个困境。
之前十年一直疼着,习惯了倒也能忍,但现在他已经享受过一段没有痛感的幸福日子,再回到那暗无天日的从前,他感觉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身体力行表示抗议。
钟情很怀疑他这怪病变异了一个层次,不然怎么会这么疼?
系统可不敢承担这份责任:【这绝对是你的幻觉,我这边数值没有半分变化。】
钟情已经疼得和它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手里的书一行行字看在他眼中都在发飘。
他丢开书,环视四周,试图找出什么能缓解疼痛的办法。
他看了一眼公寓的大门,很快移开视线。
不用想了,庄严就在他房间隔壁,天生一副玩狼人杀的好耳朵,听见开门声就会立刻出来捉他。他已经这样栽了好几次。
钟情又看了眼电视柜里的药箱。
那里面有不少止疼药,是医生给刚出车祸后的庄严开的。庄严是个狠人,到现在为止一颗都没动过。
钟情轻轻叹了口气。
止疼药对他没用。他的疼痛来自于角色模型的残缺而非疾病,没有哪一种止疼药能对这种情况生效。
安眠药或许可以,睡死过去就什么也感受不到。
可惜药箱里没有。
但……有酒。
钟情双眼一亮,想起庄严从国外带回来的那瓶葡萄酒。
他偷偷摸摸潜出房间,果然在橱柜深处找到那瓶酒。犹豫片刻后,他蹑手蹑脚去了卫生间。
庄严平时滴酒不沾,即使生意场上也没人敢灌他酒。钟情被他管着,也不怎么能接触到酒。这瓶酒还是庄严出国那段时间里庄园的佣人们盛情难却,一定要让主人家尝尝自家庄园酿的酒,这才收下带回来的。
钟情坐在洗手台上,咬开瓶盖。
浓郁的葡萄香和酒气扑鼻而来,他直接对着瓶嘴喝了一口,酒液入口泛起微微冰凉涩意,在身体里几经流转后,逐渐变成浓厚的醇香。
钟情只觉得全身都暖和起来。
【好酒,不愧是自家酿的。】
不过一口而已,他就有些熏熏然了。他闭眼靠在镜子上,等着酒精带走疼痛,或者带来睡意。
但他等了又等,这期间还又猛灌了几口酒,依然清醒无比,甚至还愈发振奋起来。
越来越疼了,疼得他脑门上的青筋都开始跳动。
【我这怎么还千杯不醉了呢?】钟情气急败坏,【统子!你看你选的什么垃圾位面!】
系统不甘示弱:【我怎么知道你连这点小痛都受不了!你们修士不都是要洗筋伐髓的吗?跟这个比起来完全是小儿科了吧!】
钟情忍气吞声。
他没受过洗筋伐髓的苦。
他那个竹子精道侣拔节快,可以说是从土里冒出来的那一天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洗筋伐髓。大概是疼习惯了,就把钟情那份罪也一起受了。
钟情放缓了声音:【统子哥,你就不能找个正常点的位面吗?】
系统哼哼:【这还不正常?其他位面可都是些缺胳膊断腿的角色。真是狗咬吕洞宾。】
【我宁愿缺胳膊断腿!】
【行啊,下次就把轮椅给你安排上!】
【……】
钟情脑子嗡嗡的,话一句句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连自己也分不清究竟说了什么。
似乎所有的清醒都被用来感知疼痛了。
他深吸口气,双手撑在台上想跳下去,落地的一瞬间才发觉自己腿软得不行,连站也站不住。
他跌坐在地上,酒瓶从膝盖上滑落,摔成碎片,葡萄酒香瞬间奔涌而出。
钟情下意识伸手,想要挽回那些横溢的酒液。
他在地上胡乱摸索着,酒液浸湿他手臂和胸口处的衣物,玻璃碎片割伤他的手指,他浑然不觉。
他扶着洗手台站起来,看见镜子里的那个人,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
他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脸颊,手上紫红色的酒液将红晕盖住。
钟情分不清自己现在是清醒的还是迷糊的了,镜子里的人分明和他做着同样的动作,他却觉得那个人分外陌生。
玻璃碎裂的声音也惊动了书房里办公的庄严。
他挥手示意视频会议暂时停下,然后起身朝房门走去。
推开门,门外一片黑暗,只有卫生间亮着灯,但是里面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
庄严皱眉:“钟情?”
他合拢房门,挡住视频那边众人探究的视线。
刚走出一步,一个声音在身侧轻轻响起:
“我在。”
庄严循声看去,看见钟情正倚在墙上。
窗外透进来一线月光,正好照亮他一侧的脸。那实在是一张太漂亮的脸,眉眼间错落的光影如梦似幻,睫毛长长蜷曲着,紫色酒液流淌过皮肤,像颜料未干的油画,像油画里钻出湿淋淋的精怪。
这个梦一样的精怪在朝庄严一步步走来,而庄严停在原地,像是突然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一般,任由钟情撞进他怀中。
钟情用了很大的力气,撞得庄严稍稍后退一步,被身前的人抵在门板上。
他搂住庄严的脖颈,用脸颊在他颈侧轻蹭。
庄严能感受到冰凉的酒液也沾上他的皮肤。他鼻尖满是浓郁的葡萄酒香,他在这香气中目眩神迷。
钟情蹭了一会儿,周身的粒子就像怀里这具身体一样巍然不动。他想要更多的肌肤相贴,可身下的人穿得严严实实,西装外套像盔甲一般将他们隔绝。
他尝试去解庄严的衣领,双眼却迷离得看不准纽扣的位置。他心下不耐,直接一个用力将一排衬衫扣子全部扯断。
没了阻碍,他终于可以轻松扒开庄严的衣服。手掌贴着裸露出来的、结实的胸膛逐渐往下,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想要从这极亲密的距离中引诱到哪怕一颗粒子。
可它们依然无动于衷。
但它们的主人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他一直默许着钟情的侵犯,甚至微微仰头,方便他更细致地在他身上探索。
游走在胸膛上的手掌火热,袖口却是湿润冰凉的,断断续续碰上他的皮肤。那并不是一种舒适的感觉,黏腻冰冷如同蛇行,不断提醒着他,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梦。
庄严心中掀起狂风巨浪,他伸手便要将跟前的人更深地按进怀里。
在他动作之前,钟情已经一路向下摸到他腰间的固定带。
坚硬的、与皮肤截然不同的触感让钟情一下子酒醒,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察觉到不对,从庄严怀中飞快地向后撤去。
他迷茫地站在原地,借着那一缕朦胧月色,他艰难地看清面前衣衫不整的人竟然是庄严。
他灰色西装上满是褶皱,领带拧成死结,歪歪扭扭垂在肩上,衬衫衣领散开,下摆也被拽出,纯白的布料染上斑驳的酒渍。
钟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凌乱狼狈的庄严,但庄严面色一如既往平静。
他正无比驯顺地站在原地,安静地垂眸看着钟情,像等待主人发落的大狗。
“我在做什么?”钟情喃喃。
他像是突然回神,上前去整理庄严的衣服。
头痛欲裂中,他慌不择路地道歉和找借口:“对不起庄严,是我的错!是我饥不择食了!”
第37章
饥不择食。
庄严第一次知道钟情在成语这方面竟然有如此高超的造诣。
他感觉自己像是身处在两个世界,明明灵魂已经千疮百孔,身体却仍旧好端端运转着。
心脏一下下有力跳动着,将血液泵往身体各处。多么尽职尽责的器官,就好像它亦有自己的人生剧本,所以不顾主人意愿,将这具身体带往那个既定的未来——一个不停工作的、没有钟情的未来。
庄严在那一刻感到百无聊赖。
钟情正在用自己的衣角擦拭他的领口,月光落在他的手上,映得那双手白皙如玉。
庄严却看着那双隐藏在黑暗里的眼睛。
一双再看无数遍都会为之失神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浅棕瞳孔依然澄澈得像一汪清泉,所有情绪都纤毫毕现。
焦急、愧疚、悔过、难堪,甚至是恐惧……但唯独没有羞涩。
隐在黑暗里的人坦坦荡荡,站在月光下的人却怀抱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庄严低头,避开钟情的眼睛,视线落在他的手背上。
在深色酒渍的对比下,那双手白得惊人。庄严想起五年前的那个月夜,钟情的手也是这样覆在他胸前。
那是钟父为爱妻殉情的第二个夜晚,他在马场一角找到困倦的钟情,将他一步步背回家。
他已经不记得穿过马厩时牲畜的嘶鸣和饲料的气味,只记得月光洒在钟情垂下来的手背上,薄薄的一层皮肉之下,淡青血管根根分明,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
他守了钟情一夜,在天亮的时候,接到严老夫人的电话。
然后,他答应了她重复两年的提议。
在庄父中风、庄家大哥入狱、几个小辈全被养成废物之后,成为庄家的继承人。他将继承庄家一切财产,代价是他将牺牲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用以维持这个庞然大物的运转,养活其下荫蔽的无数员工,和他那些与他相看两厌的血缘至亲。
此后,他既是这个庞然大物的主人,也是这个庞然大物的奴隶。
他向这个风雨飘摇的巨物支付了自己的未来,只为了换来一份底气。
挂断电话后,他对醒来的钟情坚定地微笑说:“别怕,你还有我。”
回忆如当头棒喝,庄严从无所事事的状态中猛然清醒。
他仍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没有钟情的未来,但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
他露出和五年前那个月夜一样的微笑,将满脸担心害怕的人拥入怀中,说:“别怕……我不怪你。”
*
钟情快要受不了了。
他出于对好兄弟动手动脚的愧疚,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整整两个月,他每天两点一线,上完课就立马跟着庄严回家。即使哪天庄严在公司加班,他也会专门去庄氏集团陪着。
为了表达自己的歉疚,他还特别贤惠地收走沾上酒渍的脏衣服,表示要自己亲自动手洗干净——结果翻来覆去也没查出商标,便让陈特助带着衣服偷偷去找严奶奶,让庄家的家庭裁缝原样做了一件。
可是愧疚心理一过,钟情立刻开始想念他的游戏机和游戏搭子。
他在草稿纸上推演了无数种方案,又一个个划掉。
庄严看上去并不为之前的酒后意外生气,但钟情总觉得他打那以后就有些怪怪了。
之前的庄严管教他时看起来严厉,其实就是个纸老虎,只要稍一撒娇就要举白旗投降。现在的庄严温柔了一些,但他的温柔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钟情所有的花招诡计都包裹住,失去了施展的余地。
钟情耐着性子等待时机,在快要发疯之前,他终于等到了。
钟家大伯生日那天,他一下课就赶去庄严办公室,委婉地提出想要去参加庆生宴会。
庄严停下笔,很关切地问:“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他吗?往年都没去过,怎么今年想去了?”
钟情脑筋急转弯:“这不是他五十大寿嘛。我寻思着过去给他添添堵。”
“我陪你一起去。”
“……我只是想给他添堵,不是想给他送终。”
庄严若有所思,钟情立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行行好吧,你要是去了,我大伯噩梦能做到明年今天。”
“陈特助——”
“行行行没问题,让他跟着我寸步不离。”
庄严面上闪过一丝笑意:“注意安全。”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不许喝酒。”
钟情的确去了晚宴,还真的给那位便宜大伯添了堵。
他闹出的动静不算小,寿星公下不来台,自然报复一二。只是还没等他阴阳两句,钟情就像是受不了似的,捂脸从大厅跑出。
钟大伯:“?”
陈特助紧跟在钟情身后,见他占了驾驶座,想着钟小少爷大概心情不好,想自己开会儿发泄一番,便转身去了后座。
刚坐定就有两个大汉推门而入,不等他反应过来,钟情一个箭步开出去老远,两大汉也一左一右把陈特助绑成个麻花。
陈特助:救命,这不是回家的方向!
开到目的地,后座上的人递来一只录音笔,钟情接过后,下车示意门童替他泊车。
嘴也被堵住的陈特助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酒店大门,心里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
推开房间门,里面传来一阵女孩子们的欢笑声。
见钟情到了,她们赶紧让开一个位置:“快来快来!瑜瑜晋级赛!”
她们身边是一整套豪华游戏设备,钟情将自己多年偷摸攒下的家当一股脑搬了过来,为的就是今晚玩个痛快。
感受到空气中活跃的模型粒子,钟情暗下决心——
今天谁也别想让他离开这里!
游戏开局,钟情控制人物刚走两步,有电话进来。
接通后一个声音响起:“钟情,你在哪儿?”
钟情在对线。
双方一波技能全交,他成功收下对方人头。
“我在路上。”
“钟家老宅到公寓只有九十分钟车程。”庄严的声音有些不悦,“你两个小时前就离席了。”
“好吧。”钟情改口道,“我其实在马场。”
他一面参加小团战,一面打开录音笔,一阵小马嘶鸣声响起。
“今天和大伯吵了两句……”钟情狠狠掐了把大腿,瞬间泫然欲泣,“我想妈妈了。”
“我来陪你。”
“不用了庄严,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你放心,我没事,今天早上就好了。”
该拿第一只大龙了,钟情赶紧敷衍两句,见庄严似乎是信了,便挂断电话。
庄严放下手机,看着屏幕里地图上的小红点。
温泉酒店,马场,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
良久,他终于开口。
“备车。”
角落里垂着头的几个黑衣保镖如蒙特赦,忙不迭逃出门外。
钟情已经进展到制霸野区。
他为自己的万全准备得意不已。
还得多谢庄严的大喇叭给了他灵感,晚宴之前他便特意吩咐马场的兄弟替它录下一段爱马的叫声,还跟他们通好了气。
他从小就是这样,遇到不开心的事就往马场钻,庄严最知道这一点。
这借口简直天衣无缝,庄严若信,那么今晚相安无事;若不信,非要前去一探究竟,等他开个来回也已经四小时过去,那时天都亮了,就算发现真相也为时晚矣。
游戏渐入佳境,团战赢了自然会互相击个掌庆祝。
虽说肌肤相贴的时间也就短短几秒,可架不住次数多、数量多呀!
钟情心怀感恩地感受着粒子逐渐嵌合在他的模型裂缝中,疼痛在一点点消失。
但下一秒,所有粒子瞬间抽离,卷土重来的痛感让他手一抖,无比屈辱地死在低他两倍经济的人刀下。
钟情懵了。
对方也懵了,徘徊在他的尸体前迟迟不肯离去。
钟情:【怎么回事?】
系统:【主角攻来了。】
钟情神色一变:【怎么可能?】
系统:【真的,已经到楼下了。】
钟情急忙将游戏机交给一旁观战的女孩子,跑到窗边向下望去。
酒店大门前兵临城下般停着几辆黑压压的车,打头的就是钟情再熟悉不过的世爵。
他倒吸一口凉气。
【统子!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也是刚知道的!】
【你就不能提前监视一下他吗!?】
【我正经系统会为你做这种违法犯罪的事儿!?】
车里的人推开门走出来,似乎察觉到高处有人窥伺,抬头扫来。
钟情“嘭”一声关上窗。
女孩子们惊疑不定:“钟情,怎么了?”
钟情面色惨白:“庄严找到这里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女孩子们居然一点不害怕,相互看一眼后,纷纷捂嘴笑起来。
钟情:“……”
他顾不上问什么,东奔西走将房间里所有肉眼可见的游戏设备都塞进浴室,然后将女孩子们也一把推进去。
“我全部家当都托付给你们了。”钟情神色凝重,“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开门。千万不能让庄严看见这些东西!”
女孩子们笑嘻嘻着说好。
钟情拿了件浴衣走出去。
他脱下衣服,披上浴衣,一面还想着怎么能看起来更逼真一些。
床头放着一包烟,不知是哪个女孩带来的,是细长的水果味女士香烟。
事后烟!
钟情赶紧抽出来一根,找了半天没找到打火机,只得敲开浴室门向女孩子们借火。
刚吸一口就被呛得咳嗽不止,差点掉眼泪。女孩子们被逗笑了,缠着钟情要教他怎么吸烟过肺,他好不容易才脱身。
他走出浴室,还没来得及关门,几个女孩的手还搭在他胳膊上挽留他,房间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门开了。
庄严神色不善站在门外。
视线缓缓滑过钟情浴衣下半露不露的胸膛、指尖明明灭灭的香烟、像是刚被欺负过一样微红的眼眶,最后落在他胳膊上那几只女性的手上。
钟情心中一惊,赶紧将女孩子们推回去,严严实实关上门。
他懒洋洋靠在浴室门上,动作潇洒地掸了掸烟灰。
“庄严?你怎么来了?”
“我打扰你们了吗?”
庄严一步步逼近,直到贴身站在钟情面前。
他们之间距离太近,几乎不留丝毫缝隙。钟情被庄严的气息完全包裹着,极具侵略性的同性气息让他有些不自在,伸手想将他推开,自己却被握住手腕,禁锢在头顶。
只是微微用力,烟就从指间落下,贴着庄严的手背滑下。
灼烧的疼痛让庄严心中更加阴郁。
透过浴室门的磨砂玻璃,可以隐约看见门里几个人影。
一。
二。
三。
四。
五。
庄严嘴角扯开一丝微笑,他微微凑近怀中的人耳畔,用温柔似水的声音道:
“钟情,你还真是厉害。”
第38章
这个时候的庄严就像一条嘶嘶吐信子的蟒蛇,十足虚情假意。
钟情心中瘆得发慌,几乎就要将真相和盘托出。话到嘴边又想起这些年攒点身家的艰难,硬着头皮嘴硬道:
“怎么?你嫉妒?”
“是啊。”庄严轻声喃喃。
他只用一只手就按住钟情两只手腕,另一只手还有余力抬起钟情的下巴,低语时气息就喷洒在他颊边。
“我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钟情全身都被压制得死死的,奋力挣扎也只是徒劳,心中暗骂这人吃菠菜长大的,嘴上也不肯认输:
“那你求我啊,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带着你一起玩玩了呢。”
庄严气得一声冷笑:“我还真是没想到,你原来是这么一个滥货。”
他放开钟情的下巴,抓住他的手腕就要带着他离开。
钟情察觉到大事不妙,赶紧拉住浴室门上的横杆稳住身体。
他强自镇定道:“我不走,我事儿还没做完呢。”
庄严瞬间回头。
两个人对视片刻,钟情率先移开视线。
在他们对视的那几秒里,他竟然无端想起刚来这个位面时见到的小庄严。
他一直都知道庄严的长相是有些野性的俊美,这种特点在小时候最明显。那个时候的庄严刚到庄家,皮肤黝黑,头发凌乱,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服,连普通话都不会说。他永远低着头,但每次被兄弟欺凌时,都会抬眼直勾勾盯着他们。
钟情也喜欢像这样从上目线看人,可同样的动作,他做出来就是柔情似水,哄得身边长辈个个对他溺爱无比,即使猪油蒙心的钟大伯见了这样的眼神也要变得轻声细语起来。
而庄严这样看过来时,只会让人想到鹰视狼顾四个字。
钟情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庄严了。
庄严有很强的自尊心。别人笑他乡音土气,他便整整一月不跟别人说话,只在被钟情逼急了时才冒出几个字。他那一个月都跟在钟情身边,没有找任何语言老师,但再开口时竟然就已经无师自通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
再过半年,他便已经学会所有贵族礼仪,能跟上同龄人学的所有课程。仍旧是没有请任何另外的老师,只不过是待在钟情身边有样学样。
钟情还记得那时候小庄严的眼神,沉重而专注,落在身上有如实质。他那时因为疼痛并未怎么教过小庄严,也没有人要求过他学这些,可他依旧学会了,并且比任何人学得都要好。
钟情那时候很疑惑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这样堪比野兽的眼睛,还是上次踏青时得知一点庄严的身世,才想到或许那便是一个自深山中走出的人应该有的眼睛。
再后来,庄严逐渐穿上合身的衣服,皮肤变回养尊处优的白皙,他彬彬有礼、进退有度,接管家族后更添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初来乍到被人耻笑的、孤狼一样的山民,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但现在,钟情又见到了那个藏在西装衬衫和银边眼镜下的野兽一样的灵魂。
庄严居然在笑。
“不是要带我玩玩吗?后悔了,嗯?”
他伸手覆住钟情紧握横杆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缓慢但不容拒绝。
这样明显的力量压制,他却像是没意识到,蹭到钟情耳畔,很是谦卑地说:
“那算我求你,好不好?”
钟情只觉得像是有一个惊雷在自己耳边炸响。
他痛心疾首:“庄严!你怎么能做这么罪恶的事情呢!我一个社会闲散人士,堕落也就罢了,可你是庄严啊,咱们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孩子,多少人的衣食父母,A市的脸面!华国的骄傲!你怎么能跟我一起堕落呢?”
庄严在他耳边轻笑。
“天天往马场跑,就只学会拍马屁吗?可惜……晚了。”
照例一只手就抓住钟情的两只手腕压在背后,另一只手拽下领带,随意绕了绕,就在钟情手腕上打了一个死结。
然后不等钟情反应过来,就将他拦腰扛在肩上。
钟情的小腹撞上肩膀时,庄严顺势托了一下,这一下撞得不严重,但还是让钟情头晕眼花,遍布皮肤的疼痛仿佛快要深入骨髓。
眼前视线渐渐恢复正常,钟情看见庄严的那双长腿和脚后跟正大步流星向外走去,与此同时地板在快速后退。
试着挣扎一下,发现手也被绑住缚在身后。
他有些迷惑:“庄严,你要干什么啊?”
“你不肯带我玩,我只好自己来找你了。”
“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能陪你玩,你自己去找一个女朋友啊!虽然你不如我帅,但应该还是有不少女孩子喜——”
钟情骤然失声。
他听见开门的声音,还感到一阵风吹来,吹得两条腿凉飕飕的。
不行,不能让庄严出去!
他没穿裤子!
他身上现在就只有一条浴巾,连腰带都还没栓好。这个样子走出去,谁都会觉得他被捉奸在床了,而且还是被好兄弟捉的!
他脸还要不要了!
钟情大喊:“庄严!别出去!我招了我全招了!”
庄严脚步一顿:“招什么?”
“她们不是我女朋友,我们也没做那种少儿不宜的事。我们只是打游戏而已,五排开黑!懂吧,五黑!”
“要撒谎,也该撒一个高明些的。”庄严一巴掌落在钟情屁股上,“六个人,五黑?”
钟情懵了。
说实话哪个位面他都没少跟人打架,但被人打屁股还是头一回。
“庄严!你疯了吗!”钟情抓狂,“六个人是因为琴琴腱鞘炎打不了太久需要替补!”
“是吗?我很怀疑,钟情,你真的知道腱鞘在哪里吗?”
“……”
“看来还是撒谎。”
庄严毫不客气,又是一巴掌落下,又落在原来的位置。
钟情崩溃:“我在手上给你指出来了!你瞎啊!”
庄严转头看向被他用领带绑起来的那双手,左手两根食指的确正捏着右手的大拇指。
“抱歉,我没看见。”他伸手揉了揉钟情的屁股,“打疼了吗?”
钟情咬死他的心都有了:“你神经病啊!把手拿开!放我下来!”
庄严不为所动,按住他胡乱扑腾的两条腿继续向外走去。
“庄严!你把我放下!你到底在发生什么疯!”
他的声音惊动了别的房客,走廊上有几人打开门观察情况。钟情瞬间收声,将脸埋在庄严后背上,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进到电梯,没安分几秒的他又开始猛烈挣扎。
“你放我下来!庄严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再不放开我,我明天就给严奶奶告状!让她家法伺候你!打到你社保欠费!”
电梯一路向下。
庄严第一次见到这么活泼的钟情,听得兴致勃勃,钟情则因为长时间头脚朝下而头晕目眩,像有无数根针从皮肉一直扎到神经。
他的声音都变得蔫蔫的。
“放我下来……我告诉你庄严,你完了,等你破产我一分钱都不会借给你……我还要把你卖到马场去,让你天天给小马宝莉铲马粪……”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酒店里清过场,大厅里没有客人。但员工依然在场,天花板上灯光绚烂耀眼,钟情只觉得自己正被拉到烈日之下公开处刑。
他不再挣扎,也不再破开大骂。
他没这个力气,也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出了酒店大门,钟情更加安静,挂在庄严肩上就像一条麻袋。
庄严拉开车门,将他放到后座上。屁股一沾座椅他就立刻转身,面朝靠背躺着,似乎不愿看庄严一眼。
庄严很担忧地摸了摸:“真打疼了吗?”
“把手拿开!不要你假好心!”钟情火冒三丈,“给我解开!”
庄严轻笑一声:“不行。解开你就又要跑了。等到家再解开,好不好?”
钟情没有回答。
庄严也没有等待他的回答。
他直接关上后车门,坐上驾驶位,引擎发动的声音就像野兽低吼,起步几乎无感。掌心中的方向盘硬邦邦的,指尖却还残留着那柔软的触感。
放松时饱满、圆润,一只手掌便能握住,紧张时却又结实而极富弹性,是天生丽质外加娇生惯养才能养出来的好皮肉。
刚赶来酒店时的愤怒现在已经消散大半。
他想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压制钟情的办法。
这个办法不会让他舍不得,也不会让钟情受伤,却能叫钟情在意。要是早知道钟情会对打屁股这样敏感,他就该在钟情第一天提起真爱的时候将他拉过来好好打一顿,让他不敢再这样轻浮地污蔑这两个字。
车停了。
庄严下车拉开后车门,钟情仍旧以那种抗拒的姿势躺着。他心中稍有不悦,伸手按住钟情的肩膀,强行将他翻过来。
他看见钟情满脸眼泪,一双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
庄严错愕,指关节在他发红的眼角轻轻一碰:“怎么哭了?”
“混蛋……放开我。”
面前的人慌乱地附身去解那条领带,死结解起来太费时间,他想也没想就低头用牙咬断那块顽固的布料。
钟情双手重获自由,第一件事就是往庄严脸上甩了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不重,他的手腕被绑得太久,阵阵发麻,使不上力,庄严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他没有生气,他甚至没有躲。
他一直在看着钟情的眼睛,眼泪浸泡过的瞳仁更加清亮,月光在里面莹莹闪烁着,如同银砾贝母。脸颊已经哭到潮红,湿漉漉的泪痕叠在上面,像一片被雨淋湿的花瓣。
原来花好看起来真的会让人有吃掉的欲望。
庄严微微张了张口。
他眼也不眨地俯视着钟情,将脸凑得更近。
“还生我气吗?再打一下吧。”
眼泪还在大颗大颗不受控制地落下,钟情连擦眼泪都顾不上,很快用另一只手甩了庄严第二个巴掌。
这次庄严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眼睫颤了一下,视线下移,落在钟情那张被咬得破碎的嘴上。
第39章
庄严朝那破碎的嘴角又凑近了些。
他伸手想要抚摸,迟疑片刻后,还是改变方向,选择替钟情擦干眼泪。
钟情完全没想到庄严居然还有脸来碰他。
他直接一脚踹过去,庄严一时不防向后退了几步,他眼前视野骤然大亮,跌跌撞撞奔下车,向电梯跑去。
庄严揉了揉心口。
钟情被他扛出酒店的时候连鞋也没穿,浴衣堪堪遮到膝盖,露出修长的小腿。骨肉匀称,其下是一双的精致白皙的脚,一下一下踩在深色地坪上,或许是太凉,也或许是太硬,脚趾泛起微微粉意。
庄严神色一暗,快步追上去。
钟情没跑几步就被人抱起来,正要挣扎,便听见他说:“无论怎样,回家再说。脚不要了吗?”
钟情还是挣扎。
他一点没觉得光脚在地上走有多疼,他早就已经被粒子残缺的疼痛折磨得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但他的挣扎无果,最后只能一拳捶在庄严心口泄愤。
算了,反正公寓楼是一梯一户,现在周围也没有旁人,不会碰到邻居让他丢脸,没必要在这时候逞强。
刚一打开门,钟情就立刻从庄严怀里跳下来。
他还是没去穿鞋,光着脚跑回自己房间,打开行李箱就开始收拾东西。
庄严慢了一步跟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条热毛巾和一双拖鞋。
见到钟情的动作,他手中微微发紧,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发问。
他在钟情身边蹲下,强行替他擦了脸,穿上鞋,这才问道:
“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要回家。”
庄严伸手拦住他的动作:“这里就是你的家。”
钟情嘴角一扬,冷笑一声。
他脸上的泪痕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但眼角的薄红还未褪去,清晰地昭示着他刚哭过不久。而现在,他却像是已经完全从崩溃的情绪中挣脱出,一颦一笑都似乎另有深意。
他故作吃惊道:“咦?原来这是我的家吗?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还有人一直跟踪我监视我,我还以为这是监狱呢。”
庄严眉心微蹙。他从小就被逼着与年长他许多的人谈判,那些人欺负他年纪小还是不受宠的私生子,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他自以为早已经对言语上的攻击免疫,却不曾想钟情一句话就能让他难受。
“别这么说,钟情。”
“难道我说错了吗?”
钟情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
“冰箱里没有我喜欢的零食,电脑里没有我喜欢的游戏。书房是你的,健身房是你的,连外面那所大学也是你选的。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所有人都说你对我有多好……呵,庄严,你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应该跟着你姓庄,才算对得起你?”
“……你以前从来没说过这些。”
庄严的声音很冷静,在钟情那些半真半假倒打一耙的话语中保持着理智,“如果你不喜欢我的安排,就应该早些告诉我。”
钟情没被他带着走,自顾自从自己的角度说下去:“那现在你知道了,你要怎么办呢?”
“车上的定位系统无法拆掉,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私自查看你的行程。零食和游戏机我会让人送来,不喜欢家里有书房和健身房的话,明天也可以让人来拆掉。”
钟情微笑:“庄严,你应该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酒店里你是怎么骂我的?再骂一遍给我听听。”
庄严抬头,他仓促地想要抓住钟情的手,答非所问道:“是我错了,钟情,我当时太生——”
钟情一把挥开。
“滥货。”
他打断庄严的话,然后在他面前蹲下来,笑眯眯地平视着他。他面上的笑意没有一点作伪,就好像那两个字其实是个夸奖他的好词一样。
“庄严,你说的很对,我就是个滥货。你既然知道我是滥货,就也该知道我最想要什么了吧?”
“不可能。”
庄严眼睛里又露出那种猛兽一样的凶光,低低道,“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继续堕落下去。”
钟情简直快被这根倔强的木头气得七窍生烟。他能感受到皮肤上的痛感越来越强烈,只不过蹲了这么一小会儿,小腿就已经疼到快要无法稳住身形。
在摔倒之前,钟情索性直接坐在地上,还故意做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潇洒模样来。
“多交几个女朋友而已,就是堕落了吗?我和她们是两情相悦,既没有威逼利诱,也不是强取豪夺,怎么就是堕落了?”
“……钟情,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叫钟情吗?”
钟情不语。
他当然记得。
快穿局员工在进入任务世界之前都可以向模型修改器输入一些数值,范围允许之内,他们可以任意调整自己灵魂即将投放的那个角色模型。
钟情所做的唯一一项修改就是名字。
他不想顶着别人的名字过一生,所以投放的任务世界会在修改器的影响下,让创造一些设定来迁就钟情的姓名。
大多数位面只不过分配一个“钟家”罢了,这一次的位面有些特殊,对“情”这个字也另有解释。
钟情在这个位面的母亲洛绒草来自北方的大草原,遇到钟父之前就已经订过婚。钟父出差途中偶遇洛绒草,不过几日便坠入爱河,相约私奔。
回到A市后,钟父花一年时间摆平一切,最终和洛绒草结婚。婚后三年有了孩子,为了纪念他们的爱情,便取名为“钟情”。
他们没有辜负这段爱情轰轰烈烈的开始,也没有辜负为钟情这个名字。洛绒草在钟情八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缠绵病床两年后还是撒手人寰。她死去后仅仅半年,钟父也不堪忍受思念和抑郁,在车库里饮弹殉情。
这是一段如童话般的豪门爱情,除去悲伤的结局,任何一个起承转合都要比童话还来得浪漫无比。即使十年过去,这段爱情依然在上流社会流传着。
钟情知道庄严想说什么,但他偏偏不想理会这个话题。
“庄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和别人提起他们。”
“我是别人吗?”
“如果你再这样不依不饶,那你就会是。”
“好,不提他们。”庄严改口,“那你应该也还记得我的父亲是怎么中的风。”
见钟情沉着脸看过来,他不躲不避,“你可以在我面前随便提起他,对我来说,你永远不会是别人。”
钟情脑门一脸黑线。
庄家那个老头玩得花,胆子却小,酒店开房时被人举报,刚见到警察就一个激动厥过去,醒来后就开始神志不清流口水。
庄严这明显是在内涵他啊。
“所以,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要管到底了?”
“是。”
“好,那就绝交吧。”
“……你说什么?”
“绝——交——”钟情拖长声音,没有丝毫留恋地重复了一遍。
庄严怔怔看着他,突然伸出手死死拉住他:“钟情,即使你再生气,也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我没有在开玩笑。”
钟情忍痛站起身,拉过行李箱,“是你走还是我走?”
*
钟情彻底放飞了自我。
最后一次对话时“绝交”二字一出,他第一次看到庄严脸上那么慌乱的神色。难得见到一向沉稳的人如此失态,钟情那一瞬间有些怜悯,但很快就逼迫自己忍住。
还好他忍住了。
钟情在沙发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一旁用来代替边几的小推车上放满零食,原本空荡荡的客厅里堆满游戏设备,女孩子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块打游戏看电视。
空气中充斥着活跃的模型粒子,将钟情整个浸泡其中,甚至都不需要他去特意进行肢体接触,粒子们便自发潜入他的模型缺陷之中。
而且因为这是在自己家,环境清静稳定,即使女孩们告辞离开,粒子们也不会立刻就消散。它们的效力能维持个两三天,足够钟情撑到下一场聚会。
没有痛苦,夜夜安眠,钟情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但是系统不太幸福:【菜精,你别吃了。你半个月就已经胖三斤了。】
钟情在粒子的海洋里飘飘摇摇,安逸道:【你不懂,这叫幸福肥。】
【林姿寒还有两个月就出场,你还是先把主角攻哄回来吧。】
【两个月,还早呢。】
系统恨铁不成钢:【早什么早?要我说,你就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和主角攻闹掰。还绝交呢,你以为你小孩子吗?】
钟情理智气壮:【谁让庄严太过分了。我就问你,凭什么你不能帮我监视庄严,而庄严就可以监视我?】
【……所以你是气他在车上装定位?】
【哼。这是我的底线。】
【你上次还说你的底线是不能叫你阿情呢。不过这又是为啥?又跟你那个竹子道侣有关?】
钟情深深叹了口气。
世人都道竹林干净清幽,却不知这份干净与清幽是怎么来的。
这世间大概没有几样比竹子还霸道的东西,一片土地之下但凡生长出一小节竹鞭,就会长出无数根须深入泥土,无数竹节直刺天空。
竹根抢占所有养分,竹叶遮蔽所有阳光,如此一来竹林里除了竹子不会生长第二样植物,看起来当然就干净了。而竹林根系的占地面积远比竹节大得多,千辛万苦逃出竹林,自以为已经逃脱掌控,殊不知每一步还仍旧踩在人家的神经上。
哎,往事不堪回想。
【别问了统子哥,我去哄庄严就是了。】
第40章
钟情要哄人的决心已经下定,但实施起来还是略有些尴尬。
庄严离开公寓后,他们还是经常会在教室里碰面。很明显庄严时时都想要求和,他会主动和钟情说话,给钟情带饭,还一连好几天开车跟在钟情身后送他回家。
但钟情很不欢迎他。
不仅因为那时候气还没消,还因为有庄严在的时候,他身边原本活跃的模型粒子会立刻被冻僵,就连已经和他的角色模型嵌合的粒子都会瞬间逃离出去。
系统的解释是男主光环,钟情对此嗤之以鼻——他还没见过哪个男主的主角光环是用来专门针对深情男配的,摆明了就是庄严看他不爽。
钟情惹不起,只能躲着走,躲又躲不过,一气之下选择迎难而上,隔个两三天就换一次女朋友,换完还要故意带着女朋友去庄严面前转悠。
有时候嫌嘴上嘚瑟不过瘾,还要你侬我侬表演一番真爱。这样过了整整半个月,庄严像是终于死心,不再出现在他面前捣乱。
他自觉已经将庄严得罪完了,现在要将他哄回来……他吃了一大盘麻辣小龙虾才鼓足士气。
这天他破天荒没和女朋友腻在一起。
刚进教室就在座位前排看见庄严,钟情走过去,附身把手撑在桌上,笑盈盈看着庄严的同桌。
“我可以坐这里吗?”
那个男生急忙起身,连连说好。
他都不怎么敢多看钟情一眼。
在同性面前,钟情依然是冷淡惫懒的。同性周身那些僵硬的粒子不仅不愿对他施以援手,还会影响他对女孩子身边活跃粒子的吸附能力。
所以很少有同性能看到他笑,偶尔一笑,还是这样亲密柔和的笑,好看得旁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冒犯。
钟情在庄严身边坐下,双臂平放在课桌上,像小学生一样做得端端正正。
他从包里掏出一物。
吃小龙虾时他还一边在刷帖,学了不少好朋友之间决裂后的处理方式。
他现在强得可怕。
他曲肘在桌上缓缓平移,碰了下庄严的肩。
庄严不理。
又碰一下,推过去一颗奶糖。
庄严还是不理。
钟情心中一凉:不对劲,这网传绝招好像没用。
“庄严?”钟情倾身凑过去,悄悄道,“你真的不吃吗?我特意给你带的,很甜的!”
庄严依旧不理,自顾自翻了一页书。
既然庄严不要,钟情不想浪费,顺手就把奶糖拿回来剥开,丢进嘴里。
这时庄严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钟情被看得一愣,奶糖含在嘴里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
“不会吧?”他犹犹豫豫道,“你又想吃了?”
庄严终于开了他的金口:“给我一颗。”
“……没了。”
“别的也行。”
“……没有。”
庄严眸中有莫名情绪一闪而逝:“来求和,就只带一颗奶糖吗?”
钟情垂头丧气:“电影里一颗奶糖就够的。”
“那么你看错电影了。”
庄严冷冷一笑,“你可以把它吐出来给我,我不当你是别人,不会嫌弃你。”
钟情震惊,赶紧嚼吧嚼吧两下把奶糖咽进肚子里。
“不行,我嫌弃。等等庄严,你太记仇了吧,还记着那句话啊?我当时是太生气——”
话一出口觉得有些熟悉,钟情抱着胳膊,双眼微眯,“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当时好像不止我一个人口不择言吧?”
庄严气闷,心道你不止口不择言,还饥不择食呢。
钟情拿捏到一个把柄,脑中闪过一个绝妙的主意,枕在手臂上歪头笑着看向庄严。
“不如这样,我俩各退一步。我不把你当别人,你也别再拦着我当滥货。好不好?”
庄严看了他一眼,那张美丽脸蛋上满满真诚笑意,没有一丝开玩笑的迹象,简直漂亮到可恶。
庄严直接伸手把书盖在他脸上。
正好下课铃响起,钟情把书扒拉下来,看见的就是庄严扬长而去的背影。
他赶紧追上去。
一路不紧不慢跟在庄严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绞尽脑汁想话题,但庄严一直不回应,他唱了会儿独角戏就觉得有些无聊。
眼角余光瞥到绿化池中灌木丛似乎动了一下,钟情停下脚步,看清那个浑身发颤的白影是一只小猫。
早上刚下过雨,灌木丛中叶子还是湿淋淋的,小猫也不知道躲,任凭水滴从叶尖落下,全打在它身上。
钟情走过去将它抱起来,大概才刚断奶,小猫还没他一只手大,浑身皮毛冰凉,叫声细细的。
他抱着猫起身,抬头便看见庄严。
“咦?我还以为你走了。”
他把小猫举到庄严面前,“快跟小学妹问个好。”
庄严一只手摸了下小猫的头,说了句“你好”,另一只手递来一部手机。
钟情不接,就着庄严的手探头去看。
那上面是和校猫管理组织负责人的聊天记录。
负责人认识这只小猫,猫妈妈几天前去世,它自己又太胆小,学生几次去捉都躲着不出来。大概是饿得没力气了终于出来觅食,结果被钟情逮住。
钟情了解了个大概,一边撸猫帮它保持体温,一边笑问:“你什么时候跟他联系的?”
“你看见它的时候。”
钟情心中无声地笑了一下。
庄严还是那么了解他。
他现在也觉得之前脱口而出的“绝交”二字实在是滑稽。他们认识十年,同病相怜,互相扶持,是最相知的朋友,是最亲密的亲人,他们之间的默契早已经磨合得就像同一个人的两只臂膀。
他们彼此就是对方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这样的情分怎么可能断绝得掉呢?
“我想把它带回马场,那里有很多大猫可以照顾它。”
“我送你过去。”
钟情停住脚步,庄严也停下来,侧身看着他。
钟情眨眨眼睛:“那……我们和好了?”
庄严看着他眼中雀跃的神色,心中连日不散的阴霾总算破开一线天光。
他嘴角无意识微微扬起,但在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句话牵动心神、竟然只因一句话就原谅了钟情半个月来的冷待,又勉强压下嘴角。
他想要矜持几分,没有立即开口,在钟情数次追问后才启唇。
“铃铃铃——”
一通电话打断他的话。
钟情听着电话对面女孩的哭诉,神色逐渐凝重,到最后他直接吧小猫往庄严怀里一塞。
“瑶瑶那边出了点事情,小猫托付给你了,我改天来接它!”
声音逐渐远去,人已经跑开了。
都已经替他们拉开车门的陈特助:“……”
他看着孤零零站在原地的大少爷,心里默默叹了句一失足成千古恨。关上车门后感受到那股越发肃杀的气氛,心中更是发苦——天哪,这种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
*
钟情明显感受到庄严对他更冷漠了。
自从他那次丢下庄严一个人跑掉之后,他就没怎么见过庄严。他已经去庄家陪严奶奶喝过好几回茶,一次都没碰上过他。去公司找人呢,又天天都在出差。正好节日放假,连在学校碰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电话倒是每次都接得很及时,只是从不出声,直到钟情说得口干舌燥,不得已自己先一步挂断。
还有一个月主角受出场,剧情却出了大纰漏,系统急得上火。
【你和你那些女朋友断了不就行了!】
钟情还在聚众打游戏,泡在模型粒子中乐不思蜀。
【哎呀统子,就算我和庄严决裂,也不会影响他俩相爱吧?你不是说即使我变成植物人在医院睡到剧情结束,他俩也能修成正果吗?】
【但这个世界你是需要刷深情积分的!越是简单的位面,需要的深情积分就越多。你现在跟庄严搞崩了,到时候在他面前刷对林姿寒的深情人设,他一生气,恐怕你活不到两年后位面传送啊!】
【不会的啦,这是法治社会。何况那是庄严诶,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怎么可能这么重色轻友呢?】
系统冷哼一声:【那可说不准。这种感情线位面里的男人都是恋爱脑,什么都做得出来。】
门铃响了,大概是外卖小龙虾到了。
钟情趿着拖鞋去开门,一面道:【问题是,如果我失去了游戏搭子,万一半道被疼死,一样活不到两年后。还不如让庄严动手呢,看在以前的情分上,说不定他愿意给我个痛快。】
门打开,外面没人,只有地上放着一个大纸箱,没有封住。
钟情打开纸箱,里面是猫粮猫罐头猫砂猫砂盆大大小小猫抓板猫玩具,外加一只呼呼大睡的小猫。
钟情和系统同时哀叹:【完了。】
他故意一直不去接小猫,就是想要找一个借口天天去庄家蹲人。没想到偏偏是庄严送猫过来的这天他没去庄家打卡,不然至少可以在大门外见上一面。
他赶紧跑到走廊的窗边向下看去,正好看到世爵车离开车库。
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车窗下移,探出来一只手。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轻轻晃了晃。
钟情:“!”
他的小龙虾!
钟情仰天长叹:【幼稚啊幼稚,有本事带走我的小龙虾,怎么不把我门口垃圾一起带走!】
系统一脸沉重地劝道:【菜精,听我的,去他家门口上吊吧。】
【……】钟情大怒,【你还是我亲系统吗!】
小猫进家,女孩子们都无心打游戏,纷纷围过来看猫。从钟情口中了解到来龙去脉,纷纷又露出那种神秘微笑,看得钟情十分不解。
“你是说,庄严今天送猫过来,但你恰好今天没去庄家堵他,所以错过求和的机会?”
钟情点头。
女孩子们又笑:“会不会正是因为你今天没去找他,他才专门把猫送过来表达不满呢?”
钟情为汉语的博大精深感到叹服:“这有区别吗?”
女孩子们嬉笑着,纷纷起身告辞,临走时还嘱咐他赶紧上去追人。
钟情倒也想,可他刚刚一气之下打开外卖胡乱点了一大堆东西,立誓化悲愤为食欲,一时半会儿大概走不开。
钟情送走女孩子们,在粒子海洋的包裹中,窝在沙发里一边撸猫一边打游戏一边吃刚送来火锅烧烤小龙虾,还跟系统感叹修成人身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拥有味蕾。
今晚照例打算熬夜上分,但半夜十二点的时候钟情突然感到小腹一阵疼痛。
那一下疼得他瞬间额头冒汗。
【统子!我好像要死了!】
系统闻声赶来,看见钟情疼得只差满地打滚,赶紧调出数据面板,然后陷入沉默。
【我得了什么病?胃癌吗?】钟情奄奄一息道,【放心告诉我吧,我这个世界的母亲胃癌去世那一天,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系统还是迟迟不说话。
钟情被它这态度唬住,缓过一波疼痛后赶紧拿起电话给庄严拨过去,打算交代遗嘱。
系统见他来真的,忙道:【你没病,就是吃撑了。客厅有消食片,一片下去保管你药到病除。别多想,刚刚我只是在思考你是怎么做到两天胖三斤而已的。】
钟情悻悻:【我还以为你在给我默哀呢。】
他拿着手机准备关闭通讯录,看到拨号键时却突然一顿。下一秒,他已经按下按钮,电话响了一声,很快就被接通。
那边还是没有声音,钟情一时冲动,现下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都沉默着,电话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两分钟后,庄严先开口:“怎么了?”
钟情深呼吸一口气,忍下小腹的疼痛,轻声道:“庄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不能——”
庄严直接打断他:“你在哪儿?”
“我在家。”
“我马上过来。”
“……”
原来这么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