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显然庄严并不是在开玩笑,钟情很快就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
庄严不肯挂断电话,甚至还时不时唤一声确保钟情还在听。钟情捧着手机,小腹越来越痛,他却强忍着不肯出去吃药。
系统看得有些不忍:【赶紧去吃了吧,五分钟就好了。再拖下去万一拖成肠胃炎。】
钟情气喘吁吁:【不行,吃了药还怎么卖惨?】
系统感动:【菜精,你真是身残志坚啊。】
五分钟后,钟情瘫在在沙发上小口喝着热水,眼睛还一下一下瞟茶几上那半包薯片。果然是药到病除,一片消食片下去,他现在觉得自己又能吃下一头牛了。
系统呆滞:【你不是要卖惨吗?】
钟情自我检讨:【对不起,实在太疼了。】
系统:【……】果然人不能夸,一夸就嘚瑟,哪怕空心菜修炼成人也一样。
钟情看它无语,掏出一支水银温度计,神秘一笑:【别急,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瞒天过海。】
他抱起腿上热乎乎的小猫,将温度计塞在它肚子底下——既然庄严亲自把这么一个体温作弊器送到他手中,那就别怪他笑纳咯。
抱着猫在沙发上没躺一会儿,门外传来指纹锁打开的声音。
庄严焦急地走进来,带着满身夜风寒意,在沙发前蹲下。
“哪里不舒服?”
“我发烧了,头好晕。”钟情悄悄从小猫肚子下拿出水银温度计,一个完美的38.5°,“你看。”
庄严看过温度计,伸手就要来摸他的额头,被钟情伸手挡了一下。
他没强求,打横抱起钟情回到卧室,将人放在床上后用被子裹住,目光重新落在钟情脸上,细细端详着每一个角落。
看得钟情都有点不好意思,往被子里缩了一下。
“看我干什么?”
“瘦了。”
这两个字庄严声音放得很轻,却足够沉重,显然是发自肺腑这么觉得的。
钟情一阵汗颜,慢慢拉起被子盖住脸。
【统子,你之前说我胖了多少来着?】
【加起来六斤。感情线位面的男主果然都是盲目的。】
庄严终于看够了,他伸出手,钟情察觉到他意图,但双手被被子缠住,只能无比紧张地看着庄严掌心落在他的额头上。
系统幸灾乐祸:【哈哈哈我就说你要翻车吧。】
钟情感受到庄严掌心的温度,只觉得比他的脑门还热,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
然而庄严收手后却低声道:“是很烫。别怕,我来时给赵医生打过电话,他已经在路上了。”
系统:【……】
看来感情线男主不仅是盲目的,还是盲手的。
“我去拿冰毛巾。”
庄严起身正要离开,衣袖却被钟情拉住。那一点点力量就够他止步,回望过去。
钟情仰着头,面上带着点被子捂出来的潮红,让那张向来多情的脸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像是刚被人辜负过似的。
“庄严,我们和好吧。没有你,我每天吃不好睡不好……”钟情顿住,突然想起客厅里那一大堆外卖袋子,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硬着头皮说下去,“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庄严忍耐片刻,终究没能忍住,他回过身去,俯身将钟情抱了个满怀。
他用的是能将怀中人揉进骨血里的力道,钟情被这样紧紧箍住,呼吸都有些困难。好在庄严很快就放松双臂,仿佛刚才的失控只是错觉。
钟情搂住庄严的脖子,防止他突然跑掉回避话题。
“庄严,你原谅我了吗?”
庄严扭头想要避开视线,钟情却不依不饶,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他的眼睛。
庄严微微闭眼,几乎是狼狈地说:“你没有做错什么。我没有原谅你的资格。”
“那等我病好了,你还会生我的气不理我吗?”
“对不起。”庄严低下头,和钟情额头相碰,这样近的距离里,即使轻言细语也如同誓言一般振聋发聩,“我是王八蛋。以后不会再这样。”
钟情轻笑一声,眸中泛起滟潋的柔情。他天生就是这样得天独厚的、善于诱惑的眼睛,每当他这样看别人时总要引起一番误会,只有庄严最知道他其实别无想法。
“那我以后还能继续当滥——”
最后那个字被庄严按住嘴唇,没有发出来。
“你不是滥货。”
“?”
“你是情圣。”
钟情微怔,一个翻身坐起来到处找手机:“庄严,你快再说一遍,我要录音。”
“录音?”
“难得听到你说一句甜言蜜语,当然要录下来循环播放了!”
庄严看着钟情那双在黑暗中依然亮晶晶的眼睛,面上浮起一丝悲哀的温柔神色。这怪异的神色隐藏在黑暗中,连它的主人都难以察觉。
庄严想,其实是钟情不知道他有多想他。
想念到不敢和他见面,不敢和他说话,因为只要和他多待一秒多说一句,他就会立刻心软。
就像现在,在分开数日后的第一次相见,他便心软了。
这是一种认命的心软。
他承认了这个事实——他爱的人不仅是一个直男,还是一个渣男。
他看着钟情送到他嘴边的手机麦克风,无声苦笑了一下,然后,他温驯地重复道:
“你是情圣。”
钟情笑得很开心。
待他笑够,庄严又问:“茶几上有消食片,肚子也不舒服吗?”
钟情没想到他这么细心,赶紧卖惨:“是呢,疼得我一身冷汗。”他拉住庄严的手往自己后颈探去,“不信你摸。”
庄严却抽回手,转而覆上钟情的肚子。
“我帮你揉揉。”
适中的力道让钟情昏昏欲睡。
庄严揉得很有技巧,这全是在钟情身上练出来的。这具身体和身体的母亲一样,肠胃都不太好,钟情小时候没少吃它的苦。庄严看不下去,每次钟情胃疼,就自告奋勇帮他揉肚子。
半梦半醒之间,钟情有几个瞬间还以为自己仍是十年前那个和庄严相依为命的小孩。
他像小时候那样覆住庄严的手表示感谢,那只手微微一顿,随即带着钟情的手一起动起来。
肌肤相贴的感觉让庄严心中的惶恐终于消散了一些。
他没办法将那个字和钟情联系起来。无论是偶尔想到,还是听钟情亲口说出,都让庄严觉得心惊肉跳。
死——多么可怕的一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像一把刀,每一刀落下斩断的都是一段幸福的记忆。
庄严拼尽全力想给钟情儿时记忆里一样的幸福,但他知道他没有做到。
父母双亡,并且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亡故,钟情看起来似乎已经从这个十年前的噩梦醒来,提起他们时总是面带笑意漫不经心,其实从来不肯去面对事实的真相。
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支撑自己的理由,为名,为利,为孝敬父母,为子嗣传承。庄严是为了钟情,那钟情呢?
庄严没有找到过答案,所以总觉得钟情像风,环绕在他身边,但是怎么也抓不住。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让他心如刀割额般的念头——钟情变得多情,其实他应该要高兴的。
至少终于有一件事被钟情放在心上,至少他终于肯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有了关联,或许就不会再那么飘渺无依,如同幻影。
庄严拿了毛巾帮钟情擦脸,然后上床将他抱进怀中。
钟情依然全然地信任他,任由他抱着,彼此亲密无间地依偎着。半个月来的隔阂消失不见,又或者说它其实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被窝温暖,庄严心中却一片寒凉。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死去。只是那死去的尸体依然庞大无比,勉强撑出了一个体面如昨的表象。
*
等待林姿寒出场的两个月里,钟情的生活变成三点一线——庄严身边,女友身边,他自己家。
庄严说到做到,不再对他的恋爱发表任何意见。
钟情最开始还有些担心,出去约会的时候总要遮掩一番。这时候的庄严就算发现他在撒谎也不会拆穿,只是沉默着看着他出门。
反复几次后,钟情确定庄严是真的不会插手,便开始放飞自我。
在大家长前过了明路的好处就是,他不必再偷偷摸摸进行地下恋情。
他可以在庄严面前正大光明打电话约女孩子出门,可以开庄严车库里任何一辆车带她们出去兜风,还可以请她们到家里,在与庄严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尽情打游戏。
不过渐渐的,钟情打游戏的次数开始减少。
考试周快到了。
他倒没有很在乎成绩,但不能影响人家女孩子们,所以主动减少邀请的次数。正好庄严在意这个,钟情便顺着他的心意,这几天一直都和他一起泡在图书馆里。
太久没和女朋友亲密接触,皮肤上泛起微微的疼痛,带着如跗骨之俎的烦躁感。
这种程度的疼痛钟情还能忍受,没去管它,全当给自己提神,不过面上表情又恢复成之前那般倦怠懒散的模样。
尤其是图书馆停电三天,校方决定腾出食堂作为临时自习室后,他心情更加糟糕。
食堂刚清洁过,湿漉漉的地板折射着灯光,亮得晃眼睛。
钟情一边抱着书找座位,一边懒洋洋地抱怨:“庄严,好歹是你的母校,就不能捐点钱支持一下母校的基础设施吗?图书馆停电就不说了,你看食堂这灯,跟进了手术室一样。”
庄严无法理解食堂和手术室之间有什么可以类比的联系,但对于钟情这种神奇脑回路已经见怪不怪。
他简短地答道:“好。”
钟情难得来了点兴致,转过身,一边看着庄严,一边慢慢倒退:“这么爽快?”
“嗯。”顿了下,又道,“好好走路,小心摔了。”
钟情正要说怎么可能,身后猛地传来一阵冲击力,他一个踉跄,扑进庄严怀里。人倒是没摔着,书撒了一地。
撞人的同学连声道歉,钟情有些不好意思,忙说是自己没好好看路。
他蹲下身捡那一地的课本,捡到一半时视线中突然闯入一只白皙颀长的手。
那不是庄严的手。
庄严的手像常年搭弓挽箭的猎户,一双大手骨节凸起,青筋根根分明。而这双手却像是常年莳花弄草,手指细长俊秀,姿态灵活优雅。
手的主人捡起书递给钟情,不置一词便径直离开。
钟情看着他高挑的背影,心中问道:【他就是林姿寒?】
【对。你怎么知道?林姿寒提前交换过来了,我正要提醒你呢。】
钟情露出一丝微笑。
他十分确定刚才他并没有碰到林姿寒,仅仅只是在较近的距离一块站着,他身上的疼痛瞬间全消。
他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身边有林姿寒那样多的粒子。靠近他时,都不需要钟情主动吸附,那些粒子就自发钻进模型缝隙中。甚至因为粒子质量太优越,即使林姿寒已经离开老远,那些粒子依然好端端待在他身上,以极慢的速度消散着。
原来高嵌合度是这么一种舒服的感觉。
钟情觉得自己就像在雪夜里得到壁炉,在烈日下跳进泳池,在极饿时被人施舍一顿饱餐。前面十年像是都白过了,只有当下才有清晰的色彩。
还犹豫什么?
林姿寒简直就是他的天选深情对象!
长时间的驻足引起庄严的注意,他伸手拉了一下钟情的胳膊。
钟情还是没动。
庄严正要开口提醒,却看见钟情眼睛里亮得惊人的光芒。
他隐隐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熟悉,心中不安,几乎就想强行将钟情带走。
在他动作之前,钟情已经先一步开口,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雀跃和兴奋。
“庄严,我找到真爱了!”
庄严如坠冰窖。
第42章
庄严几乎能听见自己转头时僵硬关节发出的咯吱声。
身侧站着熟悉的人,说出的话却陌生得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庄严费力地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头上白炽灯亮得人头晕目眩,时间和空间都被拉长,感官也像是被麻痹了一般暂时与意识一分为二。他像是进了一间手术室,有人正拿着尖刀给他开膛破肚。他的心脏被人割了一个小口子,有点疼,还漏风。
原来食堂还真很像手术室,他想。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让庄严怔住,仅仅这片刻失魂,钟情已从他身边跑开,追上前去。
他很自来熟地向林姿寒进行自我介绍,又询问对方的专业,还大言不惭让对方有事就来找他。
越说越兴奋,还伸手想要帮对方拿书。
但他没能拿到书。
他的手先一步被庄严攥住,钟情下意识想甩开,手腕上传来的力道瞬间加重,疼得他回头皱眉道:“庄严!”
庄严一言不发,拉着他的手走出人群,一路将他塞进车里。
再一次被这样强硬地带走,钟情没有生气,他还沉浸在被粒子填满的愉悦当中。
他现在才知道粒子和粒子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普通男性的粒子僵硬刻板,就像水里的砂砾,看着就让人厌烦,喝到嘴里更是硌牙。女孩子们的粒子温柔可爱,但终究与他的角色模型差别太大,填上缝隙后只能堪堪止疼而已。
而林姿寒,这个位面的另一位主角,从他身上逸散的粒子仿佛来自位面本源,与钟情这具身体无比贴合,仅仅是站在他身边,就能让钟情感受到一种瓷实的幸福。
钟情沉浸在这种如梦似幻飘飘欲仙的幸福中,完全忽视了庄严的异样。
即使在暴怒之下,庄严车依然开得很稳。
到了公寓,他一路拉着钟情进门,将门摔得震天响。
钟情直到现在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何方,有些意外:“怎么带我回来了?今天不自习吗?还是说你要放我一天假?”
庄严抱着最后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期望,问:“你刚刚说的真爱……是真的吗?”
“你说姿寒?当然是真的了!我表现得不明显吗?要不是你拦着,我已经要到他的联系方式了。”
“你叫他什么?”
“姿——寒——”钟情一字一顿拖长声音重复道,“要我写给你看吗?”
“你认识他?”
“今天以前不认识。不过我看见他课本上的名字了,我还知道他读建筑系,和我们同一年级。”
庄严头痛欲裂。
钟情从来不会对某个人观察得这么仔细。山区水库旁第一次说出真爱两个字的那天,他甚至叫不出那个同班女生的名字。
庄严的声音因为不可置信而发颤。
“钟情……他是男的。”
钟情理所当然道:“男的怎么了?真爱跟性别又没有关系。”他上下看了庄严一眼,“咱们新时代青年,可不兴歧视同性恋啊!”
他的话简直就像刀子一样在剜庄严的心。
"我歧视同性恋?"
庄严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我真不该对你心软的。”
钟情警惕:“你不会又要拦着我当滥、咳咳,情圣吧?哎呀你放心,我这次是认真的,我就认定他了。”
庄严冷笑:“是吗?你对他搭讪的时候,你女朋友就在后面。”
“哦,这个啊。”钟情打开手机点开校园贴吧,朝庄严面前一亮,“在车上的时候我就已经昭告全校,我分手了,现在是黄金单身汉。”
他严肃地重复:“庄严,这次我是认真的。”
一直到钟情回房休息,庄严仍站在原地。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平静。
他麻木地想,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钟情嘴里“真爱”两字一直都是张口就来,没有人会成为他的例外。
庄严用力回想那个“林姿寒”的脸,当时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钟情身上,只记得大概是一张很柔美的脸。
柔美,对。
钟情几乎每个女朋友都是这一类的长相。
或许是因为猎奇,或许是因为被那张脸迷惑。庄严在心中不断对自己道,这次一定也和之前一样,不过是三分钟热度的真爱罢了。
可是无论怎么自我开解,还是有阴暗无比的念头涌上心头——
女人,男人……为什么钟情可以爱上任何人,唯独不会爱上他呢?
他慢慢踱到卫生间,镜子里映出一张即使努力放缓表情、依然凌厉逼人锋芒毕露的脸,就像闯进人类社会的野兽,与这个彬彬有礼的上流截然不同。
他久久地看着那张与林姿寒风格迥异的脸,直到夜幕降临。
他突然一拳砸向镜面,玻璃破碎,骨节血迹斑斑。他没去管手上的伤口,朝碎镜上泼了了一杯水。
水痕渐渐带走血迹,镜面恢复光洁。
庄严拨通电话,声音阴寒无比,“去查一个人。我要他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资料。”
*
第二天清早,庄严像往常一样催钟情起床时,看见他已经洗漱完毕,正站在洗手间镜子前整理领口。
从镜子里看见庄严,钟情抱怨了一句:“这镜子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碎了?”
他回过身去,张开双臂,“庄严快看,我今天的穿搭风格怎么样?”
庄严静静看着他。那明显是精心挑选过的搭配,和从前在衣柜里随手一抓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压抑着怒意,低声道:“早饭做好了,有你喜欢的桃子酱。”
钟情道了声谢,从桌上抓了片面包沾点果酱就要跑开。
庄严一把按住他,提醒道:“今天是下午的课。”
“我知道。”钟情回头朝他莞尔一笑,“我去陪姿寒上课。”
钟情不让庄严跟着,亲自查了课表,找到建筑系上课的教室。
林姿寒不在教室,但课桌上摆了一个花纹奇特的陶瓷杯。钟情昨天便在林姿寒包上见到过,总觉得有几分眼熟,记忆便有些深刻。
他在那个位置旁边坐下,边等边打瞌睡。早上起得太早,兴奋的情绪过去后,精神便开始萎靡不振。
他闭目养神,陷入半梦半醒中,听到有人唤他名字,一时间还回不过神。
直到那人轻轻拍了下的肩膀。
就算是隔着衣服的触碰,也让钟情瞬间舒服得几乎想要叹息一声,连身下冷硬的板凳都变得像云朵一样柔软。
钟情瞬间疼痛全消,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他睁开眼睛,神采奕奕地看向来人。
是林姿寒。
钟情坐的位置挡住了他的去路,离上课只有两分钟,只好把他叫醒。
钟情长腿一收,让他进来,等他坐定后,立即从桌洞里掏出一支玫瑰。
“谢谢你昨天帮我捡书,”钟情双眼微弯,“鲜花赠美人。”
林姿寒淡淡扫了一眼,礼貌地一抿唇:“抱歉,我不喜欢花。”
“那你喜欢什么?”
林姿寒不答,抬眼看向老师走上讲台:“请安静,已经上课了。”
钟情在嘴边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之后果然就不再说话。
但就算他一言不发,光是坐在那里就已经很有存在感。
林姿寒能感受到从身旁传来的善意的、好奇的凝视,还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羡艳、嫉妒的打量。
钟情比他来时预想的还要出名。
昨天他刚回到宿舍就被舍友一番盘问,尽管再三表示不感兴趣,还是有无数关于钟情的消息进入他的脑海。
刚进学校就以断层的优势成为校草,虽说这所名牌高校明面上并不会攀比这些,但有的人根本就无需对比,只要旁人看到那张脸,就不得不拜服在那罕见的美貌之下。
冷淡的性格与无人知晓的行踪又为这份美貌增添了一分神秘的色彩,旁边还有恶犬护卫,令这样一个美人成了只可远观不可靠近的存在。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四年都将这样过去时,他突如其来地恋爱,又突如其来地分手,无缝衔接更换女友。
短短几个月时间,就从神圣的高岭之花变成薄情浪子,仗着那张漂亮脸蛋,不知让多少人心碎。那些他肆意妄为造成的伤口,又不知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疗愈。
林姿寒厌恶这种对待感情随随便便的态度,更厌恶这种轻佻给他带来的麻烦。
很显然,那些嫉妒视线的主人无一不在想着该如何将他取而代之。
换了旁人,在这样的视线下能如坐针毡。只有林姿寒,压抑下心中的烦躁,面上仍旧一片平静淡然,甚至在对上钟情的视线时,还能回以优雅理智的微笑。
下课铃声响起,林姿寒起身离开教室,钟情走在他身边,唠唠絮絮替他介绍路边每一栋建筑物。
走到稍稍僻静的小路上时,林姿寒停下脚步。
“我不喜欢同性,你不必白费力气。”
钟情一听便笑了——现在不喜欢同性,等见到庄严就会喜欢的啦。
他善解人意道:“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了。”
他手里还拿着那朵玫瑰,花枝插在一个小小的许愿瓶里,是路过的女生主动送给他的。若说鲜花赠美人,那么这朵花现在找到了它最好的归宿。
林姿寒不再多说,走进一栋教学楼。
钟情跟了进去。
一楼聚集着不少学生,过道两旁都摆着展板,钟情扫了一眼,上面宣传的是某位建筑界大拿的讲座。
林姿寒已经去前面签到,落笔签名端端正正不疾不徐,签好后将笔盖好还给工作人员,一面朝身后的人道:“这里没有事先预约不能进去,别跟着我了。”
钟情原本还在问负责签到的小学妹能不能加他一个名额,听了这话就知道是自己为难人了。
他从善如流道:“好啊。那我在外面等你。”
林姿寒淡淡看他一眼:“那你就等着吧。”
讲座一共两小时,钟情随便找了个阴凉地和系统唠嗑。
临讲座结束前十分钟时,他起身回到大课室门外。这间教室正对的是楼栋后门,两扇门之间只有一个不算宽的过道,还被展板和签到处占满了。
钟情担心自己站在那里等人会妨碍门里的人进出,便在教学楼外的花坛边上坐着等。
秋老虎实在厉害,瓷砖都晒得发烫,钟情没能坐得住,起身去一旁的便利店买了两个甜筒。
甜筒拿在手里冰冰凉凉,驱散了心中的燥热。这回总算能安心坐下了。
已经有人开始陆陆续续走出来,钟情一边吃甜筒,一边耐心等着。等啊等,等到人都走光了,连签到台和展板都被人收走,林姿寒还是没出来。
钟情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讲座结束已经过去半小时。他自己的那个冰淇淋早就吃完,林姿寒那个已经化成水,浸湿蛋筒和包装纸,顺着手背留下来。
他有点担心:【林姿寒怎么还没出来?半小时就是拉肚子也该出来了吧?还是他已经走了?】
系统劝他别急:【我帮你查查。】
钟情一边等它结果,一边皱眉看自己手里的甜筒。他心中并没有被人放鸽子的不满,他从林姿寒那里得到的舒适感足够他忍耐林姿寒的一切。
他心想林姿寒走了也好,这样他就可以把这个甜筒也吃了。
手刚放在包装纸一角上,系统突然严肃道:【别吃,林姿寒在看你。】
钟情悚然一惊:【在哪儿?】
【二楼窗口。别抬头,他还在盯着你。】
钟情疑惑:【他是在测试我?】
系统道:【有可能。】
钟情遗憾:【好吧。】
有正主监视,这个深情人设是不想卖也得卖了。
这么坐着实在无聊,何况手里还举着一个化掉的冰激凌。最近的垃圾桶也在另一边小道上,钟情没敢走开,怕林姿寒误以为他不耐烦跑路。
冰激凌水流到手腕上,又凉又黏,还有些痒,钟情低头舔了一口。
烈日当空,空气中热浪滚滚,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花坛里刚浇过水,花朵和草尖都亮晶晶的,花坛边上的人被晒出一额头的汗,也亮晶晶的,像是他旁边那簇开得正绚烂的花朵成了精。
林姿寒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想起昨日室友那句格外夸张的话——
“其实我没怎么见过他,因为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我有时候都怀疑可能我们学校根本没有这号人,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像梦一样的人呢?”
可是这个梦现在就真切地出现他面前。
林姿寒多希望这个梦其实不存在。
他又看了会儿,提步想要绕道离开,突然看见有人正顺着小道走过来。
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恶犬还是忍不住来寻找他逃跑的珍宝。
他脚步一顿,改变主意,下楼朝钟情的方向走去。
第43章
庄严走到钟情身边的时候,他还在狼狈地舔流到手腕上的冰激凌水。
伞在头顶上撑出一片阴影,钟情回头,笑着唤道:“庄严。”
他抬起黏糊糊湿淋淋的手腕给庄严看自己面临的窘境:“怎么办?”
庄严拿过融化的冰激凌,递给身后的陈特助:“拿去扔了。”
“诶不行,那是我给姿寒买的。”钟情还想抢,见庄严面色不善,灰溜溜缩回手,“丢吧丢吧,反正也不能吃了。”
庄严看了眼正前方的教学楼。已经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楼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拉了钟情的手:“跟我回去。”
钟情不动:“我等姿寒呢。”
庄严气闷,不想在这个讨厌的名字上延伸话题,转而道:“你一直念叨的那个法国大厨已经到了,现在就在餐厅里等你。你不是一直想吃他做的法餐吗?”
钟情闻言双眼一亮,坚定的意志立刻就动摇了。
系统忙道:【稳住,菜精。林姿寒过来了。】
钟情只得遗憾拒绝:“下次吧,我要等姿寒。”
庄严忍了又忍,看着他脸上被晒出来的红晕,终于没忍住气道:“他已经走了,你看不出来吗?”
钟情一挥手:“姿寒不是那样的人,他既然说了让我等,那他就一定会来。”
庄严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这么多信任感,能这么轻易赐予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
他拧眉正要说什么,钟情已经一脸惊喜地回头:“姿寒!”
林姿寒眼中划过一丝意外。
他此时距离钟情还有一段距离,按理说是听不见脚步声的。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钟情歪头一笑。
他怎么会不知道?林姿寒一来,浓郁的粒子便也包裹上来,简直舒服得让人想伸个懒腰。
“因为我喜欢你啊。喜欢的人之间就是会有心电感应。”
钟情这句告白说得大大方方,因为知道林姿寒不会回应。今天他已经跟在他屁股后把这句话重复了无数遍,林姿寒只有最开始拒绝过,接下来都当做没听见。
没想到林姿寒居然露出一个有点打趣的微笑:“一个人的心电感应?”
钟情愣了一下,赶紧回道:“谁说只有两情相悦才是爱的?单相思也是爱呀。”
“钟情。”
这回开口的是庄严,“厨师还在等你。”
钟情馋虫被勾出来了:【统子,我可以走了吧?要卖人设也不急于一时对吧?】
系统:【可以。以后记得补上。】
钟情心中一喜,嘴上没立即答应庄严,但脚已经朝庄严那边迈了一步。
饭点就这么告辞走人不太礼貌,他回头朝林姿寒发出一句敷衍的邀请:“要不姿寒也跟我们一起吃?”
“好。”
钟情笑脸一僵:“啊?”
这人还真去?
那按照“深情男配总是在心上人面前展出最好一面”的工作理论,他岂不是不能毫无顾忌地用筷子吃牛排、给红酒兑雪碧了?
“不欢迎?”
“怎么会!”钟情立刻回神,啪啪鼓掌,“看都给我高兴懵了!”
钟情向路旁等候多时的世爵车走去。
左边是人高马大的庄严,右边是同样人高马大的林姿寒,他夹在中间,被两股截然不同的气势压制得快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这气氛有些古怪,思来想去,在上车之前灵光一闪。
【统子!难道这就是你说的,主角攻受之间的强烈吸引力?】
不然如何解释庄严一来,晾了他半个小时的林姿寒也来了?又如何解释庄严一说要请吃饭,林姿寒就马上答应了?
讲座开始之前他说干唾沫也没见林姿寒答应!
【林姿寒肯定对庄严有意思。】钟情笃定道,感动得热泪盈眶,【统子,是我错怪你了。这个位面不愧是新手世界,实在太棒了,下次我还想要这种世界。】
系统傲娇:【我就说我是为了你好吧。不过晚了,下个位面我已经调剂好了,你只能当个瘸子。】
钟情越想越兴奋。
林姿寒才见庄严一面就松口答应去吃饭,照这个速度,再多见几面不就能直接走入婚姻殿堂?那支柱融合剧情结束位面传送,岂不是指日可待!
钟情坚定立誓:【统子,从现在开始,我要利用一切机会撮合他们在一起。】
系统刚被他捧得心花怒放,这时也毫不吝啬给他打气:【加油,我的全部身家就靠你了。】
压抑下内心的喜悦,看见陈特助拉开的副驾驶车门,钟情一个箭步钻进去。
他端端正正坐着,对身后两个落后他一步的男人道:“这个位置被我预订了。庄严你就和姿寒挤挤吧。”
庄严沉着脸,手抵住车门不让他关:“应该让客人坐副驾驶位。”
钟情心中诧异。
按理说,主人驾车时,前排尊于后排,但专职司机驾车时,后排尊于前排。庄严这话的意思是把陈特助也当成主人一方了?
虽然很感动庄严居然有这么平等的观念,但钟情还是痛心疾首于他的榆木脑袋。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礼仪不礼仪尊位不尊位?
他拉着车门和这根木头较劲:“庄严,你就帮我照顾一下姿寒吧。我跟陈特助好久没见了,我想跟他一起坐前排好好亲热亲热呢。”
陈特助:“……”
陈特助握着方向盘手都是抖的。
庄严到底没拗过钟情,忍气吞声上了车。
汽车起步,钟情想起自己黏糊糊的手,一翻遮阳板,发现是空的,便朝后伸手。
“庄严,后面还有纸巾没?给我一张。”
庄严拉开扶手箱,随后一顿,又反手关上。
“没有。”
“啊?那我怎么办?你这车可是真皮的,万一我不小心蹭上去了……要不你衣服借我擦擦?”
庄严没说话,拉住他的手,低头舔去那滴摇摇欲坠的冰淇淋。它融化太久,已经微微沾上钟情肌肤的暖意。
钟情见鬼了似的抽回手:“……至于这样吗?你今天穿的衣服是有多金贵?”
“谁让你那么傻。就算要等人,不知道找一个阴凉的地方等吗?”
“那就要问你了,富有的庄先生。入学三载,怎么就没想起来支持一下母校的绿化建设呢?你看看那周围一览无余的绿化带,我但凡去旁边躲太阳,姿寒出来就找不到我。”
“钟情。”
庄严语气骤然变得低沉,“你以为我找到你,是因为你站在太阳下吗?”
钟情察觉到不对劲,正要深究,林姿寒插进来道:“怪我不好,讲座结束后和专家多聊了几句,耽误了时间。没晒伤吧?”
深情男配的优秀素养让钟情精准地抓住这句话的重点。
他先是浑不在意地回道:“怎么会,也没等多久。”然后开始两眼放光狂拍马屁,“哇,姿寒,你好厉害。那位蒋大师我知道,在国际上都享有盛誉,你能跟他聊半小时……”
钟情竖起大拇指,“了不起。”
接下来一路上都是钟情在问林姿寒有关建筑方面的问题。林姿寒话依然不多,但比起之前理也不理的状态,简直是天壤之别。
钟情表面上跟林姿寒聊得起劲,其实多数时候都是在做毫无意义的夸赞奉承。“真的吗”、“为什么呢”、“你好厉害呀”三句话来回翻译,足以掩盖他对建筑学一窍不通的事实——他根本不认识什么蒋大师,知道他是海归建筑师还是从展板上看的。
他正一心二用地跟系统探讨:【看看,到了庄严面前,连林姿寒这样的冰山美人都变得口若悬河了。】
到了餐厅,钟情先让熟识的侍者撤走桌上的筷子和雪碧。
然后贴心地帮林姿寒拉开椅子,拿来菜单放到他面前,还亲自动手给他倒了一杯红酒。
用餐期间话题在建筑学和法餐之间来回游荡。
庄严一言不发,林姿寒话少,钟情就是再怎么舌灿莲花,吃到一半也觉得词穷。好在餐厅中央舞台上的钢琴师收了一笔不菲的小费,突然开始炫技,激昂的音乐声中,即使都不说话也不会显得沉默。
一曲终了,响起一片掌声。
钟情也鼓了两下掌,随即想到这是个不错的话题。
“姿寒的手指这么长,会弹钢琴吗?”
“会。”
“那你能不能为我弹一支曲子?你出现在镁光灯下的样子一定特别漂亮。”
林姿寒放下刀叉:“刚刚的问题,再问一遍。”
钟情迷惑:“姿寒能不能为我弹一支曲子?”
“再上一个。”
钟情想了下:“……姿寒会弹钢琴吗?”
“不会。”
钟情:“……”
他微微苦笑,但即使这样皱起脸的表情由他做出来,依然还是好看得独一份。
“姿寒真的好难追啊。”嘴上这么说,眼中却依然笑意盈盈,显然一点没觉得为难。
林姿寒抬眼看向钟情,余光扫见他身旁那位庄少爷,手中刀叉攥得太过用力,手背青筋暴起,不像在切割食物,倒像是在切割仇人的尸体。
他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恶意,平静道:“那就别追了。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钟情心中暗笑:好家伙,庄严在旁边都不说不喜欢同性了呢。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问出口的时候已经预想到对方的答案肯定跟庄严有关,“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那种。”哼,他才不要变成庄严那种无趣的人。
林姿寒的回答出乎意料:“我不喜欢玩游戏的人。”
钟情瞪大眼睛:“啊?”
“做不到?”
“……怎么会?”钟情忍痛闭眼道,“我今晚回家就把游戏机全扔了!”
“我不喜欢滥交的人。”
游戏机都扔了,他还滥什么交呢?钟情这回反应很快,手机里前游戏搭子们联系方式一键清空。反正都是同学,万一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可以直接在学校里找他。
“从今以后我只有你。”
“我不喜欢绩点不高的人。”
“下午开始我就和你一起去晚自习。”
“我不喜欢不爱运动还喜欢零食的人。”
“戒了戒了。晚上一起跑步?”
林姿寒微顿,又道:“我也不喜欢吃法餐。”
“我再也不吃了。”钟情朝林姿寒伸出手,“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林姿寒不再说话,他静静看着钟情,嘴角似乎微微翘起,但细看时又一无所有。
人人都告诉他钟情懒散,可他现在眼前的钟情却这样活跃,就像草原上奔驰如风的骏马,却又没有骏马的爆裂脾气和铁蹄,乖顺得就像家猫一样。
他就这么喜欢他吗?为什么人人都难以求得的东西,竟然能这么轻而易举就摆在他的面前呢?
林姿寒不相信这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但那张脸实在太作弊,即使他坚信钟情的话只是一个又一个谎言,还是在某几个瞬间完全沉浸下去。
这一餐已经到了尾声,侍者送上餐后甜品,是一客冰激凌。
林姿寒看着那一团蛋形的奶油,突然对钟情道:“没吃到你亲自为我买的冰激凌,真是遗憾。”
钟情赶紧把自己那份一整个囫囵咽下去,然后起身:“你想吃?我再去给你买。”
庄严拉住他的手:“钟情!”
他脸色铁青,说了自开宴后的第一句话:“外面很热。”
“可是姿寒想吃。”
庄严感到一口气堵在胸口:“让陈特助去买。”稍顿后夹枪带棒地刺道,“你刚跟他这么亲热,他会愿意帮你这个忙的。”
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钟情听出来了,但不知道他是在阴阳谁。
他简直想给这根木头一榔头,林姿寒摆明了是在支开电灯泡好跟他单独相处,他倒好,又在这里关心陈特助。
他笑着拂开庄严的手,但那笑明显是在皮笑肉不笑。只有庄严能看懂他的威胁——再不放手,他就要咬他了。
庄严心中像被针扎了似的一缩。
他手中一松,钟情很快就一溜烟跑掉。
他静静看着钟情背影消失,回过头与林姿寒直视。
林姿寒一直在欣赏他俩的交锋,被正主抓了现行,也丝毫没有遮掩眼中的兴味。
“他不是你可以随意捉弄的人。”庄严寒声道,“你想要什么?”
第44章
林姿寒眼角堆砌起轻薄的笑意:“我还以为这时候会有一张支票甩在我脸上。”
庄严眸中情绪不明:“你要多少?”
“开个玩笑而已,庄少恶名在外,我还是很惜命的。我哪里敢高攀钟小少爷?您难道看不出吗,我是在让他知难而退。”
林姿寒抿了口红酒,“庄少应该感谢我才对。”
庄严语气骤然变得冷冽:“他不需要困难。”
林姿寒放下酒杯的手一顿,垂眸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
庄严继续道:“你应该知道建筑学并不是这所大学的王牌专业。我可以为你提供国外顶尖建筑院校的入学机会,航班在今天晚上。”
这个条件对林姿寒来说已经十足优越。
陈特助动作很快,一天时间就已经挖出林姿寒的身世。来自西北草原的牧民后代,母亲不详,自幼由父亲养大。高中时父亲病逝,若不是有人资助,他无法走出草原,更不可能去国外留学。
林姿寒嘴角轻扬,眼中却全无笑意。
他轻摇酒杯,姿态优雅闲适,和这间高级餐厅里衣冠楚楚的任何人都没有差别。
庄严心中浮起一丝异样,这感知毫无缘由,只来自于他那野兽般的直觉——林姿寒甚至比他还要像一个出身上流社会的人。
能做到这种程度,若不是像钟情一样从小耳濡目染,那便是像他一样故意练习过。
林姿寒放下酒杯,酒杯撞上玻璃桌发出轻响。
“庄少果然神通广大。“
他几乎没有掩饰眼中的挑衅,”还是不劳您费心了,我比较喜欢……自食其力。”
庄严眼神一凝,正要再说什么,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他收回已到嘴边的威胁,朝后看去:“钟情。”
钟情第一眼看向的却是林姿寒。
他把冰激淋递过去:“快,马上就要化了!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来,可外面太热了。”
一旁的庄严被他忽视了个彻底,手里勺子柄都快被他捏弯。胃里的红酒像是突然被发酵成蛇毒,把五脏六腑腐蚀得千疮百孔。
他看着面前温情脉脉注视着对方的两人,再一次感受到那种异样——仿佛他俩才是来自那个文明世界,而他不过是误闯的豺狼。
他心中又嫉妒又挖苦地想:还真是一对璧人。
林姿寒接过冰激淋,笑着轻声道谢,然后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小口小口吃起来。
钟情坐在他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笑盈盈看着他,丝毫没有不耐烦。
他回来的时候故意在立柱旁躲了一会儿,看到这俩人友好交谈,一个温柔礼貌,一个严肃沉稳,简直是一对璧人!
他都舍不得过来打扰他们。
林姿寒吃完,用餐巾细致地擦干净嘴角。
“我下午还有课,就先告辞了。多谢款待……”他微微一顿,略有深意道,“富有的庄先生。”
钟情:【好配!!】
系统:【好配!!!】
林姿寒告辞离开。
送走他后,钟情可怜巴巴看了眼庄严,后者强忍怒意,让侍者送来雪碧,兑了一小杯红酒。
钟情开心朝他敬酒。
他们都没察觉到已经离开的人正悄悄站在餐厅落地窗外的角落。
那人隐在一角阴影中,看着默契到能用眼神交流的两人,心中讥讽冷笑——
好一对璧人呢。
*
钟情变了。
这变化只有庄严感受最深。
追求林姿寒的两个月里,他真的不再玩游戏,也不再和女孩子约会。
他对林姿寒简直是言听计从,林姿寒去哪里他就去哪里,林姿寒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校园贴吧里他的传说经历着第二次剧变,高岭之花变成风流浪子,风流浪子再变成浪子回头。
庄严曾经用了十年都没做到的事,林姿寒一天就做到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庄严还可以骗自己说是因为得不到手才这么坚持,不至于嫉妒到想把钟情关起来的地步。
但……
“庄严,我们今天去马场,你去不去?”钟情在书房门外探头。
庄严微微闭眼。
又是这样。
和林姿寒去任何地方都想要把他也捎上,每天都在他耳边叽叽喳喳林姿寒的优点。
钟情以前从不会这样,每一次外出和女朋友约会都偷偷摸摸,生怕叫他发现。即使他承诺不再阻拦他的恋爱,他也不会主动在他面前提起她们。
现在的钟情,就像那些努力想要让家长接受自己黄毛男朋友的傻白甜。
一个可怖的念头已经在庄严心中盘踞很久——钟情没有说谎。
他这次是认真的。
庄严不愿出门,钟情不能强求,只能在心中感叹木头不愧是木头。
已经是暮秋的季节,马场上不再酷热难耐,赛马会又可以开始举行。
大概是觉得新奇,林姿寒之前总是约不出来,这次倒是一口答应了。
露天马场上天高云淡。赛场一侧是标有号码的闸门,可以看见赛马在门内兴奋地喷气嘶鸣,它们身边是穿着色彩缤纷的比赛服、头戴各式马术帽的骑师。周围一圈阶梯看台上坐满观众,安静地等着比赛开始。
钟声响起,闸门咚一声打开。
骏马狂奔而出,原本安静的观众席渐渐开始有人呐喊,赛程表和马票扇得哗哗作响,间或夹杂几声欢呼或是遗憾的感叹。
钟情躺在包厢落地窗前的摇椅上。
大局已定,他放下望远镜,转头问圆桌旁端正坐着的林姿寒:“下一场也不下注吗?”
林姿寒淡淡道:“我只做稳赢的买卖。你帮我开后门吗?”
“我们童叟无欺的哦。”钟情竖起一根手指晃了一下,“这里可不靠这个赚钱,只不过是讨个小彩头罢了。”
林姿寒放眼望去。
确实如此,赔率板上的数字都不高。无论输赢,观众都怡然自得,没有人因为比赛结果失态。冠军带上胜利的花环绕场奔跑时,所有人都在礼貌地为她鼓掌。
林姿寒收回视线,看向钟情。钟情注视着冠军骑师的目光极其温柔。
他突然问:“这是钟夫人定下的规矩吗?”
“她喜欢别人叫她洛绒女士。”钟情含笑道,“是啊,这里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我只做了一个很小的改动。”
“女性学费减半?”
钟情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林姿寒笑笑,没有说话。
钟情没有追问,继续道:“真的是很小的改动。国内学马术的人不多,来这里的人又大多是我爸妈的好友,她们同情我,不仅不会减半交费,还会多给一大笔小费,特别是在我小的时候。”
林姿寒心中无声冷笑。
有些人的人生就是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即使举目无亲,也多的是人愿意伸出援手。
而有些人,就算一无所有,还是会有人算计着他最后的价值。
“既然并不起什么作用,为什么还要改呢?”
“马术是奥运会上唯一一项男女同台竞技的项目。”
钟情笑道,“你不觉得很神奇吗,即使生理差距不可忽视,他们依然可以出现在同一个赛场,不会产生任何不公平——这个世界生来不平等,却在马背上达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我妈妈生前的愿望就是跑进奥运会,拿下一枚金牌。她出生在草原,从小最擅长的就是奔跑,她骑着马奔跑时,所有人都追不上她。”
林姿寒微微扬唇:“我想,洛绒女士光着脚奔跑时,应该也没有人能追上她。”
钟情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你认识我妈妈?”
“我一个平民百姓,怎么会认识豪门夫人呢?”林姿寒淡淡否认,“我也喜欢马术,知道有这么一位女骑师罢了。”
钟情眨眨眼睛:“姿寒会骑马?”
他眼中的期待太浓烈,林姿寒避开眼,却没有拒绝。
他站起身,俯视着赛场:“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钟老板能够说服观众的话,我愿意试试。”
钟情也站起来,任何人想要骑马他都不会拒绝。
“没问题,他们会愿意的。我陪你去选马。”
马房的门还未被拉开,就已经能听到里面阵阵嘶鸣。
林姿寒眼皮微垂,没料到钟情会这么受马群的喜欢。
“它们在欢迎你。”
“它们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比驯马师还长,好多小马都是我亲手喂大的。”
钟情一边解释,一边蹲下抚摸举着尾巴蹭他小腿的猫咪们。
林姿寒静静看着,一种安宁的气氛和干草、皮具的味道一起将他包裹起来。
马匹、猫咪,都是无比敏感的动物,在钟情面前却自在无比。
似乎只要拥有眼睛,一切生物都会情不自禁地爱他。
钟情走到一匹乌黑发亮的高头大马面前,给它喂了根胡萝卜,面对美食黑马却不吃,嘴唇翕动着舔钟情的手。
钟情被它舔得发痒,笑着摸了下马脖子。
他回头看向林姿寒,眼中还有未散去的、在动物面前才有的全然放松的笑意。
“她叫至高无上,别看名字霸道,配合度很高的哦。”
一根胡萝卜赖了好久才肯吃完,钟情终于能腾出手给至高无上绑上马鞍。
他将牵马绳递给林姿寒,问道:“需要先练习一下吗?”
林姿寒已经穿好马裤马靴,闻言翻身上马,睥睨着看向钟情,眼中笑意竟有一丝以前从来不曾出现过的自负。
“不用。”
“好吧。”钟情替他紧了下马靴上的绳子,仰头轻声道,“注意安全。”
林姿寒面不改色骑马出门。
钟情的动作无比轻柔,但被他碰过的那只脚直到走出马房,还在微微发麻。
林姿寒用尽全力控制马匹的步伐,任何人都看不出他的异样,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有多么笨拙窘迫,刚走一小段路,额头上就已经出汗。
就好像第一天学骑马一样。
走到赛场时,秋风一吹,身体的燥热终于消失。
他的马术的确很好,即使多年不骑,依然很是精湛,带着草原上无拘无束狂奔才能练出来的自由感。两圈跑下来,休息中的观众们纷纷叹服地鼓掌,连骑师也在大声叫好。
一片人声鼎沸中,上一场比赛的冠军甚至在他跑过时将手里的花环丢出去欢呼。
三圈后,他策马狂奔跑出围栏,一路来到赛场旁的一小块沙场。
钟情和一些驯马师正坐在那里观赛,叫宝莉的小马在他身边一边打滚一边窝在他怀中吃马舔糖。
林姿寒驭马停下后,驯马师们立刻围上去,双眼放光问他是否需要合作。
林姿寒没有理会他们,骑着马慢慢踱到钟情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怎么样?”
“你骑马的样子像我妈妈。”
钟情微笑,眼中有些失神,“你想见见她吗?”
马场后面是一片很大的草场,旁边有一条小河。马场中工作人员常常牵着马来这里放风,空气里漂浮着湿润泥土和新鲜青草的味道。
洛绒草的墓就在这里,相隔不远的地方是钟先生的墓。
不算合葬,但也离得不远。
“洛绒草的意思是智慧海。”钟情蹲下身给墓碑上的刻字描金漆,一边轻声道,“很美的名字不是吗。”
“你很想她?”
钟情回头笑笑:“姿寒出国留学,难道不会想妈妈吗?”
“我从来没见过她。”
“……对不起。”
“没事,没见过的人,即使抛弃我,我也不会感到遗憾。”
林姿寒也蹲下来,平视着另一块墓碑上的名字,“可钟先生和你一起生活了十年,他抛下你为爱殉情,你不会怨恨吗?”
钟情小心翼翼地描着字,轻轻摇头。
他语气温和,一如既往地轻快自然:“他并没有抛弃我。他和洛绒女士一样,都是病逝。洛绒女士是因为胃癌,他是因为抑郁症。”
他回头微笑,“不能因为抑郁症是精神疾病,就将它造成的死亡简单地归类于寻死自杀吧。”
他只看了一眼就重新转过头去,继续专心致志地一遍遍补描金漆。
林姿寒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周围安静无比,只有风吹过草尖的沙沙声,和小马宝莉咀嚼草叶的嚓嚓声。
无垠的静谧仿佛一个梦境,眼前的人仿佛也是梦中人。怎么会不是梦呢?爱得至死不渝的父母,宽容释然的孩子,多么完美的一家三口,即使病痛和死亡也无法摧毁这种完美,一种只有在童话和梦境中才能出现的完美。
林姿寒心中有两种情绪纠缠不休。
一种是缠绵的困倦,让他只想沉浸在这和睦的景象里,靠着偷窃他人的幸福满足自我;一种加倍的嫉恨,质疑这样柔软平和的灵魂,究竟是生来就有,还是金钱富养。
分裂的情绪撕扯着他的血肉心脏。最后,他平静地起身,朝钟情伸手。
“有些冷了,我们回家吧。”
*
在粒子海洋里沉浸了一天,即使分手各回各家,钟情还是感到无比的舒适。
一夜好梦,醒来后,昨晚睡前喝的牛奶开始作祟,钟情难得早起,直奔卫生间。
里面已经有人了。
钟情敲了敲门,传出庄严的声音:“马上就好。”
钟情叹了口气,挂在门把手上做作地抱怨:“也不知道是谁,从小算无遗策,结果家里装修的时候,居然忘了多~修~一~个~卫~生~间——”
庄严:“……”
“庄严,你昨天不去马场真是太可惜了。你都不知道,姿寒在马上的样子有多么英姿飒爽,你看了一定也会佩服他……”
庄严:“……”又来了。
他自动过滤掉钟情那些夸张的溢美之词,捏住搭扣准备系皮带,有一句话却穿过耳膜,令他当场愣在原地。
“……我跟你说,我还带他去看了妈妈……”
唠唠絮絮的声音消失不见,庄严脑子里全被这句话占满。金属落地发出“叮”一声响,庄严回神,看见皮带上的金属扣已经被扯断。
外面钟情靠在门上,曲起手指又敲了下门:“好了没有啊?”
话音刚落,门被瞬间拉开。
钟情重心不稳,向后倒进庄严怀中。他回过身,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尖叫一声捂住眼睛。
“庄严!就算我催你催得是急了点,你也不至于裤子都不穿好就出来吧!”
庄严冷笑一声,向前走了一步。
“怕看这个?”
他按住钟情的肩不让他有机会跑掉。
“不是喜欢男人吗?怕看这个,怎么能行?”
第45章
钟情死死捂着眼睛。
身后庄严握住他的手往下拉,钟情实在比不上他的力气,又生怕玷污主角攻的清白,只能喊道:“我不是同性恋!”
庄严手一顿。
“我只是喜欢姿寒罢了。不管他是男是女,我都喜欢他。这是真爱,懂吗庄严!”
庄严手中力道微松。
钟情赶紧挣扎,混乱中撞上庄严的身体,感受到非常有存在感的某物,瞬间一动也不敢动。
“庄严,有话好好说。咱们是文明人,怎么能一言不合就遛鸟呢?”
庄严意味不明地一笑,在他耳畔低声:“你似乎忘了,我是从深山里走出来的人。”
钟情一愣。
庄严对自己的过去向来讳莫如深,连钟情都知之甚少。除了那次踏青在水库边上提过几句,庄严从没主动谈起过自己的身世。他从小就对这个话题很敏感,别的小孩若是嘲笑他的乡音就会挨他的揍,而他呢,为了掩饰乡音,甚至可以做到整整一个月不开口说话。
看来他心情现在真的很不好。
难道他就这么讨厌同性恋?
可是不应该啊,按照剧情他不是直男啊?
庄严却不再说什么,松了手,越过钟情,回到卧室,打开衣柜门挑选新的皮带。
再回头时,看见钟情还傻傻站在原地。他开口,用着商量的语气,眼中却是不容拒绝的固执。
“快实习了,来公司帮我的忙吧。”
*
“姿寒,实在抱歉啊,这个项目实习的人数够多了,我们现在已经不招人了,你再看看别的吧。”
“好的,师兄,谢谢你。”
挂断电话,林姿寒拿着笔在纸上划了一道。
纸上写着几个近期最受瞩目的本地建筑项目,被浓黑的墨迹一一划去。最后一笔有些用力,微微划破纸张,在下一页上也留下污迹。
林姿寒按捺着呼吸,旋上笔帽。
短短几天,之前对他有意向的本地单位甚至邻市单位全都已经找到足够多的、合适的人。
他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显然是他的存在终于触怒了某人,终于开始不择手段也要将他赶走。
若他去了外地,三个月的实习期后,钟情或许早就忘了他是谁。
林姿寒又拿起手机,按出一串数字后,却迟迟没有按下拨通键。
庄严能找人把他逼走,他自然也能找人让自己留下,并且那个人还会相当乐意帮他这个小忙。只是……
他本就不该和钟情牵扯太深。
来这里的原意只是想拿回他应有的东西,可他竟然渐渐陷在这场感情游戏里无法自拔。
或许是钟情的甜言蜜语让人无法抵挡,或许是庄严的嫉妒和怒火让人幸灾乐祸,他明知自己绝不会回应,却放纵自己和钟情的相处,做着曾经他最憎恶的事情——玩弄别人的感情。
拨号界面的数字一个个删掉,林姿寒放下手机,视线回到简历上,重新润色后,将它投到一个遥远的城市里去。
实习开始的前两天,他买了飞机票准备先过去安顿下来。
林姿寒只带了一个行李箱,这点东西对他来说已经够用。订的车不知为何一直没来,已经到了初冬,凌晨的风吹着有些凛冽。
他竖起外套领子,拉链头拉到最上端后顺势含进嘴里。这是草原人越冬时常有的习惯,尽管他时常注意,不经意时还是会偶尔冒出来。
反正也要离开这座繁华的城市了,他懒得去管,双手插袋原地跳了两下活动腿脚。
远处有一辆迈巴赫呼啸而来,林姿寒原以为它只是路过,没想到竟然在他面前停下。
车窗拉下,露出钟情微笑的脸孔。
“快上车!”
坐上车后,林姿寒才发现钟情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刚刚开门时寒风冲散车里的暖气,他冷得只搓手。
林姿寒脱下外套裹在钟情身上,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钟情一踩油门冲出去,在疾驰中快速转头朝他一笑。
“带你私奔啊!”
没开玩笑,钟情这会儿的确是私奔。
自从被庄严拉了寒假壮丁后,他像是又回到庄严刚回国那段日子。
每天都要跟着庄严去公司,别人是朝九晚五,他倒好,居然是朝八晚十一。他一天的工作由清晨为庄严挑一根领带开始,到晚上为庄严解下那根领带结束,期间还要为他端茶送水。
而且,庄严竟然把他的办公桌安排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在这种监视下,为了深情人设,他甚至不能和公司里小姐姐有什么亲密举止。虽说工作清闲,但每当他想要出去偷个懒时,庄严就开始要咖啡,咖啡豆还得现场手磨,没有半个小时泡不出来。
最丧心病狂的是咖啡机也在庄严办公室。
钟情简直恨死他身边那些僵硬的粒子了。
简直就是个大木头!大直男!
也不怕晚上睡不着!
他也想过干脆偷偷溜出去,但系统几番阻拦。
【菜精,我昨天回局里开会,顺便让技术部帮我更新了一下插件。这个位面需要刷深情积分值,有这个插件就可以看到积分的动势了。我建议你继续留在庄严身边卖人设,根据动态图,你在他面前刷分的时候涨得最快。】
钟情一看那图,发现确实是。
别人都是一分一分往上涨,庄严却是成百上千往上涨。
真不愧是主角,哪方面都是特别的存在。
钟情连着刷了半个月分,快到下一个剧情点的时候,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向系统申请离开这里。
根据剧本,在漫长的追求戏份后,他和林姿寒之间便只剩下两个剧情点——一个是他死皮赖脸拉着林姿寒旅游,另一个是旅游回来后他死皮赖脸向林姿寒求婚。
剧情里只说深情男配死缠烂打和主角受一起到外省旅游,正好林姿寒的实习城市就在外省,这不是打瞌睡就送来枕头么!
到了不得不跑的时候,有上次的教训,钟情知道庄严此刻可能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他没有着急,特意等到林姿寒订好航班后,才暗中开始行动。
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后,他昨晚故意要求和庄严像小时候那样一起睡,抱着枕头就钻到庄严被窝里。
等到凌晨时分庄严睡得正香时,他小心翼翼揣上庄严手机,偷偷溜出房间,剪断座机线,重置大门密码锁,最后扬长而去。
庄严的手机和大门新密码会在他们坐上飞机前一刻由马场的兄弟带回去给陈助理,就算陈特助反应再快,也不可能在那时追过来将飞机拦下。
这是他第一次骗过庄严,钟情没忍住向林姿寒炫耀:“怎么样,我是不是计划通?”
林姿寒微微一笑。如果钟情够了解他,就会分辨出这个微笑不再是之前那些出于礼节性的、冷冰冰的微笑。
“很聪明。”他说,又问,“我的航班信息也是你自己查出来的?”
“那倒不是,马场帮了我很大的忙。”钟情朝他眨了下眼睛,“我只负责骗过庄严。”
听到“马场”二字时林姿寒眸光一闪,脸上的笑意也淡下来。短暂沉默后,他像是将那些复杂的思绪都抛之脑后,依然是那样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那你也很聪明了。”
飞机起飞半小时后,包裹已经送到陈特助手中。
此时还不到七点,他开门时尚带着几分被困意。认出来人是马场里最受钟情信任的一位工作人员后,困意烟消云散,他急忙戴上眼镜,打开这份钟小少爷亲口交代由他启封的包裹。
看见里面的东西和一张便签后,陈特助深吸一口冷气,大惊失色看向来人。
来人朝他点点头,心中猜想被验证,他大叫一声完蛋,赶紧驱车赶往两位少爷同住的那所公寓。
抖着手输入密码把门打开后,陈特助有一瞬间都不敢睁眼,生怕看见眼见一片狼藉,和站在废墟中他暴怒的大老板。
但出乎意料的是,所有家具都完好无缺,大老板正坐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还未完全苏醒的城市。
令人窒息地静谧中,陈特助硬着头皮开口。
“庄总,钟小少爷的机票是通过马场工作人员拜托一位客户订的,转了两道手,我们的人没有注意到。他的车是上次去庄家向严老夫人借的车,说是玩玩就还回去,所以我们没给安定位。还有……林姿寒也在那趟航班上,他们是邻座。”
他轻手轻脚将包裹里的手机放到庄严身边的小几上,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件事是我们的疏忽,实在很抱歉。”
“不是你们的错。”庄严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布满血丝,却毫无戾气,不知是终于看淡,还是已经麻木。
“回去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陈特助讷讷应了声好。
他忙不迭走出房间,关门时没忍住又看了窗边的人一眼。那个人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尊石雕,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有一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逝,他突然想起来,他刚刚听见的庄总的声音似乎格外嘶哑,就像是……
一个熬了一整夜的人。
第46章
林姿寒是一个做事极有条理的人,上飞机之前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一下飞机就带着钟情去到之前租好的房子里。
房子不大不小,住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虽说有些拥挤,但也能凑合。
钟情对未来三个月生活的地方很满意,林姿寒却给他破了盆冷水。
“住几天就回去吧。这边的冬天会很冷。”
钟情在沙发上翘着脚打开电视,一边笑道:“两个人私奔出来,自然也要两个人一起回去。”
开玩笑,林姿寒现在可是他的救命药。
“钟情,你带钱了吗?”
“没带。”钟情回答得非常理直气壮。
“所以……你要我养你吗?”
林姿寒稍稍靠在门框上,垂眸看过来,很随意的样子,“钟情,你是我什么人呢?”
即使迎着这样稍嫌轻视的目光,钟情依然面带微笑。浓郁的粒子将他紧紧包裹着,在这种仿佛身处天堂的幸福感之中,他可以保持绝对的理智和宽容。
他一眼就看穿林姿寒的用意。
“你想逼我回去?”
林姿寒睫毛颤了一下。
钟情换上可怜兮兮的表情:“你就收留我三个月吧林同学。我很有用的,这里的冬天这么冷,我可以帮你暖床呀。”
林姿寒像是被呛到似的轻咳一声:“我不需要人暖床。”
“那你需要什么服务呢?”
“做饭,打扫卫生。你会吗?”
“不会。但是我会点外卖,至于打扫卫生……”钟情环视着他身处的这间一室一厅。
“怎么,觉得房子小就不需要打扫了吗?”林姿寒低低笑起来,“还真是何不食肉糜呢。”
“你生气了吗?”
林姿寒摇头。
如果换成别人说这句话,他或许会生气,但钟情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只有坦荡的疑惑,只会让人心生怜惜。
这大概就是美丽的特权。
林姿寒厌恶一切特权。
钟情笑盈盈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学,只要……你不怕我炸了你的厨房。”
“钟情。”林姿寒微微闭眼,“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向庄严道歉,他会原谅你。”
“我不。”
钟情超自信地想,他就是过个十年再回去,还不给道歉,庄严也会原谅他。
林姿寒终于有些无可奈何,他走到钟情面前,曲起手指轻轻挑起钟情的下巴。
他冷淡地说:“那你就别后悔。”
钟情握住他的手:“真的不需要暖床服务吗?”
“……”
林姿寒收回手,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向钟情,“你会吗?”
钟情默然,他确实对做攻这方面知之甚少。
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会啊。”
林姿寒的眸色一下子变得深沉起来,仿佛流动着某种异样的情绪。
“钟情。”
他看着面前人毫无所觉的眼睛,声音喑哑。
“别在男人面前说这种话。”
*
剧本上并未规定旅游地点,钟情可以随意发挥。
他第一眼看到飞机票上的城市名字时,就已经想好出游的地点。
说来也巧,林姿寒的实习单位就在庄严带着全班一起踏青的那座城市。
钟情为林姿寒做了整整一个月的饭,终于等到一个不用加班的周末。于是抓紧机会,在周六的午后,一手牵着林姿寒,一手牵着刚托运过来的小马宝莉,旧地重游。
湖泊沉静得像一块碧玉,周围的草木历经三季,不复往日的繁茂,像被冷空气冻住了似的,剑一样直直插在泥土里。小马似乎还记得这里,兴奋地打了个响鼻,一点也不嫌弃这些老去的草叶,大口咀嚼起来。
它已经长高很多,不会再被淹没在草丛之中。
“庄严说,这里以前是一个很大的村庄,修建成水库后,当地的居民迁走,只有他爷爷不肯走,一个人在水库边上住到离世。”
“……他是山民?”
“完全看不出来是不是?”钟情笑道,“他其实很介意这一点,只是从来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他。”
“姿寒,如果以后你真的成了一位大建筑师,能设计出一种两全其美的水库吗?既不影响水库的建设,也不必让周围的居民们背井离乡?”
“异想天开。”
钟情淡笑:“好吧。”
他突然开始脱外套,林姿寒眼皮一跳,按住他的手,拧眉问:“你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钟情垂眼看看他们两人的姿势,恍然大悟,“放心,不是你想的那种少儿不宜的事。小宝莉还在呢。”
他挣开林姿寒的手,脱下沉重的外套后,再脱下短靴,卷起裤腿,一步步朝湖水里走去。
他弯着腰,似乎在水中寻找着什么。
林姿寒眼看他越走越远,心中不安:“钟情,回来。”
“没事,我不冷。”
钟情一挥手,继续在水中摸索着。有很大的鱼从他腿边慢悠悠滑过,待去捉的时候,又一摆尾巴飞快地游走。
钟情顺着大鱼消失的方向看去,鱼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我找到了!”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回岸边。
那是一片碎瓷,还在滴水,反射着凛冽的天光。
林姿寒一怔,匆促从背包中拿出他最常用的那个陶瓷杯,再看看那片碎瓷——花纹一模一样,都是一个生着鹿角的马头。
钟情也凑过来和他一起看杯子。
“神奇吧,这片湖泊之下居然会有这么美丽的瓷片。”
“你怎么会知道……”
“之前悦悦在这里落水,我救她上来的时候,在水底见到过它。其实这底下还有很多瓷片,都很漂亮,只有这一枚让我印象深刻。第一次看到你的杯子时,立刻就想起来了。”
有风吹来,钟情冷得浑身一颤。
林姿寒回神,不再管手里的瓷片,替他穿上外套。
钟情一边享受林姿寒的服侍,一边问:“像这样的图腾一般都带有民族属性,姿寒也来自这附近的山区吗?”
林姿寒手一顿,摇头:“我来自草原。”稍后又补道,“我是牧民的儿子。”
“那就奇怪了。”
钟情没纠结太久,回头笑道,“牧民的儿子?那可太酷了,我也好想在大草原上当牧民,建一个超大马场,把我的马儿全都带过去兜风。”
林姿寒静静听着,心中又重复了一遍:异想天开。
出生优渥的人总有这么多天真的想法,幻想着草原上的星星和野花,他们不知道,那里最多的是风霜与豺狼。
他没有说出那些阴郁的想法,只是道:“你连马都不会骑。”
钟情笑笑,没有反驳。
身后传来草叶翕动的声音,他以为是小马宝莉,回头一看,发现是一个还没有小马高的小女孩。
她拎着一双小鞋子,高高碰到钟情面前:“哥哥没有鞋子穿,顺顺把鞋子给哥哥穿。”
林姿寒低头去看钟情的脚。
果然是还没穿鞋,脚背上还沾着湖底的泥沙,破坏了那丝缎一般的纯白,脚趾冻得微微泛红。
他正要说什么,就见钟情笑着一把将小女孩抱起来。
“幸好有顺顺的鞋子,哥哥现在不冷了。谢谢顺顺呀。”
他将只穿着一双白袜的小女孩抱到小马背上,温声道,“顺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我送你回家吧。”
于是顺顺很高兴地和这个漂亮的大哥哥说起话来。
林姿寒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他知道钟情有多么宝贝那匹小马。
那是一匹阿哈尔捷金马,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汗血马。浑身皮毛雪白,泛着一层金属一样的光泽,奔跑起来时,那一层雪白的皮毛在血液循环下就会变成粉红色。
所以钟情给它取名宝莉。
他甚至担心金属和皮革制成的马笼头会冻坏它的皮肤,特意让人定制了一副毛绒的笼头。
但现在,一个陌生的小女孩轻易就骑上了这匹珍贵的小马。她根本没意识到钟情根本穿不上她那双小鞋,而钟情为了哄她高兴,不拒绝她的帮助,却将她抱上马,不让她碰到冰冷的地面。
真是个傻子,只需要一点毫无用处的善意,就可以从他那里换来根本不对价的报答。
小女孩的家在山脚一处村庄里,父母外出打工,家中有两位老人。
老人很热心,一定要留下钟情一起吃顿饭。食物是土豆,变着花样做了一桌,可依然还是土豆。
林姿寒都吃得有些乏味,钟情却毫不嫌弃。
他兴致勃勃拉着老人问当地的方言,两位老人很长时间不曾见客,一下子将他引为知己,一句一句地教他发音。
天色将晚,他们告辞离开。
回程的路上,林姿寒一言不发。钟情终于注意到他的异样,连忙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林姿寒还是不说话。
他原本是温文尔雅的长相,甚至还有一丝阴柔。但经历钟情整整一个月的白人饭喂养后,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脸部的骨相变得更分明,那一丝阴柔尚在,但不复原来温和,增添了几分凌厉的异族感。
林姿寒这一沉默就沉默到两个月后他们再次坐飞机回程。
钟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到他了,两个月里林姿寒总是冷冷的模样,像是又回到他们刚认识的那一天。
不过他也不在意。
旅游的剧情点已经刷完,此行目的达成,接下来就剩求婚了。
下了飞机,林姿寒招呼也没打一声就消失在人海之中。
钟情不慌不忙,趁他的粒子还没有完全离开自己的身体,无病无痛吃喝玩乐三天后,才去首饰店现买了一枚钻戒。
正逢这个位面钟情生日,他一大早就来到一个小教堂,打算就在这儿向林姿寒求婚。
这个小教堂就在马场不远处,他和庄严以前来过。
他们两人都不信教,但严奶奶是归国华侨,信奉基督,教导庄严礼仪的时候也要求他每周去教堂礼拜。
这间小教堂只有一位神父,平时来这里的人也很少,没太多规矩,做礼拜时稍微应付一下就可以交差,算是他和庄严的秘密基地。
今天下雪,神父不在,教堂里空无一人。
钟情在这间简陋得四面漏风的教堂里给林姿寒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喂。”
“姿寒。”钟情照着剧本念,“我有话对你说。你可以来一下城东的圣路易教堂吗?”
那边传来嘶嘶的电流声,像是信号不好。
“我来不了,钟情。”
第47章
钟情微微一笑,他就知道会是这个回答。
他没有问林姿寒为什么来不了,这不重要。
他直接道:“可是我要说的事真的很重要。我会在这里等你的,直到你来为止。”
说罢,不等林姿寒回应,他挂断电话,长长出了一口气。
【总算把我这边的剧情走完了,接下来就看两位主角的了。】钟情站起来,双手合十,朝神像毕恭毕敬鞠了个躬,【希望神明保佑他们俩早日坠入爱河,从此夫夫恩爱,白首不离。】
【别高兴太早。你还有深情分没刷完呢。】系统闲闲道。
【我这不是在刷么。】
所以他特意挑个雪天到这破房子里求婚,就是为了给他的等待创造痛苦,让他的深情显得更浓烈。
从电话挂断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能听到积分机制的提示音滴滴作响。
就是响得有点慢。
【还差多少?】
【一千。】
钟情心里算了一下,照现在这个速度,在这里等上个一天一夜,应该就差不多满了。
还好他早有准备,来时带够了食物和水。
他掏出一罐荔枝味的酒精饮料,拉开后喝了一口。冰凉的酒液咽下喉咙,牵连起的却是蔓延至全身的暖意。他没忍住,又喝了一口。
系统提醒道:【少喝点,小心醉了。这里估计几天都不会有人来,万一睡着冻死在这里,都没人来给你收尸。】
【果酒而已,醉不了。再说,你不是能看到我的身体数据吗?我快醉了就提醒我一下。】
【行吧。】
钟情又喝了一口酒。
今天实在太冷,这教堂又恰好处在风口,四面八方全是风,室内反倒比室外还冷。
他拿着酒瓶坐在教堂门边的台阶上,看着门外大雪纷纷扬扬。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林姿寒了,皮肤又开始泛起熟悉的疼痛。寒冷可以镇痛,但寒冷带来的又是另一种难受,所以又不得不靠喝酒取暖。
钟情不得不承认:【我觉得我大概是等不了一天一夜了。白天都已经这么冷了,晚上还不得把我冻成冰雕?】
系统想了想:【你可以把庄严叫过来。你只要在他面前哭一哭林姿寒对你的薄情,竟然把你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就可以轻松拿下一千分。】
【好办法。但如果他还没原谅我之前骗他,见到我之后先揍我一顿怎么办?】
【……】
钟情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关系。反正剧情也要结束了,就算他真的揍我一顿,我也认了。】
说罢他立刻掏出手机,回头随便对着教堂一角拍了张照,就给庄严发过去。
他连电话都懒得打,知道庄严能认出这个幼时的秘密基地,也知道他一定会来。
人设机制滴个不停,钟情额头隐隐作痛。疼痛把他又重新拖回没找到解药之前那种总是很烦躁的状态。
他揉了揉太阳穴。
【我说统子,你就不能把提示音调成静音模式吗?它滴得我头疼。】
【我刚好要跟你说这件事。这个积分机制是没有静音选项的,不过我昨天向局里投诉了,现在分配者让我回局里一趟下载补丁。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去比较合适?】
钟情疼得生无可恋,一边喝酒一边道:【你现在就去。】
【那行。下个补丁要不了多长的时间,最多十分钟我就回来。】
钟情点头。
系统不再出声,应该已经离开了。
钟情坐在原地等了又等,不知等了多久,一罐酒快见底的时候,他在纯白的雪地上看见一个小黑点。
小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长,越来越近。
是庄严。
他果然来了。
钟情灌下一大口酒,朝庄严挥手,衣角摆动下,露出戒指盒的一角。
庄严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鲜红的戒指盒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却不躲不避,固执地看着那个让他心痛的东西。
“你要向他求婚?”
钟情微笑,笑容中却难掩忧伤:“是啊。”
“他人吗?”
钟情不语。
“跟我回去。”庄严声音里有深深的疲倦,仿佛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不会来的。”
钟情沉默片刻,然后抬头轻声道:“他会来的。”这话说的毫无底气,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庄严在他身边坐下。
久别重逢,他没有因为钟情过去的欺骗责怪他,也没有因为钟情现在的窘境嘲笑他。
他看着钟情,视线宛如实质,一点点扫过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孔。若是钟情此时抬头,或许就能看清他眼底那令人胆寒的思念和爱慕,但钟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自始至终不曾看过他一眼。
庄严打开一罐酒,喝了一口。入口是甜滋滋的水果甜味,酒精度数很低,是钟情会喜欢的味道,但对庄严而言毫无作用。
既无法让他看淡超脱,也不能让他失去理智,只好继续无比清醒地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
他们一起等了许久,久到大雪将庄严来时的脚印全部盖住,天地间一片纯白,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庄严再次开口:“钟情,跟我回去。”
钟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留下的理由。
他沉默片刻,自欺欺人道:“他不知道我要求婚。就算他真的不来,也一定是因为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参加过基督徒的集会,你觉得他会不知道教堂意味着什么吗?”
“庄严!”钟情忍无可忍,“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吗!”
庄严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门外大雪纷飞,他的视线也像是被冻住了,带着慑人的逼迫。
对视三秒,钟情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酒精让他的思绪有些迟钝,不太能分得清庄严此时到底在生气什么。
气他对林姿寒死缠烂打?
还是气他为了林姿寒自轻自贱?
可是庄严向来不喜欢他的浪子多情,现在看到他遭到报应,不该开心才对吗?
身上越发冷了,也越发疼了。
钟情有点受不了,想着速战速决,可系统还没回来,看不到积分面板,庄严脸上又一片淡漠,完全看不出到底被他的深情感化了几分。
积分多得少不得,钟情决定来波大的。
他都不需要演,一想到这么冷的天气他不是在暖气下躺着打游戏,而是在冰天雪地里受罪,眼眶自然便红了。
他吸了下鼻子,像是终于崩溃了一样,在一片寂静中,带着哭腔开口:“你说得对,庄严。他不会来了。”
庄严呼吸一紧,他从小就怕看钟情的眼泪,现在仍是如此。
他伸手轻轻拂去那滴泪水,感觉到指尖的水意冷得像冰。
“庄严你知道吗,我给姿寒做了三个月的饭,帮他打扫了三个月的卫生。”钟情露出食指上的一道浅浅的疤,“你看,我还割破了手。我甚至都没给你做过饭。”
庄严无言地握住他的手,那道疤仿佛也落到他心上,滋生出蛛网一样的裂纹。他喃喃道:“我真不该放你走的。”
风声掩盖了他的话,钟情没有听见。
庄严的掌心干燥温暖,他没忍住在庄严手里轻轻蹭了一下。
庄严心中像是被小猫爪挠了一下。他心软了:“要我帮你报复他吗?”
“你要帮我?好呀。”
钟情笑起来,脸上还有淡淡的泪痕,“你帮我把姿寒绑过来和我结婚吧。”
庄严眼中墨色瞬间浓郁得像一场风暴、一个旋涡。
“你醉了,钟情。”
“我没醉!”
钟情不觉得自己醉了,他只是有点兴奋而已。他拉住庄严的手臂,拔萝卜一样像拉着他站起来。
“走,陪我去把林姿寒绑回来!”
庄严纹丝不动。
钟情锲而不舍地拔呀拔,终于激怒坐着的人,反手一扯,自己反倒跌进他怀里。
那一瞬间天旋地转,他深刻地感觉到什么叫“酒意上头”。他想站起来,但是双脚似乎失去控制,怎么都不听使唤。
他觉得头越来越晕,越来越痛,已经分不清是酒精作祟,还是模型缝隙在喧宾夺主。
庄严见他终于安静下来,再次道:“跟我回去吧。”
钟情没说话,像是已经睡着了。
庄严背着这个醉鬼起身,朝马场走去,雪地在脚下嘎吱作响。
身体悬空的感觉让钟情终于清醒了一点,眼看自己就要失去阵地,赶紧挣扎:“放我下来!我要等姿寒!”
屁股被拧了一把,屈辱的回忆涌现,钟情立刻收声停止动作。
算了,还是另想办法吧。
月光把雪地照成水一样的银白色,钟情在庄严背上晃晃悠悠,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就像在水里游曳的鱼。
他突然问:“庄严,你为什么不想我跟姿寒结婚呢?”
庄严没有说话,自顾自往前走。
钟情便也自顾自往后说:“姿寒多好啊,长得那么好看,还那么聪明,性格又温柔又礼貌,名字也好听。”
他唠唠絮絮,林姿寒在他口中仿佛是一个完美的人,优点数之不尽。从教堂到马场,整整十公里路,一路上滔滔不绝。
进入马场的大门的时候,庄严终于忍无可忍。
“别说了。”
钟情也不想说,他已经说得口干舌燥。
但有什么办法?他痛得简直快晕了,庄严又不理他,只能自言自语转移注意力。
他负气道:“我就要说。”
他甚至还凑到庄严耳边,“姿寒这么好的人,别说和我结婚了,就是和你结婚也绰绰有余。哼,你不喜欢他,真没眼光。”
庄严呼吸变得粗重:“钟情,别乱说话。”
他们已经到了马场里的私人别墅。钟情来这里住得很勤,到处都是他生活的痕迹。
庄严将他抱到床上,然后去打水给他洗脸。
房间里的暖气驱散身体的寒意,麻木的疼痛苏醒过来,一瞬间遍布全身。
钟情痛得眼前一片模糊,仅剩的理智被身体自救的本能取代,他跌跌撞撞下床奔向门外,然后被人横臂拦住。
“放开!我要去找林姿寒!”
庄严拖着人重新回到床上,用被子裹住,给他擦脸。
“他在西北草原。你怎么去?”
钟情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只觉得那根热毛巾就像砂纸一样在磨着他的脸。
他奋力挣扎着,又不住地哀求:“姿寒,我要见他,林姿寒……”
可无论他怎么求,那只手还是像铁钳一样牢牢禁锢着他。
他终于无法忍耐,一口咬在那只手上。
庄严脑中的弦崩了。
他抬起钟情的下巴,看见那张嘴上沾了血迹,就像一个第一次吸人精气的懵懂鬼魅。
他吻了上去,用的是毫不怜惜的力道。
钟情吃痛,想要挣扎。但唇齿交接时,疼痛开始慢慢减退,熟悉的舒适感将他包裹起来。
“姿寒……”
他喃喃着唤道,“你终于来了……”
宛如当头棒喝,庄严猛然清醒。
他抬头,看见钟情的双眼毫无焦距——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吻来自谁,他看向的不是他眼前的竹马,而是他一见钟情的爱人。
庄严感到荒谬至极。
“为什么?”
钟情听不清他的问话,就算听清了也无心回答。
卷土重来的疼痛让他搂紧庄严的脖颈。他细细舔吻着庄严的脸颊,寻找那个能让他舒适的地方。
终于,他找到了。
那里还有残余粒子,钟情一一舔去。他还想要更多,舔吻逐渐变成轻咬,但那张封闭的唇始终不肯对他开启。
钟情祈求着:“姿寒……”
有一滴滚烫的水珠落在他的吻上。钟情舌尖品尝到一丝咸涩,仿佛正在含吻着一只紧闭的蚌壳。
苦涩让钟情稍稍清醒了几分,他松开手,想要看清眼前的人,那只蚌却突然张开壳盖,将他拖回黑暗窒息的深海——
在钟情身上甜蜜得令人晕眩欲醉的酒香气中,庄严带着无限的怜惜和不甘,如狂风暴雨般吻了下去。
第48章
领带一圈又一圈,缠上钟情的手腕。
缠得很紧,那一层纤薄的皮肉也被勒出几分丰腴的弧度。
大概是命中注定,这条领带就是几个月前庄严在黑暗中挑出来的最后一条,最后和一堆安全套一起,被丢弃在角落。
它最终还是缠上了这双手。
月光顺着窗户一格格爬上来,洒在这双手上,让黑与白的对比更加鲜明。黑色丝绸上的暗纹熠熠生辉,却抵不过钟情汗湿的发丝,在月色下蜿蜒成条条深邃的银河。
庄严手指插进那些黑如绸缎的发丝里,低头细细地吻着。
身下的人没有一处不美。无论是他的黑发,他的红唇,还是那双茫然失神的眼睛。
庄严的手渐渐向下,指尖皮肤光滑如玉,又纤薄如缎。他俯身吻去钟情眼角不能自抑的眼泪,轻声问:
“钟情,我是谁?”
钟情湿润的睫毛轻颤,像飞不起来的蝶翼。
“姿寒……啊!”
疼痛让他的话戛然而止。
钟情心生惧意,但下一秒无穷无尽的模型粒子如风暴般席卷而来,让他轻易就丧失反抗的意志。
他只能不断地流泪,不明白为什么模型粒子这样温柔可亲,而他们的主人行为却如此恶劣无情。
他像是被方才舔吻的那枚蚌一口吞下肚子里,四周都是坚硬的壳盖,任凭怎么挣扎都是徒劳。他觉得自己在逐渐被这只大蚌同化,他在逐渐变成一团被囚禁在壳里的软肉。
有人在毫不留情地拨弄他,寻找层层软肉下的珍珠。他想要呼救,但开口就有咸涩的海水倒灌进来,苦得他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发出带着泣音的喘息。
终于有一个间隙,滚烫潮湿的怀抱消失,冷空气扑打在他的皮肤上。钟情翻身想要逃走,指尖刚触碰到毛绒地毯,便被人圈住脚踝。
一只手覆住他的喉咙,有人贴身过来,在他耳畔低低问:
“我是谁?”
他来时带着无数让人沉醉的粒子,钟情被这极度幸福和极度痛苦折磨得恍惚,喃喃道:
“姿寒……是姿寒……”
有人用吻封住他的嘴。一口甘甜的水尽数渡过来,缓解了身体的干渴。
月光斜斜洒入,钟情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颤动,手指深深陷入地毯的绒毛之中,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被拖回去之前,他看见洁白的地毯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手印。
不知多了多久,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伸手向后探去,摸到曾经他亲自挑选的木质窗格和玻璃窗户。
手腕上的领带已经被取下,蒙上了他的眼睛。
月亮已经不见了,只有窗外雪地还在反射着细小的微光。庄严握住钟情的肩胛,在很缓慢地动作中,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窗外。
白茫茫一片大地,就像面前的人凭空生出两幅纯白的巨翼,就像庄严曾经在教堂天顶之上看到过的低眉垂首的天使画像。
庄严轻轻吻着天使的唇角,近乎卑微地祈求他给予自己解脱:
“钟情,告诉我,我是谁?”
天使没有说话。
他已经在一片黑暗中沉沉睡去。
*
钟情是被系统的声音唤醒的。
他睁开眼,眼前模糊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清晰起来。身体从头到脚每个地方都酸痛无比,像是刚从深海大鱼的肚子中死里逃生。
暖气温度太高,空气中残留着一股奇异的味道,钟情闷得有点透不过气,正要伸手去拿遥控器,就看到自己手臂上一连串深深浅浅的痕迹。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那是什么。
他大惊失色:【系统!我把主角受睡了?】
系统:【……你要不要再感受一下呢?】
钟情依言感受了一下,身体很清爽,但某处存在着不容忽视的异样感。而且,他的腿快废了。
他愣住了:【主角受把我睡了?】
系统无奈:【是庄严。】
【主角受把庄严睡了?】
【……】
钟情在系统沉默中终于把人名和关系对上。他勉强坐起身,看见被子下自己不着一缕的身体,和身体上密密麻麻的吻痕。
【庄严和我……】他难堪得简直不能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出口,【我们?】
【是的。】
钟情颓然躺回去,满脑子都是完了。
【我和庄严……这不是乱——哎!】
他盯着天花板,昨晚的回忆渐渐回笼。
酒精磨损了他的记忆,他不记得他们是如何开始的。零星的画面里,庄严似乎推开过他一次,可他没把握住这走上正道最后的机会,仍旧缠着庄严不放。
等他后来因无力承受反悔想跑,就轮到庄严不肯放手了。
钟情幽幽开口:【统子,你不是说十分钟就回来吗?】
系统很惭愧:【补丁确实五分钟就下好了……分配者非要拉着我打麻将。这不一打就没收住嘛。】
【我恨你们。我恨麻将。我要举报你们聚众赌博。】
【你举报不了,审判者是我上家。】
钟情深沉地叹了口气。
任务出了大纰漏,打嘴仗也打不赢。他心里默默颓废了三分钟,开始思考挽救的办法。
【系统,你说你有没有什么高科技仪器能让世界线回到昨天?】
【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本事。只有进入位面世界的员工才能插手剧情。】
【那你觉得我现在能速成催眠,让庄严忘记昨天的事吗?】
【对不起,你应该也没有这个本事。】
【哎。】
钟情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披上睡袍,光着脚走出房门。
他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也不知道庄严昨晚用了多大的力气。方才穿衣服的时候他都没敢细看,依稀扫到一眼大腿内侧满是青紫掐痕,简直惨不忍睹。
钟情倚在回廊上,探头偷偷朝下看去。
楼下没人,只有厨房里传出一点动静,显然是庄严在做早餐……或者午餐。
他心中默默研究着动线,但无论怎么研究,想从这里离开,厨房是必经之地。
大概因为身上流着猎人的血,庄严听觉十分敏锐,简直不像这个充满噪音的钢筋水泥世界里泡大的人。
钟情就是健步如飞的时候,也没能在他眼皮底下跑掉过,更别提现在半身不遂。
他一瘸一拐回到房间,路过穿衣镜时看见自己被咬破的嘴角,回想起昨晚庄严施展出来的渣技术,觉得这跟被揍了一顿也没什么区别。
真是一报还一报,他之前骗庄严那么多次,庄严每次都轻轻放过,结果一晚上就全给报复回来了。
他继续回到床上躺尸,冥思苦想今后的对策。
必须要先消除这件事的严重性。
庄严习惯了对他这个多年竹马负责,一定会先把这件事全怪在自己头上。他要是认真起来,说不定会想不开和一夜风流的竹马求婚。
那这个位面的任务可就真的完了。
必须要让庄严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这种事。
钟情慢慢开口,也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
【其实这只是一个意外,对吧统子?两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喝了那么多酒,又举止亲密,擦枪走火一下很正常,对吧?】
【呃……】
不管系统怎么想,钟情显然已经在喃喃自语中认定这是事实。
他问:【深情积分攒够了吗?】
【够了。你想干嘛?你不会要将错就错和庄严在一起吧?】系统对他上个世界一举拿下两个男主的事心有余悸,【这可不行啊!积分虽然够了,但不代表你可以违背人设。】
【放心,任务是撮合他俩相爱融合,我还没忘。我只是想到——浪子回头,不也还是浪子吗?】
【啥意思?】
【在庄严心里,从前我可是厉害到能一晚上和六个女孩酒店开房。像我这样身经百战的浪子,这种事情不是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吗?怎么会因为不小心和兄弟睡了一觉就大惊小怪呢?】
系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你得对林姿寒忠心耿耿啊!】
【对他忠心耿耿,不代表要为他守身如玉吧。】钟情理直气壮,【不过是意外和其他人有一次深入的交流罢了。我完全可以在身体上到处和人保持这种深入交流,但我的心只忠于主角受。】
系统一脸震惊:【你好渣啊。】
钟情危险一笑:【过奖过奖,还不都是被麻将逼的。】
系统心虚地不再开口。
钟情又休息了会儿,再次下床。
依旧没找到鞋——大概昨晚挣扎的时候踢到床底下了,他现在不想冒着站不起来的风险蹲下去看。
光脚就光脚吧,他慢慢挪出门,看到转角处的楼梯时脸色一变,暗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装电梯。
他嘶嘶吸着气,小步小步挪下楼,在厨房旁停下,胡乱揉捏了把脸,让接下来伪装的表情能更自然。
他走到厨房门前,曲起指骨敲了下门板。
他抱着手臂倚在门边,在庄严回头的时候,露出一个揶揄的微笑。
“技术不错啊,没少练过吧?”
庄严静静看着他,视线冷淡得像海水下的冰山。那是猎人看着猎物的眼神,看得钟情几乎毛骨悚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看穿了。
他强撑着与庄严对视。
终于,庄严唇角一扯,回道:
“第一次。天赋异禀而已。”
钟情暗暗咬牙。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就这做得人差点下不来床的渣技术,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天赋异禀?
庄严视线慢慢下移,停在钟情身下,语气意味不明。
“看来你也挺天赋异禀的。”
钟情知道他是在暗示自己一下床就到处乱跑的行为。
他很想再原地蹦跶一下证明自己确实天赋异禀,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过过嘴瘾。
“那可不。这种事,我十项全能。”
吹牛的代价就是钟情现在真的要站不住了,他缓了口气,“饭做好了叫我,快饿死了。”
说完就强撑着步态正常地离开。
庄严目送他的背影,掌心传来刺痛,低头看去,是指甲掐出的血口。
他回想着他刚才看到的钟情。
和最好的兄弟酒后乱性,却没有丝毫后悔,也没有丝毫惭愧,当然,也没有丝毫羞赧。态度自然得就像昨晚只不过是又一次兄弟间普通的同床共枕,普通到无法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庄严早就预料到他会这般没心没肺,但最后一丝幻想的破灭还是让他心中泛起钻心的疼痛,就像被淋了一盆辣椒水。
个王八蛋。
第49章
“洛绒次旦——”
有人的呐喊在茫茫大雪中响起,被狂风撕扯得七零八落,变成微弱的呢喃。
“洛绒次旦——”
那声音越来越近。
循着声音的方向而去,苍白大地中有一个黑点,就像一滴凭空生出的墨。
必须要离得很近很近,才能在暴风雪中看清那是什么——那是一个人,在拖着一匹狼尸。
冰雪将狼尸永远冻结在死去的那一刻,那时的它血液还未流干,身躯依然强健,却双目圆睁,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苍鹰在天空中盘旋,护卫着他的主人。秃鹫也在一旁虎视眈眈,但终究不敢飞落下来。
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雌鹰警惕地回头眺望。
地上的人吹了声口哨,雌鹰立刻停止飞行,落在他肩上。那个人穿着厚重的黑狐裘,带着狐皮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浑身覆满雪粒,连睫毛上也挂着冰凌。
是林姿寒。
“洛绒次旦!”
身后骑马者终于追上来,控制马儿的步伐与地上的人一致。
“你又去看望你的养父和养兄?”
林姿涵看了他一眼,算作默认。
“可你不是昨晚才去过吗?跟我回去吧,今天白灾太厉害了,你就是不被它埋掉,也会被它冻死!”
林姿涵朝他摇摇手里的狼尾。
“我要用最新鲜的猎物祭奠他们。”
骑马者半晌无言,最后嘟囔道:“姓洛绒的都那么固执。”
“那祝你好运!”他勒马调转方向,大喊道,“别让我为你们家挖第三座坟墓!”
的确很像一座坟墓。
林姿寒坐在两座凸起的坟茔之间,不再动作后,大雪将他严严实实掩盖起来,真就像一座新砌的无碑墓。
他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心想或许这世上真的有命运可言。
不然怎么会每当他要失去什么的时候,天空就提前为他降下致哀的纸钱呢?
他在大雪中离开教义里幸福无比的永恒之间,来到这个人人自苦的世界;又在大雪中告别仅剩的亲人——养父郁郁而终,养兄不治而死。
两场葬礼都在冬天,雪花就是他们的盖尸土。
而现在,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昨晚,在这片雪原还是一片绿色草原的时候,他躺在这里,枕着手臂看天上的星星。群星向他倾斜,眼睛眨呀眨,仿佛彼此间有说不完的密语。
林姿寒就是在那时候接到钟情的电话。
他听见钟情声音的一瞬间,忽然就听清了满天星辰究竟都在说些什么。
它们在说——我爱你。
他仓促地挂断电话,星辰的声音却越来越喧嚣。
在被吵闹得神经都快崩溃的那一瞬间,他终于想明白自己这一次将要舍弃什么。
他要舍弃曾经对命运的怨恨和不甘,舍弃对逃亡者的追寻,舍弃那个一直追逐的答案。他要改变一直以来坚持的信仰。
从此,他奉他无可自拔爱上的那个人为神。
教义上说,爱人是他的第十三根肋骨。
刀尖落下,划过冰冻的尸体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林姿寒割下狼尸的肋骨,将这根冰锥似的骨头揣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融化那上面的血痕。
他起身,雪花扑簌簌落下,心中也像是有什么无形的重担被抖落。他最后看了眼两座坟墓,然后,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开。
秃鹫终于落下,扑在狼尸上疯狂地啃食。
这是草原上所有生物的命运,死亡,腐烂,然后重生。
一如他的心。
*
钟情看着满桌的辣椒,陷入沉思。
难道这就是他之前偷懒不肯好好学做饭,结果把林姿寒三个月喂瘦十斤的报应?
庄严居然用这种看得着吃不着的手段来折磨他!
真是好阴险的庄严!
心中就算再怎么垂涎三尺,到底还是要考虑到隐隐作痛的屁股。钟情只能捧起面前那一碗红枣粥,小口小口喝着。
米粥浓稠,红枣软烂,钟情吃了三个月外卖,如今又尝到久违的庄严的味道,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相比之下,庄严面对一桌子红彤彤的辣菜,却没什么食欲。
他心中思绪复杂,简直像缠成一团的乱麻,连他自己都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这样的粗人也能像小说主角一样,拥有那么多敏感踌躇的情绪。
他羞愧于昨晚像野兽一样不管不顾地动情,却也时时刻刻感受到毫不后悔的痛快;他既怜惜钟情昨晚流下的每一滴眼泪,却也憎恨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名字。
全是别人的名字。
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却食之无味,他抬头去看餐桌对面的钟情。
钟情显然是饿坏了,一碗寡淡的红枣粥也喝得津津有味。喝完粥后,他放下碗,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庄严吃播。
他眼睛里有轻松自在的笑意,而这样的眼神,之前他只会用来看着林姿寒。
庄严心中猛地一跳,头一次在与钟情的对视中率先低下头去。
即使低下头去,他脑海中仍旧不断浮现刚才看见的那个眼神。他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然而之前那些纠结的爱恨瞬间都烟消云散,只剩下踏踏实实的欣喜,和一丝陌生的、微弱的羞赧。
他不得不再一次在钟情面前认输——明知道这大概是这位情圣用惯的手段,他还是心甘情愿上了钩。
“庄严。”
“嗯。”
“昨天的事只是个意外,我不觉得有什么,你也不要太自责。”
“……嗯。”
“那我们就说好了?就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钟情试探地问,“谁提谁小狗?”
“……”
庄严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青梅竹马,酒后乱性,换在旁人身上可以彻底改变两个人的命运,对这王八蛋来说居然可以是一件连提都不用提的意外?
他久久没有回应,钟情正要再问,手机突然颤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
林姿寒:我回来了。
钟情咦了一声:“姿寒回来了?他去哪儿了?”
问到一半,有零星的记忆碎片闯进脑海,似乎有人曾在他耳边说过答案。他恍然大悟:“原来昨天他在草原!怪不得说来不了呢。”
他高兴得差点站起来:“太好了庄严!姿寒不是不想和我结婚,他只是来不了!”
他眼中有着热烈的欢喜,和之前施舍给庄严的那一点笑意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庄严感受到一种万蚁啃噬的剧痛。
他后来才知道这种疼痛名为嫉妒。
神审判人类七宗罪过,懒惰、暴食、色欲、傲慢、贪婪、愤怒皆情有可原,因为它们或是要满足自己的空虚,或是要排解自己的积郁。
只有嫉妒,让空虚更空虚,让积郁更积郁,是弱小者弱小的原因,是无能者无能的证据。
后背在隐隐作痛,仿佛又回到小时候,跪在神像面前,任由浸了圣水的鞭子一道道抽在身上。
圣水和鞭笞洗去他作为野兽的罪孽,而现在,他又滋生出作为人的罪孽来。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落到这个地步?
既然钟情可以毫不在意他们十年的感情,他又为什么要在乎?
“钟情。”
“诶?”
“你不想要我对你负责,可以。”庄严抬眼,沉沉地看着他,“但是你需要对我负责。”
“……你没事吧庄严?”
钟情像是听到天方夜谭一般,笑着说,“你可是庄严诶,庄家的大少爷,庄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怎么会需要别人来对你负责?”
“你不愿意?”
“没这个必要。”
“很好,钟情。”庄严低低道,声音里有压抑的戾气,“你不是总说不喜欢我管着你么?我来告诉你我可以做到哪一步。”
“我可以帮你办理休学,甚至不需要你本人出面,没有人会怀疑我的话。”
庄严站起来,椅子向后移动,在地板上划出一道令人犯恶心的刺耳声音。
“我可以把你关起来,不让你见任何人。谁都不会感到奇怪,就连你最信任的马场里那些员工也不会多嘴一句。因为他们都知道,你本来就是一个毫无责任心的混蛋。”
他一步步走近,看着钟情被他反常的凶狠震慑住,全然忘记逃跑,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放大。
“我还可以把林姿寒赶回草原去。只要我一句话,他连机场都出不了,就得重新坐上回去的航班。他在国外的学籍会被注销,没有一个建筑单位会敢要一个没有文凭的人。我会让他连抹水泥的机会都没有,五年前他怎么走出草原的,现在他就得怎么爬回去。”
他在钟情面前站定,膝盖插进钟情两腿之间,堵住他最后的去路。
他轻轻抚摸着面前人光滑如玉的脸颊:“钟情,你还是不愿意对我负责吗?”
“庄严你疯了吗?”钟情茫然抬头看着庄严,近乎失语。他感觉到脸上的触感变得越来越轻佻,带着十足狎昵的意味,“你在说什么啊?”
“你真的不知道吗钟情?如果没有我,你以为你现在能这么悠闲地四处留情?”
庄严掐住钟情的下巴,附身在他耳畔轻声道:“你这么漂亮,漂亮到所有人见到你第一眼都会为你心动。你知道你父母死后那些人看你的眼神有多恶心吗?你知道学校里你以为单纯的同学们,看你的眼神其实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吗?”
他靠得越来越近,钟情侧过脸,一个吻堪堪落在唇角。这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庄严还是这么做了。
钟情的心在怦怦直跳。
【统子!统子!庄严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这个位面不涉及这种剧情的哈。】
【那他怎么能OOC!】
【位面剧情线既然认可,说明主角攻并没有崩人设。】
没有崩人设,说明庄严这些话的确都是发自肺腑的?
钟情一瞬间头脑风暴,从小到大所有的回忆一齐涌上脑海。他突然发现其实他并不陌生庄严此时看他的眼神,沉静、冷淡、有暗流涌动其下。
只是之前他从不曾这样近距离地看过这双眼睛,也就不知道那些暗流其实是汹涌的浪潮,包含着爱恋、憎恨、和欲望。
他感到毛骨悚然——庄严究竟用这样的眼神看了他多久?
“庄严……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庄严被他那副见了鬼的表情气得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何必这么自作多情?”
他在刻骨铭心的妒恨中说:
“我只是喜欢你的身体。”
第50章
钟情在时隔十年的时候,再一次感受到作为普通人的幸福。
他的皮肤不再阵痛,双眼也不再能看见角色模型逸散的粒子。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确定那上面真的没有一道破损。
浑身筋骨仍在酸痛,但那是来自皮囊,而非灵魂。
【系统。我的病好了?】
【是的。】系统翻阅着面板数据,【庄严的模型粒子填补了你的缺陷,看趋势,应该是永久性的。】
的确,庄严的粒子安安稳稳待在他的身体里,没有丝毫逸散的趋势,一如既往的纹丝不动。
积压在内心深处的烦躁和患得患失一扫而空,钟情感受到久违的宁静——尽管他刚从庄严口中听见那么多离谱的话。
【难怪……】
他心中喃喃。
难怪昨晚就算被欺负得濒临崩溃,也依然还是那么痛快。粒子填补带来的充实感远胜任何一种快乐,让人无法拒绝。
难道这就是主角的特权?
那和庄严都这么舒服了,那和林姿寒岂不是——
钟情赶紧打住这个危险的念头。
“你想好了吗,钟情?”
身后传来庄严的声音,钟情头皮条件反射地发麻,只希望地上能有一个洞够他钻进去,这样就可以像鸵鸟一样对这件事不理不睬。
找到解药固然值得高兴,但为什么非得是这种方式呢?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过头,迎上庄严的视线。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便只能面对。
“你想要我怎么做呢?”
“你不是情圣吗?只要拿出一半的功力,就够对付我了。”
庄严居然笑了一下。
“我太古板,昨晚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三项。剩下七项是什么模样,你来告诉我。”
钟情手都在发抖。
昨晚的记忆逐渐复苏,月光、地毯、冰凉的玻璃和茫茫大雪,钟情脸上微红,半是恼怒半是羞赧,几乎想一个大嘴巴子甩过去让他住口。
但他已经被刺激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我不答应呢?”
庄严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钟情一眼就认出那是陈特助的号码,老庄总的得力干将,在庄家形势不明的时候毅然倒戈庄严。他是看着这个人当年如何帮庄严拼杀的,最清楚这个人有多么神通广大,也最清楚这个人对庄严有多么忠心耿耿。
他是庄严手中最锋利的刀,真的会只因庄严一句话就去毁掉别人的人生,而且不问一句问什么。
“够了!”
钟情一把按住庄严,“我答应你。”
庄严沉默。
明明是想要的答案,他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
“但是庄严,作为交换,你不能再针对林姿寒。”
钟情抬头直视庄严,眸中已不见对这笔交易的难堪,只剩一片清明。
“而且,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他。”顿了顿,又道,“不能告诉任何人。”
庄严眼中浮出一丝怒意,但很快内心深处那些伤感怜惜的情绪都被这怒火焚烧殆尽,漫天遍野,荒芜一片。
他讥讽地冷笑一声。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
学校艺术馆一层有一架钢琴,放在大厅正中央,时不时会有学生上去弹一支曲子。
弹得无所谓好坏,只要愿意上场,勇气就值得周围给予掌声。
今天弹琴的学生显然是个熟手。
琴声流畅,轻重节奏掌握得炉火纯青。但围观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演奏者的双手。
那的确是一双好看得喧宾夺主的手。
在琴键上流连翩飞,在黑白键盘衬托下,泛着玉石一样的光泽。
一曲终,他起身,在掌声雷动中朝二楼回廊某处看去。
钟情正没骨头似的俯身撑在那里,落后几步,就是那位阴魂不散的庄家大少爷。
林姿寒等了一会儿,见钟情迟迟没有下楼,便自己走上去。
“好久不见,钟情。”
“好久不见。”
这句招呼打得平平无奇,有庄严在,钟情不敢表现得太开心。
天知道等待开学的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
有时候他几乎都要以为压在身上的人其实真的是只野兽,既听不懂人话,也看不懂脸色。
他看着林姿寒慢慢走近。
不愧是主角之一,那晚之后他不能再看到其他人的粒子,但此时还能清晰地感受到林姿寒的。
依然浓郁得像潮水一样,将钟情密不透风包裹住。可惜,对现在已经没有模型缝隙的他来说,匹配度再高,也只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林姿寒走进,开口道:“这首曲子是教会的安魂曲。”
钟情夸道:“很好听。”
林姿寒沉默片刻:“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吗,在圣路易教堂?”
“……”
钟情偷偷瞥了眼庄严,仍旧是看不出表情的木头脸,但想来应该不会高兴。
圣路易教堂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禁忌,连那颗钻戒都被庄严丢进马场后的小河。
钟情模棱两可地回道:“那里很漂亮,你也是教徒,我猜你会喜欢。”
林姿寒皱了下眉。
钟情在推辞,他看出来了。
这实在太明显。钟情第一次在看到他的时候没有露出那种仿佛久病得愈的笑容,第一次在与他说话的时候去观察庄严的反应。
林姿寒语速不自觉开始加快:“你可以带我到那里去,正好,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庄严这时不紧不慢开插话进来:“还是以后再叙旧吧,该吃饭了。”
他视线始终只看着钟情一个人,“今天是你最喜欢的那家私房菜,厨师就在家里等着。”
钟情左看右看,左右为难。
深情积分在那个晚上疯涨,远远超过系统需要的数量。但就算他可以不再受积分控制,也还是得考虑人设——作为深深爱慕林姿寒的深情男配,是不可能连续拒绝他这么多次的。
钟情只能让庄严退后一步。
他回头看向庄严,伸手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
庄严不说话,他只好凑过去,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就跟他说说话,保证不做别的。”
庄严还是不言不语。
“求你啦。”
庄严眼睫微动,在林姿寒看不见的地方,朝钟情坐了个口型。
第。
六。
项。
阴森得简直像蛇在吐信。
钟情咬牙,重重点头。
庄严终于满意,松口道:“给你半个小时,不许离开学校。”
“行行行。”
得到回应,庄严视线今天起第一次落到林姿寒身上。
他朝他微笑,但是眼睛里全无笑意,一片冰冷。
“祝你们聊得开心。”
钟情跟在林姿寒身后,一起来到艺术馆顶楼。
正是冬末和初春交替的时候,风还很料峭,站在顶楼,就更觉刺骨。
钟情频频看表,生怕自己误了时间。林姿寒则一直看着他,心中的不安和怪异感越来越浓。
“钟情,你要和我说什么呢?”
“嗯?”钟情回神,“啊,这不重要。先说你的吧。”
“我想和你结婚。”
“……”
钟情一脸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人,宛如刚听见一个惊天噩耗。
他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啊?”
林姿寒微微一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
“草原上最重要的聘礼便是独自打来的猎物。飞机上不能携带活物,也不能携带未经处理的尸体,我只能带回来它的骨头。”
钟情看着那枚戒指,做工很细致,雕了一圈花纹,像是一道道骨节。
握住戒指的手也实在过于漂亮,白皙得几乎和骨戒融为一体,同样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情不自禁接过来:“这是什么骨头?”
“狼骨。”
钟情诧异。
他低头看看林姿寒的手,白皙纤弱得让人怀疑是否能拉开弓箭;再抬头看看林姿寒,依然是之前他用白人饭喂出来的那般消瘦模样。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独自猎杀一匹狼的人。
视线重新回到戒指上,这一次,他又觉得那上面的花纹其实也可以是一道道竹节。
他抚摸着戒指上的刻痕,在心中快速思索究竟可以用什么借口将林姿寒的求婚搪塞过去。
他的深情人设是很重要,但林姿寒的生命安全更需要保障。
“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个。”钟情思索后道,“我们还没毕业呢。”
“还有一年。”林姿寒语气从容,话语的内容却是步步紧逼,“一年后就和我结婚吗?”
“……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钟情略带暗示意味地说,“万一一年后你喜欢上别人了吗?”
林姿寒:“我不会喜欢别人。”
钟情:不!你千万要喜欢上别人!
林姿寒:“不信的话,这个给你。”他扯下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递到钟情手中,“清教徒立誓一生忠于他唯一的伴侣,即使死亡也不能违背誓言。”
钟情心中发出一声闷响,像是哪里传来的坍塌声。他记起他曾经在哪里见过到这枚奇特的十字徽章——在庄严的书桌上。
桌上所有东西都在挣扎中被扫到地上,只有这枚徽章依然完好无损地放在桌角。它象征着纯洁,在它面前发生的却是最混乱不堪的事情。
钟情问:“基督的光辉已经照耀到草原之上了吗?”
林姿寒解释道:“因为我的父亲是清教徒。他坚守了自己的誓言,即使他的妻子抛夫弃子逃出草原,他依然爱着她,到死都爱着她。”
钟情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赶紧劝道:“那你就应该谨慎一些,万一遇人不淑呢?你是清教徒,我可不是。”
林姿寒笑道:“你是说你会出轨?”
“对啊对啊,”钟情连连点头,很快又拼命摇头,“我的意思是说,连出轨都不太可能,或许不到一年我就喜欢别人了。毕竟我之前什么样子你又不是没听说过。”
“那也没关系。”
林姿寒走近一步,几乎贴在钟情面前,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我依然会爱你,到死都爱你。”
但他不会像他的父亲那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逃走。他会亲自将他捉回来,像狩猎一匹狡猾的狼一样狩猎他,像驯服一只凶猛的鹰一样驯服他。他会带他去人迹罕至的草原深处,那里危机四伏,会像一座牢笼,永远锁住他。
然后,他们浪迹天涯,不离不弃。
“我会给你考虑的时间。”
林姿寒在钟情手背落下一吻,眼神柔和,姿态优雅得就像一位真正的绅士。
“但是希望你明白,我只会接受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