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萧宴宁生动形象地演示了什么叫做告状只需一句话,短短一句话,既点出了关键人物又说明了事发缘由最终还原了结果。
皇帝垂眸看着用手掰着嘴的萧宴宁又看向萧宴安和萧宴钰,两位皇子浑身一缩,相互看一眼,眼睛乱瞄,一看就是做贼心虚。
“这世上哪有鬼,你五哥、六哥和你开玩笑的。”皇帝的视线落回萧宴宁身上,语气温和了三分。
萧宴宁放下撕着嘴巴的手,一脸认真地握着拳头反驳道:“就是有,只不过父皇和母妃来了,把他给吓跑了。”
皇帝:“……”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本事。
看着萧宴宁眼中满满的信任、欢喜和感激,就好像他是什么神仙下凡,皇帝直了直身体,喉咙微动干咳一声,语气越发轻柔:“是,你说得对,所以不用害怕了。你看你鼻子都冻红了,回去吧。要是冻病了,父皇和母妃要担心了。”
看到这一幕,五皇子和六皇子眼睛都酸了,他们也受到了很大惊吓,也需要安慰啊。
两位皇子感到特别委屈,以前在通州的时候,皇帝还不是皇帝,在王府后院钓鱼的时候,皇帝还经常招呼他们一起。来到京城,父王成了皇帝,越发威严,做事越发沉稳,鱼都不钓了。
但在没有秦贵妃没有萧宴宁的时候,皇帝经常去看望他们的母妃经常陪他们。
现在一切都变了,皇帝看望他们母妃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表现再好,皇帝顶多敷衍地夸赞两句,皇帝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萧宴宁这个傻瓜身上了。
两人还真是冤枉萧宴宁了,皇帝从王爷变成皇帝,心思都在国家大事上。为了避免兄弟相争,也为了杜绝其他妃嫔生出不该生出的心思,皇帝有限的夸赞和欣赏都在太子身上。
皇帝并不希望看到兄弟相残的戏码发生在,可他心里很清楚,皇位,对于除去太子的其他皇子来说,就像是一颗裹着砒霜的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皇帝从开始就在用行动表明,太子和其他皇子不一般,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不要妄想。
至于萧宴宁,完完全全是个例外。
秦家有国公、有太后、有首辅,有人曾说过一句话,满朝文武,半数出于秦家。这些人盘根错节,家族之间不断联姻,早已经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远道而来的皇帝都无法撼动半分,所以面对太后时,皇帝暂时选择了避。
皇帝对流淌着秦家血的萧宴宁只能宠,但再怎么宠也越不过太子。
至于萧宴宁能得皇帝几分真心关爱,那完全是凭借萧宴宁身为一个成年人对人性的把握,更重要的是抛开了羞耻心不要脸皮的努力,根本不是抢了皇帝对五皇子和六皇子的关注。真要说起来,萧宴宁的处境要比他们艰难得多好吧。
众人不知两位皇子心中所想,但也能从他们脸上看出落寞和委屈。
秦贵妃十分气愤,心想,他们有什么资格委屈。
萧宴宁才一点点大,平日里她都没舍得大声骂过一句,他们倒好,明目张胆地欺负起人来。俗话说人有三魂七魄,孩子眼净魂魄又不稳,若萧宴宁真受了惊吓,她绝不会放过他们。
想到这里,秦贵妃上前把萧宴宁抱起来,她还轻拍了下萧宴宁的屁股小声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跑,皇宫这么大,出事怎么办。
凡事不怕万一就怕一万,真要出事,她就算哭瞎眼又有什么用。
秦贵妃语气里的担心毫不掩饰。
萧宴宁自然没法说明自己找好了路线,还故意卡点等着两个兄弟。对于秦贵妃的话,萧宴宁忙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卖萌地望着秦贵妃,秦贵妃不为所动,萧宴宁又抿嘴看向皇帝,一副父皇救我的模样。
皇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揉了揉被风吹得泛疼的额头:“是该好好收拾一顿,这么冷的天,哪能蹲着不走。”
萧宴宁默默转过头,留给皇帝一个坚强且委屈的背影。
皇帝无语。
众人带着三位消失的皇子再次回到宴席上,太后朝秦贵妃和萧宴宁看了一眼,看到人没事,她放下心。太后还真没想到皇帝会亲自去接萧宴宁,皇帝疼爱萧宴宁朝堂内外皆有耳闻,但今日格外不同。也许是喝了酒情绪外露,皇帝起身那刻眉眼间的忧心不似作假,倒像是真情流露。
皇帝归来,刚才的事众人只当做不知,众人心情如故,殿内仍旧热闹。
时间差不多了,宴会散,皇帝等人先恭送太后回宫,然后皇帝看着张嘴大喊前昏昏欲睡的萧宴宁,招手换来刘海:“你替朕送贵妃和小七回去。”
除夕团圆夜,皇帝会陪着皇后,不便去永芷宫。
但皇帝这一吩咐,无疑是在向世人诉说,他即便不去永芷宫,但心里一直挂念着秦贵妃和萧宴宁。
这是寻常妃嫔无法得到的圣宠。
柳贤妃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意,康淑妃神色依旧冷清,双眸无意朝六皇子看过去。
她们心里都很清楚,因为两个皇子对萧宴宁的捉弄,皇帝很不高兴。
皇帝就算现在没吭声,这事在皇帝心里还没完全过去。
刘海:“是。”
秦贵妃明眸笑意浮动:“臣妾谢皇上。”
皇帝眼中有了醉意,缓慢地点了点头。
夜宴散,皇帝和皇后离席。
其他人也慢慢散了。
刘海亲自为秦贵妃打灯,等到了永芷宫,秦贵妃看向刘海:“麻烦刘掌印了。”
刘海微微一笑,那面容最和善不过:“娘娘太客气了,送娘娘回宫是老奴的本分。”
先行回宫的洛眉立刻递上去一包银子,比往日要多不少,秦贵妃:“今日除夕夜,刘掌印拿着吃酒。”
刘海忙道:“多谢贵妃娘娘。”
收了银子,刘海告退。
回去一番洗漱,萧宴宁躺在床上打哈欠。
自打上辈子死于胃病,这辈子萧宴宁早睡早起,这还是第一次他没有及时睡觉。
给自己盖好小被子,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内殿。
萧宴宁不喜欢有人睡在一个房子里,儿时控制不住自己,房内多人少人他也没办法。自打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后,他就不让人在房内伺候。
他独自生活了二十多年,陡然有人在同一个房间陪着,他根本睡不着。
一开始秦贵妃还不同意,但连续几晚上他睡不着,熬得黑眼圈都有了,秦贵妃只好同意了。
皇帝知道后直说他的脾气古怪。
按照往常的习惯,萧宴宁躺在床上很快应该睡着。
但今晚,直到外面出现嘈杂声,他也没能睡着。
萧宴宁不用看就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今日带他如厕的内监包括永芷宫掌事太监元平此刻肯定在被秦贵妃责罚。
当时五皇子和六皇子用什么借口把跟随他的人支走的呢,用他尿裤子需要换衣服。
也许在内监看来,五皇子和六皇子不过七八岁年龄,不会说谎,更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可身在这诡谲的深宫中,本就不该心存侥幸。
如果当时五皇子和六皇子没有吓唬他而选择别的方式进行伤害呢?孩子最无辜但有时也最残忍,一个念头起,也许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又或者,如果当时有人害了他,把责任推到五皇子和六皇子身上,借机挑起秦贵妃和康淑妃、柳贤妃之间的仇恨矛盾呢?再退一万步说,如果七皇子的灵魂只是三岁孩子,那会不会真的被吓到?孩子根本不经吓,万一吓傻了。
这里是皇宫,是个随时都会发生意外的地方。
一次失责,被带走的就是他的命。
他毕竟只有三岁,脑子再怎么够用,身体也没办法进行反抗。
萧宴宁上辈子为了活着吃过各种苦受过各种委屈,这辈子,生在皇宫,成为皇子。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朝代和身份,上位者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的世界,让他觉得很恐怖。
但萧宴宁很珍惜自己的命,所以他可以为了生存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孩子,对着皇帝和秦贵妃卖萌、讨好,让他们喜欢自己。
他不算是个善良的人,面对身边有疏漏的守护,自然要堵上疏漏才好。
皇宫看似平静,其实底下波浪汹涌,最是危险。
萧宴宁翻了个身,这些他都明白,只是他才三岁,又不是什么练武奇才,胳膊腿就那么大一点,只能拉着皇帝让他护着自己慢慢地走着,走着走着他就大了。
外面嘈杂之声很快消失了,萧宴宁闭上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睡着,迷迷糊糊中,萧宴宁心想,以后要好好早睡早起好好休息。
要好好养胃呢。
第二天,萧宴宁果然没看到永芷宫的掌事太监元平。
宫人并不会多嘴随意讨论别人,但萧宴宁太小了,年龄是最具有迷惑性的东西,所以他很快就知道昨晚秦贵妃非常生气,元平被打了板子,其他人旁观,秦贵妃说:“过年呢,本宫不愿意伤人性命,但若日后再不把七皇子放在心上,这样的人本宫也不敢用。”
“娘娘真是气极了,眼睛都红了。”宫人叹息道。
“后怕啊,万一……”
“呸呸呸,哪有什么万一。”
宫人讨论了几句散开,远处正在拿小铲子铲雪的萧宴宁心想秦贵妃心情不好,他要去哄哄秦贵妃,让她开心。
于是萧宴宁又铲了几铲子雪,就把小铲子一扔,蹦蹦哒哒地去找秦贵妃。
秦贵妃大概一夜没睡,虽然化了精致妆容,但仍能看清眼中的疲惫。
她刚同皇后和后宫妃嫔一起给太后请安、送了新年贺礼,此时还一身寒气。
看到萧宴宁,秦贵妃笑了下,眉眼柔和。
萧宴宁给秦贵妃请安,说着祝福的话,他希望秦贵妃新的一年能够开心。
秦贵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道:“就你嘴甜。”
萧宴宁看着她笑,以前没人疼萧宴宁,他以为自己无坚不摧,来到这异世,成了一个孩子,性格都变得幼稚起来,萧宴宁发现自己其实有点缺爱。
他希望对自己好的人永远开心,希望他们身体健康。
下午,陪皇后用完素餐的皇帝来了。
新年第一天,皇帝很忙。
皇帝要去祭天。
祭天是天子之职,很是隆重,不能有半分马虎。
皇帝祭天时,需要焚烧祭文,献上玉帛、牲牢,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祭天过后,皇帝还要前往太庙,祭拜列祖列宗。
面对墙上挂着的列祖列宗,皇帝要三跪九叩,向祖先汇报自己的政绩,讲述国家的政事,祈求祖先庇佑。
新年第一天,皇帝还会在奉天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听他们高呼“圣寿无疆”。百官向皇帝朝贺后,还会进献贺表,内容自然是极力赞颂皇帝。
大年初一,没人会触皇帝霉头。
当然,藩国使臣要在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下观礼、献上贡品,以彰显“天朝上国”的威仪。
钦天监还要根据星象向皇帝进献新年谶语,皇帝还要赐宫廷大宴。
宴会期间,皇帝还会赐金银、绸缎等东西。
今年,皇帝就赐给了首辅秦追“金丝蟒袍”一件,极为信任极尽恩宠。
英国公府门前人员来往不断,极尽荣耀。
总之在萧宴宁看来,新年第一天,皇帝忙得跟陀螺一样,非常辛苦。
皇帝本来很累,看到穿的一身红,整个人都散发着喜气洋洋之意的萧宴宁,疲惫仿佛消失了不少。
皇帝朝萧宴宁招了招手,萧宴宁走到他跟前。
萧宴宁白白胖胖,红衣穿在身上,跟年画上的金童娃娃一样,十分好看。
皇帝笑问:“小七昨晚睡得可安稳?”
秦贵妃皱眉实话实说:“睡得有些晚,有些不安稳,好在最后睡着了。”萧宴宁不喜欢宫人近身服侍,但在殿外伺候的宫人一直注意他的情况,等他睡熟后还会悄悄查看,所以自然知道萧宴宁什么时候睡着的。
皇帝点了点头:“没被吓到就好。”
萧宴宁:“父皇,儿臣才不会害怕呢。”
皇帝看着他,笑了。
笑着笑着,他眼中染了一丝愁意,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萧宴宁觉得皇帝这口叹息声十分做作,这么明显的叹息,很明显是在等着被询问。
这是在憋大招呢。
于是秦贵妃一脸担忧:“皇上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萧宴宁也眨着自己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皇帝:“父皇,你遇到难事了吗?儿臣可以帮忙吗?”
被两双单纯却都含担忧的眼睛盯着,皇帝微微一愣,他看着萧宴宁笑道:“你能帮什么忙?”
萧宴宁想了一下:“那儿臣把‘宝箱’给父皇。”
皇帝震惊:“你舍得。”那‘宝箱’他知道,那可是真宝箱,里面装着金银珠宝,萧宴宁每晚都要看一遍的宝贝。
萧宴宁一脸肉疼,他当然舍不得。
但他还是忍痛道:“都给父皇,帮忙。”
皇帝定定看着他,然后他错开眼轻笑:“你那点宝贝还是自己留着吧,朕还欠你一把金瓜子呢。”
都能开玩笑了,大招应该不会对着秦贵妃用了吧,萧宴宁心想。
“儿臣放到宝箱里,父皇要,给。”萧宴宁贴心地说。
皇帝揉了揉他的脑袋。
皇帝又陪秦贵妃说了会儿话,然后才离开永芷宫。
等皇帝走后,秦贵妃也揉了揉萧宴宁的头。
***
新年之中,后宫各种消息不断,先是皇帝在柳贤妃那里用膳时被五皇子惊扰,五皇子被皇帝斥责了一番,皇帝还说要柳贤妃好好教育孩子,以免误入歧途。
然后皇帝在陪康淑妃吃饭时,看到了六皇子,于是询问六皇子的功课,有两个问题六皇子没回答上来,皇帝面色不怎么高兴,说他心思没放在学习上,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事情到这里,众人都明白,这是除夕夜宴两位皇子的账。
皇帝在找借口惩罚两人。
事情到这里,两位皇子认罚也就结束了。
然而六皇子偏偏不走寻常路,被皇帝责骂后,他哭了,说道:“父皇,儿臣今年确实没有好好读书。儿臣同父皇在宫中享受天伦之乐,本是喜事。可儿臣想念祖母,一时忘了学业,是儿臣的错。只是儿臣已经几年未见祖母的面,听闻祖母年前还染了风寒,儿臣实在担心,还望父皇恕罪。”
皇帝听了这话,神色一怔,许久没有说话。
听到这些消息,萧宴宁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就是皇帝和太后之间最大的问题,也是皇帝和秦贵妃甚至他之间存在的最大问题。
皇帝有生母,却远在通州,宫中太后甚至连皇帝名义上的母亲都不是却近在眼前。
除了萧宴宁和许贵嫔所生的公主萧安然以外,皇帝其他公主皇子都在通州出生,都见过皇帝生母,都对这个祖母有感情。
皇帝当初坚决不以先皇子嗣入宫为帝,心中定然惦记生母。
大臣和太后当年拿皇帝没办法,礼部拿出登极仪注都把皇帝惹毛了。最终朝臣和太后退一步,皇帝以皇帝身份入宫。
这几年,皇帝未曾提起生母一句,如今康淑妃提了。
不管是康淑妃看破了皇帝的心思,还是她想借机让六皇子躲过皇帝的惩罚,凡事一旦开口就是一道口子。
萧宴宁不知道皇帝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如何,想来应该不差。
问题被掩盖着,大家都能维持表面的平衡,一旦问题被摆上台面,那就会打破平衡。
想到这里,萧宴宁又在心里叹口气。
他要是个真正的三岁小孩就好了,就不用想这么多。
现在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年纪轻轻就要头秃了。
作者有话说:
[皇帝大年初一要干么查的资料,“金丝蟒袍”还有各种瞎编。]
先更一章。
第23章
不知道是不是被康淑妃戳中了最隐秘的心思,正月初七这天皇帝病倒了,一天一夜高热不降,宫里人心惶惶。
后宫妃嫔前去君前侍疾,这次侍疾皇帝只留下了皇后,秦贵妃见了皇帝一面,皇帝交代秦贵妃要好好照顾七皇子,几句话下来皇上脸上浮现几许倦意,便让秦贵妃回去了,其他妃嫔连皇帝的面都没见上。
若是以前,皇帝有个头疼发热,秦贵妃总要在跟前和皇后轮流侍奉,直到皇帝痊愈。这一次皇帝有意避开,秦贵妃回到永芷宫忧心忡忡,既担心又失落又无能为力,皇帝生病期间,秦贵妃时常抹泪,茶饭不思。
永芷宫的宫人私下里偷偷议论说,说皇帝这一病,永芷宫气氛压抑,连七皇子都变得不怎么活泼了。
萧宴宁听了这话眨了眨眼,心想,不是他不想活泼。这种时候,哪个宫里的公主皇子敢又蹦又跳,活泼也得分时候吧。不分时候的活泼,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秦贵妃本来还担心萧宴宁安稳不下来,一看他这么懂事,心情更加复杂。
成年人的社会充满了各种未知数,充满了利益,在这深宫之中更是如此,秦贵妃和皇帝之间也一样。
本以为皇帝这次的病和以前一样,很快就会好了,但谁知道这次却不同以往,来势汹汹。皇帝连续三天高热不退,嘴都烧破皮了,喉咙更是疼得厉害,每日昏昏沉沉一点精神气儿都没有。
外廷流言纷纷,什么说辞都有。
好在处在年节中,那些大臣心里就算有再多想法也不敢前来打探消息。
太后则每日都遣人去问询皇帝的病情,每日皇后和太医的回复都一样,感染了风寒,正在用药,需要休息。打发了太后派来的人后,太医们也愁眉苦脸。
现在最要命的是皇帝一直不发汗,就算发汗也只是一点点,这点量根本降不下体温。
接连三天如此,太后动怒了,直言若是皇帝病情再不没有起色,就要追究太医院的责任。
太后原话:“一场风寒都治不了,还当什么御医,回去种地好了。”
为皇帝看病的太医院院使方有良,院判刘金、何庆,四名御医张善、王栋、刘奇、蒋牧一同商议病情,并再次更换药方。太医院院官门同内臣刘海一起选药,封记药剂药名,开些药性极证治之法。
刘海亲自前往御药房拿药,烹调之后,太医院的院官们和刘海先服一份,然后才会给皇帝服用。
这中间一旦出了差错,太医院的院官、御医和内臣都要承担责任。
一剂新药服下,皇帝头脑发沉,一身恹恹之气,想睡体内有火根本睡不着,想说话喉咙又疼。皇帝觉得十分难受,头晕脑胀之际要召几个皇子到御前。
皇后看他那模样,忍着泪道:“这些个皇子公主常惹皇上挂心,等陛下病好了,把孩子们都召来就是了。如今陛下还在病着,当好好养病才是,这几个讨人嫌的,就让他们多读点书,争点气,免得陛下见了他们生气。”
皇帝眯了眯眼:“朕想看看他们。”
皇后拗不过他,只好让人去传旨。
等七个皇子都到了,皇帝的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他目光沉静,像是一潭幽深的水。
皇子们的神色都很凝重,难过。
皇子们眼睛里都是难过和眼泪,只有萧宴宁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一眼,看着看着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他鼻子轻轻抽动,肩膀都在抖,但他还用力忍着没哭出声。
皇帝看着他:“哭什么。”
萧宴宁摇头哽咽:“儿臣没哭。”
皇帝笑,语气带着几分虚弱:“眼泪都掉出来还说没哭。”
萧宴宁拧巴着摇头,他伸手比划着说:“母妃说父皇很快就会好了,可父皇变小了。”
皇帝恍然,随即明白萧宴宁的意思应该是他瘦了。
“病好了,很快就会大回去的。”皇帝说,萧宴宁狠狠点头,认同皇帝的话。
皇帝看向太子,温声叮嘱:“你是太子又是兄长,以后这些混小子犯了过错,你要多多包容。”
太子眼中含泪道:“有父皇在,我们兄弟若是犯错,父皇定会教导我们。”
就算是太子,这个时候,也不敢应承皇帝的话,甚至不能让皇帝感到有一丝不舒服。
皇帝只是感染风寒,不是得了治不好的大病。
现在说的都是糊涂话,等病好清醒过来,今日场景怕是要在脑海中无限循环。
话说错一分,日后要面对的就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皇帝叹息,他的眼睛望着不知名的虚空:“朕倒是希望你们一直陪在朕身边,只是这京城太小了。”
京城太小,装不下这么多大佛。
“你们有喜欢的地方吗?”皇帝看向除却太子的其他皇子。
几人被他陡然的问话问得一愣,二皇子萧宴清幼时冬天落过水,从小身体不好。他年纪又大一点,最先反应过来,道:“父皇,儿臣哪都不去,儿臣就守着你。”
三皇子萧宴和是异族舞姬所生,眼睛有些淡,天生有力,他心思单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听到问话,直言道:“儿臣喜欢青州。”
青州是西疆边陲之地,他喜欢耍刀弄枪,总想着有天能去边关杀敌。
四皇子萧宴荣聪明伶俐,他道:“天下之大,儿臣见识太少,实在不知该如何选择。”
五皇子萧宴安和六皇子萧宴钰则异口同声道:“儿臣喜欢通州。”发现竟然有人和自己喜欢之地一样,五皇子和六皇子相互瞪了彼此一眼。
皇帝:“……”
发现皇帝的目光,两人才收敛起来,不再像两只斗志昂扬的公鸡。
所有人都回答完了,该萧宴宁了。皇帝今日这话本来就是突然兴起问了出来,他年纪太小,皇帝也没想过他能回答出个一二三。
目光看向萧宴宁时,里面并未询问之意,萧宴宁却朗声道:“儿臣喜欢父皇。”
纯真的话总是又好笑又有几分傻气,皇帝本来浑身不舒服,听到这个回答先是一愣,随即乐了,他道:“朕说的是地方。不是人。”
萧宴宁有点生气:“儿臣不管,儿臣就喜欢父皇。”
五皇子和六皇子撇了撇嘴,心想,年纪轻轻就这么会拍马屁,难不成是马屁精投胎。
有些人面上不显,心里则在泛嘀咕,自己怎么没想到这样的回答。
生病的人有点脆弱,还会有点拧巴。
皇帝听了萧宴宁的话,只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比刘海说话都顺耳。
刘海说好听话,纯属于拍马屁,萧宴宁呢,一个三岁的孩子,自然不懂什么是拍马屁,所以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不过也有可能有人教萧宴宁这么说话。
于是皇帝问:“你母妃让你这么说的?”
萧宴宁:“……”怪不得能成为皇帝,都病成这样了,就不能放过自己吗?还在这里疑神疑鬼。
他有理由怀疑,刚才皇帝问几个皇子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是在钓鱼,而且他有证据。
就皇帝这多疑的性子,听到不合适的回答肯定要在心里记账本。
萧宴宁心里翻腾着,嘴上却道:“母妃说,父皇的病很快就好了,儿臣见了父皇不能哭,不好。”
所以这就是刚才就算眼泪掉下来了都在咬牙忍着不哭出声的原因吗?皇帝那颗帝王心再次被孩子的童心击中。
“父皇你快快好。”萧宴宁小声说。
年纪小就这点好处,他说什么都显得格外真心。同样的话,太子说,不会像他这般哭哭啼啼,其他皇子哭着说显得有点假有点做作。
而他这个年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说出来的话格外真诚。
不知道是新药方起了效果还是皇帝被几位皇子的诚心感动了,当晚,皇帝出了一身汗,高热不退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
后面就算还没有彻底好,但病情终归是控制住了。
太医院的院使等人悬着的心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了一番。
皇帝病情彻底好了之后,已经快到元宵节。
皇帝亲自邀请太后一起前往城楼观灯,只是太后身体不适没有前去。
这次萧宴宁没有缺席。
他个头太小,本来由元平抱着,皇帝看到了想到萧宴宁的赤子之心,便亲自把他抱了起来。
站在高处向远方望去,就算听不到声音也能察觉城内热闹非凡。
天空中,‘火树银花’数丈高,飞入夜空炸裂盛开,五颜六色的烟火刺破夜空,引起众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就连护城河都被染成了各种颜色,蜜色的月亮随波而动,像是在同俗世之人打招呼。
萧宴宁趴在皇帝怀里望着不断飞入天空的烟火,从古至今,烟花都是这般璀璨夺目,历经千年岁月,不曾改变,仍旧夺目,吸引着世人驻足观赏。
皇帝无意中看到萧宴宁的神色,只觉得安静下来的孩子格外沉静和寂寥。
身上的落寞像是积攒而来的冬雪,厚重又坚固。
只是等孩子的视线和他一对上,什么寂寥什么落寞,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望着萧宴宁脸上又大又可爱的笑,皇帝心想果然不能在黑暗中琢磨人的神色,差别太大了。
这个元宵节因为皇帝病愈而格外热闹。
***
立春前三日,钦天监监正观星台上观星辰,而后上奏,立春之后第一个戊日乃上上吉,可开印。
正式开印是在正月十九卯时初刻,此时阳气始升而阴气未散。皇帝舀取第一勺三辰羹,刘海同时击碎封存御玺的冰晶罩。
开印结束,意味着新的一年朝堂正式运转。
官员们开始处理年前年后六部积压的文书,有时能多达数千上万件。
新的一年,皇帝坐朝第一件事就是下诏礼部议生父尊号。
消息传到后宫,萧宴宁心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礼部定下尊号,下一步皇帝就会加封自己的生父生母,皇帝生父已故,生母却还在通州,此时处境最为尴尬的就是太后和秦贵妃。
听到消息最高兴的是康淑妃。
说起来,过年期间,康淑妃最为提心吊胆。
她当初借六皇子之口说出了享天伦之事,原本想着和太后会借机找她麻烦。
康淑妃都做好了一切准备,然而太后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康淑妃有点难受,太后若真惩罚了她,很多事就容易运作。太后隐忍下来,很多事运作起来便是不占理。
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康淑妃就像是吃了半只苍蝇,浑身难受。
好在皇帝亲自撕破了这层布。
秦贵妃眉目染愁,萧宴宁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远在通州的祖母根本不会喜欢他。
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不过,也不一定。
萧宴宁捏起地上的虫放在手心里,好日子要靠自己争取。
辛辛苦苦装了这么久,他才不会轻易放弃呢。
第24章
冬去春来,皇帝已经多日未曾踏入后宫。
朝堂上的大臣们为有关皇帝生父尊号问题吵得不可开交。他们争论的焦点无非是皇帝应该称自己的生父为皇叔父还是父皇。
皇帝下诏到礼部,礼部那边自然是依照“继嗣”礼制,给皇帝生父拟了个皇叔考的称呼。
据说礼部的折子到了皇帝手上后,皇帝看罢冷笑三分,留折不发。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他一开始就没以继嗣名头入东华门。他以皇帝身份入宫,根本不是过继给了先皇,他以前不是继嗣,现在更不可能。
给他爹的尊号,自然得是皇考,皇帝也不接受除此之外的其他称呼。
自大齐建立,从太祖开始,称帝之事便是父死子继,特殊情况兄终弟及,但真遇到兄终弟及的情况,两人好歹还是同一个爹。
皇帝这情况实在特殊,他有亲父母,又没有在先皇死前行过继之事,所以无例可依。
现在皇帝有意追封生父,这里面又涉及到宗法礼制、朝臣和皇帝之间的利益,皇帝和朝臣那边自然谁也说服不了谁。
于是争吵不断。
前朝吵闹不休,后宫自然也不平静。自打皇帝下诏礼部,太后便称病关了宫门。
后宫有皇后压着,倒也没生出什么事端。
这段时间秦贵妃把萧宴宁看管的很紧,生怕他年幼被人忽悠说出不该说的话。这个时间点,说错话,哪怕是被人刻意引诱着说错话,在皇帝心里就会落下一个很不好的印象,遭厌弃都有可能。
秦贵妃自然不会让萧宴宁陷入这样的境地。
萧晏宁也不想,他好不容易把皇帝的好感刷出来点,可不想功亏一篑。
所以这段时间,萧晏宁很听话,被秦贵妃直呼太听话了。
至于秦贵妃自己,她并没有躲起来。甚至只要身体允许,她从不缺席各种应该出现的场合。而且每次前去给皇后请安时,秦贵妃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孔雀那般又漂亮又矜傲。
若有人借机说一些难听话,秦贵妃更是毫不留情地反讽回去。
秦贵妃本来就有点任性、高傲,在皇帝面前也没刻意掩盖过自己的本性。她出身国公府,待字闺中时没受过委屈,入宫后得皇帝盛宠,也没人给她气受。
她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这几年向来都是别人避她锋芒,她何时伏低做小过。
以前的秦贵妃眼里容不下沙子,现在更是如此。她姓秦,她姑姑是太后,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皇帝和太后之间出了矛盾,秦贵妃夹在中间自然为难。
可为难归为难,却还不至于让人看笑话。
秦贵妃高傲的来永坤宫,高傲的离开,那姿态要多惹眼就多惹眼。
等她走后,众人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康淑妃身上。现在朝堂上的局面是皇帝想要的,但也可以说是康淑妃把最后那层布割了个口子,皇帝才顺势而为。
康淑妃是皇帝姨表妹,她称呼皇帝生母一句姨母,在通州,她的身份可以说和如今的秦贵妃一样。
有皇帝生母撑腰,就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只是康淑妃的性子一向冷淡,不爱显摆,没有秦贵妃这么嚣张、高调。
但再怎么冷清的人,有了软肋也就有了弱点,有了弱点就会对现实妥协。
康淑妃的弱点就是六皇子,又或者说,这个皇宫里,所有有子嗣的妃嫔,弱点都是孩子,包括皇后,也包括秦贵妃。
皇后看着众妃嫔的表情,她知道她们的心思,神色越发平淡。
随着各宫皇子年龄越来越大,对太子的威胁也越大。
秦贵妃也好,康淑妃也罢,都一样,而她要做的就是稳住自己皇后之位,也稳住太子的东宫之位。任何人想向东宫伸手,她都不会留情。
姐妹情深在深宫中,不过是一句空话。
秦贵妃回到永芷宫前,一直保持着傲气的模样。
到了宫里,挥退宫人,秦贵妃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太艰难了,宫里都是吃人不眨眼的人精,应付起来让人疲惫。
殿外有宫人在轻呼七皇子,秦贵妃轻轻推开窗户,只见萧宴宁正躺在桂花树下的躺椅上吃糕点。
秦贵妃嘴刁,吃东西讲究色香味俱全,永芷宫小厨房的厨子是她有孕时国公府特意送进宫的。那时她胃口极差,吃什么吐什么,她还以为自己要这么吐死。
于是哭得稀里哗啦,皇帝知道后哭笑不得,于是让英国公夫人入宫陪她说话。
最后国公府送了个厨子进来,可以说永芷宫的糕点做得比御膳房都好,连皇帝都喜欢。只可惜,皇帝就算喜欢也得克制,连续吃了几次就不再吃了。
秦贵妃很惋惜,愣是把皇帝那份也给吃了。
此时看着白白嫩嫩高高兴兴吃糕点的萧宴宁,秦贵妃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一丝浅笑。她生下萧宴宁时才十九岁,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养孩子,害怕养不好。
好在她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养大的,所以她也那么养萧宴宁,把最柔软的布料给他,把最好吃的膳食给他,把他最喜欢的金子也给他。
太后时常说萧宴宁娇气,男子汉大丈夫一点苦都不能吃。
可秦贵妃总是想,身为她的孩子,为什么要吃苦。
再说,在皇宫里吃苦有用吗?吃苦就能改变别人对她对萧宴宁的看法吗?吃苦就能让别人对她对萧宴宁没有敌意吗?
既然没用,为什么还要吃这份苦。
男子汉又怎么了,她的孩子,身为皇子已经够苦了,娇气点就娇气点。
想到这里,秦贵妃垮下去的肩膀又直了起来。
她才不会倒下呢,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让别人看笑话。
窗户关了,秦贵妃的视线没了。
萧宴宁慢吞吞得把嘴里的糕点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没了,宫人又递上来新的,萧宴宁摇了摇头。以前为了生活,他吃东西很快,狼吞虎咽,这辈子他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改掉这个毛病。
如今的他很注重养生,吃东西细嚼慢咽,好消化。
萧宴宁闭眼休息,宫人都知道他的习惯,没有人开口打扰。
当然,萧宴宁并没有睡着。
他在想要怎么哄秦贵妃开心,秦贵妃很难受,但秦贵妃心气很高,这也是他即便察觉到了秦贵妃的视线也当做没有的原因。
秦贵妃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哪怕这个人是他。
想到这里,萧宴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那个皇帝爹势在必得,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成为阻碍。而且这是一个收拢权利的机会,打击前朝旧臣和世家的机会,皇帝不会错过。皇帝坚持推崇追尊自己的生父而不是先皇仁宗,这不仅是礼制之争,也是皇权和官权的博弈。
皇帝不想垂拱而治,不想被架空权利,自然也不容官权凌驾皇权。所以,逮着机会,皇帝势必要争取,首当其冲的就是以秦追为首的阁臣。
而在后宫,秦贵妃和他的处境最危险。看似和谐的后宫,一旦出现波澜,所有人的刀都会先对准秦贵妃和他。
解决了秦贵妃和有着秦家血脉的他,其他人在相互竞争就是。
在这些从通州而来的妃嫔中,秦贵妃和他是意外是异类。
好在,还有时间,萧宴宁心想。
皇帝想做的事不可能一下子就成功,秦家也不会一下子就倒,太后也不会立马就垮台,秦贵妃也不会立刻失宠。
还有他,再给他点时间,他再大一点就好了。
兴安六年,春。
以秦追为首的内阁大臣公开主张皇帝应‘继嗣’仁宗,而以张笑为首的新科进士则以‘继统不继嗣’支持皇帝推崇生父。
皇权和内阁之争,世家和寒门对立被摆在明面上。
兴安六年,五月二十九,礼部尚书兼瑾身殿大学士方开肃带领数百朝臣死谏皇帝不可追封生父,称礼制不可废。
张笑等人则呵斥方开肃倚老卖老,胆敢勾结群臣要挟君王,其心可诛,不配为臣。
最终皇帝下令逮捕数十人,赐廷杖之刑,数人因刑罚过重而亡,方开肃等人致仕归家。
首辅秦追虽未参与死谏,但皇帝以其身为首辅监管群臣不到位为由,去其中极殿大学士之职,暂留吏部尚书之位。
皇帝暂时赢了这场争斗后,亲自前去看望了太后,哭诉自己并非薄情之人。
只是身为人子,不得已而为之。
太后被皇帝孝心感动,称皇帝为感动天地的孝子。
此事过后,皇帝在朝堂上权威更盛,朝堂之上,寒门之士开始和世家对抗。
***
萧宴宁再次见到皇帝御花园的荷花都开了。
萧宴宁带人前去御花园赏荷,他不会赏只会拽荷花。
至于下面的莲藕,自打被赏荷花却看到一池断荷的皇帝骂了之后,他再也没让人挖了。
为此秦贵妃还命人在永芷宫专门用水缸种了藕,专门给他吃。
萧宴宁揪着荷花,嘟嘟囔囔数着。
皇帝远远就看到了萧宴宁,他今日心血来潮前来御花园散心,没想到会看到萧宴宁。
皇帝本来想离开,但看到似乎又长高了不少的萧宴宁,他抬了抬手,身边的人都停下没有动,皇帝自己慢慢走了过去。
永芷宫的宫人看到皇帝大吃一惊,想要行礼提醒萧宴宁,被皇帝一个横眼冻住了没敢动作。
宫人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萧宴宁,恨不得趴在他脸上对他挤眉弄眼。
离近了只听萧宴宁揪一朵:“开心。”
又揪一朵:“不开心。”
揪一朵:“开心。”
又揪:“不开心。”
一直重复着,等只剩下一朵‘不开心’时,小小的人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连肩膀都耷拉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丧气极了。
皇帝挑眉,正想说什么,只听萧宴宁语气又活泼了起来:“这次不算,再来一次。”
自我调整好心情的萧宴宁斗志昂扬,他一个蹦跳着转身,看到了站在身后皇帝明黄色的龙袍。
还没抬头看人,萧宴宁第一反应是把秃了的荷花头藏在身后。
“藏什么藏?”皇帝无语了,那么点个头,对上他,能藏得起来吗?
萧宴宁有些心虚地抬起头,他望着皇帝先是愣神了片刻,皇帝的眉眼入眸,他眼睛亮了起来,忙扔掉手里的秃枝向皇帝伸开双臂:“父皇。”
看着一开始差点没认出自己,认出之后就开始撒娇的儿子,皇帝本来不想理会他,但孩子太过纯真,满眼都是欢喜,见他一直没动作,欢喜中渐渐染上了疑惑、不解还有委屈。
到底是放在心上的孩子,皇帝伸手把人抱了起来。
萧宴宁瞬间高兴了,他趴在皇帝肩膀上小声道|:“父皇好久没来看我了。我想去看父皇,母妃不让。”
皇帝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父皇最近很忙,不只是你,父皇谁都没看。你怎么还告起你母妃的状了?”
萧宴宁忙用小胖手捂住嘴巴:“儿臣没告状。”
皇帝看他那模样,笑了:“你母妃为什么不让你去看朕?”
萧宴宁:“母妃说父皇最近很忙很累,儿臣去了会打扰到父皇。母妃还说,儿臣变乖了之后,父皇就来看儿臣了。”
皇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你变乖了没?”
萧宴宁使劲儿点头:“变乖了呢。”
皇帝的视线落在地上的荷花上,萧宴宁的脸瞬间爆红。
见他急得快要哭出来,皇帝忙问:“你刚才说什么开心不开心。”
萧宴宁红着眼圈:“我在问它母妃今天开不开心。”
皇帝一顿,声音略轻:“你母妃最近都不开心吗?”
萧宴宁认真想了下,有些苦恼地说:“开心,笑,但又不开心。”
皇帝轻叹一声,小孩子不知道大人会隐藏情绪,却能感知大人的情绪。
秦贵妃对着孩子笑,萧宴宁以为她开心,可他又明明感觉到秦贵妃不开心,所以他才会苦恼。
想到明艳傲气的秦贵妃,皇帝看着萧宴宁道:“那朕去看看你母妃,让她开心好不好?”
萧宴宁:“……”他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皇帝想要去永芷宫他也不会阻止。
自打舅舅秦追没了首辅的职位,宫里不少人明里暗里说难听话。
秦贵妃难得行协理六宫的权利,狠狠惩罚了几个碎嘴的妃嫔。有人还等着看秦贵妃失宠呢,从皇帝今天对的态度来看,秦贵妃暂时应该不会失宠。
皇帝多日不入后宫,一来便去了永芷宫。
得知皇帝是在御花园碰到萧宴宁后,各宫反应不同。
皇后语气淡淡:“七皇子能把皇上带去永芷宫,那是他的本事。”
柳贤妃脸上温和的笑淡了起来,看到读书读得不耐烦的五皇子忍不住发了火。
康淑妃仍旧清冷,她和姨母殊荣一体,皇帝的胜利就是她的胜利。眼前这点恩宠,她并不看在眼里。
裴德妃听闻后,笑了笑。
秦贵妃看到皇帝抱着萧宴宁来永芷宫后,她吓了一跳。
请安后便忧心忡忡道:“皇上,七皇子可是给你添麻烦了。”
“自己的孩子,怎么能说添麻烦。”皇帝把萧宴宁放下:“就是看他在折腾那一池子荷花,忍不住想教训他两句。”
秦贵妃拧眉瞪了萧宴宁一眼,永芷宫水缸里有荷,虽然不多,开的花也不大,但没必要逮着御花园里的使劲折腾吧。
那满池塘荷花皇帝最喜欢了。
萧宴宁这个年龄能懂什么,他又看不懂秦贵妃的眼神。
皇帝和秦贵妃有好长时间没见,两人说起话来,萧宴宁被宫人带着离开。
萧宴宁闲着无聊,于是决定出宫找人陪自己玩。
三公主、四公主、五皇子、六皇子被他找到的次数最多,毕竟他们曾在一起一段时间。
不过温修容一见他就害怕,他也就不常去找三公主了。
四公主天天往大公主那里跑,萧宴宁五次有四次找不到人,也就不找了。
他常常找的是五皇子和六皇子。
两人都烦他了,萧宴宁也烦他们。
但萧宴宁就喜欢看自己喊哥哥时,两人那副像是吃了屎的表情。
其实真要说起来,萧宴宁最喜欢的是太子、三皇子。
太子温润如玉,对他和对其他兄弟一样,不偏不倚。
三皇子萧宴和纯粹是长得好看,萧宴宁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养眼。
而且三皇子还会耍大锤、舞刀弄枪,和其他只会读书的皇子很不一样。
今天萧宴宁就准备找三皇子。
三皇子的母亲是东丽人雅芸儿,东丽离通州很近,三皇子母亲芸妃得宠时堪比秦贵妃。
后来据说芸妃因东丽善变被皇帝厌弃,所以住处也比较偏,在离冷宫不远的宁寿宫。
今日大概出行不利,萧宴宁还没走到宁寿宫,刚拐弯,就看到了几个年长的太监在欺辱一个小太监。
这个小太监十多岁的样子,大概习惯了被欺负,被打倒在地上时第一时间熟练的护住了头。
"就你,还敢偷偷读书,以后还想进内书堂不成?”
“以为读了书就能飞黄腾达了,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你连进内书堂的资格都没有,还想自学成才不成?”
几个年长的太监一边嘲讽一边踢着小太监。小太监蜷缩着身体,闷哼出声,他咬牙忍着。
内书堂对于太监来说可是个好地方,一般来说被选入内书堂的小太监,在内书堂学习两年至三年书,就会被拨到内府十二监四司八局及其下属机构充当“写字”,而后逐渐升为掌司、典薄、佥书等。
一些聪明伶俐,善于专营迎合之辈,得到本管和照管太监的赏识,甚至可能会被选为东宫伴读。
在官场讲究非翰林不可入阁,讲的就是做官的出身,而内书堂被太监看做是读书正途。尤其是被分在司礼监的太监,又被成为‘内翰’,可见内书堂的地位。
那些正儿八经从内书堂走出来的太监,一般看不上那些自己偷偷读书学习的太监,被他们发现还会举报。
要是搁在以前,萧宴宁连自己都顾不上,根本不会管这些闲事。
但现在,他生活如意,他还小,他还看到那个小太监朝自己望过来的眼神,那是渴望活着的眼神。
这些日子,萧晏宁前去找三皇子,总觉得有人在偷偷盯着自己。这也是他时不时来找三皇子的原因之一,总要弄清是谁有什么目的。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这个小太监。
至于目的,暂时不得而知,但总会知道。
萧晏宁还是个孩子呢,正所谓路见不平一声吼,于是他走上前展示身为皇子的威风:“你们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太晚了,么么哒(づ ̄ 3 ̄)づ┭┮﹏┭┮。
第25章
心思流转不过一瞬间,萧宴宁身后的宫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萧宴宁又上前几步,脸上略带几分好奇和打量:“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打他一个人?”
他只是个孩子,说话间声音里带着孩子特有的孩子气和稚嫩。
皇宫很大,住在里面的人很多。
宫里的主子多,宫里服侍主子的宫女、太监更多。
萧宴宁自然不认识这几个冷不丁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太监,这几个太监没见过也不大认识他。只是不认识归不认识,宫里的主子他们也不是每个都见过,但性格特征略略都有耳闻。
宫里有几个年岁不大的主子,就一个。
宫里年纪不大又备受宠爱的主子是谁呢,应该就是眼前这个。
当然,也有带孩子入宫拜见贵人的,只是再一打量,只见眼前的小人白白嫩嫩,一双大眼睛眨了眨,模样颇为可爱。
他穿着交领窄袍,脖子上是小金元宝做成的项圈,金元宝在阳光照耀下金光闪闪,绣着吉祥如意的皂靴向前移动,腰间金丝银线编就的蹀躞带上悬着的羊脂玉和青玉蟒纹禁步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几个欺负人的太监一看萧宴宁年岁和穿着,眼前一黑,心里暗叫一声坏了。
这时萧宴宁身后的随侍太监砚喜上前冷声呵斥一声:“七皇子面前还敢放肆,不要命了。”
一声七皇子坐实了萧晏宁的身份,几个太监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行礼,被打的小太监也从地上爬起来跪下行礼。
小太监额头和嘴角都有血丝,腿应该受了很重的伤,因为他跪下时忍不住咧了咧嘴,手还不自觉地揉了揉腿。虽然动作很快很轻微,但又怎么能逃过萧宴宁的眼睛。
毕竟他可是有着成年人的灵魂。
萧宴宁歪了歪头:“你们还没有回答我呢?”
歪了一下后,他马上又把头摆正。
没办法,在皇帝和秦贵妃面前装可爱装惯了,不自觉地就会做出一些萌萌哒的动作。
几个太监低着头相互看了一眼,最前面的太监脸上泛起谄媚的笑:“回七皇子的话,奴才们是在同他耍着玩呢。”说罢他看向小太监笑盈盈地问:“明雀,你说是不是?”
明雀咬牙没吭声,太监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砚喜看了浑身是伤又脏兮兮的明雀一眼,张口想说什么,但他看了看萧宴宁,又没敢多话。
萧宴宁小不懂事,但他出门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都会有人详细告知秦贵妃。他若是开口,怕被人安上欺主子年幼的罪名。
萧宴宁眼中满是不解和纳闷:“那为什么不让他打你们呢?”
语气里全是诚恳,没有半分真情实感。
几个年长的太监被问得傻了眼,他们怎么说,难道要说他们就是故意在欺负人。
看到几人呆愣在那里,砚喜怒声道:“你们想欺七皇子年幼,我看你们不但瞎了狗眼,心也被猪油蒙了。此事我定会禀告给贵妃娘娘,好好治一治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老泼皮。”
几个太监忙求饶:“奴才不敢。”对着萧宴宁砰砰磕头,磕了几下,反应过来了,萧宴宁是个孩子,孩子懂什么,话还得其他人说,于是又对着砚喜磕。
萧宴宁是个孩子,还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孩子,于是他看向砚喜懵懵懂懂:“怎么办?”他不懂如何处理,自然要找懂的人。
烟喜想了下轻声哄道:“贵妃娘娘协理六宫,七皇子不如把此事禀告给贵妃娘娘,让她来处理。”
萧宴宁哦了声点了点头。
几个太监还想说什么,被砚喜一个眼神制止了。
到了这里,此事在萧宴宁这里就算解决了,毕竟很多事以他的年龄根本想不到。
他哒哒朝宁寿宫走,准备去找三皇子玩。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小孩子腿短,真要算下来也就是成年人的两步路。
萧宴宁扭头看向那几个太监真诚发问:“你们还会打他吗?”
看着他眼中的戒备,砚喜道:“殿下放心,奴才亲自捆了他们,不会让他们再有欺负人的时候。”
萧宴宁应该听不明白,但萧宴宁知道他们不会打人了,于是萧宴宁高高兴兴离开了。
等萧宴宁的背影消失,砚喜看向几人语气薄凉:“走吧。”
几个太监一脸死气。
宫里这种事老太监欺负小太监的事不算新鲜,砚喜也被欺负过。
在这个偌大的皇宫里,有时主子和奴才一样,都得熬,熬到一定时间熬到苦尽甘来也就该享福了。
明雀轻声谢过砚喜后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低头离开。
砚喜看着他:“以后眼皮儿活一些,知道会被欺负就躲着点走,你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碰上主子。”
明雀再次谢过他,砚喜摆了摆手,他能做的也就是提醒一句,再多也不成了。
要不是看着明雀,让他想起了家里弟弟差不多也是这个年龄,他连一句多余的提醒都不会说。
在宫里生活,不该多话。
等砚喜匆匆离开,明雀朝萧宴宁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慢吞吞一步一步瘸着腿地走回监舍。
走到一处干净的清幽之处时,明雀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和泛疼的嘴角。
他倒是想把身上的伤都擦掉或者盖住也好,但伤在额头,实在没有办法,明雀丧气地把手从头上拿下来。
深吸一口气敲了敲,明雀的语气变得活泼起来:“干爹,我回来了。”
里面的人咳嗽了两声,哑着嗓音说了声进来。
明雀推开门,里面站着一个中年太监,面白无须,相貌端正中略带几分阴柔。若是司礼监那帮太监在,就会认出这是司礼监前掌印随恩。他服侍先皇,曾送遗诏前往通州,又在皇帝跟前呆了两年。
他自己识趣,知道皇帝用自己不咋顺手,看着自己也有点碍眼,所以就找了个恰当的机会称病辞了司礼监掌印之职。皇帝自然挽留,他再三请求才离开。
以前他是司礼监掌印时,风光无限,如今,门庭罗雀,这宫里没几个人记得他了。
随恩正在作画,抬眸看了眼明雀,看到他额头和嘴角上的伤时道:“这是又被欺负了?不是说要自己报仇吗?报了吗?”
明雀摇头,又点头:“挨打时碰到了七皇子。”
随恩扬眉,放下笔,明雀把这些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包括他知道七皇子时常会去找三皇子,又故意在七皇子经过之地挨打的。
随恩听了皱眉:“你就不怕七皇子年纪太轻被吓到,到时太后、贵妃震怒,你也落不了好。”
明雀自然怕,但七皇子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不甘心,自打随恩辞了掌印后,总有人借机奚落,还有人故意欺负他。
七皇子背后不只有亲贵妃还有太后,随恩是先皇旧人,也是太后熟人。有些事入了太后耳中,便多了几分余地。
七皇子身上流着秦家的血,太后不可能不为他着想。
太后想给七皇子铺路,就得用人,就得有人用。
随恩看着他稚嫩又坚定的脸庞又软了口气:“你倒会讨巧,七皇子年幼,很快就会忘记今日之事,自然也不会记得你的算计。若其他皇子,今日说不定还会生出别的事端。”
知道随恩这是在安慰自己,明雀忙道:“干爹莫生气,别的皇子,我也不敢。”
随恩望着他,长叹一口气。
新旧权力交替,宫里的主子都换了人,更何况是他一个太监。
宫里一向捧高踩低,以前他身为掌印时如何风光,现在就如何落魄。
现在的司礼监掌印刘海并不是小心肠的人,但搁不住有人为了巴结他表忠心故意做出欺辱随恩的事,以便和他划清界限。
随恩收的那些养子养孙,一开始还想着他有后招,时间久了,都知道他彻底失势,慢慢都开始另寻出路,也就明雀死心眼,一直跟着他。
那些宫人不好对他太过分,便想法欺负明雀,最近越发过分了。
想到这里,随恩看着明雀道:“罢了,你也是因为我才受委屈。今日之事你放在心上就好了,日后有机会报答七皇子。”
明雀不明所以,随恩垂眸道:“我在宫里也还有些门路,我想法子送你去内书堂读书。”
明雀瞪大了眼,若事情真这么简单随恩早就做了,于是他忙道:“我不进内书堂也可以读书。”自学也可以,只要好好学,照样有出息。
随恩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打算,但有些路不好走。”尤其是在皇帝的注视下,太后这条路很难,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
明雀没有说话,随恩揉了揉他的脑袋:“放心吧,干爹死的时候还等着你摔盆呢,不会让你有事。”
宫里只有利益,太后这条路太危险,那就走别的路。
***
那厢萧宴宁并不后悔为那个不知名的小太监出头,他要是有目的地接近自己,早晚有天会露出真面目。
至于他是不是别人故意安插的内线,萧宴宁心想,倒也不至于,他这么一点大,谁敢赌他的同情心。
想往他身边放人,秦贵妃和太后不把人家老底扒完都不会罢休好吧。
想到这里,萧宴宁又愉快地吃了一块点心。
三皇子耍完大刀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七弟,你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一盘子糕点,他都吃完了,小肚子都鼓起来了。
萧宴宁张嘴含糊道:“三哥放心,我有数。”
三皇子咧了咧嘴,他倒没啥不放心,他就怕萧宴宁在宁寿宫吃太多伤着了,秦贵妃生气找他母妃的麻烦。
萧宴宁咽下最后一口点心,眼睛亮晶晶道:“三哥,你教我打架吧。”
“打架?”萧宴和皱眉,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大刀,眉目陡然肃穆起来:“我在练武。”
练武是练武,怎么能和打架放在一起,太侮辱人了。
第26章
既然三哥很严肃地说是在练武了,萧宴宁只好改口,他仰头眼巴巴地望着萧宴和满含期待地问:“那三哥可以教我练武吗?”他说的可是真心话,读书写字他不感兴趣,相信大部分穿到古代的成年人对此都不大感兴趣。
好不容易搞定了高考,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事业小有成就,结果一个眨眼又重新回到小时候,要从一开始学习,你敢信?
萧宴宁已经是个很成熟很理智的成年人了,他也接受不了。
但练武不一样,练武可以锻炼身体,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保命。身为这深宫里的皇子,不知道哪天就会遇到危险,他可不想当个软脚虾。
“我教你?”三皇子皱眉:“那不行。”
听闻这话,萧宴宁白净的小脸一丧,头仿佛没了力气地耷拉下来,他软软地伤心地嘟囔:“不行啊。”
萧宴和舞刀弄枪惯了,他没有和孩子相处的经验,更没有和这样软趴趴又小小的孩子相处的经验。看到萧宴宁因他一句话浑身上下写满了丧气和伤心,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含了水,一个弄不好就要哭出来,萧宴和顿时手脚无措。
“不是我不教你。”三皇子忙笨拙地解释:“想要学武得找师傅根据身体情况定制计划,你还小,胡乱跟着我学会伤着身体。”练武受伤,一个弄不好就不可挽回,半身残疾都有可能。
“这样啊。”萧宴宁抬起头,瞬间又高兴了起来,浑身充满了昂扬和生机。
看他这样,三皇子悄悄松了口气,刚才他的心一直在提着,害怕萧宴宁会哭。同时他还有点头疼,小孩子真善变,一会儿一个样。
“那三哥有专门的师傅吗?”萧宴宁好奇地询问,他那双大眼睛向四周瞅来瞅去,好像在寻找萧宴和师傅的踪迹。
萧宴和诚恳道:“我有师傅教导,不过他不适合教你,你要真想学武,等你大一点就可以去骑射营。”
骑射营里不只是教骑射,还有火器和对阵。
里面训练严格不说,每年还会进行实战。
只是萧宴宁现在的年龄小了些,而且骑射营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去的。
萧宴宁不懂但萧宴宁点头,他看着萧宴和突然问:“三哥你每天练武,是不是很辛苦。”
他问得很真诚。
三皇子一顿,随即笑了。
三皇子有着异族血脉,眼睛比着寻常人要淡上几分,平日里一直在练武不怎么笑,此时细碎的阳光散落在他眼底,他眉目弯弯真是好看极了。
萧宴宁心想,他这个三哥长得真是好看。
和好看又心地善良的人待在一起,心情都会好上很多。
“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不觉得辛苦。”三皇子笑眯眯地说。
萧宴宁哦了声,很是赞同他的话。以前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努力学习,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现在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收集金银珠宝,每次得到后,他都很开心。
他这种想法和三皇子不同,但心情应该一样。
萧宴宁在宁寿宫玩了一个多时辰,玩到后面睡着了。
他长得白白胖胖,浑身肉呼呼的。这个年龄的孩子连胖乎乎的小肚子都可爱。
萧宴宁睡着的时候很乖巧,脸颊白里透红,长长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
萧宴和站在一旁看了他一会儿,心里考虑着要不要送他回永芷宫。
这时芸妃从殿内出来,她当年能被送到大齐,长相自然没得说。入了晋王府,也很受宠爱,她那时不懂规矩,又仗着皇帝的偏爱很是嚣张了些时日,有时连老王妃都不看在眼里。
直到东丽和大齐关系慢慢变得紧张起来,当时还是世子的皇帝因为她还被御史给参了一本,说皇帝不思进取,每日只知道同东丽女子玩乐。
皇帝虽然没有受到斥责,但同芸妃的关系也渐渐远了些,慢慢的,她才知道摸透王府里的规矩。知道了宠也分长情和一时兴起。
好在她运气也好,备受宠爱时有了萧宴和。
这些年,还好萧宴和在身边,要不然这日子更加难熬。
通过一系列的事故,芸妃也懂了什么叫夹起尾巴做人。
芸妃看着床上的孩子对萧宴和道:“七皇子在宁寿宫呆了这么久,皇上和贵妃娘娘该担心了,你把他送回去吧。”
萧宴和皱着眉头:“早就让人去永芷宫禀过了,我就不去送了。”
“你知道什么。”芸妃急了:“你怎么对自己就这么不上心。”
几个皇子中,就萧宴和没什么根基,皇帝一年到头也想不到他几次。现在皇帝就在永芷宫,这时不去刷存在感什么时候去。芸妃心里也清楚,皇位,身上流着异族血的萧宴和这辈子都甭想了,根本不可能。
退一万步说,就算皇帝同意,那些大臣也不会同意,除非皇帝其他儿子都没了,那些大臣就算心肝疼也会同意。但这种事会发生吗?用脚指头想都不会。
登高望远这种事芸妃也没想过,但日子是人争取的,她希望萧宴和能过上好日子。
萧宴和心思简单又不是蠢笨,自然明白芸妃的意思。
送萧宴宁回永芷宫可以正大光明见皇帝,还可以向皇帝间接表明他和萧宴宁之间的兄友弟恭,但他并不想这么做。
他性格直,说出的话不好听,皇帝见了他怕是更生气。
与其这样,还不如不上前凑热闹。
芸妃见萧宴和不为所动,气红了眼,拧着他的耳朵把人拧了出去,直骂他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最后萧宴宁是被永芷宫的宫人前来接回去的。
宫人把他往床上放时,萧宴宁被惊醒了。
看到是秦贵妃的内殿,萧宴宁愣怔了下,随即张口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出,他含糊道:“我不是在三哥那里吗?怎么回来了。”
“怎么,永芷宫庙小,装不下你了?”皇帝的声音阴森森地传来。
萧宴宁被吓了一跳,他翻了个身,才看到皇帝正坐在床边瞪着他。
萧宴宁擦了擦眼角的水汽喊了声父皇。
皇帝看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无语半晌,无奈摇头叹息:“就这么喜欢你三哥?”数日不进后宫,没想到萧宴宁竟然变化这么大,还喜欢串门。半天不见踪影,皇帝都忍不住怀疑,这热衷交友的样子,还是以前半年只说两个字的人喜欢窝憋在永芷宫的萧宴宁吗?
“其他哥哥姐姐也喜欢啊。”萧宴宁爬到床边面对着皇帝坐下:“不过三哥最好看。”
“肤浅。”看着萧宴宁说起三皇子时亮起的眼睛,皇帝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看人不能光看表面,还要看他的内在。”皇帝苦口婆心道:“你三哥所有的优点都在那张脸上了,学业是一塌糊涂,你万万不能学他。”三皇子是出了名的不爱学习,只喜欢弄枪刷刀。
当然,皇帝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一语成谶,日后眼前这个更不爱学习,书读得一塌糊涂不说,耍刀弄枪之事也不干。
文不成,武也不行,除了那张嘴够毒,每天就知道躺平、摆烂。
相比之下,天生有力的三皇子都显得眉清目秀讨人喜欢。
眼前皇帝自然不知未来发生的事,还满含期待地看着萧宴宁。
萧宴宁睁大眼睛萌萌道:“父皇也觉得三哥好看吧。”
皇帝:“……”他说了那么多,就听到这一句吗?在这里抓重点呢。
“烂泥扶不上墙。”望着一脸等待他回答的萧宴宁,皇帝做了个总结,甩袖离开。
本来还想着多陪陪他呢,现在完全是陪不下去了。
萧宴宁在心里叹息,皇帝身为一个学霸,大抵是不能体会一个学渣不想学习的心思。
皇帝刚走没多久,秦贵妃回来了,她戳了戳萧宴宁的脸颊,满脸疑惑:“你怎么惹你父皇生气了?”
“嗯?”萧宴宁发出疑惑之声。
秦贵妃郁闷道:“皇上茶都没喝就走了,不是你还是谁?”
皇上说很久没喝到她亲手泡的茶了,她正泡茶泡得兴奋呢,皇帝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萧宴宁望着秦贵妃。
秦贵妃望着他。
最后还是秦贵妃败阵下来,她揉了揉萧宴宁的脑袋:“是本宫魔障了,你能懂什么。”
萧宴宁:“……”虽然有点卑鄙,但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真的太快乐了。
**
皇帝开始频繁出入后宫,后宫又一派祥和。
这天皇帝来到永坤宫,看到二公主萧安殊也在,就提到了大公主的婚事。
大公主年近十八,婚事的确该提上日程了。
皇后笑道:“早就在看着呢,京城里的贵勋子弟、世家公子里有不少青年才俊……”
皇帝眉头一皱:“这两年的新科进士里面也有一些好的,都放在一起比较比较。”
听闻这话,皇后明白了皇帝的打算,于是笑道:“那臣妾到时把人选好,皇上也帮着参考参考。”
皇帝嗯了声,随后又道:“贵妃协理六宫,这事你们一同商量着办吧。”
皇后垂眸说了声是,皇帝又同她说了两句话,这才起身离开。
等皇帝走后,二公主一脸愤愤之色:“父皇真是偏心,大姐的婚事和贵妃娘娘有什么关系,怎么就轮得到她参合了。她能选出什么好的人来。”
皇后横了她一眼:“闭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二公主闷闷不乐,不是她小心眼,秦贵妃和他们这些从通州来的人不一样,彼此有隔阂。万一,秦贵妃胡选呢,这可是事关大姐一辈子的幸福,不能掉以轻心。
皇后则在想,大公主的婚事定下,接下来就是太子了。
太子妃的人选,皇后垂眸,她一定要为太子选一个助力最大的人。
萧宴宁得知秦贵妃要同皇后一起为大公主选驸马,他心里一阵郁闷,这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
选好了,不一定得到感谢,选的不好,日后肯定受埋怨。
明明是皇后该办的事,皇帝偏偏还让秦贵妃往里面参合,只能说不愧是帝王,温情是温情,翻脸归翻脸。
秦贵妃得知消息后也愁眉苦脸,选驸马,她哪会。
总不能只看脸吧。
秦贵妃愁的睡不着,那边朝堂上又出了一件有争议的事。
说是镇守西北的梁绍梁大将军率领铁漠北骑把来犯大齐国土的西羌大军打得落花流水,俘虏了不少人。
漠北巡抚都御史提醒说不可贪功冒进时,梁绍说了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消息传到朝堂,议论纷纷。
有人称赞梁绍果断,御敌于国门外,有人参他目空一切,刚愎自用。
萧宴宁听到消息只觉得这梁大将军挺有趣,不知道是真说过这话,还是被人以讹传讹。
当然,这时的他也没想到,自己以后会和梁家人牵扯那么深。
第27章
秦贵妃在愁为大公主萧安怡选驸马的事,萧宴宁蹦蹦哒哒地走到她面前,端着一张小包子似的脸,口出惊人地表示自己要学武。
秦贵妃看着他那圆圆润润的小身板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你学武?你站着都嫌累,学武不怕累?嫌热去吃点冰西瓜清凉一下,别整天胡思乱想。”
“不要。”萧宴宁来劲了:“我就要学武,学到像三哥一样,用手把柱子拧下来。”萧宴和天生力气比寻常人大,练武时拧坏了几个木柱子了。
萧宴宁说着还紧紧绷着脸和嘴,用胖胖的小手表演着如何拧。
本来很暴力的场景,被他这么一学,无端多了几分笨拙。
“没良心,三哥,三哥,天天听你叫三哥,你都在你三哥那里学什么了?”秦贵妃翻了翻白眼,语气略酸:“学了拧柱子?”说罢这话,秦贵妃脑海里想象着那画面,突然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好像要被人给拧下来那般。
秦贵妃摇了摇头,忙把这画面从脑子里给摇出去。
太吓人了。
萧宴宁认真地且沮丧地说:“三哥会,我不会。”
他不像萧宴和那样天生有力,怎么可能学拧柱子呢。
“三哥长得好看啊。”萧宴宁笑着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喜欢去找萧宴和。
秦贵妃看他笑得一脸开怀的模样,微微眯了眯眼悻悻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你这么大点,知道什么是好看,什么是难看。”从小就看脸,那长大了还得了。
萧宴宁举起小拳头晃了晃,一脸自豪道:“我知道,母妃好看,父皇好看,三哥好看,我也好看。”
秦贵妃被他得意洋洋的模样逗笑了,开怀大笑一场,瞬间觉得这世上似乎也没什么难事了。
不就是为大公主选驸马么,有什么好为难的,选就选,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更何况皇后还在呢。
想通之后,秦贵妃身上的郁气消散,整个人都明亮了不少。
萧宴宁趁机继续缠着她闹腾,说要学武。
秦贵妃皱眉不答应,他就拽着秦贵妃的衣摆,抬头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喊母妃。
秦贵妃最最受不了他眼中含泪的可怜样,几次下来,秦贵妃投降了:“行行行,先找个人教你基本功。”
萧宴宁立刻笑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呢。
秦贵妃看着他也无奈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练武可不是小事,我好好打听打听,给你找个厉害的师傅。到时,你比你三哥都厉害。”说到后面,秦贵妃竟然还说出了一丝豪气。
萧宴宁小鸡吃米一样不断点头,比萧宴和厉害是没戏了,但现在秦贵妃就算说他练了武能飞上天他都点头同意。
萧宴宁要学武的消息传遍后宫时,太后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浅笑:“终于知道上进了。”学武也是上进,秦家有文臣也有武将,萧宴宁日后想要在军营站稳脚跟,必须要有个好身体才不会被人看轻。
一时间,太后想得很长远,都开始计划秦家在军营里如何帮忙了。
再不济,学武也比抓蚂蚁看它们打架要好。
盏书为太后添了杯新茶笑道:“七皇子还没入学呢,等他入了学就好了。”
太后虽然也跟着点头同意,但那颗心总是在悬着,飘飘荡荡没个着落。好像自打萧宴宁把她的小佛堂给烧了,她就落下了心慌的毛病。
皇后听了没什么反应,她现在最重要的是为大公主选出皇帝满意的驸马。
其他妃嫔则心想,一个毛孩子,学什么武?能学会什么?无非是想吸引皇帝的眼球。
“贵妃娘娘不愧是贵妃娘娘,人家就是会教孩子。”
“没办法,谁让皇上吃这一套呢。”
后宫是非多,出现这种拈酸吃醋的话也很正常。
不管别人怎么想,秦贵妃觉得自己既然答应了,就先让萧宴宁试一试。
皇帝听说萧宴宁在学武时,来了前去探望的兴致。
刘海看着他,心想,皇帝也真是,每次见到七皇子都一肚子气,下次听到有趣的情况还要去看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心理。
皇帝来到永芷宫时,秦贵妃正在指挥萧宴宁扎马步。
“站稳,坚持一下。”看着秦贵妃利索的样子,皇帝有些恍然,秦贵妃出身国公府,也不只是会琴棋书画,据说还耍得一手好鞭子。
入了宫,秦贵妃除了任性些,大体都是温婉的,身上倒是没有练过的气息。
皇帝心下有些叹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叹息什么,他只是在想,不知道秦贵妃甩鞭子会是什么模样。
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见到。
大抵是不能了,今天秦贵妃在宫里耍了鞭子,明天各种弹劾的折子怕是要把御案压垮。
皇帝收起心底的遗憾,慢慢走过去,秦贵妃看到了他,皇帝抬手阻止她行礼。
萧宴宁正在坚持,他心里哀嚎着,太痛苦了,他站了没几分钟,腿软腿沉不说,汗都流了出来。
他有点怀疑,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皇帝走上前就看到萧宴宁还是很用功的,他咬着嘴唇鼓着奶膘,双手向前伸着,藕节似的小腿在青砖地上打颤。皇帝暗自点头,不错,还算能吃苦。
正想着,萧宴宁突然收手,双腿一个松劲,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皇帝:“……”
太累了,萧宴宁干脆伸直双腿顺势躺在地上,摆烂地嗷嗷道:“母妃,太累了,我不练了。”
皇帝:“……”
皇帝看不过去了,他沉着脸走上前把萧宴宁提起来:“做事怎么如此没有恒心,这样如何能成才。”
萧宴宁:“……”
他要是太有恒心太成才了,他这个皇帝爹心里又该不舒服,又该多想了。
成才不行,不成才也不行,太聪明不行,不聪明也不行。
他真是太难了。
皇帝提着萧宴宁的衣领让他站好,萧宴宁跟软面条似的一个劲儿往地上滑。
皇帝冷着脸又把他提起来,看他那副没骨头的样子皇帝就生气:“从今天开始,朕给你找个师傅,每天必须坚持。”
萧宴宁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皇帝不为所动:“坚持不下来,朕就廷杖伺候。”
萧宴宁:“……”用不着这么狠吧,一廷杖下去他还有命吗?
秦贵妃上前一步想求情:“皇上……”
“闭嘴。”皇帝拧眉不悦地看着她:“他如此这般懒散,都是你平日里过于溺爱的缘故,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身为皇子,日后连弓都拉不起来,说出去岂不可笑。”
秦贵妃:“……”
秦贵妃很委屈,她怎么溺爱孩子了,她每天就是拿最好的东西投喂萧宴宁,他不想做的事就不做。
这就叫溺爱么,可萧宴宁还小啊,他什么都不懂。她怎么好强求。
看着皇帝愤愤然的样子,萧宴宁抿起嘴。
这可是皇帝让他学的,不是他要求的。
当然,学到什么程度,他会拿捏得当,不会让皇帝感到有压力和为难。
宫里许多事能瞒得住,同时许多事根本瞒不住,皇帝在永芷宫的话很快传了出去。
这本来也没什么,只是消息传到永喜宫裴德妃那里时,裴德妃许久没说话。
二皇子萧宴清因为身体之故就不能习武,日后必然拉不开弓,那在外人眼里是不是一场笑话?
裴德妃想到萧宴清落水之事,心里泛起一阵一阵地疼。
她儿自幼聪明灵气,只是年幼时落水伤到了肺腑,如今身体单薄,遇冷就容易感染风寒。
这些年裴德妃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把二皇子的身体彻底调养好。御医也说,只能慢慢养着。
想到这里,裴德妃收起落寞的神色,她召来宫人问询二皇子在做什么。
宫人说二皇子在读书,裴德妃淡淡道:“让二皇子读一会儿就休息,别伤着眼睛。”
纵有经纬之才,身体支撑不住又能如何。
得了裴德妃传的话,二皇子低声咳嗽了几声,默默把书合上了。
近来宁寿宫比较热闹。
据说三皇子突然得了皇帝青睐,还亲自在骑射营指导三皇子骑射方面的功夫,几场下来,皇帝夸赞三皇子有大将风采。
于是有不少宫嫔前来宁寿宫恭贺芸妃。
芸妃看着众人用手帕捂着嘴笑道:“都是三皇子争气。”
“皇上说了,三皇子虽不爱读书但领军打仗还可以。”
一场天聊下来,只听芸妃在夸自己的儿子,宫嫔含笑恭维。
等离开宁寿宫,有宫嫔撇嘴:“要真这么争气,怎么前几年没见皇上夸他。”
“皇上看重的是三皇子吗?要不是七皇子,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记起三皇子呢。”
与此同时,芸妃冷哼着收起手帕。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人来干么,恭喜是假,想偶遇萧宴宁是真。
也不想想,偶遇了萧宴宁又能怎么样,还能借萧宴宁的手把皇帝拉到自己宫里不成。
不过宁寿宫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有这些人陪自己唠嗑也挺有意思。
宫里热闹之际,两江那边进入汛期却连续多日阴雨绵绵,河岸决堤,大水不可控,以至于淹了不少地方,死了不少人,百姓流离失所。
事情传到京城,皇帝震怒,先是直接下旨斥责两江布政司官员不作为,而后又在朝堂上询问处置办法。
新科进士张笑等人说当用最快的速度派人前去赈灾。
户部尚书柳瀚朝堂上哭穷,户部的银子就那么多,早已经分配好了。
柳瀚问张笑,是挪西北大营的军饷,还是挤压南疆的粮草,只要张笑说出来,他立刻照搬。
张笑还没吭声,兵部就不愿意了,赈灾就赈灾,扯粮草和军饷做什么。
张笑哪敢说,只能求皇帝做主。
这个时候,竟然还有朝臣上奏说发生这样的灾祸,皇帝应该下罪己诏,祈求宽恕,把皇帝气得脸都青了。
朝堂上吵吵闹闹暂时吵不出个一二三,皇帝甩袖离开。
因为朝堂上气氛压抑,后宫也沉寂下来了。
萧宴宁扎着马步,心想,他这个皇帝爹也挺可怜,朝堂上世家和寒门对立,他爹明显想扶持寒门,所以张笑等新科进士当初才能在皇帝生父尊号之事上扯下一批人。
现在发生了灾祸,这些寒门光有嘴,其他人不配合,一点用都没有。
同时,萧宴宁觉得挺可笑,那边大水不止,急需粮草和银子,朝堂这边的朝臣却还在扯皮,趁机揽权。
也许在一些人眼里,人命不过是博弈的工具。
皇帝被一些脑子一根筋的大臣气得脑袋疼,跑到永芷宫避难。
秦贵妃给他揉着,皇帝脑子眼一抽一抽地跳。
“都是什么混账东西,竟然一直上书让朕下罪己诏。”皇帝怒声道。
秦贵妃忙道:“那皇上就不下。”
皇帝看了她一眼,脑子疼得更厉害了。
“也不能说不下就不下。”皇帝有些无奈,水灾真是太过严重,死伤太多,这个罪己诏他不下也得下。
身为皇帝也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想到这里,皇帝越发心烦。
下了罪己诏,日后史书上必然有他一笔。
不到万不得已,这个罪己诏他才不会下呢。
“又不是父皇的错。”萧宴宁不解地问:“他们为什么不下。”
皇帝看着他:“他们不是皇帝,怎么下。”罪己诏又不是人人都能下的。
萧宴宁才不管呢,他横横地说:“父皇没错,他们就是有错,他们要认错才对。”
皇帝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个模糊的想法,是啊,那些大臣为什么不能认错?出现水患,难道那些大臣就没错?
大臣不能下罪己诏,还不能向天下认错吗?
第28章
望着一脸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萧宴宁,皇帝只觉得来永芷宫一趟还真来对了。
萧宴宁一席话让他豁然开朗,连头都不怎么疼了。
皇帝把萧宴宁招到跟前,定定看了许久,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不愧是朕的孩子,一心向着朕。”
秦贵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并妨碍她看得出皇帝足够高兴,于是她顺着皇帝的话道:“皇上的孩子自然都会向着皇上。”
皇帝心道那可不一定,不过这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皇帝望着萧宴宁,看到他脖子上那串小元宝串成的项圈突然兴致勃勃道:“朕给你换个大点的项圈吧。”说罢这话,心里立刻在琢磨着用多大的金元宝合适。
萧宴宁立刻用手捂住自己脖子上的小元宝,他满眼警惕地看着皇帝:“不要。”他那表情很灵动,很直白地在说,休想抢走他的小元宝。
“嗯?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以为朕这么没见过世面,看上你的小元宝了?”皇帝都被气笑了道:“你以为朕是你呢?”
萧宴宁摇头:“太大,脖子疼,这个,正好。”他试戴很多次才满意,自然不会随意换掉。
“既然只喜欢这个小元宝,那就算了。”皇帝拉长声音慢悠悠道:“大大的金元宝,朕就不给了。”
“给。”萧宴宁听懂了,萧宴宁急了,他抓着皇帝的手满眼着急:“父皇,给。我放宝箱。”
“放了宝箱又不给父皇用。”皇帝板着脸故意逗他。
萧宴宁忙道:“给父皇用,父皇给大大的金元宝。”
“既然最终还是要给父皇用,那父皇不给你,直接拿去用,不是一样吗?”皇帝皱着眉头一脸苦恼道:“既然这样,那父皇为什么还要给你。”
以萧宴宁现在的年龄自然被绕晕了,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又反驳不了,可不反驳又觉得哪哪都是错。
于是萧宴宁在心里暗骂皇帝一句奸诈,急得双眼却噙满了泪水,他看向皇帝又看向秦贵妃委屈地喊:“母妃……”
他这双眼一含泪,可把秦贵妃给心疼坏了,她倒是想给萧宴宁做主,但逗他的人毕竟是皇帝,秦贵妃只能委婉地提醒道:“皇上,七皇子还小呢,哪能听得懂这些。”
“好了,别向母妃告状了。”皇帝把萧宴宁抱在腿上,他捏了捏他婴儿肥的脸颊,脸上尽是笑意:“听不听得懂无所谓,心里知道向着朕就好。大元宝,朕一会儿就让刘海给你送来。”
“还有,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什么样。”皇帝用手轻轻抿去他眼角的泪水说。
萧宴宁:“……”他这个男子汉年龄有点小吧。
不过好在金元宝到手了。
皇帝去永芷宫时神色不虞,出来时神色轻松,于是宫里的人就知道秦贵妃又把皇帝哄高兴了。
有些人心里是不大舒服,为什么是秦贵妃,为什么每次都是秦贵妃,为什么偏偏就是秦贵妃呢。
但就像皇后说的那样,秦贵妃能笼络住皇帝,那是她的本事。
嫉妒没用。
那些一年也见不到皇帝几面的人只觉得皇后这话有些偏颇,但又没有立场反驳。
在这个皇宫里,没有背景又不受宠又没有子嗣的宫嫔,日子的确有点难熬。若是淡漠一切也好,至少吃喝不愁,但若想要过得更好一些,总要依附其他人,只是从此也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
朝堂之上,两江阴雨绵绵连续不断,让本就决堤的大江大河更是雪上加霜。
眼瞅着天没有晴下来的意思,皇帝最终还是下了罪己诏。
同时,御史也弹劾了不少朝臣,有的是家中有小辈不争气,做出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有的是为官不仁,贪赃枉法,还有两个是下了朝竟然还有心前去青楼狎妓。
御史笔下,国有难,两江老百姓受灾,这些官员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自然也不配站为官。
皇帝在朝堂上痛心疾首,脸色扭曲,他怒骂一些官员私心重,其心可诛。
皇帝气得半歪在龙椅上,他一手扶着龙椅,一手捂着心口含泪说,天降水灾是上天在警醒他,也是上天在提醒他,朝堂有人不公。他这个皇帝虽下了罪己诏,以一己之力替他们承担罪孽,但他们这些官员做错的事不可一笔勾销,官员们应该反思自己都做错了什么。
“众卿反思的折子朕都会看。”皇帝望着百官:“朕下罪己诏时的悲悯悔过苍天可鉴,众卿也万万不可敷衍朕。”
他向苍天请罪,百官就向他请罪。
完全合理!
群臣:“……”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他们就要上折子反思自己做错的事了。
皇帝才不管他们在想什么呢,说完就退朝了。
回到乾安宫,皇帝心口那股被逼着下罪己诏的气终于散了。
刘海见皇帝心情不错,忙奉上茶。
皇帝喝了一口,长叹一声,眉目间又染了愁绪。
“陛下,老奴这就把茶换掉。”刘海一看皇帝心情又变了,忙道。
皇帝:“和茶没关系,朕是担心两江的水患。”
“有陛下的挂念,是两江百姓的幸事。”刘海低声道,他太知道饥饿的滋味了。
面对天灾,最苦的就是老百姓。
水患之后,房屋倒塌,田地无收,百姓流离失所。
到时卖儿卖女,支离破碎。
“若苍天保佑,云销雨霁,才是幸事。”皇帝语气怅然。
若阴雨不断,决堤之处只会更多,受灾的地区和百姓只增不减。
想到这里,皇帝抬眸,眸中怅然已消,他道:“召秦追来。”
刘海说了声是。
三日后,吏部尚书秦追再次入阁,又被封为瑾身殿大学士,再次成了首辅。
消息传到后宫时,秦贵妃正带着萧宴宁在太后的永乐宫。
萧宴宁摆弄着蛐蛐心下叹息,看来,朝堂上这次利益争夺以世家胜利结束了。
不管是寒门还是世家,争夺到足够利益后,就该有序进行赈灾了。有秦家坐镇,事情大抵要顺利不少。
至少户部尚书柳瀚敢糊弄张笑,却不敢糊弄秦追。
秦贵妃听到消息有些失神,太后看着她一语双关道:“别多想了,日后风雨多着呢。”
秦贵妃回过神忙道:“姑姑,我不懂朝堂上的事,但我听说哥哥在朝堂上一直支持尽快赈灾。皇上肯定明白哥哥的心。”
“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太后淡淡道:“说不定人家还以为支持为假,要挟为真呢。”
秦贵妃皱起好看的眉头,当初因为尊号之事,朝堂上死了不少人,连礼部尚书都致仕了。秦追被割去首辅之职时,秦贵妃那颗心一直在悬着,生怕会有更不好的消息传出来。
身在后宫,前朝的事她又不敢打听,那些天她愁的睡不着,眼圈都重了不少。
如今秦追又成了首辅,她还是有点担心。
“我早就同你说过,秦家现在进退不得,唯有七皇子成才,才能保住秦家满门荣耀。”太后看着秦贵妃那张浮满愁绪的脸淡淡道。
秦贵妃的视线落在殿外萧宴宁身上。
萧宴宁正蹲在地上用一根木棍逗笼子里的蛐蛐,这个蛐蛐还是萧宴宁自己抓到的呢。
当时他把蛐蛐放在手上拿给秦贵妃看,秦贵妃差点没晕倒。
秦贵妃想让人把蛐蛐扔了,萧宴宁就眼泪巴巴地看着她。
她到底没忍心,让人给他做了个笼子。
想到这里,秦贵妃有些心虚地说:“姑姑,我也知道。”她也这么想,谁坐那个位置不是坐,为什么不能是萧宴宁。
但不是她拉后腿,以萧宴宁现在的状态,好像没啥希望啊。
太后也看到了萧宴宁,看着看着就一阵心塞。
太后看向心虚的秦贵妃语气略重:“你就是太溺爱他了,他都快五岁了,还没开始启蒙,三字经都不会背吧。”
秦贵妃忙道:“已经会背了呢。”
“自豪什么。”太后心累:“几个皇子公主在他耳边背了几个月,听也该听会了。就这,我听说,还背得颠三倒四呢。你身为他母妃,当培养他成才,而不是事事都由着他、纵容他。”
秦贵妃为自己辩解:“姑姑,我用心培养了,但他不学啊。”萧宴宁跟和书有仇一样,她教,萧宴宁就是不学。
她生气,萧宴宁就哭,有次差点哭抽过去了。
看着睡着后还一抽一抽的萧宴宁,白净的脸上都是泪痕,秦贵妃就逼不下去了。
后来秦贵妃就想开了,萧宴宁这么聪明,成才肯定能成才,只是现在年龄太小,没必要逼迫,等大了,到了年龄,自然就一飞冲天。
所以,着急也没用。
太后语气淡淡:“你若狠不下心,我倒可以教导。”
秦贵妃:“……”
秦贵妃脸上浮起虚假的笑:“姑姑,不是我狠不下心,是皇上也舍不得。而且七皇子爱告状受不了委屈,要是敲了他板子,一炷香皇上就知道了。姑姑也知道皇上宠溺七皇子,我也不敢逼迫太狠。”
听闻这话,太后沉默片刻,随即脸上浮起嘲讽之意:“到时培养出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你哭都没地方哭。”
秦贵妃心里有些不乐意还有些不服气,她的小七怎么可能是不成器,怎么可能是纨绔子弟。
太后也太看不起萧宴宁了。
从永乐宫回到永芷宫。
秦贵妃把萧宴宁拉到跟前,神色郑重道:“宴宁,母妃跟你说,你是皇子,你可一定要争气,长大可不能是个纨绔。”
萧宴宁还以为秦贵妃在太后那里受了刺激,准备把他摁在书桌前呢。
结果秦贵妃说完,大手一挥:“去玩吧,记着母妃的话。”
萧宴宁:“……”
所以秦贵妃打算每天在他耳边唠叨这几句话,让他刻骨铭心不敢忘记吗?
后来知道秦贵妃每天都在教育七皇子成才,皇帝问萧宴宁秦贵妃如何教育他。
萧宴宁头也不抬:“母妃说,要争气,不能是个纨绔。”
皇帝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然后呢。”想要成才,得读书啊,都读了什么书,他在永芷宫没看到什么适合孩子读的书啊。
萧宴宁抬头,满眼单纯,很是奇怪:“母妃说了啊,要争气,不能是个纨绔。母妃每日都这般教育儿臣。”
皇帝:“……”
看着满身泥水有点脏兮兮的萧宴宁,皇帝站在那里无语又无力,所以秦贵妃口中的成才就只是一句话?
**
秋天的尾巴彻底消失时,萧宴宁的蛐蛐彻底没了声响。
萧宴宁很伤心,亲自用小铲子给它挖了个坟,把它埋在里面。
萧宴宁嘟嘟囔囔几句,为蛐蛐送行。
而这天,大公主的婚事终于定下了,并非寒门之家,而是文勇侯家的嫡次子季洛河,是当年的探花,很有才名。
皇帝赐婚,来年九月初九成亲。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两个宝宝快见面了,哈哈哈哈。
第29章
眨眼又是一年,这个年秦贵妃过得不怎么痛快,因为年前英国公病了一场。
英国公年轻时在战场上大大小小的伤没少受,年轻时不觉得有问题,现在年岁渐大,身体就有点遭不住了。平日里受伤严重的地方泛疼在他眼里都属于正常,自己找大夫开点药就行。
只是一到冬天就难捱,总感觉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以往老爷子都硬抗,今年老爷子还想硬抗,没抗住,折腾来折腾去,把自己折腾病了。
秦贵妃听到消息后,担心的不行,恨不得一天派无数个宫人前去打听情况。皇帝那边更是第一时间派去了御医,又让人从御药房送去了不少上好的药材,还赏赐了不少上好的补品。
太后那里不用说,日日在佛堂念经,还亲自抄写经文送到了国公府。
皇帝知道秦贵妃心情不好,下了朝还特意前来安慰她。
被萧宴宁安慰时,秦贵妃还能忍着伤着反过来安慰萧宴宁,让他不要担心。皇帝这一低声温柔的安慰,秦贵妃彻底忍不住了,眼泪那是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皇帝忙给秦贵妃擦眼泪:“已经派御医去了,英国公很快就会没事的。”
“臣妾知道,臣妾心里感激皇上。”秦贵妃眼泪朦朦,梨花带雨:“只是臣妾心里难受,忍不住担心。”
皇帝望着她叹息一声:“你的心情朕了解。”他自打入了这京城,碍于种种原因,已有数年没见过生母了。一想到母亲在通州独自一人,皇帝心里也不好过。
别的不敢说,思念父母这种心情,他和秦贵妃一样。
他也想把母亲接到京城,但时机不对,还是得缓一缓。
秦贵妃见皇帝一脸落寞,她忙擦了擦眼角:“臣妾在皇上面前失礼了。”
“这算什么失礼。”皇帝望着她道:“贵妃性情中人,在朕面前哭一哭也好,要不然一直憋着,会把人憋出毛病。”
像他,他都快病了。
秦贵妃自然感激皇帝的安抚。
这时,萧宴宁来了。
萧宴宁赶来的时机恰恰好,打断了皇帝要说的话。
萧宴宁眼泪浅,一看到秦贵妃脸上有泪,他就忍不住掉眼泪。
小孩子一哭特可怜,皇帝一看又哭了一个,也没心情感慨他自己了。
他看向闷闷哭的萧宴宁头疼道:“你别哭了,快来哄哄你母妃,你母妃的眼睛都哭肿了。”
萧宴宁很听话,他吸了吸鼻子,走到秦贵妃面前道:“母妃,你不要难过了。”
秦贵妃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自己不难过了,结果这时萧宴宁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一个大泡泡从鼻子里跑了出来。泡泡颤抖了两下,啪的一声裂开,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秦贵妃:“……”她心里还在难过呢,但是看着萧宴宁自己都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懵逼模样,她难过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好笑,一时间,表情有些扭曲。
皇帝也愣住了,随即他反应过来扬声道:“来人,把七皇子带下去……”
萧宴宁根本没等他把话说完,自己鬼叫了一声,捂着半张脸跑了出去。
皇帝:“……”
在他记忆里,在通州时,包括太子在内,他每次见了都是干干净净,在他面前都是进退有礼。唯有萧宴宁,好像自打萧宴宁出生,皇帝已经见过无数发生在他身上的糗事了。
皇帝转动着眼球默默看向秦贵妃。
秦贵妃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皇帝沉默半晌:“刚才小七是害羞了吧。”
秦贵妃干干道:“是吧。”要是不害羞,也跑不了那么快啊,跟一阵风一样,咻得一下子就没了,最基本的仪态都没有,皇上面前,甚至告退二字都没说。
很失礼!
皇帝看着秦贵妃,秦贵妃看着皇帝,四目相对,两人脑海里想的都是那个鼻涕泡泡。
然后不知道谁先开始,嘴角蓦然绷不住了,相互看着就笑出了声,笑得一时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至于萧宴宁,萧宴宁洗干净了脸就把自己整个人埋到了被子里,他现在只想原地消失。
皇帝从永芷宫离开本来想回乾安宫,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心血来潮地去了钟祥宫。
柳贤妃仍旧和以前一样温柔,皇帝和她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望着乖巧站在一旁的五皇子,皇帝和善地问道:“最近在做什么?”
萧宴安恭敬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写字力道不足,如今正在练字。”
皇帝点了点头笑道:“知道用功是好事。”
五皇子一脸感动:“谢父皇,儿臣会努力。”
皇帝又问了几句学业上的问题,五皇子回答的还不错,至少皇帝一直在点头。
从钟祥宫出来,皇帝又去了玉福宫。
皇帝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六皇子,听康淑妃说,六皇子正在读书。
康淑妃准备让人把六皇子叫来,皇帝阻止了她,说是自己要亲自去看六皇子读书的情况。
六皇子端坐在书桌前,神色肃穆,人则像是一轮明月温润又清冷,有几分康淑妃的影子。
读书声朗朗悦耳。
看到皇帝,六皇子也只是惊讶了一下,而后坦然、大方、规规矩矩地请安。
皇帝看着桌子上的书随口道:“喜欢读书吗?”
萧宴钰垂眸恭声道:“儿臣虽年幼,却也知道读书可以明事理。老师也曾讲过,书要多读才能明白里面的意思,儿臣喜欢读书。”
看着规规矩矩的六皇子,就连答话都滴水不漏。
皇帝心想,这才是他熟悉的孩子的模样。有礼有节,不卑不亢。
望着站着一动不敢动的六皇子,皇帝想的却是两年前这孩子一听到读书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如今大了,也沉稳了。
皇帝有些意兴阑珊,不过面上并不显,他夸赞了六皇子几句,这才缓缓离开。
“你说七皇子喜欢读书吗?”回宫的路上,皇帝问刘海。
刘海笑道:“皇上,七皇子虽然还小,但到底是皇子,等入了学就会读书了。”
“朕问你,他喜不喜欢,扯这些做什么。”皇帝挑眉道。
刘海忙垂下眼诚实地回答:“恕老奴眼拙,老奴还真看不出来。”
“怕是不喜欢。”皇帝叹了口气给了个结论。
刘海偷偷观他脸色,不像是生气的模样,但也不怎么高兴。
刘海心里不由感慨,真是伴君如伴虎,帝心难猜。
皇帝其实并没有生气,他只是突然发现,相比较其他人,萧宴宁没有那么假,至少脸上没有披上喜怒不形于色的外衣。
若今日他问萧宴宁喜不喜欢读书,他应该会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地回答不喜欢。
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心态在宫里转一圈,只是他那些孩子又有什么错。他也是从孩子一路走来,到现在身为人君,很多事都不能太过任性。
身为皇子,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若太不上进,也非幸事。
“小七倒是有朕年轻时的样子。”皇帝说,在通州也没那么多规矩,他也做过几件荒唐事,也有那么几分桀骜。
刘海笑:“陛下现在也还年轻,正是几位皇子学习的榜样。”
皇帝横了他一眼:“从你嘴里听句实话也挺难。”
刘海诚惶诚恐道:“陛下跟前,老奴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有半分欺瞒。”
皇帝哼了声,没再吭声。
***
如同去年让人头皮发麻的水患,天总有晴的时刻,流水总有停的时候,河堤也总有重新搭好的时候。
英国公的病年后也稳住了,只不过到底是老胳膊老腿了,御医说平日里需要多注意休养。秦贵妃还特意遣人去英国公府,让英国公务必注意身体,要不然她寝食难安。
英国公自然满口答应。
家人身体健康,秦贵妃的心情也明媚起来。已经强制把黑历史忘在脑后的萧晏宁早就活泼起来了。
秦贵妃问他有什么打算时,萧晏宁握着拳头说自己一定要抓到一只威武雄壮的蛐蛐,尽量把它养过冬天。
秦贵妃:“……”
秦贵妃被他的梦想震的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忍不住道:“就没有想过去上书房和哥哥们一起读书?”
萧晏宁大惊失色:“没想过。为什么要读书?”
秦贵妃比他还要震惊:“为什么不读书?不读书就不识字,你怎么能不读书呢。”
很强的反问,萧晏宁竟然无法反驳。
兴安七年,八月初八,漠北再次传来好消息,梁绍梁大将军率领漠北铁骑把西羌赶离大齐国土数百里。
西羌国主上书皇帝,愿签订条约,保两国边陲来往平安。
皇帝大喜,下旨召梁绍回京。
九月初九,大公主萧安怡同季洛河成亲。
因为是皇帝第一个孩子成亲,当天非常隆重。
萧宴宁凑热闹,看了季洛河一眼,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一身书生气。
不管促成这场亲事背后的原因,至少当天所有人脸上都挂着满意的笑容。
大公主的婚事结束,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太子身上。
被人关注的太子压力陡然大了很多,成亲原本是他的私事,但沾了太子之名,私事就变成了国事,半分由不得他。
十月初六,梁邵率领大军距京城还有二十里,皇帝命太子带人去京城十里外的拜别亭前去迎接。
梁邵进京的当天,皇帝在永芷宫午睡时突然做了个噩梦,梦到自己被两只鹰啄瞎了一只眼。
皇帝惊恐地喊叫了一声,睁开眼猛然坐起身时,眼底还残留着惊色,身上更是出了一身汗。
秦贵妃听到惊呼声连忙到内殿查看情况,只见皇帝神色不豫,起身未发一言,甩袖离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用手机捯饬的,写的太慢了。
第30章
谁都能看出皇帝的心情非常不好。
皇帝离开永芷宫时,脸色阴沉得能滴水,看到萌萌哒的萧宴宁都没能勉强笑一下,只是木着脸揉了揉他的头就走了。
刘海看到这一幕,心下对萧宴宁这个七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有了更深的了解。皇帝的脾气他很清楚,盛怒之下也就萧宴宁能得他个眼神,若换做其他人,皇帝大抵连看都不看多一眼。
萧宴宁看着皇帝消失的背影,有些纳闷皇帝这火气是对着谁,于是他哒哒地走到秦贵妃面前好奇地询问:“母妃,父皇怎么了?”
到底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打听起情况并不会惹人多心怀疑。
秦贵妃揉了揉泛疼的额头,语气有那么些不确定:“可能是没睡好。”
萧宴宁一听眨了眨眼,没睡好,又这么生气,那应该是做噩梦了。
萧宴宁皱了下眉头,古代很多帝王对做噩梦这种事都很在意,梦境若是太过诡异还需要钦天监解梦。如今又恰逢漠北的梁绍梁大总兵归京……萧宴宁扯了扯嘴角,不会吧,梁大将军回京的时间点挺背啊。
本来打了胜仗,西羌又奉上国书,皇帝心里正高兴,就等着梁绍胡来进行庆祝呢。皇帝还让太子亲自去迎,梁绍本该满身荣耀,现在一个弄不好皇帝这噩梦就和他牵扯上了啊。
皇帝做噩梦的内容一般不会传出来,如今就看皇帝找的解梦人如何解释了。
秦贵妃看萧宴宁跟个小大人一样皱着眉头,她以为萧宴宁是在担心皇帝,于是温声道:“不用担心,你父皇就是一时心情不好,很快就没事了。”
身为皇帝,每天要处理那么多事,哪有那么多时间让恶劣的心情霸占情绪。
萧宴宁收起心思,继续把自己当做一个真正的孩子:“儿臣希望父皇快快开心起来。”
那厢,皇帝回到乾安宫冷眉吩咐:“传钦天监监正。”
钦天监因为官职的特殊性,一般都是祖传的职位。祖上有人踏上这条路,后辈子孙一般来说那是不学也得学。
刘海见皇帝神色凝重,脸上没了笑容,他神色肃穆,转身离开。
他刚走两步,皇帝又拧着英气的眉头道:“等一下。”
皇帝面色凝重中又带着些许迟疑,他也想到了今天是梁绍率大军归京的日子。他此时因做噩梦传了钦天监监正,若解梦时有闲言和梁绍车上关系,那他心里势必不舒服。
皇帝到底不愿寒了在边陲打仗将士们的心,于是转悠了两圈郁郁道:“暂时不要去钦天监了,去翰林院找个人来给朕讲经书。”
刘海躬身退下,朝翰林院走去。
没过多久,翰林院修撰卢文喻来了。
卢文喻出身极好,祖上就是读书人,父亲还是两江总督,他在翰林院。他身上既有世家子弟的风姿,又不会看不起寒门子弟。他在朝堂上的人缘也好,和谁都能说上两句话。
他为人又不古板,讲起经书来更是头头是道,是个很有趣的人。
看皇帝神色不怎么好看,卢文喻面上不显,心里却谨慎了不少。
请安后,皇帝招呼他坐下道:“朕幼时曾读《负荆请罪》,只觉得廉颇知错能改,值得赞扬。经长平之战,廉颇被解军权,赵国因此大败,后来廉颇奔走魏、楚两国都不得重用,一代名将,可悲可叹。爱卿说,今日朝堂之上可有人堪比廉颇之才?”
卢文喻笑道:“自然有,朝中武将皆如此,且要比廉颇将军幸运的多。”
“哦。”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说看。”
卢文喻继续说道:“廉颇虽颇有盛名,却生在乱战之时,国不统一,各自为主。读史书就知他命运多舛,有将才却未能遇到明主。今我朝四海归一,皇上乃天下之主,将遇明主而不蒙尘受冤,实乃幸事。”
一句将遇明主让皇帝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卢文喻细细观察着他的脸色,皇帝想做明君,明君就要有好的名声。
卢文喻站起身朝皇帝拜了一拜,郑重道:“臣虽非将才,若得皇上应允,也愿同武臣一样赴边关,守边境。明君坐堂,臣等死而无憾。”
“让你来讲经书,怎么就说起死了。”皇帝瞪了他一眼:“就不能像梁卿一样,大胜而归。坐下。”
卢文喻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他笑道:“梁总兵脸和性格完全不同,若到了御前,怕恨不得连身家性命都奉上。”
他这么一说,皇帝就想到了当时梁绍想去漠北时的样子。梁绍长着一张俊秀的书生脸庞,但说话耿直不善辩解,当时红着脸,扑腾一声跪了下来,急得指天发誓:“皇上,臣愿前往漠北,若不能把西羌打服,臣便永不归京。”
说实话,皇帝当时都被他震住了。
想到往事,皇帝摇头笑了起来:“朕也有几年没见梁卿了,不知道有没有变了模样。”
“天天风吹日晒,大抵要黑上不少。”卢文喻接口幽幽道:“当年的‘玉面郎君’现在可能收不到多少帕子了。”
皇帝瞅了他一眼,又看一眼,表情有点怪。
刘海忙为两人沏茶,放下茶盏时,刘海略带几分八卦道:“老奴听说,梁大人在京城比卢大人受欢迎。当年因为此事,卢大人还和梁大人几个月不说话呢。”
皇帝诧异道:“是吗?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被皇帝盯着八卦,卢文喻有些急了:“皇上,臣一介读书人,他一介粗人,臣如何嫉妒他。”
皇帝:“……朕随口一说,也未曾说嫉妒,卢卿倒也不用着急反驳。”
卢文喻:“……”
刘海默默退下,皇帝心口那道气儿总归是顺了些。
梁绍归京后第一时间进宫拜见皇帝。
皇帝看着他,是黑了点,皮肤也粗糙了不少,不过站在那里不开口时还是跟个柔弱书生一样。
一开口就粗糙很多。
“皇上,臣幸不辱命。”梁绍说。
皇帝笑着让他起身,把他夸赞了一番:“梁卿真乃国之栋梁,一路奔波辛苦了。”
“不辛苦。”梁绍道。
皇帝:“梁卿先回去休息整顿,三日后,朕为梁卿在宫中摆接风宴。”
梁绍:“多谢皇上。”
再次看到皇帝后,萧宴宁特意悄悄观察了下皇帝,见他神色没有当日一点阴霾,想来暂时没把噩梦的事和梁绍联系在一起。
据他打听,当时皇帝就召见了翰林修撰卢文喻一人,看来这个翰林修撰有一手啊。
“在想什么呢?一脸严肃?”皇帝看着萧宴宁问,小孩子的优势就在这,就算一脸肃穆,也给人一种可爱之感。
萧宴宁小声道:“儿臣在想父皇开开心心了。”
“朕什么时候不开心了。”皇帝敲了下他的脑袋说。
萧宴宁眨了眨眼睛,秦贵妃抿嘴笑道:“七皇子可担心皇上了,这几天都没睡好。”
“是吗?”皇帝笑道,萧宴宁郑重地点了点头。
皇帝道:“放心,只要小七你不惹祸,朕就会开心。”
萧宴宁:“儿臣才不会惹祸。”
言下之意,皇帝可以一直开心,皇帝听到这话又笑了。
十月初九,皇帝在宫里为梁绍摆庆功宴。
皇帝还特意说此次是庆功宴,也是君臣家宴,让梁绍带上家人,和宫里的皇子公主们见见面。
宴会当晚,萧宴宁看到了梁绍还有他的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很活泼的样子。
梁绍看着文静,和人打招呼的样子却一点都不文静,一个巴掌拍过去,差点把一些文臣给拍得往前走两步。
酒宴在君臣相庆中开始,一轮酒后,皇帝让太子替他向梁绍敬酒,谢他守西疆国门。
太子彬彬有礼,恭敬地朝梁绍敬酒,梁绍面对未来天子很镇定,说着边关将士为国鞠躬尽瘁不只是他一人的功劳,再三拜谢过皇帝后才把酒喝下。
皇帝很高兴,于是多喝了几杯,看到梁绍最小的儿子,觉得他和萧宴宁很像,于是把人招到跟前,一脸和善道:“你叫什么?几岁了。”
边关长大的孩子一点也不怕生,小孩子一板一眼回道:“皇上,我叫梁靖,今年四岁了。”
萧宴宁听着他奶乎乎脆脆的声音突然很想捂脸,难不成自己说话时都是这个调调?梁靖是真正的小孩子,可他不是啊。
皇帝看了看梁靖又看向萧宴宁:“朕的七皇子要比你大一岁。七皇子喜欢蛐蛐,喜欢雀鸟,你喜欢什么?”
梁绍忙起身道:“皇上,靖儿还小……”
“朕觉得和他有缘。”皇帝笑道:“朕的七皇子淘气的很,梁靖看着要安静的多。”
梁绍:“……”也没那么安静,也很淘气。
“喜欢什么,朕送你。”皇帝哄孩子的语气说。
梁靖歪了歪头,眼睛亮晶晶道:“我喜欢大雁,喜欢游隼。”
“大雁?隼?”皇帝愣了下:“你不怕?”
梁靖摇了摇头。
“游隼和鹰的爪子都很厉啊。”皇帝喃喃道,然后他又不自觉地问:“若被这它们啄到眼睛怎么办?”
萧宴宁在不远处听着心尖猛然一跳,他心里一直没有忘掉皇帝噩梦的事。
他觉得以皇帝的性情,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梁靖没提起的鹰,难不成噩梦是鹰啄瞎了眼?
想到这个,萧宴宁心念飞转。不管是不是,先替梁家挡一波,于是在梁靖开口前,他突然举手大声道:“父皇,我知道。”
皇帝没想到萧宴宁会开口,他下意识道:“你知道什么?”
萧宴宁一副求表扬的得意模样:“被鹰和隼啄到眼睛,那就要成为和尚了。”
“什么?”皇帝被这回答震得眼睛都睁大了:“怎么就成和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