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萧宴宁这一举动很惹眼,加上他声音有点大,惹得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他。
    萧宴宁因皇帝的质问,脸上也适时露出不解、疑惑,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皇帝的问题:“不是以前有个和尚,他把自己的肉喂给了鸟,然后自己后来就成了和尚么。”他的话颠三倒四,又没有逻辑,像是在叙述一个极为混乱且陌生的故事,但皇帝和在场的人莫名其妙得一下子联想到了割肉喂鹰的故事。
    皇帝的表情有点扭曲,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他拍了下桌子:“平日里让你多读书你就不读,什么和尚成了和尚,那叫成佛。”
    萧宴宁恍然大悟,很认同皇帝的话,他一本正经道:“那就是和尚成了佛。”
    “这能一样吗?”不知道是不是喝太多的酒,皇帝脸色有点发热,他道:“一个是自己割肉舍鹰,一个是被鹰啄了眼。”一个主动一个被动,能一样吗?
    萧宴宁才不管呢,他皱着眉头,白嫩的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他愤愤道:“父皇,你就说那鸟吃了没。它只要吃了,被他吃的人就是要成佛。割的肉是肉,眼睛也是肉,都是肉,有什么不一样?”
    如此强词夺理,皇帝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反驳。
    他现在一想到那个被鹰啄了眼的梦,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萧宴宁的质问,肉都是肉,有什么不一样,吃了就要成佛。一时间,皇帝满脑子都是这些话,人也有点呆愣在那里。
    “皇上,臣以为七皇子这观点很是奇特。”新任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徐渊很给面子地朗声笑道:“臣以为七皇子这理解也有一定的道理。”
    徐渊是皇帝亲自提拔入阁的人,可以说是完全的帝党。
    他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七皇子虽童言童语,但他们又不是钦天监的人员,没必要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最关键的是,看皇帝那神情根本没有恼怒的样子。既然这样,作为一个贴心的臣子,还不如趁机夸夸七皇子的理解能力呢。
    首辅秦追随意看了眼萧宴宁,只觉得他这话对梁绍来说就是一场及时雨。皇帝召见卢文喻后,因为时机太巧妙,卢文喻深夜还前去拜访过秦追。
    卢文喻前去见秦追倒是没有结党营私的想法,只是觉得梁绍是个难得的将才,希望在皇帝心有疑虑时,秦追能拉上一把。
    若忠臣良将因皇帝一个疑心而没有好结局,那也太令人心寒了。
    卢文喻找上秦追的原因也是梁绍的父亲曾在英国公手底下当过差,虽然时间不长,但到底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何况卢文喻也了解秦追的品性,就算不帮忙也不会出卖他。再者,除了秦追,他也不知道该找谁。
    如今几个皇子年龄越发到了,朝臣的心思明显多了起来。
    那些寒门子弟是皇帝看重的人,也没太多心思,确实能说的上话,但他们之间关系泛泛,万一泄露了自己前往的秘密,那在皇帝眼里,以后朝堂上就没自己这个人了。
    秦追虽是贵为文臣之首,可他出自英国公府,知道一个良将对国家意味着什么。
    这几天秦追从秦贵妃那里得知皇帝可能是做了噩梦之事,他就一直在考虑该怎么把梁绍从这件事上扯出来,没想到故事都说不囫囵的萧宴宁误打误撞解决了这个难题。
    如今由天子近臣徐渊带头附和,远比他开口的效果要好得多。
    相反,对皇帝噩梦事件有所猜测的卢文喻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神情。皇帝只不过问了他一个典故中的人,他能知道什么。想到这里,卢文喻又默默喝了口酒。
    心里则幽幽地想,众所周知皇帝特别疼爱这个七皇子,今日一看确实有几分讨人喜欢的本事。只是这学问差了些,想必等入了学就好了。
    萧宴宁神色随着众人的夸赞越发得意起来,皇帝瞪了他一眼,但心底被噩梦缠绕的最后一丝阴影也随着众人各种解读、夸赞消失了。
    皇帝看向还站在自己面前没有动的梁靖,越发觉得他面相骨骼都特别顺眼,于是道:“若你日后能像你父亲一样成为一个大将军,朕就送你一只鹰。”
    梁靖歪了下头,似乎有些疑惑为什么现在不送。
    萧宴宁嚷嚷道:“父皇也送儿臣吗?”
    “你?”皇帝扯着嘴角:“你连鹰都不知道是何物,你要它做什么?你该不会以为那朕送的鹰是黄金做的吧。”
    能站在朝堂上的官员对七皇子从小就爱财的事都有耳闻,如今听到皇帝含笑的抱怨声,很多人都露出了附和的微笑。
    萧宴宁:“……”笑得都挺和善,但还是很令人憋屈啊。
    这要说爱财,今日在这里坐着的有几个能不爱财呢。
    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爱财有什么不好。
    “只要父皇送的,就算不是黄金做的,儿臣也喜欢。”萧宴宁说。
    皇帝看着他,有点越看越喜欢。小孩子说出的话足够真诚,听着就格外舒心。
    其他皇子看到这一幕,心情难言,他们觉得萧宴宁就不该当皇子,刘海那个位置挺适合他。从小就是马屁精,长大还不把皇帝哄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梁靖,还不赶快谢过皇上。”趁着气氛正好,梁绍赶紧说。
    梁靖是个真正的小孩子,很多事是真不懂。但有一点,他很听话,于是脆生脆气道:“多谢皇上。”
    皇帝现在就喜欢表情单纯眼神清澈的孩子,他看着梁靖心念一动笑道:“你刚才说你四岁了?”
    梁靖点了点头,他就是四岁了。
    皇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道:“朕的七皇子五岁,你们年纪相仿,你可愿意入宫陪他读书?”
    梁靖别的没听懂,读书这两个字却听懂了,他有些苦恼,读书很难,比习武还难啊。
    但入宫的时候,父亲、母亲和哥哥们一再交代他,要听皇帝的话,那他现在也要听话吗?
    只这次没等梁靖开口,梁绍一脸诚惶诚恐:“皇上,犬子年幼又鲁莽粗鄙的很,怕是不能胜任陪皇子读书之事。”
    皇帝却根本不容他拒绝,甚至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建议太好了,于是他道:“年幼粗鄙正好入宫读书,等七皇子入学,梁靖就给他当伴读。”
    梁绍:“……”
    梁绍一脸绝望,完了,回去是不是要赶紧找名师挑灯夜为梁靖补课。要不然,一入宫他就会因学问太差而出名。
    萧宴宁:“……”就没人问问他的意见吗?就给他找伴读了?他就要去上学了吗?
    他重新当小学生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萧宴宁只觉得眼前一黑,前路无亮。
    而其他皇子包括太子都没想到皇帝会让梁靖给萧宴宁当伴读。
    某些时候,伴读对于皇子来说就是一个伙伴。皇帝也许没什么想法,可有些人就不这么想了。
    皇帝也是酒意上头,又觉得两个孩子可爱,所以才开口。
    有点任性了。
    在看到一些大臣脸上的复杂表情时,皇帝心里略略浮起一丝犹豫,好像不该做这样的决定。
    但转眼看到萧宴宁听到自己要读书时惊惧的表情和含泪的双眸,皇帝的犹豫没了,甚至开始有点气愤,连个故事都讲不好,不去读书做什么,天天捉蛐蛐吗?
    于是皇帝沉声道:“你委屈什么,要是书读不好,朕亲自敲你板子。”
    萧宴宁:“……”看来就算身为皇帝也逃脱不了望子成才的心。
    小插曲过后,皇帝和众位臣子继续饮酒。
    梁靖年龄放在那里,大人说的话他又听不懂,歌舞也不会欣赏,他很快就坐不住了。
    梁绍也了解他的性子,于是给他找了个借口,让他尿遁。
    萧宴宁也不想呆下去,看梁靖离开,他也溜了。
    皇帝坐在上位,早就看到两人鬼鬼祟祟的样子了,不过想到萧宴宁难得遇到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于是只示意了下刘海,便不再管两个小孩子了。
    那厢到了殿外,看着真正的小孩梁靖,萧宴宁觉得挺有意思。
    萧宴宁望着有点呆乎乎的梁靖,起了聊天的心思,主要是小孩子站在一起不说话也挺怪。他走到梁靖跟前道:“你喜欢蛐蛐吗?”
    梁靖长得也很好看,但比起养尊处优的萧宴宁,他多了几分边境特有的结实。
    梁靖软萌萌地说:“蛐蛐,可以吃。”他就吃过,烤着吃。
    也不只是他,边境很多人都吃过。
    一句寻常话,一个单纯的眼神,却让萧宴宁心下一顿。同样是蛐蛐,可对不同的人来说却仿佛是不同的东西。
    一个是皇宫里拿蛐蛐当玩乐之物的他,一个边境拿蛐蛐当食物的梁靖。
    一瞬间,萧宴宁心头浮起莫名的滋味。
    他抿了抿嘴,正想说点别的时,梁靖又开口了,他神色略带几分得意道:“我哥哥能抓好多蛐蛐,他们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萧宴宁:“……”
    萧宴宁的头皮发麻,在皇宫里,你说你哥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虽然童言无忌,但搁不住有些人心脏,会添油加醋,会胡说八道啊。
    “我哥哥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萧宴宁一边想一边道。
    他今天可能要当一回幼儿园小朋友,然后吵这辈子最幼稚的架。
    梁靖不乐意了,他举起两个手指头傲气:“我有两个哥哥,我哥哥厉害。”
    萧宴宁挺起胸膛更自豪了:“我有六个哥哥呢,我的哥哥更厉害。”
    “你哥哥才不厉害呢。”梁靖急得两眼泪花:“我哥哥会骑马。”
    萧宴宁也急了,为什么不能顺着他的话说厉害呢,这个架还要吵到什么时候。
    小孩子真难缠。
    萧宴宁后悔死了,他就不该嘴贱,干嘛要问梁靖喜不喜欢蛐蛐。
    和一个孩子找话题也不是这么找的,现在好了吧,没完没了了。
    “你哥哥不厉害,我哥哥才厉害,我哥哥不但会骑马还会读书,全天下的书他们都会。”萧宴宁瞪着他道。虽然有点夸张,但吵架本来就需要虚张声势,也需要夸大其词。
    梁靖更气了,他双手握拳,鼓着脸,扯着嗓子和他嗷嗷:“我哥哥也会读书,他还能骑马去杀敌。”
    萧宴宁:“……”
    输了,人家这哥哥真是上过战场杀过敌,他这些哥哥们除了会读书,也就三哥能耍两下大刀,拧个柱子什么的。
    眼瞅着就要输了,萧宴宁闭了闭眼,心想对不住了,哥哥们。
    他还是个小孩子呢,此时此景,这个架只能往荒唐的方向走了。
    于是他红着脸大声说了句后世小孩子最经典的吵架语录:“我哥哥能吃屎,你哥哥行吗?”
    梁靖不甘示弱:“我哥哥也能吃屎。”
    萧宴宁比他还拧巴:“我哥哥能倒立吃屎。”
    梁靖比他还大声:“我哥哥能骑在马上倒立吃屎。”
    萧宴宁:“……”好吧,他承认,这场幼儿吵架,真正的幼儿赢了。
    看他说不出来话,梁靖有些得意:“所以,我哥哥最厉害。”
    “我哥哥最厉害。”萧宴宁自然不认输。
    两人谁也不愿意让着谁,相互瞪着,最后突然扑在一起打了起来。
    刘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都不知道事情为什么是这走向和发展。他让侍卫把两个孩子拉开,自己匆匆走向殿内向皇帝禀告。
    刘海连表情都没管理好,他很震惊。
    说实话,他这辈子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以自己哥哥能吃屎为荣。
    刘海匆匆赶到殿内,扑腾跪下,神色扭曲声音略飘道:“皇上,七皇子和梁公子打起来了。”
    “什么?”皇帝放下酒杯:“怎么打起来了?”小七虽调皮,但也就喜欢逗个鸟,捉个蛐蛐,怎么就和梁靖打起了呢?这是小七第一次打架吧。
    梁绍再次起身道:“肯定是犬子无状,冲撞了七皇子,臣这就把他捉回来给七皇子道歉。”
    刘海欲言又止,皇帝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有隐情,说不定是萧宴宁先挑起来的火,于是他道:“梁卿,事情还没问清楚,怎么就能怪梁靖。刘海,你说,怎么回事?”
    刘海:“……”让他说?真让他说吗?当着众人的面说?
    刘海的目光从太子一一移向其他皇子,被他注视着的皇子都皱了下眉头,这是什么古怪表情,和他们有关?什么事能一同扯到他们所有皇子身上。
    皇帝第一次看到刘海表情这么丰富,他心下有股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强压下去,沉声警告道:“刘海。”
    刘海闭了闭眼,咬牙把刚才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的描述了一遍。
    一开始还挺正常,不过是两个小孩子在吵架。小孩子嘛,都喜欢吹大话,话有点大,但也能理解。
    随着后面吵架的内容被爆出来,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莫名当了主角的几个皇子们,五六皇子震惊地跳了起来,包括一向稳重的太子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皇帝:“……”
    等刘海说完,殿内一片寂静。
    梁绍:“……”他真的很想说点什么,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是个粗人,嘴比较笨,也实在是没想到七皇子和人吵架会这般与众不同。
    殿内沉静的像是没有人,这时若掉下一根针大抵都能听得到声音。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哒哒跑步的声音,然后就是萧宴宁跟一头受伤的小牛崽一样闷头冲进殿内,他人还没到,含泪的声音已经传到了:“父皇,父皇,你要给我做主,梁靖竟然说他的哥哥比我的哥哥厉害。”
    他站在那里抬起头,那副可怜巴巴委屈的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梁靖紧随他身后出现,他也喊道:“明明是我哥哥厉害,你还不愿意承认。”
    作者有话说:
    没补上,欠一更。
    第32章
    萧宴宁扭头恶狠狠地瞪着梁靖:“就是我哥哥最厉害。”
    两个孩子清澈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愤怒,如果不是有侍卫在跟前护着,悄咪咪地拦着,他俩估计当着皇帝的面都能再次打起来。
    萧宴宁看着梁靖委屈、干净、纯粹的眼睛忍不住想揉腿,小孩子打架没轻重,那是又抓又踢又咬,能想到的招数他都能用,往人身上招呼时连吃奶的劲儿都能给使上。
    真要打架萧宴宁肯定占便宜,但他到底是个成年人,要脸,实在过不了欺负孩子这一关,打架的时候也是尽量抓着梁靖那两只朝他挠去的手,结果就是愣是被满身牛劲儿的梁靖踢了好几下。
    他这辈子的亏都吃在梁靖身上了。
    心里感慨归感慨,这场戏萧宴宁还得继续演下去。
    于是他看向皇帝满含泪花还满含期望:“父皇,让我哥哥和他的哥哥比赛,哥哥肯定能赢。”
    皇帝:“……”比赛什么?吃屎吗?
    众皇子:“……”不,他们赢不了。
    朝臣们包括梁家人在内:“……”大开眼界,心情复杂。
    看皇帝一直呆呆傻傻没个反应,萧宴宁一脸着急,他看向太子萧宴瑾眼巴巴道:“太子哥哥,你来。”
    太子:“……”他不但没来,他还腿软地往后退一步。他不行,不要因为他在皇子中年纪最大就找他的事。
    看太子退缩,萧宴宁更委屈了,他的目光落在二皇子身上,二皇子刚接触到他的视线就摆了摆手,伴随着摆手是剧烈地咳嗽。萧宴宁有些失望,二皇子这身体好像也不能赢。
    看到他的表情,二皇子第一次感激自己身体不好,他也没想过身体好的人会被萧宴宁报以这么大的期望。要是早知道,他今天就应该吐血。
    还好,他身体太差了,他承担不起这样的期盼。
    萧宴宁的视线落在三皇子身上,他一脸惊喜:“三哥哥。”那表情好像在说,三皇子力气大,肯定能赢。
    三皇子使劲儿摇头,跟拨浪鼓一样使劲儿摇,那张好看的脸上写满了拒绝。萧宴宁这一声三哥哥,他受不起,这一声不像是兄弟间的称呼,倒像是催命符。
    萧宴宁的表情有点伤心了,为什么都拒绝他。
    他看向四皇子,语气带着哭腔:“四哥哥,他们不行,你来。”
    “我也不行。”向来聪明伶俐的四皇子只恨自己今晚为什么在,他为什么没消失,他飞快道:“没人能行。”
    萧宴宁不明白,但萧宴宁坚持不懈,他看向五皇子:“五哥哥。”
    五皇子飞速往后退,他怒视着萧宴宁惊恐道:“不要喊我,我不是你哥,你是我哥。”他甚至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能想出这等比赛的人,根本不是个人。
    最终,最具含金量的眼神终于落在了六皇子身上。
    萧宴宁握着小拳头,眼泪都掉出来了:“六哥哥。”这是最后的希望啊。
    六皇子:“……”
    被人无意识地注视着,六皇子只恨自己为什么排在老六,他为什么不是老大。
    都看着他做什么,看他有用吗?
    本来六皇子觉得自己已经过了十岁,自认为是个大人了,身为皇子,应该彬彬有礼。
    是大人就不该和小孩子一般计较。
    现在,他觉得自己还很小,不计较就要背负吃屎的希望了,于是他艰难道:“七哥,六弟帮不上你。要不,你自己来吧。”
    萧宴宁摇了摇头,悲愤道:“我不行。”然后他满脸疑惑地纠正六皇子的话:“六哥,你才是哥哥,你是六,我是七,你大我小。你不会数数吗?”真可怜。
    六皇子悲愤了,他已经在努力读圣贤书了,努力在让自己变成一个谦谦君子。
    但他竟然被一个傻子可怜了,他的拳头都要忍不住往萧宴宁脸上招呼。
    说罢这话,萧宴宁看了看梁靖两个哥哥,又看了看自己,做出了自己为什么不行的解释:“我太小了,比不过他们。”
    众皇子:“……”所以,他们年龄大,他们活该?
    你小你就了不起了!!
    见萧宴宁询问了一圈都没什么结果,梁靖得意了。
    六个哥哥又怎么样,还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梁靖看着自己的两个哥哥,他跑到二人跟前,一脸欣喜地大声道:“大哥,二哥,你们来,让他看看谁是最厉害的人。”那姿态像是在指挥千军万马,而非某种不可置信的比赛。
    大哥梁涵,二哥梁牧:“……”不,他们来不了,他们真不是最厉害的人,生而为人,胜负欲没必要这么重。
    胜负欲太重,容易挨打,真的!
    尤其是大哥梁涵,回京前,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现在被两个孩子这么一刺激,他只觉得身上哪哪都疼。
    面对梁靖期望的眼睛,他更是连口都不敢张。
    怎么回答。
    说自己不行,那不就是在默认六个皇子在这场吃屎比赛中赢了。
    回答自己行,那还真不行。
    “大哥,你去啊。”争强好胜的梁靖催促道。
    各种心绪在心底翻腾,梁涵望着梁靖心口泛起剧烈的疼痛。他伸出手指着梁靖,那只在战场上拿刀都稳稳当当的手,此时不停地颤抖着。梁涵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喉咙里也涌起一股血腥味。
    他终于没能忍住,侧身弯腰吐了口血,再次抬起头时,梁涵只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好像病了要晕倒。他一个成年人,若是摔倒在地,万一摔着头就不好了,梁涵本能地想扶着什么东西,但最终只能拉住身边的梁牧,随即整个人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际,他听到有人在喊:“天啊,梁少将军被气吐血了。”
    梁涵:“……”
    什么叫他被气吐血了,他是旧伤复发好不好。
    那一刻梁涵莫名有点绝望,后世史书该不会把这段故事写下来吧。
    他一点也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一段因弟弟让他赢得吃屎比赛,他吐血而晕的故事。
    梁涵吐血晕倒把萧宴宁吓了一跳。
    要真是把劳苦功高的英雄给气出毛病,他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别好心办成坏事。
    于是萧宴宁哭了,他跑到一直没说话的皇帝跟前,哭得那是一个伤心绝望:“父皇,父皇,快让御医救他。”
    皇帝跟电视中的慢镜头一样,木呆呆地看了他一眼,木呆呆地让刘海请御医。
    一场宴会以君臣和睦相知相惜开头,以小儿大吵大闹为过程,以少将军被气晕结束。
    这不是为功臣庆功的接风宴,这鸡飞狗跳的菜市场。
    “造孽啊。”望着乱糟糟的宴会场地,皇帝喃喃道。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脑袋空空过,空到他根本张不开口说话。
    他的心砰砰地跳着,他极其恼怒却又发不出火。
    而罪魁祸首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他跟前哭哭啼啼地用手抹眼泪。
    梁靖也在哭,比萧宴宁哭得还大声。
    如果不是被梁绍提着衣领子提走了,他甚至要趴在梁涵身上哭。
    好在御医最终及时赶来,给梁涵把了脉,说是吐出的是身体里旧伤残留下来的瘀血。
    误打误撞做了件好事,萧宴宁那颗提着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不过他很快注意到皇帝看他的眼神,很奇妙的眼神。
    像是在打量,又像是他头上突然长了角,让人感到迷惑又稀奇,还有一丝丝后悔和嫌弃。
    萧宴宁猜得没错,皇帝真有点后悔了。
    也不是真正的嫌弃,就是皇帝望着萧宴宁,突然想到他刚刚出生时,自己还亲口夸赞过萧宴宁像他。
    而后这几年,皇帝对萧宴宁的夸赞还不少,每次都会说这孩子像自己。
    哪哪都聪明。
    今天萧宴宁给他带来了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惊喜。
    一想到自己说过的话,萧宴宁像自己,皇帝就恨不得回到萧宴宁刚出生的那天,他要收回那句话。
    这个蠢东西爱像谁像谁,反正不像他。
    宴会到了此时也进展不下去了。
    毕竟哭的哭,吐血的吐血,不知所措的不知所措,想消失的恨不得没出现过。
    从御医口中得知梁涵没事后,皇帝终于开口了,说:“都散了,御医去一趟梁府,务必要确定梁卿伤势无碍。”
    皇帝第一次用这种有气无力的语气说话,他倒是很想保持往日的威严,但实在是没劲儿了。
    心太累。
    朝臣心里都有一杆秤,自然知道什么时候看能看皇家笑话,什么时候不能看。
    更何况今日这情况已超出他们预计了,于是皇帝一开口,众人都退了。
    除了秦首辅,秦首辅犹犹豫豫,慢慢吞吞,他看向萧宴宁的眼神充满了担心。
    果然,年纪小就充满了各种优势,毕竟一次性无差别的得罪所有皇子这种事,一般人都做不出来,但萧宴宁做出来了。
    萧宴宁今日的表现要在所有官员家出名了。
    回乾安殿的路上皇帝很沉默。
    皇子们包括萧宴宁跟在他身边也很沉默。
    萧宴宁打了个哈欠,他该睡觉了。
    天大的事,他这个年龄也会飞快忘在脑后,于是萧宴宁一边打哈欠一边没心没肺道:“父皇,儿臣困了。”
    他揉了揉眼,太瞌睡了。
    太子等人看向他,萧宴宁还萌萌哒地笑着和他们挥手再见:“哥哥,明天见。”
    六皇子破罐子破摔地冷哼一声,哥哥,他觉得这俩字真刺耳。
    萧宴宁才不管他呢,萧宴宁又看向皇帝:“父皇,明天见。”
    皇帝扯了扯嘴角,从喉咙里发出一道声音,也不知道是嗯还是哼。
    永芷宫的宫人因为突发事件,一整晚都在战战兢兢,生怕皇帝会注意到他们。
    如今听到皇帝的声音,他们腿都软了。
    看皇帝没什么表示,宫人飞快行礼,飞快低声道:“奴才这就带七皇子回宫休息。”
    永芷宫宫人抱着萧宴宁离开后,皇帝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招太子到跟前,语重心长道:“小七还未入学,心智不够成熟,日后他的学业你要时刻关注。让他多读书,多读书。”
    太子:“是,父皇。”他一定会好好关注萧宴宁,一定让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皇帝深深吁了口气,又看向其他皇子:“你们是兄弟,兄弟同心,要同太子一起好好监督小七。多读书,多读书。”
    皇帝连续重复了好几遍多读书。
    其他皇子连连点头,甭管他们之间有没有其他心思,今天萧宴宁搞了这么一出,他们突然觉得彼此都眉清目秀起来。
    “老三。”皇帝的视线放在三皇子身上,他道:“你向来不爱读书,朕不反对你耍刀弄枪,但从今天起务必要给小七做好表率,在他面前不可,不可粗鄙,不可粗鄙。”
    三皇子:“……是。”
    皇帝甩袖离开。
    让人比赛吃屎这种事,他再也不想听到了。
    第33章
    萧宴宁打着哈欠回到了永芷宫。
    秦贵妃正等着他,这并不意外,每次他出去溜达,只要皇帝不在,秦贵妃都会等他。
    萧宴宁看到秦贵妃,眼底的瞌睡虫都跑了,他迈着还不够长的双腿快步走向秦贵妃,人还没到,脸上已经浮起了大大的笑容:“母妃,儿臣回来了。”
    秦贵妃脸色有些阴,她沉声道:“跪下。”
    萧宴宁不明所以,萧宴宁一脸诧异,萧宴宁很委屈,他抿着嘴眨着大眼茫然地问:“母妃,孩儿做错什么了吗?”
    你都让包括太子在内的几个皇子去比赛那个啥了,你还问有没有做错什么,秦贵妃在心里尖叫。她实在不好意思把那两个说出来,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萧宴宁会干出这种事。
    听到宫人传来的消息,好比一道天雷劈在了自己头上,秦贵妃腿都软了,差点站不稳。
    接风宴还没散席,她又不敢派人去打听情况,只能在宫里焦灼地走来走去。她脑袋里更是想了无数种萧宴宁会面临的困境,例如被皇帝责备,例如被六个皇子暴打……
    有些事越想越心惊,越是心惊越忍不住多想,想到的后果还都是最坏的那种。
    萧宴宁回来之前,秦贵妃脑中的剧情都到了自己因教子无方被打入冷宫,萧宴宁跟着自己一起在冷宫里可怜兮兮地吃草了。
    听到宫人禀告七皇子回宫的那一刻,秦贵妃那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同时她心想一定要好好教育他一顿。
    太有辱斯文了,哪点像是个皇子。
    一想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众人见了萧宴宁就会想到今日的场景,秦贵妃是又气又急,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
    她的决心下得很大,甚至母子二人刚一个照面,她就给萧宴宁来了个下马威。
    秦贵妃就怕自己心软。
    但此时此刻,看着萧宴宁什么都不懂,胖嘟嘟的脸上写满了伤心和难过,秦贵妃忍不住皱眉道:“你在宴会上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话到底没了一开始的严厉,还多了几分轻柔的安抚之意。
    “孩儿没做什么啊。”萧宴宁歪了歪头苦恼道:“孩儿就是觉得哥哥比梁靖的哥哥厉害而已,孩儿错了吗?”
    “觉得自己的哥哥厉害是没错。”秦贵妃婆口苦心道:“但你不能那么说,怎么能让哥哥……算了,你年纪还小,和你说你也不懂。你父皇已经命人传旨了,等年后你就去上书房和其他人一起读书。”
    萧宴宁的脸垮了。
    他就说秦贵妃一向温柔,怎么突然这么大的火气,原来是他那个皇帝爹派人过来多嘴了。
    真是的,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童言无忌啊。
    秦贵妃看他那沮丧的表情很纳闷:“你又不认识字,也没读过书,怎么一听到读书就这副表情?”
    萧宴宁瘪着嘴快哭了:“孩儿没读过书,但孩儿见哥哥他们读过啊。很多!孩儿还问过三哥哥读书难不难,三哥哥说很难,不会的话,还会挨板子。”
    萧宴宁望着自己的小手,心疼极了。
    秦贵妃:“……”
    不知道的,看到他这副表情,还以为他已经挨过板子了呢。
    这三皇子也真实心眼,怎么对着孩子说实话呢。
    萧宴宁也是,找谁不好,偏偏挑了个学问最差的三皇子打听情况。
    秦贵妃望着萧宴宁,幽幽道:“你父皇已经决定了,母妃也没办法。”
    萧宴宁:“……”
    萧宴宁一向喜欢早睡早起,都成习惯了。
    秦贵妃看他的眼皮都耷拉下来,还时不时打个哈欠,也没继续为难他,就让宫人带着他去休息。
    萧宴宁洗漱好躺在柔软的锦被中,想到和他吵架的梁靖,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年后梁靖就惨了,要读书喽。
    他不一样,他可是个成年人,读书只有他乐意不乐意,但总归是手到擒来。梁靖呢,一个小屁孩,肯定要吃苦了。
    今晚梁靖的屁股恐怕都要开花了,萧宴宁闭着眼睛心想,皇帝金口玉言命梁靖入宫给他当伴读。入了宫,甭管多大年龄,一定得对皇宫里的人心存敬畏,要不然很容易吃大亏。
    当然,萧宴宁可以找到很多理由不让梁靖入宫成为自己的伴读。
    但想来想去,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全,至少自己不会真心坑他。
    萧宴宁猜测的不错,回到梁府,等梁涵醒来,梁绍亲自送走了御医后,梁靖就被他揍了一顿。
    屁股上刚挨了一棍子,梁靖就嚎叫起来,好像是一头正在被杀的猪,声音很是凄惨。
    梁靖的母亲霍清莲听到梁绍要孩子动家法,便匆匆赶来,看着嚎啕大哭的梁靖,她忙拦住问:“怎么了这是?”
    梁绍也没真下狠手,但梁靖哭得太惨了,好像他把人打坏了那般。
    望着充满担心的夫人,梁绍长叹一口气:“咱们靖儿在皇上面前挂脸了,皇上已经开口,年后就让靖儿入宫陪七皇子读书。”
    霍夫人大惊:“怎么回事?靖儿斗大的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能陪七皇子读书?”
    梁绍把事情讲了一遍。
    霍夫人:“……”望着被梁牧抱到一边护在怀里还在委屈痛哭的梁靖,她突然觉得梁绍下手太轻了。
    梁绍快愁死了:“皇宫那地方,一片树叶都能砸死人。靖儿在漠北长大,我们对他也疏于管教。他年幼无知不说,性格乖张,我真怕他会吃大亏。”
    “那不能推了吗?”霍夫人也心急了:“怎么入了一趟宫就把天给捅出了窟窿。”
    “皇上有意抬举,我就是没想到皇上会让他给七皇子当伴读。”梁绍苦笑:“我是想推,可也得推得掉。总不能为了不入宫,把靖儿的腿打断吧。”
    霍夫人一脸惊悚地看着他。
    梁绍忙解释:“我就是这么一说。皇上已开口,就算靖儿的腿真断了,抬也得把他抬到宫里。”
    霍夫人:“……”听着更吓人了。
    “今日幸好梁涵激灵,要不然事情恐怕不好收场。”梁绍低声喃喃道:“不过,靖儿今日这么一表现,也挺好。”
    霍夫人倒是明白他再说什么,梁涵和梁牧都立下过功劳。时间久了,就怕有心人编排漠北铁骑是梁家军。
    家里出个笨点的孩子,会让人放心那么些。
    “离入宫还有一段时间,我会请人好好教梁靖,让他心里有个准备。”霍夫人轻声道。
    话虽如此,霍夫人心里还是很忧愁。
    皇子的伴读都是早早就挑选好的,人家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家人训练着读书、学习,等入了宫成了伴读,学问已经够用了,心智也成熟。
    她家梁靖半路杀出来了,什么都不懂不说,还是个不吃亏的性格,真是令人头疼。
    “也只能如此了。”梁绍:“七皇子备受皇上宠爱,今日虽误打误撞却也帮我们家解决了很多困境,希望是个好相处的。”
    **
    接风宴上的事一夜之间传遍宫里宫外。
    有皇子的几位妃嫔或生气或不悦或觉得可笑,但这个时候谁都没吭声,就连宫里的茶盏都没人往地上摔。
    有那么一段日子,宫里很是平静,好像所有人都低调起来。
    也是,这个时候太过高调那就是自寻难堪。
    不被关注,让人把事情赶快遗忘掉才是最重要的事。
    就连萧宴宁也被秦贵妃压在永芷宫没出去,秦贵妃倒不是害怕和其他人对阵,她就是怕有人心里不忿,偷偷把萧宴宁揍一顿。
    萧宴宁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惹人嫌,也不大好意思赶着上去找仇恨。
    就这样,宫里难得迎来了真正的平静期。
    直到这天,皇帝在朝堂上提起了太子的婚事。
    太子是储君,婚事本该提前做准备,但皇帝那边一直没松口,朝臣明里暗里提起过几次,皇帝都无视了。
    原本以为太子的婚事要出波折,没想到皇帝自己冷不丁提起来了。
    这本来也是一个寻常的朝会,今天朝事不多,大家心情都不错。皇帝望着众人突然用玩笑的语气道:“看着众卿家业有成,朕心里既然开心又羡慕。想太子今年已十八,也该成家了。”
    他一句话把众人都砸懵了,朝堂瞬间没了声音,不少朝臣忍不住相互瞄一眼,心里都在琢磨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好像没什么意思,提完又说起了农耕。
    百官心不在焉,都在想,皇帝什么意思。是心中有了人选,还是准备开始选人?
    下了朝,皇帝朝堂上提起太子婚事的事已经传遍了宫里。
    永芷宫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秦贵妃愣了下,然后看向萧宴宁。
    还不到六岁的萧宴宁挺起胸膛,看他做什么,他还小呢。
    秦贵妃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很快,众人就知道皇帝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太子的生辰了。
    据说皇帝当晚做了噩梦,梦醒之后流泪不止,甚是哀伤。
    宫人大惊。
    皇帝难得流露出真实情绪抽泣道:“太子大婚本应天下同庆,只是太子当年最得他祖母喜欢,如今他要大婚,祖母遥在通州不能前来见证。朕今日忽然梦到母亲,已是两鬓斑白,心中甚是难过。”
    消息传到萧宴宁耳中,他一阵无语。
    他就知道,太子大婚,皇帝不搞出点名头不罢休。
    皇帝借着太子大婚之事,终于露出了真正的心思,他想把生母接入京,甚至是接入宫。
    上次是给父母拟尊号,封自己的父亲为皇考,母亲为太后。皇帝最终的目的肯定是封自己的父亲为皇帝,母亲为皇太后。
    别看同样是太后,少个皇字意义便很不同。
    不出意外的话,朝堂上又将是一场血风腥雨。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昨晚有事更得实在是太晚了。这是昨天的更新,目前除了今天的,还欠一更。
    我稍微改了一点点文案。
    第34章
    显而易见的事,不只是萧宴宁这么想,前朝后宫都明白这个道理。
    秦贵妃和太后的身份又若有若无地尴尬起来,以往,甭管是碍于面子还是基于规矩,前去太后宫里请安的妃子无数。如今此事一出,不少妃嫔都病了,太后宫里陡然清冷起来。
    这些妃嫔们病的时机恰到好处,出人意料的是皇后,仍旧同往常前去给太后请安。有些妃嫔一看这样的情况,病情立马又好转起来,没过多久,太后宫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宫里贵气的女子们坐在一起聊天,彼此不动声色地或恭维或说笑话,整个殿内都充满了愉快的笑容声。
    太后仍旧和以前一样,只和这些妃嫔说一会儿话就让她们离开。
    等宫里恢复往日的清冷后,太后没有动,盏书站在她身后,她愣愣地看着太后的背影,只觉得充满了寂寥。
    “太后娘娘,今日的天极好,可要去晒晒太阳。”盏书低声询问。
    “不了。”太后望着窗户外面语气寂寥:“懒得动。”
    盏书心头一酸,不知该说什么好。
    天气暖了起来,宫里的琉璃瓦在暖阳的照耀下下泛着波光粼粼的亮光,檐角的风铃随春风轻响,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宫中回荡。从南方归来的燕子偶尔落在屋檐上,它们没个定性,一会儿飞掠过朱红色的廊柱,一会儿停在雕花的窗棂上。
    燕子轻啄着窗木,偶尔抬头望向房内的人,张嘴呢喃细语,仿佛在诉说着远方的故事。
    在这深宫之中,精致的雕梁画栋都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寂寥。
    “这鸟儿太小了。”太后轻声道:“太年幼。”
    盏书垂眸,她知道太后说的不是鸟,而是七皇子。七皇子不占嫡不占长,如今还不满六岁,朝臣所认的正统和萧宴宁挨不上边。说的再狠一些,今日即便是太子出事,东宫的位置也不一定能临到萧宴宁头上。
    更重要的是,皇帝即便宠爱萧宴宁这个七皇子,可他还在时时防备着太后和秦家。
    若秦家因萧宴宁无缘而动,那便是一场明晃晃的灾难,没有皇帝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盏书望着太后,心下生出一丝怅然,春光如旧,岁月无声,太后仍旧进退不得。
    想退,不甘心,想进,路不顺。
    有时盏书甚至觉得太后还不如做一只堂前燕,想来来,想走走,也不用独守这高墙。
    “说什么呢。”太后轻笑。
    盏书这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她有些无措。
    太后的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她起身笑着说道:“走,咱们出去看看这自由的堂前燕。”
    燕子幼小,但日子还长,守着日子过,谁又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朝堂上果然因皇帝痛哭时那段话开始了争论,一部分朝臣认为,皇帝孝心可嘉,只是宫里已经皇太后。皇帝也已封生母为太后,既如此,皇帝生母以太后身份留守通州又有何不可,没必要非进京,太子成婚后也可以前去通州拜见祖母。
    毕竟这一入京,必然要入宫,要不然说不过去。
    其他朝臣自然有不同的看法,通州太后是皇帝生母,即为皇帝生母自然可以入住后宫。天子以孝治国,若连生母病重都无法探望,何谈孝心。
    说到底之所以能争论起来就因皇帝没有过继给先皇,还有就是宫里皇太后仍在。
    若过继了,也就没了当年的尊号之事,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如果宫里没有一个皇太后,那皇帝迎生母入宫即便有点瑕疵,但不影响大局。
    现在事情卡在了这里。
    双方都有漏洞存在,都没办法说服对方。
    不过因有上次尊号之事的教训,朝臣争论时暂时没有那么激烈。
    毕竟皇帝动了杀心就会毫不手软。
    朝堂后宫气氛都很古怪,就连永芷宫也不例外。
    近些天,秦贵妃脸上的笑都很勉强。
    萧宴宁也很心累,秦贵妃夹在太后和皇帝之间,最是无奈。好在皇帝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最近都没有入后宫,自然也没有来永芷宫。
    萧宴宁真怕他这个皇帝爹来到永芷宫不经意间叹息、满目愁容。
    就好比上次尊号之事,当时皇帝在秦贵妃面前就十分做作。
    他都那等模样了,秦贵妃能不问怎么回事吗?要不是他在场打断了皇帝的大招,皇帝说不定就把借着秦贵妃的询问说出思念生母的话了。
    那个时机很好,恰逢皇帝生母病重,谁能阻止皇帝尽孝。
    秦贵妃真做了选择,尊号啊,或者接生母入宫啊都要容易多。
    好在,皇帝还没心狠到那种程度,大招被打断了也没续上,没让秦贵妃为难。
    后来到底借着康淑妃的口把生母病重的事说了出来,更是用一场病把尊号的事搞了出来。
    想想,皇帝也挺有意思,明明是说一不二的帝王,想要做什么事却还是要兜那么一个圈子。
    萧宴宁知道秦贵妃的心情不怎么好,也不想打扰她,所以就去御花园的池塘边钓鱼。
    萧宴宁一边钓鱼一边叹息,能当皇帝的人心态真稳。
    据说朝堂上的大臣睁开两眼站在大殿上就开始吵架,而始作俑者皇帝呢,皇帝很是按部就班,朝臣争论、纠结、吵架都不影响他操心太子的婚事。
    太子的婚事夹杂在朝堂上微妙气氛间,显得既压抑又喜庆。
    不过也能理解,婚嫁之礼,人伦大道,皇室婚礼,国家重点。
    太子成亲,自然也要遵循“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不过,实际上太子的婚事在执行前还要有很多准备工作。婚龄、选偶、婚期的选择和仪注编订等等。
    婚礼之制是从皇后或着太后允准成婚开始的。
    反正总而言之,皇家婚事比较麻烦,时间也比较长就是了。
    池塘边的垂柳绿绿,柔软的枝条随风轻轻摇曳,偶然有那么一枝划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几只锦鲤游来,搅动着一池春水,打破着片刻的宁静。
    又或者这水面和这皇宫一样,从来没有平静的时候。
    远处传来几声悠长的钟鸣,回荡在这明明很多人却仍旧显空旷的殿宇间,更添几分孤寂。
    萧宴宁钓鱼钓了半天,什么都没钓上来。
    他并不是个钓鱼爱好者,只是在这里打发时间,人家钓鱼越钓越兴奋,他钓鱼,越钓越困。
    没什么成就感,萧宴宁干脆把鱼竿往一旁一扔。
    砚喜走上前:“殿下不钓了?”
    “不钓了。”萧宴宁打了个哈欠:“本来还想说钓一条鱼给母妃熬汤呢。”
    砚喜的脸抽了下,他心想,这池子里的鱼可能不大适合熬汤。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萧宴宁便站起身道:“钓不到就回去吧。”
    砚喜忙收起竿子和小桶,跟在萧宴宁身后离开。
    回宫的路上,萧宴宁远远看到了大公主萧安怡和二公主萧安殊。
    他蹦蹦哒哒上前打招呼:“大姐姐、二姐姐。”
    长得好看的娃娃就算是打招呼都让人觉得可爱。
    二公主一直不怎么看得上萧宴宁,但不可否认,被这样一个白白胖胖满身单纯的人看着,心里也没那么别扭了。
    不过她对萧宴宁还是没有很大的好感,尤其是他接风宴上的表现,差点把太子的一世英名给毁了。一想到这个,二公主就恨不得萧宴宁从眼前消失。
    大公主已成婚,更加温柔、稳重,她看着萧宴宁笑道:“七弟,别跑那么快,小心点。”
    萧宴宁猛猛地点头:“大姐姐好久不见。”
    大公主被他问候的心底一暖,她笑道:“前几日还在见呢。”
    萧宴宁萌萌道:“几天没见过,就是好久好久了呢。大姐姐,你过得开心吗?”
    大公主脸上的笑更深了:“开心啊。”
    二公主看着砚喜手里的东西,似笑非笑道:“七弟这是去钓鱼去了?”
    萧宴宁连忙点头,一脸笑意:“是啊。”
    “为什么想钓鱼?”二公主幽幽问。
    萧宴宁不明所以,他歪了下头:“就是想钓鱼啊,钓到了也可以给母妃熬汤喝。”
    “是吗?”二公主皮笑肉不笑道。
    大公主看了她一眼,又温声问道:“那七弟钓到了吗?”
    “没有啊。”萧宴宁愉快地说。
    “没钓到也这么开心?”二公主又在那里阴阳怪气。
    好在萧宴宁听不懂,不跟她一般见识。
    萧宴宁白白净净的脸上仍旧挂着大大的笑容:“也开心啊。有,好,没有,也没关系,御膳房有鱼。”
    二公主悻悻地哼了声。
    大公主不动声色地拉了她一把,然后看向萧宴宁:“时间不早了,七弟快回去吧,要不然贵妃娘娘要担心了。”
    萧宴宁点头,他摆了摆手:“大姐姐再见,二姐姐再见。”
    砚喜等宫人给两位公主行礼后才离开。
    等萧宴宁走后,大公主看着萧安殊语气无奈:“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什么叫我计较。”萧安殊皱起好看的眉毛:“谁不知道父皇在通州时最喜欢钓鱼,我看永芷宫那位就是故意的。”
    “又不是贵妃娘娘在这里钓鱼。”大公主轻声道。
    萧安殊翻了翻白眼:“万一是她交代的呢,她在这里说不定还不好使呢。”
    “你呀,对七弟的意见太大了。”大公主提点她道:“我看倒不像,七弟还小着呢,心里藏不住话。万一被发现,岂不是得不偿失。”
    萧安殊嘟囔:“小又怎么了,小不见的不会做坏事。”
    大公主说不动她,也不想发表太多意见,于是就顺势转移了话题。
    萧安殊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她也不想多聊萧宴宁,也就顺着大公主说起了别的事。
    而太子妃人选选定后,太后第一次主动找了皇帝,说感念皇帝孝心,等太子成婚时,希望皇帝能派人前往通州把皇帝生母接入京。
    皇帝:“……”
    他完全没想想到太后会主动退步,一时间心情复杂。
    第35章
    望着慈眉善目的太后皇帝一时间没说话。在正式提出这个问题前,皇帝想过很多,他想过太后、太后背后的秦家,还有和秦家有关系的那些朝臣会是阻碍,皇帝甚至想过,若是这些人强行反对他会如何做。
    皇帝想过种种情况,暗自做过种种决定,但唯独没想过太后会以退为进。
    太后主动开口以皇帝孝心为重让其生母入京,足够通情达理也足够有情有义,但太后这一退,这一示弱,便显得皇帝太过咄咄逼人。那些支持他的朝臣也会无话可说,太后本来是正正经经的太后,如果先皇没有选他入京,那随便换一个人前来,说不定都会以‘继嗣’身份入京。
    偏偏选了皇帝,皇帝已经成年,已经有子嗣,更有自己的想法。
    东华门前,皇帝立而不入,不只是身份之争,也是阁臣和帝王权利之争。若当时他退一步,内阁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凌驾于他之上,后来因太后之意,内阁退让。
    说到底,他登基前所走的路也是一场权利之争。
    想到这些,皇帝心情复杂,他望着太后声音略轻:“多谢太后成全。”
    太后挥了挥手,神色有些感伤,她语气也略带几分哀伤:“我和先皇没有自己的孩子,也没享受过天伦之乐,但我能理解皇上思念父母的心情。只是如今朝堂之上大臣因此事争吵不休天下皆知,一些流言蜚语少不得传到我这儿,后宫不得干政,但我想再这么争吵下去,于国无利于民无益。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家事,皇上有心尽孝,岂可阻拦。”
    皇帝听了这话,脸色微微发热。
    他想,当年若先皇选中的皇位继承人不是他,又或者选一个年龄小点好控制的皇室子孙,肯定不如他这么难搞。也许在刚踏入京城,礼部拿出登极仪注时,那些人就会妥协。
    想要得到高位,做出妥协也无可厚非,他可能是例外。
    从太后宫里走出来,皇帝并未直接坐龙舆离开,而是慢慢走着,然后他在一颗梧桐树前停下脚步。
    树影斑驳,阳光从枝叶的罅隙间洒落,像是碎金一般落在人的脸上。微风拂过,树叶随风摇曳,光影也随之摇摆、晃动,仿佛在同望着它的人打招呼。
    皇帝站在树下,抬头望着那一片片光斑,神色有些恍惚。春日的阳光轻柔又温暖,但仍旧带着一丝刺眼,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或者什么都想看,或者根本没想看什么。
    片刻,像是被春日刺得有点受不住了,皇帝迈开步子离开,脚下的光影随着他的步伐不断变换,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犹豫。
    太后又一次的退让,压制住了朝堂上所有声音。
    支持皇帝生母入京的官员和不支持皇帝生母入京的官员大部分都没了声音,当然也有一些守旧之臣,痛哭感慨朝廷礼法已废。
    但如论如何,皇帝生母入京已成定局。
    甭管那些官员心里怎么想,太后退让的消息传到永芷宫时,秦贵妃明显愣住了。
    萧宴宁在心底哀叹一声,然后掰着手指头算皇帝生母,也就是他亲祖母入宫的时间。
    太子妃的人选是宣州府卫的指挥佥事张知舟的嫡长女,卫指挥佥事正四品,职位不算高也不算低。
    别看张知舟的官职不高,但他所处的宣州府卫却是极重要的地方,里面兵力强,兵源充足,地位非比寻常。
    皇帝能给太子选这么一个太子妃,可以说用尽了心思。太子妃出自宣州府卫,这里面的人自然和太子一条心。
    在这古代,联姻就是合作的最好方式。
    钦天监给出的吉日是来年的三月初十。
    算算还有一年的时间,以太子婚事来说,这点时间已经很赶了。
    这样一来,明天三月初十之前他那从未谋面的祖母肯定已经到了京城,他那祖母年纪不小了,肯定不会选择冬天来,也不会选择冬天赶路,那差不多秋天会到。
    加上收拾行礼和赶路,也就说不定再过一两个月,他的祖母就要启程了。
    估算好时间,萧宴宁只想瘫在地上。
    留给他享乐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这话果然一点都不假。
    萧宴宁享乐的日子的确没了,不过不是因为皇帝生母入京,而是皇帝命他去上学,并且已经给梁府通过气儿了,让梁靖第二天入宫陪七皇子读书。
    萧宴宁接到旨意,头都大了。
    他望着刘海,眼泪汪汪道:“不是六岁才开始读书吗?”他颤颤巍巍举着五个手指头,这是五,不是六。
    刘海看着他这模样声音都温柔了几分:“七皇子,皇上这是心疼你,想让你早日成才。”
    其实皇帝的原话还真不是这个,皇帝原话是七皇子脑子与一般人不同,应该早点读书,可以早点明白事理。只是这话,刘海哪敢说出口。
    “刘掌印,你能替我向父皇求情吗?”萧宴宁眼巴巴道:“我才五岁,还小呢。”
    刘海:“……”他不敢。
    望着可怜兮兮望着他的七皇子,刘海叹了口气:“七皇子,老奴会把您的情况如实禀告给皇上的。”
    “多谢刘掌印。”萧宴宁眼中流露出感激之情,刘海心里一颤,忙喊了两声罪过。他也不算说谎,每次传旨后他都会把情况如实禀告给皇帝。但今日望着把自己当做救命稻草的七皇子,他感到有点心虚。
    于是刘海匆匆告退,再不告退,他良心受不了。
    望着刘海离开的背影,萧宴宁丧气地垂下头,落寞地回房间去了。
    秦贵妃原本还有点难受,现在一听萧宴宁明天就要上学,她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心扑在萧宴宁身上。
    想到梁靖,秦贵妃有些不喜,她本来已经通过秦家为萧宴宁选好了伴读人选,只是因为萧宴宁左一句不想读书,右一句对读书没兴趣,她便没提前向皇帝提及此事。
    结果一个接风宴,皇帝为萧宴宁找了这么个伴读。
    秦贵妃也不是对梁靖有什么特别坏的意见,主要是萧宴宁和梁靖站在一起,就会让其他人联想到接风宴上的事。
    这两个罪魁祸首!!
    想到这些,秦贵妃心疾都要犯了。
    但甭管秦贵妃喜不喜欢乐不乐意,此事是皇帝当众定下的,绝无更改的可能。
    甭管萧宴宁心里怎么想,他都要去上书房读书了。
    寅时,砚喜便服侍萧宴宁起床。
    萧宴宁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天,他看都没看砚喜一眼,蒙上被子继续睡。
    砚喜看他这模样都快哭了:“七皇子,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
    萧宴宁只当做听不到,这时房内响起轻柔的脚步声,然后洛眉的声音响起:“七皇子,贵妃娘娘说了,你要是不想起也行,就让砚喜他们抬着被子把你送去。今日是你入书房读书第一天,娘娘说,你爬都要爬去,而且不能迟到。”
    萧宴宁:“……”至于这么狠吗?
    萧宴宁掀开被子,被人伺候着穿衣。
    这奢靡的生活,想他刚开始被人伺候着穿衣时还非常别扭,整个人红红的,到现在,已经习惯了。
    萧宴宁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走出殿门看到梁靖已经到了。
    梁靖站在门口,小小的一只,眼里明明残留着惊惧,可人还是稳稳地站在那里。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看着比自己矮小的萝卜头,萧宴宁心底起了一丝愧疚和不安,他可不是虐待儿童的傻逼。他是真不知道梁靖在外面等,让这么一个小娃娃站在门口等他,他良心不安。
    “以后你来早的话就到里面等,里面有点心。”萧宴宁走到梁靖面前说。
    梁靖望着他都想哭了,他第一次一个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一个熟人都没有。那些人也不和他说话,也不对他笑,送他入宫时,父亲、哥哥一再叮嘱他,要听话。
    他使劲儿点头了,可他还是有点害怕,黑暗中的皇宫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会吃人的野兽,可他不能哭。
    现在终于见到一个熟人,对,和他吵过架的萧宴宁就是熟人,梁靖掉了两颗小珍珠,他抓着萧宴宁的衣摆小声嘟囔了句话。
    萧宴宁没听清,问:“什么?”
    梁靖的声音高了一丢丢:“我想尿尿。”
    萧宴宁:“……”
    艹。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然后镇定道:“我让砚喜带你去。”
    “我不要。”梁靖抓着他的衣摆不丢,他又不认识砚喜,他迈着小短腿朝萧宴宁身边靠了靠,抬起含泪的眸子固执地看着萧宴宁,眼眸深处是掩盖不住的害怕。
    萧宴宁装小孩子习惯了,如今看到真正的小孩委屈的样子,也觉得很萌。看着忍泪的娃娃,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倒也能理解梁靖,小小年纪就来到了皇宫,害怕、紧张在所难免。
    正好自己也准备解决下生理问题,于是便带着梁靖去了净房。
    梁靖很快方便完。
    看着萧宴宁还没有动作,梁靖好奇且直白道:“你是尿不出来吗?”
    萧宴宁:“……”
    萧宴宁震惊了,这就是五岁孩子之间的友谊吗?这么直白吗?他不懂,也不想懂。
    他刚想张嘴说什么,梁靖又诚恳道:“要不然我给你吹嘘嘘……”他每次尿不出来,哥哥都会在一旁给他吹嘘嘘。
    萧宴宁:“……”尼玛,他为什么不是个真正的小孩子。
    他想死!!
    看着梁靖鼓起嘴,萧宴宁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然后把他带出去丢在砚喜怀里。
    萧宴宁气急败坏道:“看好他。”
    梁靖:“……”他眨着大大的眼睛,不明白萧宴宁为什么会生气。
    作者有话说:
    更新太晚了,没有仔细修,准备睡了,可能有语句不通的地方和错字,我明天统一修改。
    欠下的那几更,这几天会更上。谢谢等待,(づ ̄ 3 ̄)づ
    第36章
    萧宴宁倒不是因为梁靖的话生气,甚至,如果他是一个真正五岁多的孩子,面对说出这话的梁靖,他应该会起好奇心、会争强好胜,说不定还要和梁靖比个赛什么呢。毕竟,五岁孩子心思灿漫,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比较随意。
    但,他到底是个成年人,他气急败坏只是因为不好意思。如果有可能,萧宴宁现在很想用被子蒙住自己,梁靖的出现让他强行压在心底的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用脚抠出一栋别墅的黑历史莫名其妙翻腾出来。
    那些令人羞愤的事件在脑海里不断闪现,压都压不下去,萧宴宁恨不得自己失去记忆。
    他觉得梁靖真的是自己的克星,两人刚见面就闹得惊天动地,说不定还会被人记一辈子。
    想到这里,萧宴宁心底万分感慨,孩子的真诚杀伤力太大了,他还真有点扛不住。一想到未来要和梁靖相伴数年,萧宴宁眼前一黑,觉得这简直会要了自己的老命。
    收拾好自己,萧宴宁看到了站在砚喜身边安安静静的梁靖。四五岁的孩子正是做什么都可爱的时候,听到声音梁靖飞快抬眼看了看萧宴宁。
    他虽然在边关处在被放养状态,不像是京城其他被选中的伴读,从小就被教导着各种礼仪和规矩,但他足够听话也足够聪明,在家人几个月严格的教育下,心里很清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只能依靠萧宴宁。
    所以,就算不知道萧宴宁刚才为何突然脸红暴走,但看到萧宴宁脸上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他还是偷偷松了口气。
    梁靖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很隐秘,但被众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就像是一个正在偷偷观察人类的松鼠,偷偷探出头看一眼,缩回去又看一眼,知道自己不会受到伤害后,胆子突然变大了一点点。
    看着他,萧宴宁心想,怪不得大人总喜欢逗小孩子,小孩子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也太好懂了。脸上写满了心思,一看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皇帝之所以疼爱他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谁又会想到一个孩子身体里装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呢。
    多了一个小孩在身边,以后生活也许会变得更加有趣。
    膳食已经准备好了,说实话,起得太早,萧宴宁没啥胃口,但又不能不吃,他可以不上课,但他不能饿着肚子。
    坐下用早膳时,萧宴宁看着抿着嘴眼巴巴瞅着糕点的梁靖,他发出邀请:“你饿不饿?一起吃?”
    梁靖真有点饿了,第一天入宫,他早早被家人叫醒,虽然吃了点东西,但过了这么久,早就消化掉了。
    闻着点心的香气,他真的很想吃。
    但听到萧宴宁的询问,想到家人对他的叮嘱,梁靖还是摇头拒绝了。他是伴读,这里是皇宫,他不能太任性,要有规矩,要不然会惹来祸事。
    萧宴宁看着梁靖只觉得他挺可怜,要不是被皇帝钦点给他做伴读,他现在应该躺在床上睡觉呢。
    小小年龄就入了这吃人不眨眼的地方,不能说错话不能做错事,人还没有别人腿高,就要承担责任,完全是在虐待儿童。
    好在,自己年龄够大,能护着他。
    想到这里,萧宴宁干脆站起身,拉着梁靖强硬地坐在身边,严肃道:“你和我一起吃,要不然我也不吃。”
    洛眉上前一步轻声道:“七殿下,这不合规矩,要不奴婢把梁公子喜欢的糕点分出来一份……”
    “为什么不合规矩?”萧宴宁打断她的话,他生气道:“我就要他和我一起吃,要不然我就不吃了,也不去上学了。”
    五六岁的孩子脸颊还有婴儿肥呢,表情再怎么肃穆、气愤都不会让人觉得害怕。
    洛眉一听这话忙退下不再吭声。
    梁靖看向洛眉又看向萧宴宁,刚想张口说什么,他的肚子咕咕响了起来。
    梁靖的脸红了,他双手捂着肚子,似乎想把响声给捂下去。
    萧宴宁:“……”
    有点犯规了,就凭梁靖这萌萌哒的模样,他都不能把人饿着,而且还要罩着他,不会让他在宫里太难过。
    “快吃,要不然我们迟到了。”萧宴宁一边说一边拿起点心放到他手里。
    梁靖也不是那种特别矫情的性格,于是就把点心给吃下了。
    看他满足的表情,萧宴宁也满足了,他道:“好吃吧。”
    梁靖没空开口,连连点头,他很开心,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他觉得萧宴宁是这个世上除了父母和哥哥之外最好的人。
    萧宴宁则有些得意:“永芷宫的点心味道最好,父皇、母妃和我也都很喜欢。”
    因为有梁靖在,萧宴宁愣是比平常多吃了一碗粥,两个小点心。不多吃点,他怕宫人在秦贵妃那里不好交代。
    等他们吃完,砚喜忙催促道:“七殿下、梁公子,该走了,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萧宴宁一脸不情愿:“着什么急。”迟到就迟到,身为学生不迟到两回那还是学生吗?
    前往上书房的路上,不知道出于拉近关系的目的,还是梁靖把萧宴宁当做了自己人,他偷偷拽着萧宴宁的衣服道:“七殿下,我觉得你说得对。”
    萧宴宁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什么我说得对?”
    “我承认你的哥哥最厉害。”梁靖郑重道:“你也最厉害。”他父亲抽他的时候特意警告过他,宫里的皇子比他家的房子都大,让他没事溜着墙根走,不要惹事。
    他都记住了呢。
    萧宴宁:“……”
    萧宴宁抽了抽嘴角,敷衍道:“不不不,你哥哥最厉害。”
    梁靖急了:“你哥哥最厉害。”他要是再说自己哥哥厉害,怕是还要挨打。
    萧宴宁:“……”他收回原来的话,梁靖一点都不可爱。
    他们离宫后,洛眉向秦贵妃禀告了情况,得知因梁靖的存在萧宴宁多吃了不少东西后,秦贵妃沉默了下道:“其他皇子年岁都大了,宫里难得有个年龄和小七相仿的孩子,什么规矩不规矩,小七开心就好。”
    洛眉恭声道:“奴婢明白了。”
    上书房离永芷宫有段距离,萧宴宁和梁靖腿都不长,走的都很慢,中间有段时间,砚喜急得恨不得驮着他俩走。
    紧赶慢赶,他们还是迟到了。
    今日是翰林院学士柳信为皇子们讲学,柳信原本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当年因为尊号之事,翰林院不少官员都被牵扯进去,伤的伤,死的死。
    那段时间柳信告假回乡了,没被波及到,后来他就被皇帝提拔为翰林院学士了。
    柳信年过四十,双眉大概时常皱着,眉间有道很深的印记,看着就很刻薄。
    他不苟言笑,说话一板一眼,打起皇子来也丝毫不手软。
    除了身体不好的二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被打的次数最多,说实话,两人都有点怕柳信。
    至于学问不好的三皇子被打的次数最少,原因是三皇子虽然学问不好,但他真的很刻苦很努力很用心。只是学习也要有一定天分,对于有些人来说,也不是刻苦努力就能行的。
    萧宴宁和梁靖的出现打断了郎朗读书声。
    在所有人视线都看过来时,萧宴宁很坦然,让他没想到的是梁靖竟然也丝毫不惧。转念又想,梁靖生活在边境,年龄小,见识广,心态自然要比寻常人稳重。
    他俩神态自然,看到他俩的人就不同了。
    早就知道皇帝下旨让萧宴宁前来读书,但真正见到人,几位皇子第一反应是皱眉。
    看到这俩人就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手就很痒,很想揍他们。
    柳信手拿戒尺,他望着萧宴宁和梁靖板着脸沉声道:“七皇子,第一天上课,你就迟到了。”
    萧宴宁眨了眨眼,有些害怕道:“那师傅是要打我板子吗?母妃说过迟到要挨板子,我知道错了。”说完,他伸出了手。心想,第一天就挨揍,也算是记忆犹新了。
    梁靖看着他又看了看柳信,也默默伸出手,挨揍这种事,他熟悉,他不怕。
    柳信道:“七皇子今日不归臣教导,臣不会打你板子。”
    萧宴宁:“……嗯?”
    柳信:“七皇子和其他皇子年岁相差甚大,所学不同,你在隔壁学习。”
    萧宴宁眨了眨眼,既然如此,他飞快地把手收了回来,然后愉快地朝几位皇子挥了挥手:“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再见。”
    四位哥哥:“……”有必要这么愉快吗?
    翻脸比翻书还快。
    萧宴宁和梁靖到了隔壁,隔壁站着翰林院修撰卢文喻。
    看着小小的两人,卢文喻乐了。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萧宴宁皱起了眉头:“只有我们吗?”没有其他宗室、王侯家的子嗣吗?
    见卢文喻点头,萧宴宁立刻就想调头离开。
    学习也要有氛围感,就他俩,能学好才怪呢。
    “七殿下、梁小公子不用担心,皇上说了,等你们进度能赶上了,就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学习了。”卢文喻笑着说。
    萧宴宁:“……”歧视,这绝对是歧视。皇帝这是怕他这颗不学习的老鼠屎,坏了隔壁那一锅汤吗?
    要是卢文喻知道他心中所想,大概也会点头,虽然皇帝说话比较委婉,但意思终归是那么个意思。
    皇帝原话是萧宴宁从小就不喜欢读书,甚至对书过敏,一听书就困,很容易影响周围的人。
    他年纪又小,所以让卢文喻先带带萧宴宁,毕竟卢文喻讲书还是很有一套。等萧宴宁喜欢读书了,一切好说。
    皇帝对卢文喻期待很大,卢文喻自认为自己也不错。
    没想到他很快在萧宴宁这里遭遇了滑铁卢。
    上课还没一分钟,萧宴宁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梁靖比他起来的还早,年龄比他还小,身体也遭不住了。哈欠是一个又一个往外打,头是一下又一下往桌子上磕。
    磕一下,疼一下,梁靖的脸色扭一下,脑子清醒一下,随即又继续循环。
    最后,梁靖也不管了,干脆也学着萧宴宁一样趴在桌子上睡觉了。
    望着仅有的两个学生,卢文喻沉默了,他讲得这么风趣,就把人讲睡着了?
    趴在桌子上睡觉最大的坏处就是容易胳膊麻。
    萧宴宁正做着梦呢,胳膊麻了一阵又一阵,一开始他还能忍着,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
    半醒半睡间,他闭着眼睛动了动头,换了个胳膊继续枕着。只是另一只胳膊上的酸麻滋味让他忍不住哼哼出声。
    吸溜了两声,萧宴宁决定继续酝酿睡意。
    正在这时,他听到一道冷哼声。
    像皇帝的声音。
    想明白这点,睡意顿时飞走了,萧宴宁猛然睁开眼,他并没有立刻就动,而是转动着眼珠想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眼珠一动,他看到了正对着他一脸冷笑的皇帝。
    萧宴宁眨了眨眼睛,像是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皇帝还在,皇帝看他这样又从鼻子里冷哼两声。萧宴宁猛然坐起身,他发现除了二哥的其他五位哥哥都在,当然,还有他们的伴读也在,柳信和卢文喻也在。
    他们就这么站在一旁围观自己睡觉!!
    萧宴宁心底涌起一丝悲愤,他想说什么,但感觉自己嘴角还黏答答的,不自觉地用手一抹,发现是睡觉时留下的口水。
    萧宴宁:“……”这口水不但嘴角有,胳膊上也有。
    萧宴宁又急又羞,他站起身,但他忘了自己的右腿也是又麻又酸又疼,刚站起来他就摔倒在了地上。
    萧宴宁:“……”
    皇帝:“……”
    其他围观者:“……”
    而被声响惊醒的梁靖从睡梦中抬起头,他揉着朦胧的双眼:“怎么了?”
    第37章
    萧宴宁不受控制地脸朝地摔倒在地上后,因为别人围观睡觉太过羞耻也因为被摔懵逼了,他就那么趴在地上没有动。如果有可能,萧宴宁希望身下有个传送阵,可以让自己消失。
    看着他那般行为,房内是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直到被惊醒的梁靖打破这份寂静。
    刚睡醒的人脑子总是昏昏沉沉,人也迷迷糊糊,梁靖直到放下揉眼睛的手,这才抬起头,然后和众人对视着。梁靖眨了眨那双又大又圆的大眼睛,呆呆地张着口,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站在周围的都是什么人。
    他吞了吞口水,扑腾跪在地上正准备请罪呢,转眼又看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萧宴宁。梁靖心下一慌,他连忙迈开腿跑到萧宴宁跟前,一边拽萧宴宁,一边朝皇帝哭着喊道:“救命,七皇子他……他是不是要死了。”
    听闻这话,皇帝额头上的青筋一跳,若不是梁靖太小,他直接命人把他拖下去廷杖伺候。
    小小年纪却长着一张乌鸦嘴,萧宴宁活的好好的,怎么就快死了。
    “没死,我命大着呢。”萧宴宁实在是怕了梁靖那张嘴,竟然当着皇帝的面说他最喜欢的儿子死了。
    哪怕是无意识的,估计皇帝心里也不痛快。
    本来还想装一会儿死躲一下这场社死,眼下也装不下去了。萧宴宁从地上爬起来,他试着站了站,腿还在麻着,愣是没站起来,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
    看他没事,梁靖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着眼睛,眼泪还在跟珍珠一样往下落。
    小孩子哭起来很可怜,萧宴宁忙道:“你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随即他又好奇问:“你怎么会说我死了呢?”
    梁靖抽抽噎噎道:“漠北,很多人,不动,就是死了,你不动。”
    他这话一出,房内的人心里多少都有点不是滋味,包括神色最严肃的柳信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悲悯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一闪而过。
    今日若站在这里说这话的是梁涵或者梁牧,他们大多感触还不会特别深,将帅守国门,见生死,无可厚非。
    然而说这话的偏偏是梁靖,一个四岁多的孩子。
    四岁多的孩子在京城还狗屁不懂呢,而同样四岁多的梁靖已知道了什么是生死。
    边境的残酷生活一下子就展现在眼前。
    众人沉默着,梁靖抽泣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皇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时,只见萧宴宁慌忙拿衣袖给梁靖擦眼泪,他吃过很多苦,但都是生活上的苦,边关的残酷,没有身临其境,无法想象,但不影响他心生敬佩。
    萧宴宁也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巴道:“你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梁靖:“……”
    哭泣声一顿,随即又响了起来。
    这样安慰人的词把皇帝都气笑了,他看了太子一眼,然后淡淡道:“哭之前,把你流的鼻血擦一擦,都流到嘴里了。”
    萧宴宁一愣,他伸手摸了摸鼻子,摸到一手血。
    他就说,鼻子怎么痒,而且嘴巴还有点咸,原来是摔得流鼻血了。
    太子走到梁靖面前蹲下,语气温和:“梁小公子莫哭了,一会儿孤带你去吃糕点。”
    梁靖还没有回答呢,萧宴宁猛地跳起来,他捂着鼻子看着皇帝哭道:“父皇,我流血了,我要死了。”说罢这话,他像一头健壮的小牛犊朝皇帝扑过去。
    梁靖被萧宴宁这一举动吓了一跳,顿时忘记哭了,就那么愣怔怔地看着他。
    萧宴宁可能真的很害怕,所以想要趴到皇帝怀里找安慰。
    只是可惜,皇帝反应很快,在他冲到怀里那一瞬间,飞快用右手抵在他的圆脑袋上,硬是阻止了他前行的道路。
    萧宴宁用多大的劲儿往前冲,皇帝就用多大的劲儿不让他前进半分。在近一点,鼻血就滴到他龙袍上了,还有,萧宴宁刚从地上爬起来,身上脏兮兮的不说,鼻涕还混着鼻血一起流出来了。
    皇帝不嫌弃小孩子,也喜欢萧宴宁抱着自己求安慰,但那是以前,此时此刻,他非常嫌弃萧宴宁。
    “父皇……”萧宴宁哭得更加伤心了,他干脆也不捂鼻子了,扑棱着胳膊给自己加油往前冲:“我不想死……”
    “谁说你会死了?”皇帝黑着脸,然后他看向刘海和门外的近身侍卫:“你们都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把七皇子带下去洗干净。”
    其他皇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完全没想到萧宴宁和皇帝之间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若换做他们,他们第一反应肯定是反省自己失礼,就算害怕,他们也不敢往皇帝怀里跑。
    父皇,父皇,是父更是皇,君威之下,他们哪敢放肆。
    但萧宴宁不是这样,他害怕,他嗷嗷大哭,他还非要扑到皇帝怀里找安慰。
    而皇帝呢,看似不耐烦,实际上根本就是在纵容。要不然,早就让人把他拉下去了。
    这一刻,几个皇子心里莫名都有点不是滋味。
    同样是皇子,可就是不同命。
    萧宴宁的命比他们好,刚出生皇帝就对他与众不同,这几年宫里就他特别。
    皇帝一开口,刘海立刻反应过来了,他走上前抱着萧宴宁,解救了皇帝的右手,道:“七皇子,七殿下,流鼻血找皇上没用,需要找御医,老奴带你去找御医,一会儿就没事了。”
    小孩子要真用起劲儿挣扎,还是很有力量的,刘海差点没让他给跑了。
    幸好侍卫来了。
    他们很快带着萧宴宁下去了。
    房内再次沉静下来。
    几个皇子相互看一眼,柳信和卢文喻也是第一次见七皇子,这完全打破了他们对皇子的认知。
    在柳信看来,七皇子虽然迟到了,但主动要求自己惩罚,进退还算得当,假以时日,好好教导,定然和其他皇子一样,知进退,有礼有节。
    而卢文喻则觉得,萧宴宁虽然在他的课堂上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坚持住,但长得好看,性格也比较单纯,小孩子嘛,慢慢来就是。
    谁知道,剥开了可爱的外衣,萧宴宁一点皇子该有的沉稳样子都没有,倒有点像大街上的泼猴,撒泼打赖嗷嗷叫。
    卢文喻也没那么守规矩,但他小时候也很正经,也不敢这样。
    至于柳信,自幼就读圣贤书,所言所行规规矩矩,一时间都有点接受不了。
    没过多久,刘海带着萧宴宁回来了。
    萧宴宁的脸颊被洗的干干净净,只是鼻血还是有几滴流到了衣服上,加上他刚才摔那么一脚,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萧宴宁偷偷看了皇帝一眼,看到皇帝黑黑的脸,他慌忙收回视线,又偷偷看了一眼,再次和皇帝四目相对,他嘿嘿一笑:“父皇你怎么来了?”
    皇帝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你今日第一天上学,朕来看看情况。”
    “那你什么时候来的?”萧宴宁缩了缩脖子,浑身偷感十足。
    “你们刚睡着不久,朕就来了。”皇帝眯了眯眼。
    “那父皇怎么不喊醒我们。”萧宴宁指控道。
    皇帝再次气笑了:“怎么,还是朕的错了?”他的手落在椅子扶手上,力气之大,扶手咯咯吱吱地泛起响声:“朕看你睡得这么香,实在是不好意思叫你起床。”
    说到这里,皇帝更生气了。
    今天朝事本来很多,但想到萧宴宁第一次去书房读书,他还是决定来看看。
    结果刚到门口就看到两个学生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正在拿着书本的卢文喻一脸纠结是不是要把两人叫醒。
    皇帝当时就很气愤,这才多长时间?怕不是刚到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样还读什么书。
    皇帝越想越气,他阻止了卢文喻把人叫醒,然后施施然坐在一边看着萧宴宁睡。
    一炷香过去,萧宴宁皱着眉头翻了个脑袋到另一只胳膊上都没睁眼,皇帝干脆让刘海把隔壁所有人都叫来,他倒想看看这么多人注视下,萧宴宁能睡到什么时候。
    结果呢,他们等了又等,五皇子的脚都站麻了,不动声色跺了好几下脚了,萧宴宁还没醒来,口水都流几波了。
    皇帝都等麻木了,终于在萧宴宁又有动作时,皇帝忍不住哼出声,他怕再不吭声,一群人要等到天黑。
    皇帝心里还在盘算着要怎么处罚萧宴宁呢,结果他一惊一乍不说,还把自己摔趴在地上了。
    皇帝看着他那又可气又可怜又可笑的模样,什么心思都没了。
    “父皇不用不好意思啊。”萧宴宁抬着头有点害羞但还是很认真低说:“你叫儿臣一声,儿臣肯定会醒的。”
    五皇子翻了翻白眼,皇帝叫谁谁不醒,就他长了一张嘴,会说话。
    “不叫你,你也该醒。”皇帝语气缓三分:“让你来上书房是为了读书,不是来睡觉的。”
    “可是,起床也太早了,儿臣困。”萧宴宁平整的小眉头,小手也纠结着扣在了一起。
    “读书都累,你问问你的哥哥们,谁不是这样过来的。”皇帝温声道。
    萧宴宁望着几个哥哥,太子率先点头,其他人跟着一起,五皇子表情最勉强。
    萧宴宁一脸震惊,似乎不敢相信他们都这么辛苦。
    他看着皇帝提了个建议:“父皇,他们都在这么辛苦地读书,儿臣就不读了吧。”
    皇帝:“……”
    心底的火气又压不住了,皇帝:“他们读书和你有什么关系?”
    萧宴宁得意了:“父皇,他们是儿臣的哥哥,六个哥哥,他们会保护儿臣的,他们读书就等于儿臣读了。”
    这话直接把皇帝干沉默了。
    而太子在内的其他皇子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话镇住了,他们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奇葩想法,萧宴宁的脑子和他们正常人不一样吗?
    也的确不一样,要不然怎么会想出让人比赛那啥呢。
    皇帝心里滋味莫名,在他看来眼前的萧宴宁想法实在是太简单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皇家,也不知道什么叫争夺。
    心思单纯、想法简单、赤诚之心。
    皇帝揉了揉额头,心想,该怎么说萧宴宁才能明白呢。
    不过萧宴宁可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他走到皇帝跟前,一脸孺慕:“父皇,儿臣好几个月没见到你了,儿臣很想很想你。儿臣现在饿了,想和父皇一起去用膳。”
    算算,自打上次接风宴上,他已经有三个月没见皇帝了。
    他不开口还好,他一开口,皇帝就想到他为何不想去见萧宴宁。
    心头什么滋味都没了,只有气恼,皇帝没好气地说:“你还敢提。”
    萧宴宁既诧异又委屈,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过,萧宴宁是真有点饿了,他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小肚子:“父皇,儿臣饿了,想和父皇一起用膳。”
    皇帝看着他惨兮兮的模样,最终叹了口气,他望着卢文喻:“七皇子年幼性情不定,这书怕是读不下去了,朕先把他送回永芷宫收拾一下。”
    卢文喻能说什么,卢文喻只能为萧宴宁找补,说七皇子活泼可爱,年纪还小,坐不住很正常之类的。
    皇帝这才准备带着萧宴宁离开。
    萧宴宁走了两步,回头诧异道:“太子哥哥、三哥哥、四哥哥、五哥哥、六哥哥,你们不一起来吗?”
    五个哥哥:“……”
    这是炫耀,赤|裸裸地炫耀吧,以为谁都和他一样,张口就敢和皇帝说要一起用膳。
    太子都不行,他们也不行。
    几个皇子心里都有点酸,再次感受到萧宴宁在皇帝心里是特殊的。毕竟除了已经开始参与朝政的太子,他们和萧宴宁一样,也有好几个月没见到皇帝了。
    皇帝因萧宴宁的话回头,他望向太子等人。
    包括三皇子在内的人都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但都可以看出他们的心思。
    皇帝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自打他成了皇帝,都没怎么和孩子好好坐下来吃过一顿饭,而这些孩子也秉承着君臣之礼,也不敢僭越。
    皇帝心情本来就有点堵,看到柳信一脸不赞同的模样,他突然起了兴致,于是道:“若功课都做完了,那就一起去吧。”平日里除了宴会,他们父子还没一起吃过饭呢。
    “父皇,儿臣功课早就完成了。”五皇子第一个开口。
    六皇子紧随其后。
    四皇子也没那么矜持。
    三皇子作为皇帝指定给萧宴宁做榜样的代表,最为刻苦,自然不会落课。
    至于太子,太子的功课学不完,根本学不完,抽出一点时间用膳也不耽误。
    柳信想说什么,卢文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阻止了他开口。
    皇家难得有点父子间的温情,干么那么没眼色非要前去破坏。
    没到放学时刻又如何,难得糊涂。
    ***
    离开上书房,萧宴宁的心情瞬间明媚起来。
    他拉着梁靖跟在皇帝后面,磕磕绊绊走了几步,他就开始嚷嚷:“父皇,父皇,你走慢一点,儿臣太小了,腿太短了,跟不上你了。”
    自带小奶音,又萌又讨人喜欢。
    皇帝被喊得耳朵疼,慢下了脚步。
    又走了几步,萧宴宁又开始了:“父皇,父皇,要不,你抱着儿臣走吧。”
    皇帝彻底受不了了,他停下看着太子:“抱着他,别让他吭声了。”再说下去,吃饭的心情都没了。
    太子望着萧宴宁弯腰道:“七弟,我抱你。”
    萧宴宁本来开心地张开双臂,但一看太子那身板,又看了看自己,他收回手,揪了揪自己胳膊上的肉肉,神色有些沮丧:“算了,太子哥哥,我自己走吧。”
    “不是你自己让人抱吗?怎么又不乐意了?”皇帝悻悻道。
    萧宴宁垂头丧气道:“太子哥哥还小着呢,没有父皇力气大,我太胖了。”
    “七弟一点都不胖,我能抱得动。”太子笑眯眯地说,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萧宴宁小时候自己还抱过他一回呢。望着萧宴宁白白净净的样子,太子鬼使神差地说:“七弟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萧宴宁:“……”
    太子就抱过他一次,尿在龙床上那次。
    皇帝也想到了几年前的事,他呵呵冷笑两声。
    萧宴宁的脸都要烧起来了,没必要吧,这就开始揭他伤疤了。
    太子惊奇地看着萧宴宁的皮肤从白变成红。
    萧宴宁实在控制不住羞意,他只好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太子假装害羞:“太子哥哥什么时候抱过我?我都不记得了呢。”
    白里透红有点羞涩的萧宴宁更可爱了,太子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没好意思说是什么时候。
    其他皇子撇开眼,害羞个屁,不就是尿龙床那次么,早晚有天得让萧宴宁知道他干过的好事。
    第38章
    和皇帝一起用膳是什么感觉。
    若是后宫妃嫔,大抵是觉得这是皇帝宠爱的表现。
    若是朝臣,应该会觉得被重视了。
    对太子来说,和皇帝一起用膳会让他更加谨慎、小心且欢喜。
    而对其他皇子来说,大概是畏惧、谨慎多于喜欢。
    然而对萧宴宁来说,和皇帝一起吃饭,就能吃到很多好吃的,他会毫不客气地大吃特吃。
    他不但自己吃得美吃得开心,而且还时不时用这个年龄特有的奶夹夹的声音做出评论:“父皇,这个肉肉好吃。”
    而且他还敢把自己认为好吃的东西夹给皇帝,让他也吃。
    刘海想阻止,被皇帝横了一眼没动静了。刘海眼睁睁看着平日里每道菜动三次筷子的皇帝,愣是把萧晏宁夹的菜都吃完了。
    看到其他人都在看自己,萧宴宁歪了歪头,随即恍然大悟,然后他很公平给每个哥哥碗里都夹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味道极好的菜。
    几个皇子默默看了他一眼,默默看了看碗里的菜,怀着各种心情默默吃了下去。
    同时,萧宴宁还很照顾身边的梁靖,把梁靖的碗都堆满了。
    梁靖本来不该坐在这里,但萧宴宁非拉着人家不放,皇帝便让他们坐在一起。
    一顿饭吃得很沉默也算得上温馨,等吃饱放下碗筷,皇帝还难得笑了几下,说看到他们兄弟一起用膳的场面很欣慰。
    萧宴宁很给面子,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鼓起来的小肚子:“父皇,我们和你一起也很开心。”
    皇帝哼道:“朕看,你除了读书外,做什么都开心。”
    萧宴宁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他又说:“父皇,二哥哥不在,我们去给二哥哥送饭吧,要不然二哥哥会伤心的。”
    皇帝:“……”这还准备连吃带送。
    那厢,皇帝把所有上课的皇子都带走的消息传到皇后那里时,皇后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吃惊道:“皇上把人带走了?不是几个皇子不想读书打着皇帝的旗号走了?”
    说完皇后暗道自己这是魔障了,皇帝不开口,几个皇子还真没那么大胆。若真敢借皇帝名义行事,那和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野心有什么区别。大臣的弹劾,皇帝的猜疑铺天盖地就来了。
    没哪个皇子会这么蠢,闲着没事扯皇帝这张大虎皮。
    皇后就是有点惊讶,皇帝竟然会做这样的事。
    皇后有些失神,若真说起来,皇帝还在通州时,性格远比现在跳脱,想一出是一出。
    他曾拉着孩子去逛街、驮着孩子去钓鱼、大冬天摇折扇听曲等等。
    甚至还曾当街给人评理,评不过时就和人吵起来了,最后还是动了手,嘴角都被打破了。
    她记得自己给皇帝上药时,皇帝嘴角一抽一抽地疼,嘴里还小声嘀咕着脏话。
    后来皇帝成了皇帝,性格一下子稳重起来。
    皇后很有时都记不清在通州的日子了,现在因为皇帝难得一次的不稳重,那些被遗忘的时光陡然清晰了起来。
    皇后坐在那里微微失神,在通州,她和皇帝的关系远比现在要亲密。那时,公主皇子们都还小,狗屁不懂的年龄,又怎么会起争夺之心,更何况成为王爷的诱惑远不如成为皇帝。
    入了京坐上了宽大又不着边的龙椅,成了皇帝,皇帝就不再只是她的丈夫,还是这天下之主。
    皇帝变了,其实也不只是皇帝变了,她也变了,柳贤妃、康淑妃、裴德妃包括芸妃都变了。
    不变也不行,她们不只是她们自己,她们背后还站着一堆人,那些人也在推着她们变化。
    想到这些,皇后吁了口气,不知道是在感慨回不来的时光,还是在叹息当前。
    伤感一闪而过,皇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不管过去如何,她现在是大齐的皇后,她的儿子是太子,她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所以要足够小心谨慎。
    于是皇后得体一笑:“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就不要管了。”
    消息传到永喜宫时,裴德妃正在给二皇子萧宴清喂药。
    萧宴清夜里感染风寒,天还没亮就起热了。
    听闻皇帝和几个皇子在一起吃饭,二皇子愣了下,他抬头看着裴德妃道:“母妃,儿臣这身体实在是太不争气了。”父子间难得温存的时间都被他错过了。
    “一顿饭而已,吃不吃又如何。”裴德妃淡淡道:“把你的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
    萧宴清红了眼眶,他接过药碗仰头把苦入心肺的药一口气全部喝下。
    放下药碗,捂着心口又咳嗽了一阵子,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起来。
    裴德妃照顾着他,直到他沉沉地睡去,她才走出内殿低声询问什么情况。
    听完宫人的回答,裴德妃轻声道:“二殿下心思重,不要在他跟前提起这些了。”
    宫人应声道了句是。
    宫里最为心焦的是秦贵妃,自打萧宴宁去上书房,她就没坐下。提心吊胆的,一会儿担心萧宴宁在书房会不会捣乱,一会儿又想,萧宴宁饿了就想吃东西,在永芷宫都习惯了,也不知道在上书房能不能忍得住。
    秦贵妃越想越着急,坐立不安。
    砚喜也是蠢笨的,就不知道派人过来传个话,是好是歹也好让人安心。
    秦贵妃想派人去看看情况,又忍住了。
    度日如年中,砚喜终于回来了。
    看到砚喜独自回来,秦贵妃脸色大变,她道:“怎么就你一个,七皇子人呢?”
    砚喜:“皇上带七皇子用膳去了。”
    秦贵妃松了口气,随即惊讶道:“现在还不到用膳时间啊,怎么就去用膳了?怎么回事?七皇子第一天上学适应的如何?那些教书的有没有为难他?”
    砚喜都想哭了:“回娘娘的话,七皇子刚去不久就睡着了。不等奴才把七皇子叫醒,皇上就来了。”
    秦贵妃:“……”她颓然坐了下来。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萧宴宁果然不是读书的料。不过,怎么就被皇帝逮着了呢。
    洛眉看着失神的秦贵妃,又看着哭丧着脸的砚喜忙道:“还不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睡着了,怎么就去用膳了?”
    砚喜抹了把脸上的汗,赶快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跟着七皇子,那颗心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下,根本没有踏实的时候。
    皇帝坐在那里看萧宴宁睡觉时,砚喜连自己死后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还好,七皇子吉人自有天相,没有受惩罚,皇帝也没责怪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宫人。
    秦贵妃听得心惊胆战,等砚喜说完,秦贵妃沉默了。
    半晌,她道:“也还好,没饿着。”
    和皇帝一起用完膳,在萧宴宁的提议下,太子不知出于什么心情的赞同,其他皇子的附和声中,皇帝跟喝了迷魂汤一样,还真让御膳房打包了一些东西,然后亲自去了一趟永喜宫。
    看到他们出现,裴德妃挂在脸上的小白花笑都没了。
    皇帝这时才感觉有点不自在,都怪萧宴宁,什么破提议。太子也是,竟然同意了,这么做一点也不符合他的身份。
    而萧宴清迷迷糊糊被宫人叫醒后,就看到皇帝带着自己的几个兄弟掀帘而入。
    二皇子当场就感动哭了,他还以为皇帝把他忘了呢,没想到心里还惦记着他。
    萧宴清这一哭,皇帝心里那点尴尬也没了,他道:“多大的人了,哭什么。”
    他带了一碗粥,正好给生病的人喝。
    萧宴清垂眸喝着粥,眼泪无声往碗里落。
    太子等人看着他,沉默不语。
    只有萧宴宁在那里叽叽喳喳:“二哥哥,好不好喝,父皇亲自吩咐御膳房熬得呢。”
    萧宴清拼命点头。
    皇帝抿了抿嘴,心道,一件小事而已,有什么好说道的。
    从永喜宫出来,皇帝准备去永坤宫,几个皇子告退,萧宴宁拉着梁靖回永芷宫。
    本来身为伴读有住的地方,在上书房附近,很方便。
    萧宴宁也知道,但他哪会把一个孩子独自扔在那里,那也太没良心了。
    于是他就把人带到了永芷宫,吃饱喝足,要睡个午觉才好。
    心情得到平复的秦贵妃看他身上脏兮兮的,还有鼻血的印痕,那是又心疼又无语,立刻让宫人把他带下去洗漱一番。
    萧宴宁怕梁靖不自在,非让他也一起,秦贵妃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和梁靖这么投缘,不过看他扑腾的厉害,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一人一个大木桶,洗漱好,两人躺在了床上。
    萧宴宁睡在自己的床上,盖着自己常用的小被子,梁靖睡在床边的小软榻上,身下是新棉被。
    萧宴宁闭着眼。
    突然他听到一声低低的抽泣声,很小很压抑。
    萧宴宁坐起身,他轻轻走到梁靖的小软榻前,只见梁靖正咬着被角哭。
    “你怎么了?”萧宴宁轻声问。
    梁靖吸了吸鼻子,松开被角:“我想家,我想父亲、母亲和哥哥。”
    父亲说,入了宫,想家也不能说,也不能哭,可他忍不住。
    想到这里,梁靖眼泪又啪啪往下落,他粗暴地用手擦了擦脸颊,把脸都擦红了。
    萧宴宁心下叹息,他就知道,喧嚣过后,离家的孩子就该缓过神了。
    这么小,哪能不想家。
    他像一个大人一样伸手揉了揉梁靖的头:“要不,你在没人的时候叫我哥哥,以后你看到我就当看到你哥哥了。”
    梁靖看着他,点头,又摇头。
    萧宴宁纳闷,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小孩子的心思真难猜。
    梁靖小声道:“我哥哥很高很大,你太矮了。”
    萧宴宁:“……”这是当面在说他是个矮冬瓜吧。
    “我还小,才五岁,以后还会长高长大呢。”萧宴宁忍耐着和小孩子讲道理:“等我和你哥哥年龄一样,我肯定会比他们还要高还要大。”
    “才不会呢。”梁靖想也不想反驳道:“我哥哥最高最大。”
    “行行行,你哥哥最高最大行了吧。”萧宴宁一看他这架势就头大,忙认输。
    梁靖望着他,咬了咬嘴唇,轻声喊了声哥哥。
    上辈子,萧宴宁和那些弟弟妹妹的关系很一般,现在他觉得眼下这个弟弟实在是太可爱了。
    “你既然叫我一声哥,那以后我会罩着你,不会让人欺负你。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你就不用害怕了。”萧宴宁说。
    梁靖嗯了声。
    说是小软榻,睡两个小孩子绰绰有余,萧宴宁干脆也躺了下来,他到底是个大人,很容易扯话题,东拉西扯间很快转移了梁靖的注意力。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中,梁靖已经不哭了。
    此刻,皇帝的龙舆已经到了永芷宫门口。
    听到圣驾到来的消息,秦贵妃连忙前去迎接。
    心里则有些纳闷,皇帝不是去了皇后那里吗?怎么又会来永芷宫?
    等看到皇帝,秦贵妃心中一惊,皇帝脸色很沉,浑身都写满了不痛快,像是受了气。
    秦贵妃心想,皇帝这是在生皇后的气?不能够吧,帝后感情一向很好,是人间楷模,皇帝怎么可能会和皇后生气。
    秦贵妃看向刘海,刘海朝她摇了摇头。
    等行完礼起身,皇帝让秦贵妃坐在身边,看着秦贵妃他突然问:“贵妃,朕今日是不是过分了。”
    秦贵妃不明所以,啊了一声。
    皇帝轻笑,似乎有些苦恼:“朕没顾及时间就带几个皇子去用膳,有点过头了。明日朕御案上的折子怕要堆不下了。”
    “还好吧。”秦贵妃脱口而出:“偶尔那么一次,也不耽误什么的。”
    话音未落,她猛然咬住了舌头,她好像不该这么说。
    第39章
    秦贵妃就像是一只被咬到舌头的猫,嘴巴紧紧抿在一起,那双漂亮的杏眼微微睁大,里面还闪过一丝懊恼。与皇帝对视时,就那么可怜巴巴地望着皇帝。
    皇帝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表情,然后缓缓挑了挑狭长的双眉,悠悠道:“怎么不说了?”
    不得不说,秦贵妃未加思索脱口而出的话让他心情陡然变好了不少。
    秦贵妃瞄了瞄皇帝神色,好像不生气了。她那神态,简直和萧宴宁偷瞄他爹时一样。
    皇帝是又无语又觉得好笑,突然情况下母子二人心思就那么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也太好懂了些。
    这就是他明知乐意来永芷宫的原因,在这里,稍微能放松放松心情。
    刚到永芷宫时皇帝脸上的怒容那是想压制都没压制下去,现在神色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秦贵妃在最短的距离中最直观地感受着皇帝心情的变化,她在心里长叹一声,这都是什么事儿。她又不是傻子,皇帝原本在永坤宫,结果突然浑身怒气冲冲地来到她这里,那肯定是在永坤宫受了气。
    同皇帝问她的话一结合,明显皇后是规劝皇帝今日不该把皇子们提前带走。
    皇后是中宫之主,掌管六宫,她身为贵妃,协理六宫。
    如今皇帝在中宫不顺气,而她却得圣心,但让外人知道了,很自然的会觉得她在和皇后打擂台。
    秦贵妃可真没这方面的意思,她就是格局不够大,在皇后看来也许皇帝是坏了规矩是天大的事,可在她看来,皇帝不过是带着自己的孩子去用个膳,放松那么一下而已,没必要抓着不放啊。
    真要说,萧宴宁天天在坏规矩,真计较下去,那她每天都笑不起来。
    见皇帝一副等着自己回答的模样,秦贵妃一边在心底感慨一边想,自己再开口,宠妃名头上恐怕还要加上一个妖字。妖言惑众的妖。
    不过秦贵妃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臣妾是说,皇上虽贵为天子,却也是人父,几个皇子越发稳重起来。天家父子难得亲近,也不是什么大事。”
    “是啊,不是什么大事。”皇帝垂眸叹息一声:“可在别人眼中,朕这么做就是犯了大错。”
    “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会犯错的啊。”秦贵妃扭着眉头,很是纠结郁闷:“要不然故事里哪有那么多被贬下凡要去将功赎罪的神仙。”
    皇帝一顿,这哪跟哪啊,说着用膳怎么跳到神仙身上了。他定定看着秦贵妃,心道怪不得萧宴宁是那样的性子,他娘性格就这样,跳脱的很,他能沉稳到哪里去。
    然而皇帝心底的火气却因秦贵妃的话彻底平息下去了。
    真要说起来,皇后也没做错什么。
    皇帝知道自己今日做了一件失礼之事,也知道这会让人诟病,皇子在上书房读书,时间没到,他把人带走去用膳。往小了说,这是在溺爱孩子,往大了说,他这个皇帝在任性,不是好兆头。
    用膳有用膳的时间,稍微等等也就是了。
    但和几人一起用过膳,皇帝却觉得心里很是痛快。
    兄弟和睦,相亲相爱,看着就令人欢喜。
    皇帝兴致勃勃地来到永坤宫和皇后分享这份快乐,他和皇后说说几个皇子和他一起用膳时的表情,那是想亲近又不知该如何亲近的样子,皇帝和皇后说着萧宴清见到自己带着几个皇子前去探望他震惊的样子。
    儿子病了,父亲带他的兄弟来探望,普通老百姓家很寻常的事,在皇家却是戏谑中还多了几分温情。
    明明很有意思很有趣的事。
    这让皇帝想起了以前,以前他和孩子们的关系都挺亲近,一时间他仿佛还在通州。
    皇后认真听了他的话,也觉得有趣。
    但皇后除了是皇帝的妻子,还是皇后,她看着开怀的皇帝,心下有些不安。皇帝和她都是被架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有时不能任性。她并没有打断皇上,直到皇帝说完准备午休,皇后一边为他倒茶一边含笑委婉道:“皇上今日高兴,是几个皇子的幸事。皇上是天子,是天下人的表率,几位皇子都以皇上为榜样……”
    她明明没说什么过分之言,但皇帝顿时觉得意兴阑珊起来,心底的兴奋就像是一个透明的水泡,一下子就被戳破了。
    冰凉的液体洒落心间,皇帝说不出来话。
    可皇后有什么错呢,她只是在行使自己作为皇后的责任,在皇帝对某件事上头时,进行规劝。
    皇帝连多吃几筷子菜多喝几碗汤都要被规劝一番,更何况是做出这样不务正业的事。
    皇帝明白,凡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今日一个兴致起,没到时间就带着皇子们离开上书房,那明日是不是心情不好就可以不去上朝,不管朝事了呢。
    今日放纵一番觉得痛快,明日又会做出什么样的痛快事呢?
    放纵容易收心难。
    他是帝王,一个喜好都能让天下人效仿,越是如此,越应该更加严厉地约束自己才行。
    道理皇帝明白,但皇帝不高兴。
    他是皇帝,知道自己一言一行都是众人的表率,他脑中的弦时时紧绷着,生怕自己一个疏忽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
    但同时,他还是个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他不过是兴致来了和几个孩子一起用个膳而已,可在皇后和一些朝臣眼中,他像犯了天条。
    知道的,他是皇帝。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不能有自己思想的傀儡呢。
    看着端庄大气的皇后,皇帝当时甚至有些恶劣的想,提前离开上书房,那几个皇子也都很乐意,他们也愿意和自己一起用膳。他们开心了,自己却受埋怨,早知道会这样,他还不如只带着小七一人离开呢。
    但真要只带小七一人,前朝后宫怕没几个人的心情会好吧。
    面对规劝自己的皇后,皇帝心情不豫,不过他最终还是忍着没表现出现,皇后是后宫之主,他不能不给面子。
    不过皇帝也没选择继续留下,而是笑着以突然想起有朝事要处理离开了永坤宫。
    皇后第一次在皇帝这里碰上不软不硬的钉子,望着要离开的皇帝,一时间都有些失神。
    皇帝没有选择回乾安宫,他转悠了一圈,还是来到了永芷宫。
    见皇帝一直盯着自己,神色莫名,秦贵妃有些心慌,她道:“皇上恕罪,臣妾说错话了。”
    皇帝摇了摇头:“没错,爱妃说得对,神仙都会犯错更何况是人。朕只是在想,爱妃就不担心朕一次放松,次次放松。”
    “皇上要真是那样的人,就不是臣妾认识的皇上了。”秦贵妃再一次想也没想地说道。
    话音落,秦贵妃暗恨自己话多,怎么说话就不能过过脑子呢,话有点太直白了。
    但事已至此,皇帝都一愣,秦贵妃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臣妾相信皇上,偶尔一次的放纵并非是意志不坚。臣妾更相信皇上心志在国,不会因一时放纵而贪乐。”
    皇帝听到这话,恍然明白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了。
    是了,为什么皇后和那些大臣不相信他呢,他们就那么肯定自己会沉迷会放纵下去吗?
    还是说,他们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这个皇帝骨子里就是荒唐之辈。
    “臣妾见识短。”秦贵妃还在那苦恼地说:“有些事想的可能没那么周全。不过说起放纵,皇上以后对小七还是严格一些的好。哪有第一天去书房就迟到、睡觉的,皇上今日就不该纵着他,该饿着他才是。”
    “话要这么说的话,皇上身为君父,确实应该做好表率,要不然小七以后仗着皇上的宠爱肯定更加难以管教。皇上意志坚定,小七可不行,他最是喜欢顺着杆子往上爬……”抬眸皇帝直直地盯着自己,正在絮叨的秦贵妃猛然住嘴。
    秦贵妃欲哭无泪,她都在说什么啊,颠三倒四。
    一会儿说皇帝没错,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反驳自己的话,说皇帝应该稳重应该约束好自己。
    她真是个反复无常的人。
    “皇上恕罪,臣妾胡言乱语、胡说八道。”秦贵妃很是沮丧,刚把人哄好,这下子又要生气了。
    皇帝看着她,只觉得她的头发都跟着垂头丧气起来。
    然后皇帝蓦然笑了,哈哈大笑那种。
    皇帝爽朗的笑声在永芷宫内回荡,秦贵妃却有些手足无措,皇帝被她气疯了吗?秦贵妃无助地想。
    她眨着那双漂亮的杏眼,脸上挂着几分茫然、不安和疑惑,仿佛是一只被惊到的猫,随时准备躲进角落里。
    笑意满满中,皇帝拍了拍她的手:“爱妃的规劝,朕记下了,以后定当好好约束自己,凡事自省。”
    秦贵妃都被拍迷糊了,她规劝皇帝?她有这么大能耐。
    秦贵妃见皇帝高兴,她也有点开心。
    皇帝看了看四周道:“小七呢?”
    “午休去了。”秦贵妃忙道:“臣妾这就让人带他过来。”
    “算了,让他睡吧。”皇帝阻止了她:“年纪还小,正是睡觉长个头的时候,不要扰他了。”
    秦贵妃应下。
    皇帝看时间差不多就起身离开了。
    皇帝从永芷宫出来后,又命刘海转去了永坤宫。
    皇后自打皇帝走后心就在悬着,如今见皇帝去而复返,她心下又惊又慌。
    皇帝看着她笑道:“朕前来谢过梓潼,梓潼今日所言,朕铭记在心,日后万万不会再以帝王之身随意行事。”
    皇帝态度如往昔,皇后心下一酸,她道:“是臣妾扰了皇上雅兴,还望皇上恕罪。”她明知道皇帝以前的性子,却又被皇后身份困住了,一时魔障了。
    皇帝:“你我夫妻,何须说这些。”
    他又拉着皇后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回乾安殿。
    ***
    萧宴宁根本没怎么睡着,主要是梁靖没睡着。
    不知道是认床还是心里有事,又或者两者都有,梁靖睁着大眼睛一点睡意都没有。
    不睡就不睡吧,萧宴宁心想,至少比嗷嗷哭强。
    梁靖的眼睫毛跟小刷着一样,细密又长,他眨着眼睛,睫毛跟着一起动。
    然后他突然抬头看向萧宴宁低声道:“父亲说,学武,自己练,才会成为自己的,以后上了战场,才不会死。宴宁哥哥,你也是,读书,自己的,才好。”
    他俩闲着没事时做过自我介绍,交换了姓名。此时梁靖一声奶呼呼的宴宁哥哥,萧宴宁恨不得立刻给他讲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哄他睡觉。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梁靖在说什么,应该是在上书房,他说六个哥哥读书读得好,他就不用读了。梁靖不认同自己的观点,当时没反驳,现在又偷偷讲给自己听。
    没想到梁靖小小年纪,竟然这般沉稳,而且他竟然在担心自己。
    萧宴宁心情有些复杂,他是在装小孩子,梁靖却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
    这才是真正纯真无暇的孩子。
    看着梁靖认真的样子,萧宴宁郑重道:“好,我记住了。”
    梁靖这才松开紧绷的脸皮。
    萧宴宁揉了揉他的脸颊,梁靖哼哼两声扭过头不让他揉。
    有些事答应起来很容易,做起来有点难。
    梁靖很快找到了在宫里生活的乐趣——每天喊萧宴宁起床。
    梁靖每次都会早早起来,萧宴宁则会赖床。
    砚喜着急啊,又不敢强硬地叫醒他,于是很有责任心的梁靖就动手了。他站在床上使劲儿拽着萧宴宁的胳膊使劲儿往床外拉:“起床,快起床。”
    有那么几次,他没控制好力道,没把人拉起来,自己还一屁股坐在萧宴宁肚子上,差点没把萧宴宁坐吐。
    萧宴宁的眼神一下子就清澈了,他怕自己再不起来,梁靖会坐在自己脸上。
    哦,对了,萧宴宁从今天开始就要和其他皇子一起读书了。
    主要是每次房内只有他和梁靖时,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管卢文喻讲课多有趣,他很快就会软在桌子上。
    然后皇帝听从了建议,让萧宴宁和其他皇子一起读书。
    人多,热闹,又有比较之心,没那么容易睡觉。
    萧宴宁能说什么,萧宴宁只能答应了。
    拜梁靖所赐,今日萧宴宁没有迟到。
    不但没迟到,他还看到了萧宴清。
    萧宴宁眼睛一亮,他快步走到萧宴清身边:“二哥哥,你好了。”
    萧宴宁含笑点头:“劳七弟惦记,已经好了。”
    六皇子一旁撇了撇嘴,心想,好什么好,刚才还在咳嗽呢,这样还来读书,还真是用功。
    身体撑不住,读书再好有什么用。
    “二哥,你是不是快就要出宫开府了?”五皇子萧宴安问,他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萧宴清身上。
    这可是除却太子外,第一个即将出宫的皇子,也不知道皇帝会给个什么封号。
    第40章
    五皇子的话让众人的视线落在了二皇子身上,可以看出大家都有点好奇。
    萧宴宁眨了眨眼,不知道他这些哥哥是真好奇还是假好奇,不过公然问萧宴清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二皇子什么时候出府,被封什么,那是皇帝要决定的事,现在皇帝没开口,他这二哥要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那真是奇了怪了。
    这让他这个二哥哥怎么回答。
    心里万般想法一闪而过,但作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宝宝,萧宴宁也只能随着大流一脸好奇地朝二皇子望去。
    被众人注视着的二皇子,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他张口,一言未发就是一阵剧烈地咳嗽。二皇子咳得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儿。
    看到他那模样,谁还记得刚才的问题。
    在二皇子惊天动地泣鬼神的咳嗽声中,三皇子皱眉道:“二哥,你没事吧,要不要请御医来?”
    三皇子性格耿直,说话直来直往,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萧宴清一边咳一边无力挥手:“无碍……我身体……就这样。习惯了。”后面三个字说的有点轻,像是认命了,又像是不甘心。
    “什么习惯了。”皇帝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皇帝、太子和柳信已站在门口。柳信还是那副严肃刻薄的样子,大抵是看到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他有些不悦,眉心的折痕更深了几许。
    房内的人忙行礼,皇帝抬手让他们平身,视线落在脸色还有些泛红的二皇子身上,皇帝神色暖了几分:“身体可还受得住?”二皇子眼眶发红,忍下喉咙里泛起的痒意恭敬道:“谢父皇关佑,儿臣无碍。”
    皇帝点了点头,他这个儿子聪慧、伶俐,读书又好,时常受老师称赞,只可惜受困于孱弱的身体。
    好在身为皇子,往后的日子差不了。
    众人本来以为皇帝只是路过来看看情况,结果只见皇帝直接落座,太子站在他身边。
    看这架势,是要旁听他们上课的情况。
    “太子,今日你和他们切磋下学问。”皇帝笑眯眯地说。
    太子恭敬道:“是。”
    皇帝视线又从其他皇子和他们的伴读身上一一扫过:“今日不分身份,都拿出自己的真本事,让朕看看你们所学如何。学得好,朕重重有赏。”
    皇帝这话一出,一时间,众人心情莫名,心底都泛起一丝澎湃之意。
    他们无论是皇子还是臣子,日夜刻苦所学就是为了有一朝一日能展现出来,如今能在皇帝面前展现出来,那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极为珍贵的机会。
    而且太子也会参与,太子那可是未来的天子。
    他们在上书房读书,太子和他们不一样,太子单独在文华殿读书,每天有专职老师教学。
    太子所学,不局限于课本,还要涉及治国。东宫有太子宾客、詹士府官员、左右春坊官、负责统领东宫兵仗羽卫和巡警事务的十率府官员等等。这些人汇在一起,就是为了负责教育太子和帮助太子顺利继承皇位。
    太子登上大位时,这些东宫属官就是朝廷栋梁。
    若能在太子手底下过上那么几招,就算比不过,那成就感也是满满的。
    而在众人都志气满满时,一道清脆的声音格格不入地响了起来:“父皇,儿臣想挨着三哥哥坐。”
    不用想,正是萧宴宁。
    皇帝含笑的脸色一顿,他望着小萝卜头一样的萧宴宁拧眉:“坐哪不是坐?”
    萧宴宁的小脸一绷,他眉目晶莹带着期盼:“可我就想挨着三哥哥。”三皇子性格直却长着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很有反差萌。同样都是人,他就喜欢看着舒服的。
    皇帝:“……”想起来了,萧宴宁和人结交看脸。
    皇帝看向三皇子,心里顿时一梗,这个老三,除了有一把力气,也就那张脸还能入眼。
    学问上是一塌糊涂,几个教学的官员都暗示他不要强求了。
    皇帝能说什么,皇帝只能装作听不懂。
    虽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也不能相差太大了,他受不了。
    皇帝沉默期间,五皇子和六皇子的脸都扭曲了,这个老七是怎么回事,他的座位在他俩旁边,他却当着皇帝的面说要和三皇子坐,这是有多嫌弃他俩。
    五皇子和六皇子的脾气都不怎么好,五皇子又不爱忍,于是斜着眼阴阳怪气地问:“七弟为什么非要挨着三哥坐?”
    萧宴宁想也不想道:“我喜欢三哥哥,我想和三哥哥一样厉害。”
    “那就是不喜欢我和你六哥哥了。”萧宴安嗤笑道。
    “我也喜欢五哥哥和六哥哥啊。”萧宴宁望着他一脸欣喜:“五哥哥,你是不是也特别喜欢我,舍不得我,所以不想我和三哥哥挨着?”他含笑的眼睛里面像是含了细碎的光芒,璀璨又明亮。
    “谁……”五皇子要被他这话恶心坏了,他什么时候喜欢过他,还舍不得他,如果能把他扔出去,他第一个动手。
    不过五皇子刚说一个字就看到了正盯着自己瞧的皇帝,五皇子的脸整个扭动了一下,像是被人无形中给揉了在一起了,他哑着嗓音轻柔地努力地表现出兄弟和睦的气息:“谁能不喜欢七弟你呢。”
    相对而言,六皇子还算比较沉稳:“我们都很喜欢七弟。”
    一听这话,萧宴宁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立刻坐下道:“五哥哥六哥哥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们,那我就不走了。”
    你还不如走了呢,五皇子心底暗恨自己为什么要多话,和一个狗屁不懂的奶娃娃计较,显得自己格外蠢。
    他望着低眉垂眼的六皇子,心下冷哼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六也这么装了。
    萧宴宁坐回自己的位置,看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于是他道:“二哥哥、三哥哥、四哥哥……”
    他一开口,几个皇子突然想到上次在接风宴上被他点到时的恐惧,身体惯性,很想后退。
    “你们也舍不得我吗?那我今天和五哥哥六哥哥坐一起,明天和二哥哥一起,后天和三哥哥,大后天和四哥哥,这样你们就不用舍不得了。”萧宴宁开心地做出决定。
    皇帝终于忍不住了,他拧着眉:“总共就这么大点地儿,坐哪都能看到人。你心思什么时候能放在学业上?”
    萧宴宁挺起胸膛,骄傲道:“儿臣都会背三字经了呢。”
    皇帝:“……”背了几年终于会背了,他还骄傲上了,他有什么好骄傲的。
    看皇帝脸色铁青,萧宴宁心底哼哼两声,三字经,他二十多年都没背全,现在终于背囫囵了,他怎么就不能骄傲了。
    皇帝瞪了萧宴宁一眼没好气道:“坐好吧你,一会儿三字经背不好,小心挨板子。”
    萧宴宁:“……”又威胁他,天天拿打板子威胁他。
    “开始吧。”皇帝看向太子。
    太子行个礼,朝众人看去,然后他微微一笑。
    人人都说太子性格温润,笑如春风拂面,萧宴宁却觉得这笑有点可怕,不为别的,太子这一笑,让他想到自己以前的班主任,总觉得下一秒,他点名让自己回答问题。
    本能反应,萧宴宁挺直了背,坐的笔直。
    看到他的反应,皇帝心下啧啧称奇,竟然这么听话。
    太子也看到了萧宴宁的反应,想到皇帝在注视着他们,于是太子温声道:“既然是相互切磋学问,那咱们就从最简单的背诵开始。学问无大小,就由七弟从三字经起头开始,谁背错,谁淘汰。”
    说完这话,太子朝萧宴宁鼓励性的一笑,皇帝也朝他看过来。
    萧宴宁:“……”
    太子把最简单的开头留给了自己,这明显是给他表现的机会,他有点害羞是怎么回事。
    萧宴宁慢吞吞地站起身,看着太子和皇帝,他脑子一抽,到了嘴边的人之初性本善就变成了子不学、父之过。
    一句话让五皇子和六皇子想起了被三字经支配的恐惧。
    想当初他们为了教会萧宴宁说话,愣是在他耳边背了几个月的三字经,差点都被吐了。
    结果萧宴宁一听到子不学就接父之过。
    谁曾想,这么几年过去了,萧宴宁还是这两句。
    太子脸上温和的笑容一僵,柳信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宴宁,这是背的什么狗屎东西。
    皇帝:“……”
    皇帝冷笑三声:“你说得对,你不学就是朕的错。今日你要是背不好,朕亲自打。”
    “父皇,儿臣想起来了,是人之初性本善。”皇帝很生气,萧宴宁生怕他真的揍自己,于是他,随即他还挠了挠头一脸茫然道:“儿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想到了那句,好像听过无数次一样。”
    听他这么说,皇帝心里的火气蓦然又下去了几分。
    他这火气一来匆匆来一下子就匆匆离开,对上萧宴宁无辜的眼神,他骂又骂不得,真是心累。
    好在后面一切都很顺利,包括梁靖在内对三字经上的内容都熟记于心,没人掉队。
    不过背完三字经,萧宴宁就哑巴了,连梁靖都能接上千字文的内容,他是一句都接不上。
    梁靖还好奇地偷偷地问他,为什么不回答。
    望着梁靖单纯到极点的眼神,萧宴宁心里呵呵冷笑,不回答是他不想回答吗?有没有可能,他是真不会。
    皇帝有点难受。
    他知道萧宴宁不爱读书,但没想到不爱到这种程度,秦贵妃也是名门贵女,怎么忍受得了萧宴宁这个年龄还不会背诵千字文。竟然没有私下里偷偷教学,竟然不监督他私下里刻苦读书,没想过让他在书房一鸣惊人吗?
    皇帝有点焦躁,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就不会呢。
    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会,就他不会,他不觉得难堪吗?
    一时间,皇帝恨不得私下里亲自给萧宴宁补补功课。
    皇帝盯着萧宴宁瞧,萧宴宁是真无所谓啊。
    他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应该是觉得有点无聊,没精打采地坐在那里,还在那里时不时打哈欠。
    哈欠打多了,就开始眯着眼往桌子上歪。
    嗯?
    皇帝心下稀奇,萧宴宁怎么做到别人都在热火朝天的背书,讨论学问,自己却想趴在桌子上睡觉的。
    “咳……”皇帝捂着嘴清了清嗓子,眼睛都要眯起来的萧宴宁听到声音忙坐直了身体,视线和皇帝对上,皇帝瞪了他一眼。
    萧宴宁:“……”
    被皇帝注视着,时间格外难熬。
    皇帝的喉咙像是发炎了,动不动就咳,萧宴宁走神都走的不自在。
    很怀念皇帝没有来旁听的日子。
    细细听了下,太子和众人的讨论已经开始涉及高深的学问了。
    怪不得梁靖也不吭声了。
    萧宴宁闲得只想扣指甲,听不懂,就是听不懂。
    一场争辩下来,太子所学之深自然远比其他皇子,二皇子稍逊之,四皇子后来居上,五皇子六皇子不分上下,三皇子很一般,七皇子不说也罢。
    二皇子的伴读徐经昼也是伴读中的翘楚,给皇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二皇子一脸欣喜,眼睛晶亮。
    皇帝一一点评着众人的表现,不管怎样,大家或多或少都能得到皇帝几句夸赞。临到萧宴宁时,萧宴宁昂首挺胸地等着夸赞,皇帝望着他憋了很久憋出来一句:“三字经背的不错,以后不要光背三字经,也可以学学其他的。”
    得了夸奖,萧宴宁很高兴,看他高兴,梁靖脸上也有点得意,好像他们是最厉害的人。
    皇帝看着他们,都懒得说话了,心想,也不知道太子三岁时所写的千字文还在不在,要是在,可以拿给萧宴宁多看看。
    一场考学,皇帝心神既愉快又疲惫,愉快主要对着众人,疲惫完全是因为萧宴宁。
    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皇帝带着太子离开。
    柳信又针对众人掌握薄弱的地方细致讲解了一番,时间差不多后,便下学。
    临走,翰林院院士深深看了七皇子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七皇子丝毫没有感觉。
    萧宴宁上课不积极,下课收拾东西他第一。没等别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带着梁靖跑了。
    “腿那么短,跑得倒快。”五皇子小声道,六皇子瞅了他一眼,五皇子冷哼一声,带着身边的人雄赳赳地离开了。
    六皇子看着他,在心里摇了摇头。
    ***
    春去夏来,御花园里的荷花盛开时,萧宴宁能磕磕巴巴把千字文背出来了,通州那边传来消息,皇帝生母准备在六月十八出发,大约两个月能到京城。
    听到消息,萧宴宁一下子把千字文给忘了,就连秦贵妃都失眠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要慌,不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