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哎……”萧宴宁躺在桂花树下的躺椅上叹气,他一边叹一边示意砚喜往自己嘴里放金丝糯米糕。糯米糕早就被分成大小合适的块,一口一个正合适。


    萧宴宁咀嚼着糕点,跟只贪吃的小兔子一样,每动一下,他的脸颊便随着动作一鼓一鼓的。若是皇帝和秦贵妃在场,看到这一幕大概会忍不住伸手捏一捏他那肉嘟嘟的脸颊。


    萧宴宁微微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咀嚼的动作轻轻颤动,一块糕点很快被咽下,萧宴宁又叹了口气。


    他看了眼砚喜,砚喜看了看盘子上的糕点数量,俯身低声道:“殿下,糯米糕吃太多会不舒服。”


    在永芷宫的宫人眼中,萧宴宁从小就是个非常省劲儿的皇子,不像有些孩子,吃到喜欢的东西就可着劲儿吃,不让吃就哭就闹。萧宴宁吃东西讲究吃好,只要肚子不饿,凡事商量着来,他都能接受。


    今日糕点的分量已经比着往日多了不少,更何况糯米糕不易消化,所以在接收到继续投喂眼神后,砚喜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下。萧宴宁看了他一眼哦了声,点头同意不再继续吃糕点,砚喜把糕点放在一旁。


    与此同时,四周伺候的宫人上前为萧宴宁洗手的洗手,擦嘴的擦嘴。等宫人退下,萧宴宁又变成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宝宝。


    吃饱喝足,萧宴宁又开始在那里唉声长叹,秦贵妃去了太后宫里,梁靖今天休息,一会儿等秦贵妃回宫,他就要回家了。


    梁靖还没走呢,萧宴宁开始觉得无聊起来。


    按理说他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和梁靖一个狗屁不懂的小屁孩根本没什么共同语言。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在这偌大的皇宫,也只有在真正的小孩子梁靖面前他放松一些。


    哪怕是无意中表露出些异样,梁靖也看不出来也不懂,他那颗心也不用一直悬着、吊着。


    至于其他人,你永远不知道他面容底下是人是鬼,又怎么能轻易流露出心思。


    所以,萧宴宁还挺喜欢梁靖。


    梁靖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了,他本来就没带多少东西来宫里,回去时,自然也带不了多少东西。


    看到梁靖,萧宴宁脸上挂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打招呼道:“梁靖,梁靖,快来吃糯米糕,很好吃。”


    梁靖眼睛一亮快步走来,看着梁靖鼓起来的脸颊,萧宴宁感受到了投喂孩子的快乐。


    看着梁靖吃开心地吃糕点,一想到他要回家,萧宴宁的心情不由自主地低落起来。


    梁靖望着他,眼神清澈:“殿下,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七皇子点头又摇头。


    梁靖疑惑地嗯了声,歪了下脑袋,眼中满是不解,这是开心呢还是不开心呢?


    见萧宴宁兴致缺缺,砚喜上前提议道:“殿下,奴才陪你和梁小公子去踢毽子吧。”


    萧宴宁摇头,小孩子玩的游戏,懒得动。


    “蹴鞠?”砚喜又提议。


    萧宴宁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上辈子数亿人都玩不好的运动,他更不行。


    “石子?泥巴?捉迷藏?老鹰捉小鸡?”砚喜把萧宴宁平时爱玩的游戏都提了一遍,萧宴宁一一否定了。


    他是个成年人,对这些幼稚的游戏一点兴趣都没有。


    砚喜也没门了,他还在想着该如何逗七皇子开心呢,梁靖拽住萧宴宁的胳膊:“殿下,殿下,我想玩。”


    萧宴宁不想玩的游戏,他眼中满是好奇。


    “我们一起玩老鹰捉小鸡吧。”梁靖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很多时候,身为一个小孩子,思想单纯,并不会太考虑别人的想法。


    若别人不想玩,拒绝了邀请,提出建议的人大抵还会生气,继而进行哭闹。


    望着梁靖满含期待的双眼,萧宴宁在心底叹息,还是个小孩子呢。


    玩吧,玩吧,就当是陪孩子了。


    “我要当老鹰。”萧宴宁道。


    梁靖不乐意:“我也要当老鹰。”


    两人互不相让,谁也说服不了,最终萧宴宁一锤定音:“那我们两个都当老鹰吧。”管它什么规则不规则呢,小孩子的规则就是规则。


    梁靖更是如此,心愿得到满足,于是他兴奋道:“好啊,那我们俩都是老鹰。”


    萧宴宁看向砚喜:“砚喜,你召集人,开始吧。”


    梁靖也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砚喜:“……”


    秦贵妃从太后宫里回来时,只听院子里热闹的不行。


    走近一看,一群宫女太监陪着萧宴宁和梁靖在玩游戏。


    萧宴宁和梁靖这俩老鹰还从分别从两边去抓小鸡,小鸡往哪逃都逃不掉,那是一抓一个准,抓得砚喜都麻了。


    两个小孩子嗷嗷叫,只嚷嚷着叫着自己最厉害。


    真正在玩游戏的就只有梁靖,他是一心一意地在玩。


    当然,玩得很开心。


    成功抓住了小宫女冬雪时,萧宴宁看到了秦贵妃。


    “母妃。”萧宴宁兴高采烈地喊了声,立刻丢下冬雪朝秦贵妃跑来。


    秦贵妃看到他自然也高兴,她本来想把萧宴宁抱起来呢,但伸手在两腋之下掂了掂他的体重,秦贵妃一顿,又一脸很自然地微笑地把他放到地上:“小七今天做了什么?”


    萧宴宁:“……”别以为他没看到秦贵妃的动作,母子之情竟然因为体重产生了裂痕。


    不过萧宴宁很大度,不会计较这些。


    萧宴宁掰着手指头回答秦贵妃的话:“吃糯米糕,吃糯米糕,还是吃糯米糕。然后和梁靖一起玩。”


    秦贵妃不由地看向他的小肚子,还好很平,没吃多少的样子。


    秦贵妃回来了,梁靖也该出宫了。


    昨晚梁靖就有些睡不着,一想到回家,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心里急的不行。


    但玩起来的时候,又突然就忘记回家的事了。


    现在一看秦贵妃,梁靖那颗心又提了上来,恨不得立刻出宫。


    “母妃,我想去送梁靖出宫。”萧宴宁有些失落地说。


    秦贵妃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于是就同意了。


    萧宴宁跑到梁靖跟前:“母妃答应我送你到宫门口了。”


    梁靖也很高兴,宫里他最喜欢萧宴宁了。


    ***


    送梁靖出宫的过程很顺利,问题出在梁靖要出宫门的时候。


    看着梁靖要离开,萧宴宁有点舍不得,愣是拉着人家不让人家走。


    “我不想你走……”萧宴宁拉着梁靖的胳膊鼻子一抽一抽地说。


    小孩子的共情能力很强,梁靖看他一脸伤心,自己也红了眼圈,他也抓着萧宴宁:“我也舍不得你,你和我一起到我家玩吧。”


    “好啊好啊。”正等着这句话的萧宴宁兴奋道:“那我去你家玩。”


    跟着前来送梁靖出宫的元平和砚喜等人顿时变了脸色,这是能说出宫就能出宫的吗?


    身为永芷宫的掌事太监,这个艰难地劝阻任务落在了元平身上,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萧宴宁跟前:“七皇子,你今日不能去……”


    他话还没说完,萧宴宁的眼泪就出来了:“为什么不能去。”


    自然是皇子未成年,不能随意出宫。


    元平心想,却不敢直接这么说,他温声道:“殿下想出宫,总要先告知皇上和贵妃娘娘一声,要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你去和父皇母妃说一声就好了。”萧宴宁委屈:“我想梁靖一起。”


    梁靖一听小伙伴这么舍不得自己,张口就嗷嗷痛哭:“我也不想殿下离开……”说罢这话,他还是死死抱住了萧宴宁,生怕萧宴宁被他们抢走了。


    小孩子没个轻重,萧宴宁觉得自己进气出气都有点困难。他干脆也抱住了梁靖,上演着好朋友不能分开的戏份。


    两个孩子在宫门口哇哇痛哭,好像出了这道宫门再也见不到了那般。


    守宫门的侍卫面面相觑,不敢有动作。


    而宫门外,等着接梁靖回家的梁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才几天的功夫,他们家梁靖和七皇子的关系就这么好了。


    不过是分开一两天,两人跟要历经生离死别一样。


    至于吗?


    侍卫不敢动,元平和砚喜不敢上手,事情僵持住了。


    直到几个阁臣入宫面见皇上,元平看到里面的秦追,可真是找到了救星一样,他几乎是有些失礼地喊了声:“秦大人……”


    秦追原本就在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一听元平的声音,他立刻走了过来。


    元平上前飞快地说明情况,秦首辅上前把两人分开。


    小孩子再怎么不乐意,也抵不住大人的力量。


    被分开后,元平以最快的速度抱着梁靖把他抱出宫门递给了梁涵。


    梁靖被梁涵带走时还哭着不愿意走,说要带萧宴宁一起回家,被梁涵一掌拍在屁股上,梁靖的哭声止住了,下一刻,更高的嗓门响起了。


    这边萧宴宁没了好朋友,于是抱着秦追的腿一抽一抽地喊:“舅舅……”


    一声声含泪的舅舅,把秦追给喊得愧疚万分。


    秦追把人抱起来,萧宴宁趴在他脖子处,眼泪噗哒噗哒往下滴:“舅舅坏……”


    秦追俊朗的脸上浮现温和之意,他温声道:“臣明日就让秦昭入宫陪七殿下好不好。”


    萧宴宁吸了吸鼻子,给秦追一个屁股,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秦追因为要面圣,没办法送他回永芷宫,最后萧宴宁被砚喜抱着回去了。


    萧宴宁哭了一路,回到永芷宫就哒哒跑回房间,然后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还在被窝里继续闷闷哭。


    秦贵妃是哄了又哄,怎么哄都没把人哄住。


    秦贵妃心疼的团团转。


    宫里发生的事逃不掉皇帝的眼睛,尤其是宫门口闹得动静那么大。知道萧宴宁哭得差点晕过去,皇帝处理完朝事便来到了永芷宫看他。


    他到的时候,秦贵妃眼睛都红了。


    皇帝看着把自己缩在被窝里的萧宴宁,头疼不已。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害羞把自己围起来,生气把自己藏起来,现在伤心了,还是跑到被子里把自己包起来。


    被子一蒙,什么都不在乎了。


    皇帝强行把人拽了出来,萧宴宁的眼睛都哭肿了。


    看到皇帝,萧宴宁更委屈了,他抿着嘴想忍着眼泪,最终还是没忍住,眼泪流的很凶,嘴巴抿的更紧了。


    最后,他趴到皇帝怀里吭吭道:“父皇,父皇,我想出宫找梁靖……”


    皇帝被他哭的更难受了,他也没想到梁靖的离开会让萧宴宁这么伤心。


    早知道就不让梁靖入宫了,转念又想,宫里也没个年龄合适的玩伴,好不容易来了个梁靖陪着玩,这人一走又孤单起来。自然难过。


    看着伤心到极点的人,皇帝于心不忍:“不就是想出宫吗?多大的点事儿,值得这么哭哭啼啼吗?”


    萧宴宁抬头看着他,眼泪还挂在眼睫毛上呢,眼睛一眨,眼泪就顺着白净的脸颊落了下来:“父皇,那我可以出宫吗?”


    皇子未成年都住在宫里,成年后出宫建府方能出宫。


    但望着眼泪汪汪的萧宴宁,皇帝道:“想出就出,朕给你个牌子,想出去就出去。”


    “真的吗?”萧宴宁睁大了眼睛道:“父皇金口玉言,不能说话不算话。”


    皇帝哼了声:“朕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不过出宫的牌子有次数限制,每个月只能出去一次,每次朕和你母妃必须知道。”


    萧宴宁真开心了,脸上的泪痕都没干,就笑了,他一头埋在皇帝怀里欢喜地想要打滚:“父皇,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父皇。”


    “马屁精。”皇帝想忍着笑意,但到底没忍住,最终还是笑了。


    萧宴宁嗷嗷大哭那么久,经过大悲又历经大喜,很快就有了睡意。


    他睡着了鼻子还在一抽一抽的,红扑扑的脸都是哭痕。


    等他睡着后皇帝和秦贵妃离开。


    秦贵妃:“皇上,你也太纵容小七了。”


    “看都哭成什么样了,快把永芷宫给淹了。他一个孩子,宫里没人陪,想出去找人玩,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皇帝淡淡道:“一个月出去一次,到时让人多看着点就是了。”


    秦贵妃因皇帝的冷笑话噗嗤笑出声:“臣妾替小七谢过皇上。”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不难受了吧。”刚才那样子明显跟着哭了一场,当他看不出呢。


    秦贵妃抿嘴笑了。


    ***


    那厢,萧宴宁拿到皇帝亲赐的出宫令牌后,他拎在手上好好把玩了一番。


    若是有人看到他此刻的神情,肯定会大吃一惊,此时他脸上里面尽是狡黠,哪有一丝丝伤心的痕迹。


    萧宴宁看着令牌,心想,不枉费他哭那么久,哭那么伤心。


    趁着年纪小,能捞点好处就该捞点好处。要是年纪再大一点,再想要这出宫令牌,难免会被疑心想和外戚联络做不该做的事。


    现在他这个年龄根本没有人会往那方面想。


    他送梁靖出宫就冲着这玩意来的。


    别看一个小小的出宫令牌,这可是个好东西。随意出去宫廷,他就算现在用不上,谁能保准未来用不上呢。


    他这叫未雨绸缪,说的难听点,万一宫里出个什么事,那这令牌的用处可就大了去了。


    等通州老太太入了宫,被人时时盯着,这些好东西就不好搞了,所以趁着天时地利人和该搞搞。


    只能说梁靖入宫的时间太合适了,小孩子之间的友情建立很容易,所以不舍时的哭泣也真。以前外祖父病时,他就想过搞块出宫令牌,但拿探望外祖父为借口有隐患,远不如现在他舍不得好朋友这个借口安全可靠。


    至于一个月出去一次这种承诺,谁会当真。


    把玩了一会儿,萧宴宁把令牌郑重放到自己的宝箱里。


    这是个宝贝呢。


    第42章


    秦首辅说话算话,第二天就让自己的夫人温琼苒带着秦昭入了宫。


    看到温氏,秦贵妃脸上的笑不由得深了几分。


    秦追比秦贵妃大了近十岁,秦追和温琼苒成亲的时候,秦贵妃还是个小丫头呢。也可以说,温氏是看着秦贵妃长大的,秦贵妃对温氏一直很亲近,以前在秦家,两人关系就很好。


    温氏带着秦昭行礼,秦贵妃忙上前亲自把她扶起来:“嫂嫂难得带昭儿入宫,不必多礼。”


    温氏外表看起来温柔婉约,实际上却是个十分坚毅的女子,听闻这话她微微一笑:“娘娘,礼数不可废。”


    秦贵妃即高兴她来又有点郁闷因为身份带来的不便,她拉着温氏的手坐下,低声抱怨道:“嫂嫂,你看兄长昨天把小七欺负成什么样了。小七昨天哭的可惨了,今天醒来这眼睛还在肿着呢。”


    “娘娘说的是,臣妾回去替娘娘好好说道说道秦大人。”温氏顺着她的话打趣道。


    秦贵妃瞬间就高兴了,虽然知道秦追做的没错,但一想到萧宴宁哭得那么惨,秦贵妃就忍不住给温氏出馊主意:“嫂嫂,兄长怕你,你回去就拧他的耳朵,兄长肯定不敢反抗,嫂嫂就当是替妹妹出气了。”


    温氏含笑点头。


    得到保证,秦贵妃心满意足,然后她看向秦昭:“昭儿来,让姑姑看看。”


    秦昭走了过去,秦贵妃把人上下打量一番,有些感慨地说道:“小孩子简直是一天一个变化,这才多久没见,又长高了不少。”


    温氏也看向秦昭,声音温柔:“孩子天天在跟前倒没什么感觉。”


    “这倒也是,小七天天在我跟前,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变化。”秦贵妃肯定了温氏的话。


    “母妃,母妃,我来了。”这时,萧宴宁欢乐的声音在由远到近地响起:“秦昭哥哥来了吗?”


    秦贵妃无奈一笑:“看,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萧宴宁就跑了进来,看到殿内的人,他先哒哒跑到秦昭跟前,朝秦昭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秦昭哥哥,你来了。”然后又看向温氏很是乖巧地喊道:“舅母。”


    “七殿下。”温氏准备站起身,秦贵妃摁住她的手,没让她动。


    秦贵妃看向萧宴宁时忍不住拧起好看的秀眉:“你又在玩泥巴?身上都是泥点子了,怎么不去换件衣服?”


    萧宴宁长得白嫩好看,身为皇上最喜欢的皇子,穿的也精致,唯独有一点,平日里就喜欢捉个虫逗个鸟玩个泥,身上难免沾上些鸟毛泥点。


    “我还要玩呢,衣服等玩完之后再换。”萧宴宁振振有词,他举起双手骄傲道:“手,洗干净了呢。”听到秦昭来了,他可是立刻放下泥巴去洗手了。


    秦贵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衣服脏成这样,还好意思显摆。


    萧宴宁只当做没看到秦贵妃眼里的嫌弃,他拉着秦昭的手,一脸期待:“秦昭哥哥,我们出去玩吧。”


    秦昭说了声好,他反握住萧晏宁的手,然后朝秦贵妃行礼道:“姑姑,母亲,我带七殿下出去玩一会儿。”


    秦贵妃:“昭儿,你这个表弟读书不行,胡闹他最在行,你越是惯着他,他越是调皮。他要是过分,你不要容他。”


    温氏也道:“昭儿,七皇子年幼,你要好好护着他。”


    秦昭恭声道:“是。”


    再次恭敬地行礼后,他才带萧宴宁离开。


    秦昭比萧宴宁大了四岁多的样子,如今还不满十岁。碍于身份,萧宴宁每年能见到秦昭的次数并不多,但萧宴宁很喜欢他。


    除却血缘关系不说,秦昭是个很出色的人。


    别看秦昭年龄不大,但却有着和他年龄完全不同的沉稳,若不是身高的限制,他往那一站,你根本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


    而且他沉稳却不古板,所言所行让同龄人感觉非常愉快。


    实话实说,和秦昭这样的人共事,真的很舒心。


    除此之外,秦昭还有着出众的外表,他相貌虽还年幼稚嫩,却已然能看出几年后丰神俊秀的模样。


    五官精致却不显柔弱,反而带着一种英气。


    秦昭往那一站,身姿挺拔,仪态端庄,可以说要规矩有规矩,要仪态有仪态。


    在萧宴宁眼里,秦昭就是从书中走出来的名门贵公子,又会约束自己,未来必然会成为一个谦谦君子。


    秦昭脑子好使,肯下功夫刻苦读书,英国公府又有武将身份,秦昭那是能文又能武。不出意外,再过几年,朝堂上就会有秦昭的一席之地了。


    想到这些,萧宴宁心生感慨,和秦昭这个天上的明月比,他就是一坨泥巴啊。


    当然,秦家也需要秦昭这样的人光耀门楣,他这个七皇子却不需要太耀眼。


    带着秦昭来到自己玩泥巴的地方,萧宴宁抬眼看向秦昭。


    秦昭望着地上被人用泥巴捏成的形状,他直接蹲下身体仔细观察了一番道:“殿下是在捏小动物吗?”


    看,这就是他喜欢秦昭的原因之一,从来不扫兴。


    萧宴宁也跟着蹲下,他道:“秦昭哥哥,我在捏十二生肖,我已经捏到小马了,你看像不像?”


    他拿起还没干透的小马举起来,秦昭毫不嫌弃地接过小马,仔细打量了一番:“很像,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完善一下。我和殿下一起修怎么样?”


    “好啊。”萧宴宁一脸兴奋地说。


    君子六艺,秦昭从小都接触,他画工不错,审美也行。在他手上,小马很快就变得更加形象生动了。


    萧宴宁在一旁,一会儿啊,一会儿哦,满是惊喜。


    等最后一只属相也捏好了,萧宴宁惊奇道:“秦昭哥哥,你好厉害。”


    “殿下更厉害。”秦昭比大人还能提供情绪价值:“自己独自做了好多个。”


    萧宴宁立刻夸夸自己:“那我也厉害,我们都厉害。”


    秦昭看着他,想伸手揉他的头,但看到自己一手泥巴,便没有动。


    萧宴宁拿头在他肩膀上撞了一下,就当他摸过自己的头了:“多谢秦昭哥哥。”


    秦昭望着他:“那殿下和我做个约定好不好?”


    萧宴宁点头:“好啊。”


    秦昭:“下次殿下见我叫我表哥好不好?”


    萧宴宁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


    明明还很稚嫩的脸庞,秦昭却像是一个小大人一样教导着他:“殿下是君,我是臣,殿下的哥哥是太子、二皇子他们,我是表哥。殿下,以后不要叫错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殿下能做到吗?”


    萧宴宁:“……”


    秦昭真是一个完美的世家继承人,小小年纪就高瞻远瞩,一个称呼上所带来的危险都会找机会捏死在萌芽中,而且处理事情的手段很温和有礼,说明了原因也没伤到萧宴宁幼小的心灵。


    就算今日的谈话传到皇帝耳中,皇帝也只能说一句秦家谨守本分,恪守君臣之礼。


    面对这样的请求,萧宴宁自然答应,何况只属于两人之间的秘密这种承诺对小孩子本就有很大的吸引力。


    于是萧宴宁伸出带着泥巴的手指头小声道:“那拉钩。”


    秦昭伸出小拇指,两人拉钩,晃了晃。


    拉钩后,萧宴宁嘿嘿笑道:“秦昭哥哥放心,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的。”


    秦昭:“殿下真是太厉害了,现在殿下改口好不好?”


    “我不。”萧宴宁理直气壮道:“秦昭哥哥说的是下次,今天不在下次范围内,今天不用改口。”下次再见,就是只能喊表哥了,今天自然要多喊几声。


    望着他略带几分得意的样子,秦昭也笑了:“殿下真聪明。”


    于是,萧宴宁更得意了。


    秦贵妃留了温氏母子二人用午膳,午膳用完,萧宴宁还有点舍不得秦昭。只是外戚在宫里耽搁时间太久也不好,更不能留在宫里过夜。


    看着他们离开,萧宴宁又哭了,不过有秦贵妃抱着哄,没有像昨天哭的那么凄惨。


    秦贵妃给他擦了擦眼泪:“别哭了,什么时候你想舅母和秦昭了,我就让他们入宫。”


    萧宴宁抽抽哼哼:“我现在就想,母妃把舅母和秦昭哥哥叫回来吧。”


    秦贵妃:“……”


    她深吸一口气:“那不行,秦昭还有功课呢,今天要是完不成你舅舅会用戒尺敲他的手,使劲敲,会敲肿的,你也不想秦昭挨打吧。”


    萧宴宁:“……”这种说辞,吓唬小孩子的啊。


    不过他自然要给秦贵妃面子,萧晏宁倒吸一口气,也不哭了,他还偷偷地把自己的手背在身后,一脸肉疼道:“秦昭哥哥真可怜。”


    秦贵妃:“……”怎么说呢,秦昭爱读书,从来没有因为读书挨过板子,也没那么可怜。


    梁靖再次入宫时,萧宴宁和秦昭用泥巴做的十二生肖已经风干了,怕他们摔坏,萧宴宁还找了个小宝箱装它们。


    等梁靖来了后,为了表示对小伙伴的重视,萧宴宁特意打开宝箱和他一起分享自己的宝贝。


    看着栩栩如生的泥巴像,梁靖忍不住问:“七殿下,这是你做的吗?”


    “我和表哥做的十二生肖,像不像?”萧宴宁问。


    梁靖满眼赞叹,他连连点头:“太厉害了。那殿下,我们一会儿去做个老鹰吧,我喜欢老鹰。”


    你喜欢老鹰,皇帝可能不大喜欢。


    萧宴宁心里想着,嘴上却很开心地答应了:“好。”


    小孩子又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只能想干啥干啥。


    梁靖入宫十天可以休息一次,一次两天。


    他第二次休息时,萧宴宁带着常用的小枕头、小被子和他一起出宫了。


    秦贵妃看他收拾东西时,忍不住说他这不像是出去玩,倒像是在搬家。


    萧宴宁头也不回道:“离开它们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回宫。”秦贵妃道。


    萧宴宁长这么大,还没怎么离开过她呢。


    就算太后留他那次也没成功,这怎么就要去梁靖家了呢。


    “不要,午睡也要用。”萧宴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母妃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秦贵妃无语,这是照顾不照顾自己的问题吗?


    她还想说什么,但望着萧宴宁一脸向往的神色,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好不容易出宫一趟,玩就好好玩吧。


    ***


    这次是梁牧来宫门口接人,看到砚喜等宫人提着大包小包走向他时,梁牧都木了。


    他知道七皇子和他们家梁靖关系好,但他不知道两人可以好到这种程度,他家人也不知道啊。


    “二哥,二哥,我邀请七殿下来我们家玩。”梁靖拽着梁牧的衣摆兴奋道:“你开不开心。”


    梁牧努力扯了扯嘴角,十分僵硬道:“开心。”


    萧宴宁万一出点事,他们一家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哪里是邀请了个人,这明明是邀请了尊佛爷。


    梁靖自然不知道梁牧心里在想什么,他拉着萧宴宁爬到马车上,叽叽喳喳地说着宫外好玩的地方。


    萧宴宁望着马车外面,这还是自打他出生后第一次看宫外的天呢。


    宫外的天和宫里的天一样又不一样。


    那厢,少了萧宴宁,秦贵妃总觉得永芷宫空荡荡的。


    日头西落,处理完朝政的皇帝来了,秦贵妃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皇帝笑问:“想小七?”


    秦贵妃点头:“都出去疯一天了,也不知道派人报个信。”


    话音刚落,砚喜就回宫报信了,说萧宴宁要在梁靖家住一晚。


    秦贵妃听了睁大了眼:“住一晚?”玩一天还不够,还准备住下?


    皇帝知道萧宴宁今天会出宫,毕竟上次梁靖出宫时,他哭成那样,这次肯定会跟着一起去。


    但他万万没想到萧宴宁有留宿在外的打算,皇帝很震惊:“不是说出去玩玩吗?怎么还要外宿呢?”


    秦贵妃眨了眨眼道:“皇上准许小七出宫,他可能以为可以一直在宫外。”


    “朕准许他出宫,也没说让他留宿梁家啊。”皇帝有些急了:“他一个皇子,万一出事怎么办?”


    秦贵妃本能地说:“不会的,小七带的有宫女、太监还有数十名侍卫,梁家又都是武将,不会出事的。小七连常用的枕头和被子都带去了,今晚不回宫也能睡安稳。”


    皇帝:“……”这是枕头和被子的事吗?


    这是怎么能外宿的事。


    皇帝又气又急:“他可真有胆子,这么大的事,都能自己做主了。”


    秦贵妃收敛心思道:“那臣妾明日一早就派人把小七接回宫。不然,臣妾现在派人给国公府传话,让他们先把小七带到国公府。”


    皇帝:“不用了。”


    秦贵妃松了口气,皇帝又道:“朕让太子亲自去把人接回来。”


    秦贵妃:“……”派太子前去接人,也不用吧,接人这种事,国公府就行了啊。


    皇帝说完这话,匆匆离开了。


    秦贵妃缓缓坐在椅子上,望着皇帝离开的背影,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她记得上次太后要留小七,皇帝还一脸赞同呢。这就变了?


    第43章


    太子接到皇帝的命令时整个人都木了,眼下这天都黑了,竟然让他去臣子家接人。既然这么放心不下,干么一开始要给出宫令牌呢。


    萧宴宁这个出宫令牌看似没在宫里引起什么波澜,但众人心底一杆秤,请安时拐弯抹角向皇后吐酸水的妃嫔可多了,秦贵妃又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这些天永坤宫跟菜市场一样,时不时就有人互啄两下。


    皇后不堪其扰,太子前去请安时都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一想到这个窟窿是皇帝捅出来的,太子能怎么样,太子只能昧着良心安慰皇后,说萧宴宁那块出宫令牌有次数限制,一月只能一次,萧宴宁也不是胡闹的性子,不会惹出什么乱子的。


    太子永远忘不了自己说完这话,皇后用一种很复杂满带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迟疑道:“你真觉得七皇子不爱闹腾?”


    太子心底很是尴尬,他感觉自己要敢点头,下一秒皇后就会说他眼瞎心盲。


    的确,这宫里就没有比萧宴宁更能闹腾的人了。


    这不,闹腾着闹腾着,都不愿意回宫了。


    而此时,梁府一派热闹又很安静。


    热闹是萧宴宁和梁靖搞出来的,两人从宫门口到梁家,这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一会儿说笑一会儿闹,就没消停过。


    安静是除了两人,整个梁府都很安静。


    宫里的太监、宫女‘’侍卫往那里一站,都肃穆着脸,无端给人一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梁府的下人小心谨慎了又小心谨慎,生怕自己在贵人面前出错,落个不好的下场。


    萧宴宁和梁靖都习惯了宫里的气氛,自然没感觉,他们俩还在打闹。梁靖作为第一次入宫就敢和皇子打架的人,肯定不会手下留情,还好萧宴宁眼明手快,不但能治住他不让自己受伤而且还能进行轻微的反抗。


    梁靖是越打越兴奋,嘴里嗷嗷喊着什么听不懂的话就往萧宴宁身上扑。


    梁家众人看到梁靖敢打皇子,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还好的是小孩子打架打得快,收手也快。


    没等梁绍开口阻止二人,他们又莫名其妙不打了、和好了,手拉手一起去嘀嘀咕咕说起悄悄话。


    梁家人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再多来几次,他们的心都要受不了。


    梁靖在宫里时就和萧宴宁同住一室,到了自家地盘,他自然还要和萧宴宁住一起。看着梁靖和萧宴宁理所当然的态度,梁绍和霍氏的头跟针扎一样的疼。


    尤其是在混迹官场的梁绍,他神色复杂地望着梁靖,说实话,他现在很有抽人的冲动。


    不,从梁牧派人回来传话,他就想抽人。


    这宫里,哪个伴读像梁靖这样和皇子同吃同睡不说,还把人扒拉到家里的。扒拉到家里不说,两人还非要一起去逛街,萧宴宁执意要去,他们又不敢不同意。只能明面上跟一波人,暗地里在安排一波,宫里的侍卫跟着,他们梁府的人也跟着,就怕萧宴宁有个什么闪失。


    好在一切顺利,溜达了半天,没遇到什么危险。


    倒是萧宴宁买了不少小玩意儿,梁涵要出银子,他还挡着不让,非要自己付。


    梁涵拗不过他,只能由着他了。


    只是这难题解决一道还有一道,好像根本解决不完。这好不容易从外面回来,听到萧宴宁不想回宫的消息后,梁绍就跟被雷劈了一样,脑袋嗡嗡地响。


    他张口想劝说萧宴宁回宫,但萧宴宁和梁靖手拉手看都不看他一眼。


    等两人都做好决定要睡一起时,梁绍彻底说不出话了。


    要不是梁靖年龄足够小,梁绍都怀疑皇帝会不会对他们梁家起疑心,觉得他们想要拉拢七皇子,所以故意让梁靖做出这般姿态,让七皇子离不开他,以达到控制皇子的目的。


    幸好,七皇子也不大,尤其还是七皇子主动又哭又闹拉着梁靖,要不然有人状告梁靖结党营私,他还真不好反驳。


    梁家本来没宫里那么多规矩和讲究,但萧宴宁是皇子,霍氏本来想让他单独住一屋。萧宴宁不愿意,霍氏没办法,愣是又找出来一张小床抬到了屋里准备给梁靖睡。


    梁靖很不高兴也不能理解,他有自己的床,为什么要睡小床。


    梁绍横了梁靖一眼,用眼神威胁他,若是再折腾下去,少不得一顿抽。


    只可惜有些媚眼注定要抛给瞎子看,梁靖才这么大一点,心智和年龄放在那里,哪能看懂他爹复杂的眼神。


    梁靖拽着萧宴宁的胳膊:“七殿下,这床很大,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作为一个鸠占鹊巢的人,萧宴宁能怎么样,萧宴宁只能同意,他看着梁绍:“我和梁靖一起睡就好了。”


    梁靖一脸欢喜地在床上打滚。


    梁绍嘴角一抽,文静的脸上满是无奈,皇子开口,他能说什么,他只能同意。


    萧宴宁自然知道梁绍在担心什么,只是上次借着和梁靖是好友的名义他又哭又闹拿到了出宫令牌,这次要是不来一趟,他皇帝爹那里根本糊弄不过去。


    哪有前几天因为短暂的离别要生要死,过了几天就跟没事的人一样。


    既然开了这场戏,肯定要做全套,不落人话柄,并且他会把收尾工作做好,后面不会连累到梁家。


    还是那句话,只要年龄足够小,只要把握好那个度,可以在有限范围内任性。


    做什么都值得被原谅,而且还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两个小娃娃在宫人的伺候下很快洗漱完毕。


    宫人都知道萧宴宁的规矩,睡觉时不愿有人在房内服侍,于是宫人都安静地退下。


    萧宴宁把自己的小枕头放好,又往身上盖好自己的小被子,很板正地躺着。


    梁靖学他。


    等钻到被窝里,梁靖还处在兴奋中,这可是他第一次邀请友人来自家呢,和宫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真要说,大概是没那么多提心吊胆,要自由的多。


    梁靖还想拉着萧宴宁说话,只见萧宴宁已经闭上了眼。


    梁靖眨了眨眼睛,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他并没有把萧宴宁叫醒。


    他躺在那里盯着萧宴宁瞧,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身边的人呼吸彻底变得悠远绵长后,萧宴宁缓缓睁开眼,侧眸一看,只见梁靖小小的一只,正面朝他缩成一团睡得香甜。


    梁靖睡着时脸颊红扑扑的,小嘴巴有时还会一动一动,像是在品味什么美味,看着看着,萧宴宁无声地笑了。


    小孩子虽然稚气,但真的集美好与纯真为一体。


    萧宴宁心思重,睡眠浅,在不熟悉的地方并不容易睡着。好在,身边是一个单纯的小孩子,他轻松了不少。


    想想这想想那,萧宴宁的小身板扛不住了。


    他打了个哈欠,也闭上了眼。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萧宴宁和梁靖或因为身体原因或因为在自己家里很快就睡着了,留下大人在正殿面面相觑。


    梁绍让霍氏先去休息,他和两个儿子今晚守夜。


    不守也没办法,一个金疙瘩在他们家,他们不守着根本睡不着。


    霍氏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有什么事也得等七皇子走后再说,于是霍氏道:“那你们守着,我先回去。”


    梁绍:“夫人放心。”


    霍氏点了点头,她刚带着婢女准备回内院,门房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大人,大人……”


    梁绍皱了下眉头,他们梁家虽武将出身,然而霍氏管家是一把好手,家里的下人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


    梁涵面相和他爹一样,脾气也像。


    见门房这么失态,一脚踢了过去:“慌什么慌,有话好好说。”


    门房神色慌张,他吞了吞口水指着大门的方向:“门外,门外……”


    梁绍瞪了他一眼,干脆起身朝大门走去。


    梁涵和梁牧相视一眼,也跟了上去,霍氏看向门房沉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门房深深吸了两口气,把情绪稳定下来,这才开口。


    那厢梁绍父子三人越往大门口走,越心惊。


    梁府门外灯火闪耀,像是有禁卫把梁府给围了。


    梁绍心中浮起各种念头,但当他走到大门口时还是一阵阵心悸。


    门外红黄旗翻飞,上面数名士兵盔甲着身手举火把,把梁府门前的路照成了白昼。


    梁绍定眼看了看,只见红黄旗上绣着上绣金龙、祥云和星辰,并篆书‘东宫’二字。


    梁涵和梁牧相互看了一眼,也有点心惊,这竟然是太子府兵。


    这时,士兵分开,绣着龙纹悬挂着金银宝石等材质的轿辇出现在眼前,轿辇前数名宫人提着宫灯,灯上同样篆书着“东宫”二字。


    此时梁绍脑海里只浮现四个字:


    太子亲临。


    轿帘掀开,太子温润的脸庞证实了众人心中所想。


    太子穿着素雅的月白便服,领间隐隐可见金线绣成的金龙,腰间悬挂了一块暖玉。


    “臣梁绍参见太子殿下。”看到太子下辇,梁绍带着两个儿子忙跪下请安。


    萧宴瑾亲自上前把人扶起来,他声音温和淡然:“孤深夜而至叨扰了。”


    “不敢。”梁绍起身道。


    这时,太子亲卫指挥使奉上皇帝御令,太子调用府兵出行,需皇帝同意。


    梁绍接过御令,太子道:“孤奉父皇之命接七弟回宫。”


    梁绍一脸麻木的递回御令,他木声道:“太子请。”


    心里则在呐喊,皇帝这是做什么,那么不放心七皇子在他家么,搞这么大阵仗,太子亲临,他还以为自己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事了呢。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太子叹气道:“梁大人莫误会,父皇一向疼爱七弟,七弟也日日在跟前伺候,今日父皇乍然没看到人,心里焦灼。犹豫半晌,还是放不下,便命孤亲自来接人回去。”这话自然有点夸张了,萧宴宁哪里日日能见到皇帝,不过是虚词罢了。


    说到这里,太子顿了顿,轻笑了声:“父皇说了,七弟给你们添麻烦了。他要是死赖着不走,那就让孤把他绑回去。”


    “臣惶恐。”梁绍忙道:“七皇子乖巧,并未添乱。”


    太子微微一笑。


    知道太子来干嘛,梁绍也不敢耽搁,直接带着太子前去萧宴宁所住之处,门外宫人看到太子一惊,正想行礼,太子抬手:“不要惊扰七弟。”


    梁绍一脸羞愧地说:“此处乃犬子梁靖所住之地,犬子有几分手脚功夫,在里面守着七皇子。”


    听闻这话,太子又微微一笑。


    梁绍那表情就差点说他不是故意让七皇子住这里,七皇子非要和梁靖住一起,他想拦,但他拦不住啊。


    只是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于是勉强委婉解释了一番两人为何住在一起。


    太子:“有梁小公子陪着七弟,孤就放心了。”


    毕竟他这个七弟宫门哭得稀里哗啦拉着人家不放,真要说错,那他的错居多。


    “开门,孤带七弟回宫。”太子吩咐道,宫人推门时,他又道:“浅声些,别惊到七弟。”


    门被以最轻的声音推开,萧宴瑾走了进去。


    内室,火苗微动,跳跃在床上两个小人脸上。


    小孩子睡着时就像是天上的月亮,沉静优雅,一点也不闹腾。


    太子亲卫指挥使本想上前把萧宴宁抱起来,太子摇头:“我来。”


    说罢,太子朝熟睡的萧宴宁走过去,他面容看似沉稳,心里却有点紧张。萧宴宁那性子,他怕把人弄醒,他哭天喊地不愿意离开,那他真就要把人强行带回去了。


    若那样,萧宴宁怕是要受委屈了。


    太子小心地把萧宴宁抱起来,七皇子年纪不大,体重不轻,好在太子常年锻炼身体,牢牢把人抱了起来。


    萧宴宁衣服上有淡淡的熏香味,清冽好闻。


    把睡得呼呼响的萧宴宁包裹好,太子朝梁绍轻微点了点头。


    梁绍默默行礼,他秉着呼吸,生怕把萧宴宁给惊醒了。吵醒萧宴宁就吵醒了梁靖,吵醒了梁靖,两人一看要分别,就要大哭。想到那个场景,梁绍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给捂住。


    太子刚走不远,萧宴宁似乎有些不舒服,他拧着眉头哼哼两声,迷迷糊糊睁开眼。


    这一刻,太子的呼吸都没了。


    萧宴宁眼中还残困意,他看到太子先是一愣,随后把头埋在太子怀里含含糊糊喊道:“太子哥哥啊。”


    喊过之后,他又沉沉睡了过去。


    看着安然躺在自己怀里的萧宴宁,太子微微一愣,人常说下意识的动作最为真实,他是真没想到萧宴宁对他这么眷恋。


    失神也只是片刻,随即太子带人快步离开。


    目送太子府兵离开梁府门前的这道街,梁绍嗓子眼的那口气才彻底吐出来。


    父子三人相互看一眼,回到正殿,三人喝了杯茶,梁涵开口道:“以前只听说过皇上宠爱七皇子,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幸好七皇子年龄不大,要不然今日我们梁家少不得落个结党营私的名头,明天弹劾的折子怕是要在御前堆满了。”梁牧握着杯子愣愣道。


    梁涵也有些忧心,他看向梁绍:“父亲,三弟和七皇子关系这般亲近,该当如何?”


    “该如何如何。”梁绍道:“梁靖是皇上亲自指七皇子当伴读的,我们只能接旨。”


    梁绍看着他们:“我观七皇子对太子甚是依赖,也是好事。”


    说罢这话,他笑了下:“要说,皇上的确宠爱七皇子。今日太子走这一趟,明日四海都会知道,皇上对七皇子不同。想要对七皇子动心思的人,见皇上这态度,怕是要掂量一下了。”


    梁涵心思一动,他挑眉道:“父亲是说……”他没把话说全,而是朝东指了指。


    梁牧抿了抿嘴,皇上生母。


    七皇子身上不只流着皇上的血也流着秦家的血。


    宫中已有秦家太后,皇帝生母入宫后七皇子身份难免尴尬。


    皇帝今日这是在借机表明态度么。


    “好了,不早了,都去睡吧。”梁绍起身道。


    梁涵和梁牧起身告退。


    等二人离开,梁绍又慢慢坐了回去。


    这时霍氏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坐在梁绍身边低声道:“梁靖和七皇子关系这么近,会不会惹人眼?”


    “惹眼不惹眼有什么关系。”梁绍望着她轻声道:“我们做臣子的,做好本分就是。”太子品性德行都有,七皇子就算受宠又不会同他争什么。


    其他的,不过是一些小事,倒没关系。


    霍氏还是有些担心。


    梁绍道:“夫人放心,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就申请前往边关。”


    “也好。”霍氏道:“边关苦寒,但好在安宁。”


    **


    太子坐在轿辇中一直僵硬地抱着萧宴宁。


    他觉得很神奇,他记得自己上次抱萧宴宁时,他还一点点大,现在重了很多。


    轿辇缓缓而行,萧宴宁在太子怀里一直睡得很安稳。


    “这么相信孤?”太子低声道。


    熟睡的人自然没办法回答。


    到达宫门时,宫门已落锁,太子出行宫门守卫自然知道。但他们还是谨守本分,在太子亲卫指挥使递上皇帝御令后,宫门守卫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放行。


    皇帝在乾安宫,秦贵妃也在。


    皇帝冷着脸很安静,秦贵妃却有些坐立不安。


    太子把人抱进来时,秦贵妃第一时间站起身把人接了过去,然后她一脸感激地望着太子道:“多谢太子。”


    太子:“贵妃娘娘客气。”


    皇帝瞅了瞅萧宴宁,秦贵妃抱着他没瞅见,皇帝撇开眼,哼了一声。


    这一声冷哼,加上说话声,萧宴宁终于睁开了眼,他茫然地看了看抱着自己的秦贵妃,又看了看太子,然后趴在秦贵妃身上看到了冷脸坐着的皇帝。


    萧宴宁眨了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他挥了挥手:“父皇……”


    “我在做梦呢。”萧宴宁喃喃自夸道:“我刚才梦到了太子哥哥,现在又梦到了父皇,梦到了母妃,还梦到了太子哥哥。我以后是不是想梦到谁就能梦到谁了。”


    皇帝:“……”


    太子:“……”


    秦贵妃:“……”


    要不然怎么会有白日做梦这一说法呢,你看萧宴宁梦做的多美。


    萧宴宁挣扎着从秦贵妃身上下来,他跑到皇帝面前眼睛晶亮:“梦里的父皇,我给你说个秘密,我给你买了糖葫芦,酸酸甜甜很好吃的糖葫芦,等我回宫就拿给你。”


    皇帝:“……”


    萧宴宁又看向秦贵妃和太子,豪气道:“我买了很多,大家都有份。”


    糖葫芦不值钱,但送给皇帝、秦贵妃和太子就值钱了。


    这可是真正的花小钱办大事。


    第44章


    萧宴宁说完,就看着皇帝等待夸赞。


    皇帝看了他一眼,心道,谁还没吃过糖葫芦了,也就萧晏宁没出过宫没见过世面。


    想他当年在通州,街上什么东西没尝过,哪家小摊位上馄饨味道最好,哪家小饼做的最酥香,哪家酒楼的鱼最好吃他一清二楚好吧,谁会稀罕一串糖葫芦。


    萧宴宁等啊等,皇帝就是不开口,他急了,上前抓着皇帝的手来回晃悠着:“梦里的父皇,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喜欢吃糖葫芦吗?那你喜欢吃什么,你告诉我,我给你买,然后梦到你的时候送给你好不好。”


    “做梦的时候送给我,那等你梦醒怎么办?”皇帝因他稚气的话而弯起了眼角,他没抽走手,而是顺着他的话反问道。


    萧宴宁一脸看呆瓜的表情:“梦里的父皇好笨,你在梦里不能吃到,但我告诉你,你就知道我把心意送给你了啊。”


    皇帝冷笑两声:“敢说父皇笨,朕看你是想挨板子了。”


    萧宴宁皱了皱眉头,盯着皇帝瞧了又瞧,看了又看,仿佛有些迷糊了,觉得眼前的父皇好真实。他还伸手捏了捏皇帝手心里的软肉,萧晏宁一边捏一边稀奇道:“梦里父皇的手也是热热的,和父皇一样呢,像真的……”说完这话,他还把脸放在皇帝手心里碰了碰,随即高兴地乐了起来。


    皇帝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这时秦贵妃终于忍不住了,她上前蹲下道:“小七,你是睡糊涂了,这哪里是梦里的父皇,这就是父皇。”


    萧宴宁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秦贵妃,又看向太子,眼中带着疑惑,似乎在问是真的吗?


    一直处在观望状态的太子点了点头。


    萧宴宁看向皇帝,皇帝看着他。


    萧宴宁眼睛动了动,伸手捏了捏自己婴儿肥的脸颊,随即他整张脸顿时都皱在了一起,眼神也跟着彻底清澈起来,他眉毛都要挤在一起了:“痛。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看他还在死死捏着脸颊,皇帝忙道:“还不快松手。”这是睡傻了吧。


    秦贵妃忙把他手掰开,萧宴宁下手没轻没重,脸颊都被捏红了,秦贵妃看得一脸心疼,对着泛红的地方吹了又吹。


    萧宴宁满眼水汪汪地喊母妃。


    太子:“……”


    从头看到尾的太子心想,自己以后要是有孩子,一定要找名师好好教导,绝不能像萧宴宁这般呆笨。


    在众人的注视下,反应过来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的萧宴宁,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大概是觉得很社死,红晕慢慢从脖子蔓延到脸颊,连白净的耳垂都红了。


    然后,萧晏宁突然把头埋到去秦贵妃怀里,给众人一个后脑勺后背。


    他不看别人,也不让别人看自己。


    秦贵妃忍着没笑出声,她低声哄劝道:“小七见到父皇、母妃和太子哥哥不开心吗?”


    “开心啊。”萧宴宁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那怎么能把自己藏起来呢?”秦贵妃轻声道:“藏起来,我们都看不到小七了。”


    萧宴宁在原地扭捏了两下,把头露出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皇帝:“父皇,你怎么不告诉我不是在做梦。”


    皇帝没好气道:“你一直在说梦里梦里,朕根本来不及纠正。”


    萧宴宁哦了声,再次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他突然惊讶道:“父皇,儿臣不是在梁靖家吗?怎么回宫了?”


    皇帝挑眉:“你还知道皇宫是你的家?”


    萧宴宁眨眼,萧宴宁听不懂,但不妨碍萧宴宁掰着手指头表演:“皇宫里有父皇有母妃有哥哥有姐姐有母后有其他宫里的娘娘,皇宫是家啊。”


    “是你太子哥哥把你接回来的。”皇帝错开眼语气淡然道,没有看七皇子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


    萧宴宁看向太子,他问:“太子哥哥,你是想我了吗?”


    太子:“……”他默默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神色如常,不慌不忙。


    于是太子微笑,慢慢吞吞地说道:“是,是我想你了。”想的不行,于是大半夜找皇帝要御令调太子府兵前去接人。


    “太子哥哥,我也想你。”萧宴宁立刻朝太子扑过去抱住太子的双腿:“太子哥哥,我刚才做梦都梦到你在抱着我呢。”


    “不是梦。”太子垂眸温声道:“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你醒了一次,不过很快又睡了。”


    “啊,原来是这样吗?”萧宴宁一脸惊讶:“那太子哥哥怎么不叫醒我,叫醒我就能看好久。”


    他话说得有些莫名,但太子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要是把他叫醒,他就不会继续睡了,不睡觉的时间就能和太子呆着。


    这样天生会说好听话的弟弟谁不喜欢。


    太子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把,“哥哥就在宫里,什么时候想见都行。七弟还小,需要好好睡觉才能长高。”


    萧宴宁眯眼咧嘴一笑:“那今晚我陪太子哥哥一起睡吧。”


    太子:“……”倒也不必这么顺着杆子往上爬。


    “父皇,我想和太子哥哥睡。”萧宴宁扭头看向皇帝。


    皇帝看向太子,脸色僵硬,手放在小七头上许久没动了,看样子不是很情愿。


    秦贵妃轻轻扯了扯皇帝的衣袖,让皇帝阻止萧宴宁。


    皇帝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满含期待的太子,干咳两声对着太子道:“要不,你带他回东宫吧。你马上就要成婚了,就当提前练习怎么当父亲了。”


    太子:“……”


    秦贵妃有些慌,她道:“皇上,这不合适。天太晚了,小七闹腾的很,怕是要扰太子睡眠,若耽搁了明日朝会,那可就是小七的罪过了。”


    皇帝:“熬一次夜而已,无妨。再说,他们兄弟感情好,朕心中甚慰。”


    听出皇帝话里的意思,太子道:“儿臣这就带七弟回去了。”都扯上兄弟情了,要是再不带走不适合。


    “儿臣和太子哥哥走了。”萧宴宁道。


    被太子牵着手走了两步,萧宴宁又猛然停住,他回头看向皇帝和秦贵妃求助道:“父皇,母妃,我给你们买的糖葫芦还在梁靖那里呢,怎么办?”


    这可是他第一次花自己的银子买的东西,虽不值钱,但意义非凡。


    皇帝:“明日朕派人去取。”


    皇帝没想到他还在惦记着糖葫芦,转念又想,东西是买给他和秦贵妃等人的,是应该放在心上。


    得到了保证,萧宴宁头也不回地和太子一起离开了。


    等人走后,皇帝突然道:“混账东西,朕本来还想着要打他手心让他长长记性,结果被他一个糖葫芦给糊弄住了。”


    “还是没吃到嘴的糖葫芦。”秦贵妃一旁幽幽道。


    皇帝和秦贵妃面面相觑,最后皇帝叹了口长长的气:“算了,还年幼不知事,又没惹出什么大乱子,由他一次吧。”


    秦贵妃:“臣妾代七皇子谢皇上开恩。”


    皇帝嗯了声。


    太子带萧宴宁回东宫时,东宫长史柳明岸的眼睛都直了。


    太子奉皇命前去接七皇子已经够让东宫官员心里泛嘀咕了,皇帝对七皇子也太看重了些。这太子走了一圈,怎么还把七皇子给带回东宫了。


    太子看着东宫长史道:“今晚七弟宿在东宫,务必把人照顾好。”


    萧宴宁自然不会想着睡在太子床上,那是东宫储君的床,他若是睡了,就和当年睡龙床一个性质,免不了惹人猜疑。


    于是他拍了拍胸口道:“太子哥哥,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太子揉了揉他的头,让柳明岸带他去了离自己住处最近的地方。


    柳明岸压下各种心思,带萧宴宁离开。


    看着萧宴宁迈着小短腿离开,太子摇头失笑,他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有天会把萧宴宁带到东宫。


    折腾了这么久,萧宴宁实在是累了。


    他洗漱完毕后就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体很累,脑子却还在不停的旋转。


    萧宴宁打了个哈欠心想,从今天发生的事来看,皇帝对他的疼爱中到底还是掺了几分真心,现在的情况远比他预想的要好,未来的日子至少不会太艰难。


    不过该小心谨慎还是要小心谨慎。


    还有梁府,以后不能再去了,免得真因为他的缘故给梁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萧宴宁想想这想想那,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而梁府,梁靖被尿憋醒了,他一个大翻身,半睁着眼睛坐起身,脑子里一片迷糊,心里却还在想要拉萧宴宁一起。


    他看向萧宴宁所在的地方,目光所及什么都没有。


    梁靖还没清醒,他看着空荡荡的床,看着看着,眼神从迷离变得清晰起来,然后他从床上跳起来扯着嗓子嚎叫:“父亲,母亲,七皇子不见了,七皇子被人抓走了。”


    边嚎叫边推开门往外跑,利索的像一只发疯的猴子,服侍的人伸手拦都没拦。


    因为梁靖的哀嚎,本来就没怎么睡着的梁府众人又被惊醒了。


    梁绍终于逮着机会踹梁靖两脚。


    结果本来就憋着尿意的梁靖直接被他两脚踹尿了。


    梁绍惊了,他就轻轻一踢而已,真的没用多大力道。


    梁靖又羞又恼,捂着裤子又跑了。


    梁府一阵鸡飞狗跳,等一切都平静下来时,天都亮了。


    后世有野史书,心狠手辣的梁靖梁大将军有父名绍,凶残心硬,梁靖年幼时惧其父,见之失态。


    第二天,得知萧宴宁住在东宫时,宫里众人都无语了。


    二公主跑到永坤宫对着皇后道:“父皇也太偏心了,他凭什么住东宫。”


    皇后看了她一眼:“闭嘴,乾安宫都住过,又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就不是大事了。”二公主急道:“母后,防人之心不可无……”


    “放肆。”皇后沉下脸:“此事岂是你可议论的?”


    二公主气的红了脸,她道:“是是是,他有父皇疼,有太后护,你们都不敢吭声。等祖母……”


    “宴殊。”皇后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小心祸从口出。”


    见皇后这般严肃,二公主猛然住嘴。


    皇后见她怕了,这才放缓神色:“我知道你担心太子,但此事,太子心里有数。七皇子也是太子的弟弟,兄弟和睦才是皇上想要看的。”


    “我知道,我就是担心哥哥被钻空子。”二公主低声道。


    皇后:“不会的。”


    二公主悻悻地嗯了声。


    **


    三个月的时间一闪而逝,通州的马车终于到了京城地界。


    原本按照计划两个多月便能到达京城,但一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愣是走了三个月。


    听到消息,萧宴宁心想,是个喜欢被吹捧的老太太呢。


    不过还好,他从来不对生活抱有太大希望,这次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


    今天出门了,这章有点少,┭┮﹏┭┮


    第45章


    通州老太太还没踏上京城地界,距离皇宫还有几天路程时,宫里气氛明显有点不一样了。


    尤其是康淑妃的玉福宫,明显多了不少人气儿。


    其实自打老太太从通州启程,往玉福宫去的妃嫔就多了不少。不过后面老太太行程有点慢,玉福宫热闹了一阵子又冷清了不少,但比着以前人还是很多。


    现在老太太即将入宫,玉福宫陡然又热闹起来。


    只是康淑妃性格冷清,只是接待那些妃嫔一会儿,并没有和她们多交往。


    皇后的永坤宫除了人心浮躁些外,倒是看不出什么,毕竟皇帝生母来不来京城她都是皇后。


    不过真要说起来,老太太在通州和入了京还是不一样。


    以前宫里的太后甭管是真的不想管事还是碍于身份不想管事,太后宫门紧闭,后宫大小事务全凭皇后做主。就算后来皇上命秦贵妃协理六宫,但秦贵妃一般情况下都不怎么插手后宫事务,而通州老太太一来,那真是压在皇后头上的一座大山。


    如果有可能,皇后可能更希望老太太呆在通州。


    至于秦贵妃,秦贵妃想开了。


    一开始,她愁啊,愁得睡不着,天天胡思乱想。


    只是这老太太今天不到,明天也不来,时间久了,秦贵妃暂时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直到再次听闻老太太马上要入京的消息,秦贵妃又愁了起来。


    这天,萧宴宁突然她面前惊奇道:“母妃,你的眼底下面好黑。”


    秦贵妃脸色一僵,长得美也爱美,看到自己脸她心情就好。而现在她听到了什么?秦贵妃飞快扑到镜子前,一看里面的自己差点晕倒,岂止是眼圈黑,她整张脸都很憔悴,皮肤粗糙,这哪里有美人的风范。


    秦贵妃望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揪了揪,这几天她心烦,都没怎么好好照过镜子。


    现在这么一瞧,可不就瞧出问题了。


    再这样下去,她不是愁,而是丑。


    小小的萧宴宁走到她跟前一脸关心:“母妃,你怎么了?”


    “小七啊,你祖母就要来了,母妃心里有点慌。”秦贵妃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和儿子忧伤道。


    “母妃心里不慌了,那祖母还会来吗?”萧宴宁懵懂地问。


    “自然要来。”秦贵妃喃喃道。


    “那母妃还是不要慌了,反正该来的总会来,挡不住的。”萧宴宁随口道,然后他伸手摸了摸秦贵妃的眼睛:“母妃眼圈也不要黑黑了。”


    秦贵妃抓着他的手,望着他一脸感动:“母妃别的都不怕,就担心你祖母没见过你,对你陌生。”更直白的说法是害怕老太太不喜欢萧宴宁,但秦贵妃不能把话说得这么明。


    萧宴宁毕竟才五岁多,还是个藏不住事情的年龄,小七又不足够沉稳,万一被人套出话来,那就不好了。


    萧宴宁眨眨眼:“母妃不怕,祖母和小七陌生,小七和她也陌生,我们以后多熟悉熟悉就不陌生了。”


    “要是有人不喜欢小七怎么办?”秦贵妃拐弯抹角道。


    萧宴宁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不喜欢也没关系,小七又不是金元宝,不会人人都喜欢。小七有母妃喜欢,父皇喜欢,其他娘娘、姐姐们和哥哥们喜欢就够了。”他把人说的这么全,主要是怕隔墙有耳。


    哪个宫都不是万无一失,谁知道永芷宫暗处有没有藏着鬼。


    秦贵妃被萧宴宁这话震住了,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同时又觉得自己的孩子太可爱了,还会自己拍自己,自己哄自己呢。


    秦贵妃那颗提着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她对皇帝生母的到来之所以不安,因为她是皇上生母,能左右皇上的情绪,但她和太后出自秦家,身份早已注定,不可更改。老太太要是不喜欢她,她就算跪下把头磕破也没用。


    与其诚惶诚恐,倒不如什么也不想。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万一,万一老太太是个好相处的,她就让人在宫里摆一座佛像,天天烧香。


    于是从这天开始,秦贵妃的心思都放在了保养那张脸上,她早睡早起,每天都精心细致地护理着皮肤。那即将到来的通州老太太,和自己的皮肤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我喜欢眼底不黑的母妃。”萧宴宁趴在秦贵妃怀里说:“母妃就要好看。”什么人来,什么人走,秦贵妃都要精精致致才好。


    每天美美哒,取悦自己。


    秦贵妃的不安也被皇帝察觉了,在老太太即将入京时,皇帝还特意前来永芷宫安慰了秦贵妃一番。


    话未挑明,但里面的意思无非是不会让人为难她和萧宴宁。


    秦贵妃听罢莞尔一笑:“臣妾听皇后娘娘说过,母亲性格极好,是极易相处的人。只是臣妾到底未曾同母亲见过面,一时有些惶恐。让皇上担心了。”


    “有朕在,不用惶恐。”皇帝低声道。


    秦贵妃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满是信任和欢喜。


    皇帝看着她低声笑出声。


    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


    通州老太太虽被封太后,但还未被正式加封为皇太后。大抵要等皇帝为生父追加庙号、谥号之后,并把生父神位奉于太庙,地位和历代皇帝相同,享受和历代帝王同样的香火,那老太太就是真正的皇太后了。


    如今因为身份问题,在迎接方面必然不能按照皇太后的礼制,要是皇帝执意如此,大抵又是一批人以命相谏。皇帝这次倒没这般行事。


    老太太入京那天,太子率领众皇子相迎,同行的有为数不多的臣子,主要是礼部官员,并非百官。


    萧宴宁作为老太太的孙子自然也在迎接老太太的队伍里面。


    他们一大早就在城门口等待,入城门的这一路,前两天就已被清扫了一遍,正所谓黄土垫道,清水洒路。


    城门前,禁军两侧守卫,看热闹的老百姓站在禁军身后,扯着脖子往里面看的,都想见一见宫里的贵人长什么样。


    太子他们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好在城门前够宽阔够大,还有地方坐,不至于一直站着,要不然四个小时,就萧宴宁那小身板,早就扛不住了。


    等有侍卫前来禀告,说老太太的队伍离送城门还有三里地时,太子携众皇子起身等候。


    这皇子间的站位其实也有讲究,按照身份和礼仪规范来排列,当遵循嫡庶、长幼、爵位和皇帝旨意等顺利排列站队。


    皇子中身份最贵重的自然是太子,其次其余人身上都没有爵位,便按照长幼顺序站立,于是年龄最小个头最矮的萧宴宁站在了最后。


    其实皇帝本来想以萧宴宁年幼为由,想他站在太子旁边,以便太子照顾他一番。


    但这个想法被秦贵妃拒绝了,秦贵妃道:“几个孩子去接祖母入京,母亲也好久没见几个孙儿了。小七还小,说话又不知分寸,站在太子身边扰了祖孙相聚就不好了。”


    于是迎祖母入宫站位顺序就那么定下了。


    三里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萧宴宁的小腿都站麻了,他看着自己的小腿悄悄跺了跺脚,又酸又麻的感觉传遍四肢。萧宴宁木着脸想,再过一会儿他怕是要坐在地上了。


    还好,在他快要忍不住时,终于看到了老太太的仪仗队伍。


    看到队伍,人立刻就兴奋起来。明明不能坚持了,但这一刻又升出无限力气,这股气儿一下子就把身上刚才的疲惫、无奈、烦乱都给创飞了。


    仪仗队伍缓缓而来,两边人群沸腾。


    最前面是禁军侍卫持以明黄为主红蓝为辅的凤旗、象征着金木水火土的五色旗、和各种装饰性的幡、幢仪仗旗,以金瓜、斧钺开路,风声凛凛,旗帜翻飞,威严肃穆。


    中间则是老太太的车驾,四周由宫女、太监和禁卫护佑。


    老太太车驾之后,还有其他车架、轿辇,都是随同老太太入京的人,都是亲戚。


    最后随行的队伍里是一些太监、宫女和闲杂人员。


    队伍行至一定距离,太子动了动手,乐声响起。


    众人在驾前行礼。


    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徐渊驾前宣读诏书,内容无非是一些吉祥话。


    等一系列的礼仪走完,萧宴宁脑子里只有一个字,累。


    老太太是皇帝生母,车驾自然往皇宫去,而跟随她一起入城的那些亲属,则先去早就准备好的宅子里,随后再入宫拜见。


    车驾到达宫门时,皇帝、皇后、秦贵妃和那些有子嗣的妃嫔已经在等候了。


    老太太走出来时,皇帝等人行礼。


    母子多年后相见,自然是别有滋味泛上心头。


    皇帝生母姓蒋名月珑。


    蒋太后上下打量了皇帝一番,只说瘦了。


    在母亲心里,大概孩子无论多大都不胖。


    和皇帝说了一会儿话,蒋太后的视线落在后宫妃嫔身上。


    皇后、柳贤妃、裴德妃这些都是她熟悉的人,几人视线和蒋太后对上,便笑盈盈地走了上前。到底有几年没见过了,再次见面蒋太后不由地有些恍惚,失神片刻才把人脸和名字对上。


    蒋太后对着众妃嫔笑了笑,笑的和善,眼中含有湿意:“我年纪大了,人也有些糊涂,幸好还没把你们给忘了。”


    萧宴宁在心里哀叹,看看人家这老太太的段位,未曾开口说别离苦,字字不离别离苦。


    老太太这一句话能秒杀多少人,代入他这个皇帝爹,心怕是要被愧疚填满了。


    其他嫔妃不敢开口,皇后深吸一口气,刚想接过话茬,皇帝看着蒋太后含笑道:“都是儿子的错,画师寻得不好,每年送往通州的画像不够真。”


    这话也就皇帝说最合适,其他人包括皇后在内,说什么都不合适。


    蒋太后看了皇帝一眼,微微一笑,视线终于落在了妃嫔中颜色最明亮的那抹身影上。


    蒋太后脸上的笑容不变:“这就是秦贵妃吧。”


    秦贵妃上前两步行礼道:“臣妾见过太后。”


    蒋太后上上下下把秦贵妃打量了一番,语气里满是称赞:“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别说皇上了,就是我见了都喜欢的不行呢。”说完这话,蒋太后又看向皇后道:“宫里是该多些新鲜的脸庞,皇上看了也高兴。”


    “是。”皇后垂眸回应。


    皇帝上前一步:“时间不早了,该入宫了。”蒋太后入宫的时间都是由钦天监算好的吉时,耽搁了不好。


    皇帝开口了,蒋太后把想要继续说的话咽了回去,她看向秦贵妃道:“贵妃起来吧。”


    秦贵妃神色如常地站起身。


    蒋太后果然不大喜欢秦氏女,萧宴宁心想,刚来就给秦贵妃一个下马威,完全不顾及秦太后和秦家的面子。


    悬在头顶上的剑终于落地了。


    好在,这期间,他一直在给自己做心里准备,倒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萧宴宁垂眸,他倒是想开口替秦贵妃出一口气,只是皇帝以孝治天下,众目睽睽之下他闹腾起来,有点得不偿失。


    不过,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换人设了。


    毫无威胁的小白兔也会发疯不是吗?


    秦太后住的是永平宫,蒋太后住的是永宁宫。


    到了永宁宫,蒋太后坐下,众人行礼。


    妃嫔们行礼后,各宫皇子、公主上前。


    蒋太后看到太子等人时,不由地露出笑脸,一一拉询问他们生活情况。


    听到回答,蒋太后很是满意,尤其是看向温润如玉的太子时,眼中满是欣慰。


    等到了萧宴宁,蒋太后脸上的笑意明显淡了些许。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小孩子最为明显。在蒋太后看过来的时候,萧宴宁那张肉嘟嘟的小脸顿时绷紧了,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秦贵妃捏着手心,有些担忧。


    蒋太后一直盯着萧宴宁,眼跟X光线一样来回扫射,好像打算用眼睛把他脑袋里的想法给扫出来。


    萧宴宁这个安请的有点久,他都累了。


    但他还是牢记秦贵妃的话,要尊重老人家。


    不过,他既然不明白蒋太后为什么一直晾着他,自然要寻求答案。于是萧宴宁偷偷抬眼看向皇帝,皇帝看他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差点开口,不过生母在前,皇帝不动声色地朝他摇了摇头。


    萧宴宁不解,萧宴宁拧眉看向太子等人。


    几个哥哥神色不一,太子抿嘴神色肃穆,二皇子错开眼抿嘴轻咳,三皇子紧皱眉头,四皇子愣在那里有些无措,五皇子一脸幸灾乐祸,六皇子眉目间染了一丝不忍。


    萧宴宁收回目光。


    他坚持不下去了,身体晃悠了下,再坚持半分钟,不行的话,他决定直接摔到在地上。


    看看天下人会说七皇子不懂规矩,还是会说蒋太后第一次见他,就把他罚趴下了。


    皇帝沉声道:“母亲,这是朕的七皇子,你今日第一次见。”


    与此同时,太子也出列恭声道:“祖母,这是七弟,他年幼不知事,第一次见了祖母都不会说话了。”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兄友弟恭,当如太子。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心中都有了计较。


    蒋太后看了皇帝和太子一眼摇头失笑:“我第一次见小七看得时间长了些,看你们紧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把他吃了。”说完这话,视线落回萧宴宁脸上,蒋太后感慨:“小七和我不熟,眼中没我这个祖母也很正常。”


    这莫名其妙的罪名扣得有点大了,皇帝的呼吸重了一分,秦贵妃起身想要替萧宴宁说话。


    而这时,萧宴宁动了。


    他飞快用手护着自己的脸和眼睛,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脸震惊和惶恐:“祖母,我的眼中连个头发丝都装不下,更何况是你这么大的人呢,更不行了。”


    第46章


    蒋太后被萧宴宁这话噎的心头一哽,要说萧宴宁不是故意的,这话任谁听到了都会觉得刺耳,只是从表面上来看,这就是一句寻常话,但若真要往深处追究,又会觉得这话里有更深一层的意思,他眼里就是没有蒋太后。


    但要说是故意,萧宴宁还不满六岁,好吧,更加谨慎一些,他马上就要六岁了,可还是一个不可能特别沉稳的年龄。就算有人在背后常年教导,这个年龄的孩子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破绽地说出这样一语双关又让人无法反驳的话。


    除非他成精了!


    这些话今日但凡由除了萧宴宁外的任意一个皇子说出来,不只是蒋太后就连皇帝都要生气。萧宴宁这话岂止是没把蒋太后放在眼里,那根本就是把她的脸面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又踩。


    然而,偏偏,说这话的是萧宴宁。


    一个还不满六岁的孩子,他的语气很真诚,表情很认真很惊恐,用实实在在的行动表明,这就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望着懵懂、纯真却又随意往人心口戳刀子的萧宴宁,蒋太后心头非常不是滋味,她想张口说什么,可对上萧宴宁那双眼睛,只见萧宴宁比蒋太后还要委屈和害怕。


    他太小了,这个年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表情也十分好懂,他是真的担心蒋太后往他眼睛里钻。


    因为害怕,所以萧宴宁一脸防备地看着蒋太后,生怕她有什么不可控制的动作。


    场面很寂静,众人想说一句话圆场面的话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本来想救场的秦贵妃更是愣怔怔地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秦贵妃木然地看了看蒋太后又看了看萧宴宁,心情奇妙且复杂。


    最后还是皇帝打破了死一样的沉静。


    皇帝心口也憋得厉害,像是被谁塞了个馒头。看到萧宴宁委屈的表情,他真想把人拎起来踢两脚,胡说八道。


    现在这进退不能的场面就是由他引起的,他还委屈起来了。


    皇帝瞪了萧宴宁一眼,萧宴宁更难过了,他抿起嘴巴眼中噙满了泪水,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皇帝心里自然清楚事情不怨萧宴宁,他只是一个孩子,他能懂什么。蒋太后轻描淡写一句就差点给他扣个大不孝的罪名,要不是萧宴宁书读得不多,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乱七八糟地开口解救了自己,皇帝都忍不住说话了。


    说到底,一个狗屁不懂的孩子能有什么错。


    皇帝干咳一声,众人朝他看去,包括萧宴宁。


    此时萧宴宁眼里除了委屈还有担心,他在担心皇帝的身体,皇帝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蒋太后笑道:“母亲,小七还小,还有很多事不懂,需要好好教导。他年幼单纯,说话都是凭心,没有别的意思。”


    蒋太后使劲压才把喉咙里那口憋屈的气压下去,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皇帝一眼:“在通州就听说皇上甚是疼爱七皇子,今日一看果然不假。”


    说罢这话,蒋太后又看向秦贵妃:“皇上说得对,七皇子年幼,很多事不懂,不过你身为他母亲,平日里该好好教导着才是。说起来,太子他们几个从小在我身边长大,贵妃若是放心,可以把七皇子也送到我这里来。”


    萧宴宁无语,这个太后有毒。


    到她这里干什么,天天变着花样整治他?


    秦贵妃垂眸恭敬地回道:“多谢太后,只是七皇子已入上书房读书,由内阁大学士们和翰林院官员教导,怕是要辜负太后美意了。”


    蒋太后似笑非笑:“也是,内阁大学士和翰林院院士是比较有学问。”


    “祖母是羡慕我吗?祖母也想读书吗?”萧宴宁睁着含泪的眼睛真诚地问:“祖母要是想读书,也可以让他们教祖母啊。”


    蒋太后:“……”听不出她这是在讽刺吗?


    四目相对,孩子神色单纯。


    好吧,可能真的听不出。


    蒋太后都有些无语了,这个七皇子是什么性格,说话怎么这么不讨人喜欢。


    众人看着蒋太后黑着脸,都不敢吭声。


    谁也没想到,蒋太后入宫第一天会因为七皇子而这般憋屈。


    萧宴宁自然知道蒋太后心里不痛快,可她也没让自己痛快。


    于是萧宴宁又看向皇帝巴巴地提建议:“父皇,你不是说人要多读书吗?祖母她也喜欢读书,你派人来教她啊。”


    蒋太后心里又是一哽。


    快闭嘴吧。


    皇帝看着他动了动嘴,到底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萧宴宁真是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不过,一个几岁的孩子自然看不懂大人的脸色。


    蒋太后冷哼一声,坐在那里喝茶用以平息心底的怒火。


    萧宴宁偷偷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沉着脸,于是他望着皇帝朗声真诚不解地询问:“父皇,祖母是不喜欢儿臣吗?”


    知道当代年轻人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那就是绝不内耗。


    有问题,都是别人的错。


    被内涵了,都是当面问清楚。


    以前的人受了委屈可能会憋着,现在的人主打一个真诚,别人给气受,若是憋在心里忍着不去还击,那就是自找苦吃。


    以前萧宴宁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个资本任性,甚至很多时候为了生活还要委屈求全,但他一直很羡慕拥有这样生活的人。


    现在,终于临到他了。


    在不是他的错情况下,他能忍才怪。


    他现在要做一只发疯的,无差别攻击的小白兔。


    众人不想摊在明面上的事,他摊,众人心里清楚却不敢说出来的事,他说。


    要不然,他哪里还是皇帝最疼爱的七皇子。


    凡事沾了最字,不就是特殊么。


    萧宴宁问完,蒋太后的茶瞬间喝不下去了。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传说中的七皇子,七皇子正盯着皇帝要一个答案。


    萧宴宁的眼睛太干净了,更何况里面还被真诚填满了,皇帝被看得心底发虚,他错开眼干笑道:“怎么会,祖母很喜欢小七。”说完这话,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重了三分:“和父皇一样喜欢。”


    “真的吗?”萧宴宁瞪大了眼睛,里面泛起一丝欢喜之色,他哒哒起身跑到蒋太后身边,笑眯眯道:“祖母,父皇说的是真的吗?父皇喜欢我,祖母也喜欢我吧。”


    “祖母喜欢我,我也喜欢祖母呢。那祖母喜欢我吗?”


    不喜欢。


    蒋太后很想直白地开口,但她不能,像萧宴宁这样直白给人添堵的人,宫里怕是也就这一个。


    望着萧宴宁含着期待的眼神,蒋太后就跟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浑身难受。


    但萧宴宁还在等着她的回答,于是蒋太后憋着难受,一字一句道:“祖母自然也喜欢你。”


    “我还以为祖母不喜欢我呢。”萧宴宁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一脸慎重地安慰着自己:“原来是我感觉错了啊。”


    萧宴宁看着蒋太后,眼里的泪也没了,他开心地笑道:“父皇说小七最可爱,人人都喜欢小七,果然没骗我。”


    蒋太后:“……”


    皇帝:“……”


    众人:“……”


    有可能你没感觉错,但太后这个时候也不敢说不喜欢你就是了。


    秦贵妃则想,萧宴宁这是彻底把蒋太后给得罪了,以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想是这么想,倒也没有那么担心,甚至看着这般憋屈的蒋太后,她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毕竟不得罪蒋太后,蒋太后也不喜欢萧宴宁,与其那样,倒不如是现在的局势。


    不过秦贵妃没想到,能把蒋太后逼成这样的会是萧宴宁。


    若是萧宴宁知道秦贵妃的想法,大概会说,天生的单纯无害最伤人。


    蒋太后本来想给秦贵妃一个下马威呢,现在下马威没下来,她自己还攒了一肚子不能发出去的火气。蒋太后心情不好,加上走了一路也有点累了,于是就神色恹恹地让众人散了。


    来日方长。


    萧宴宁走的时候跟在皇帝屁股后面,他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问:“父皇,我今天第一次见祖母呢,祖母会一直喜欢我吗?”


    蒋太后:“……”


    好烦。


    萧宴宁在永宁宫的表现很快传到了永平宫。


    秦太后正在佛前念经,盏书走来低声在她耳边把事情说了一遍,秦太后缓缓睁开眼。


    然后她笑了。


    因她之故,哪怕自己的儿子成了皇帝没有继嗣给先皇,可蒋太后还是多年未曾踏足京城。


    秦太后在宫里一辈子,自然不会把人往好的方面想。


    蒋太后心里有气是必然。


    如今宫里有两位太后,一位没有皇帝母亲的身份却是皇太后,一位没有皇字加身却是皇帝生母,这种情况本就不正常。蒋太后想争一口气,她也能理解。


    秦太后扶着盏书的手站起身。


    今日这事乍然看是蒋太后存不住气,甚至容不下一个几岁的孩子。


    可往深处看,蒋太后何尝不是在为皇帝着想。


    蒋太后对秦贵妃和萧宴宁越是苛刻,皇帝的表态越是能得人心。


    今日这一闹腾,众人虽觉得蒋太后对七皇子过于苛刻,可皇帝维护了七皇子和秦贵妃,秦贵妃秦家包括她心里能不暗生感激吗?


    百官心里一杆秤,皇帝当初为了生父尊号之事,杀了一批人,名声至今有损。


    如今蒋太后一来,皇帝的名声在百官心里都好了起来了呢。


    秦太后在椅子上坐下,她本以为秦贵妃会在蒋太后跟前受到些委屈,没想到蒋太后挑中的开刀人是萧宴宁。


    真要说起来蒋太后这手打算又快又狠,针对萧宴宁,自然就会激怒秦贵妃,到时更有理由针对秦贵妃了。


    当时情况十分凶险,若是对着秦贵妃来,秦贵妃只要行为上言语上不出错,蒋太后顶多是说两句风凉话。


    但对着萧宴宁,说他眼中没自己,秦贵妃怎么开口都不会很完美。


    皇帝有心维护又如何,不由地给萧宴宁身上贴上一个印痕。


    这是一个很难解的局,秦贵妃估计都没想到蒋太后会对针对萧宴宁发难。


    当时肯定都懵了。


    不过秦太后也万万没想到解局的人会是萧宴宁自己,甚至还无意中把蒋太后给气个半死。


    一个天生懒惰却又特别真诚不爱受委屈的七皇子。


    想到这里,秦太后笑了:“以后宫里热闹了。”


    就萧宴宁这性子,蒋太后若是对他做点什么,他估计要嚷嚷到整个宫里都知道吧。


    一时间,秦太后心里有点复杂,也不知道皇帝和秦贵妃把萧宴宁养成这样是好还是坏。


    “小七不是喜欢金元宝吗?”秦太后开口:“我那里有一些,给他送去。”


    蒋太后还真以为她修心念佛就和佛有着一样的性子呢。


    她是主动退让了,但她不是死了。


    第47章


    听到秦太后高调地命人给萧宴宁送赏赐的消息,蒋太后本就憋闷的心口真的疼了起来。如果说萧宴宁年龄小,一些话当不得真,那秦太后这般行为简直明晃晃地打她的脸。


    萧宴宁把她气个半死,秦太后去赏赐萧宴宁东西,那就是在说对萧宴宁的行为很赞赏呗。


    蒋太后只觉得又憋屈又难堪,想她入宫第一天,秦太后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蒋太后越想越生气,气的浑身发抖。


    一个人对另外一些人有偏见时,大概永远都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错误。


    蒋太后也是如此,她自然不愿意想是因为自己先为难秦贵妃和萧宴宁才有秦太后送赏赐的事。


    就算心里清楚,她也不打算做出改变。


    常年在蒋太后身边服侍的王嬷嬷见她脸色不好,忙上前道:“娘娘,一件小事而已,不值得您生气。”


    蒋太后知道王嬷嬷说得对,她深吸口气喝了口茶,把心口那团憋屈之气压了下去。


    皇帝因加封生父生母之事名声有损,蒋太后本以为今天豁出去老脸,为难为难秦贵妃和萧宴宁,自己名声坏就坏了,皇帝能挽回一些颜面。


    谁知道她这张老脸豁出去了,达到的效果远远低于自己的期待。


    秦贵妃皮毛未伤,萧宴宁更不用说,而她简直被萧宴宁那个混账东西连怼带骂了一通。


    多少年了,她都没这么憋屈过。


    在通州,她是王妃,后来是老王妃,到了宫里,她是太后,还是皇帝生母,本以为事情会顺心一些,结果竟然被一个小孩子给气晕了头。


    “不愧是身上流着秦家血的孩子。”蒋太后悻悻道。


    王嬷嬷忙道:“娘娘,您和皇上是母子,是斩不断的关系,在这个宫里谁也越不过您。七皇子虽然伶牙俐齿,但也只是嘴上占占便宜,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当初皇上要秦家女入宫,我就不同意。”蒋太后坐在椅子上失神道:“只是我远在通州劝不住皇上,那秦氏因身份之故入宫便是贵妃,风头无人能及。盛宠之下,别的妃嫔心里岂能没气?我又想着,入宫就入宫了,捧着宠着都好,就是不要有孩子。”


    “皇上登基便已立下太子稳定朝纲,秦贵妃又有那样的身份,身后又有那样的家世,万一起了心思,到时免不了兄弟阋墙,同室操戈骨肉相残……”说到这里,蒋太后苦笑了下:“然而,皇上就像是被迷住了眼,翻个年头,秦贵妃就有了身孕,若是生个公主也好,偏偏是个皇子。”


    “这些年我是睡也睡不好,天天都在想这些事。”蒋太后轻声道:“人心天生长得就不公平,这七皇子身上流着秦氏的血,宫里的太后和秦家有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但对我来说,太子他们是我看着长大的,自然不希望他们身份有变。”


    王嬷嬷:“娘娘,这些年皇上的确宠爱七皇子,可也一直看重太子,太子恭良仁德,天下皆知,地位不会被轻易动摇的。”


    蒋太后:“太子根基还太浅,皇子们大了,就会起不该起的心思。那个位置就一个,皇上被蒙了眼糊了心,秦贵妃向来跋扈,七皇子又散漫无礼,我既入了宫,就该让她们知道规矩。”


    王嬷嬷没再说别的。


    蒋太后心知肚明,当初皇帝由通州入京毫无根基,甭管有没有和秦太后达成什么交易,皇帝为了迅速稳固地位,这才封秦家女为贵妃。


    只是人都很自私,总是喜欢把对自己不利的事从脑海里踢出去。


    蒋太后也不例外。


    那厢,秦贵妃回到永芷宫时就把萧宴宁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明知道孩子没受什么伤害,她还是一脸忧心。


    “小七今日可怕?”许久,秦贵妃问道。


    萧宴宁一脸诧异和不解:“母妃为什么这么问?我为什么要怕?”


    歪了下小脑袋,萧宴宁道:“母妃是不是想问我害不害怕祖母不喜欢我?”


    秦贵妃:“……”倒也不是,但差不多。


    萧宴宁笑了,他随口无所谓地说道:“我才不怕呢,祖母要是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她就是了。”


    这时恰逢秦太后派人送金元宝。


    萧宴宁立刻忘了刚才要说的话,拿着金元宝兴奋地来回看。


    背对着众人的萧宴宁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神色,冷淡,无情。


    说起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上辈子近三十年的时间,他连亲生父母的爱都没得到过,这辈子又怎么会妄想得到一个陌生祖母的喜欢呢。


    不喜欢他的人,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祖母也好,蒋太后也罢,他都无所谓,都不在乎。


    萧宴宁抱着金元宝玩,盏书看着秦贵妃道:“太后娘娘心里一直挂念贵妃娘娘和七殿下,今贵妃娘娘和七殿下平安,太后娘娘也就放心了。”


    “劳姑姑惦记。”秦贵妃笑道:“本宫和七皇子无碍。”


    盏书行礼,缓缓离去。


    等她走后,秦贵妃又看向萧宴宁,她愣住了:“小七,你在做什么?”


    萧宴宁在做什么,萧宴宁正在用牙咬金元宝。


    不是他小心眼,他总觉得这块金元宝的颜色有点不正,所以不由自主地想咬咬看。


    听到秦贵妃的问话,萧宴宁一个用劲儿,只听到磕巴一声,左上方有颗乳牙好像断掉了。


    血顺着牙龈流在金元宝上。


    萧宴宁望着金元宝上的血,在秦贵妃惊叫着让人请御医时,他后知后觉感到了疼。


    萧宴宁倒吸一口气,手跟着一软,金元宝从手里落下,正好砸在了他脚上。


    这一砸,直接把萧宴宁的眼泪都砸出来了,他脸上顿时出现了痛苦面具。


    萧宴宁嗷嗷两声单脚蹦了起来,双手又想捂嘴又想抱脚,却又不受控制地各自忙各自的。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萧宴宁干脆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太疼了!


    乾安宫,皇帝正在亲批折子。


    刘海匆匆前来禀告说永芷宫那边有宫人去太医院请了御医,说是七皇子流血受伤了。


    皇帝一听,皱起眉头:“流血了?”


    说完起身前往永芷宫。


    得知萧宴宁是咬金元宝把牙咬掉了半颗之后,皇帝望着捂着脸的萧宴宁都无语了


    萧宴宁红着脸不敢和皇帝对视,他知道自己这事儿干的很蠢。


    只是当时,想起了上辈子的事,莫名有点走神,等回过神时已经咬上了。


    皇帝看着他那羞耻到极点的模样叹了口气,语气很是忧愁:“再怎么喜欢金元宝,也不能吃啊。”他实在是想不通萧宴宁脑袋里在想什么,怎么能干出这种蠢事呢。


    行为是有点蠢,可萧宴宁并不想被当做傻子。


    于是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还把流血的金元宝给了皇帝,以证明自己真的不是蠢。


    皇帝的视线朝那些元宝中扫过,然后拿出那块被萧宴宁咬过的金元宝,上面那抹血迹刺眼的很,皇帝拿着金元宝看了一会儿,又拨弄了下其他金元宝道:“这上面沾血了,不吉利,朕一会儿给你拿几个新的来。”


    萧宴宁含糊道:“谢父皇。”


    皇帝把沾了血的元宝扔给了刘海,刘海忙用手帕包了起来。


    等皇帝走后,秦贵妃用手戳了戳萧宴宁的脑袋。


    萧宴宁摸了摸自己被戳的地方,朝秦贵妃笑了笑。


    但他心里并不怎么平静,如果他没看错,刚才皇帝拿起金元宝时,眉头皱了下。


    难道他咬的那玩意真的有问题?不是他的错觉?


    如果是这样,那就出大问题了。


    那可是要死很多人的。


    作者有话说:


    插个旗,明天日六。


    第48章


    不管那块金元宝有没有问题,都被皇帝带走了,金元宝要真是有什么问题,那也不是小小的萧宴宁能管的事。


    眼下宫里最重要的事是为蒋太后举办的接风宴。


    接风宴安排在蒋太后入宫的第三天,这个时候舟车劳顿的蒋太后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精神状况比较好。


    到时百官携家属入宫赴宴,也是让京城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夫人正式见见蒋太后。


    接风宴前的两天宫里很安静,风平浪静,就连性子和猴子有一拼的萧宴宁都老老实实没惹出什么幺蛾子。


    主要是他咬金子咬掉半颗牙的事已经传遍了后宫,流言就像是海浪一样席卷着砂砾滚滚而来,一开始七皇子还只是咬金子,到后面就成了七皇子嗜金如命,每天都要吞金子吃。


    萧宴宁不想自己一出永芷宫的大门,就被五皇子借机嘲笑。


    是的,五皇子跟有什么大病一样,闲着没事非要凑到他跟前找存在感。同样的年龄段,六皇子可要稳重的多。


    而小伴读梁靖在宫外都听到了流言,还特别好奇地上下打量了萧宴宁好久,似乎很想把他的心口扒拉开,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金子的痕迹。


    萧宴宁摊在那里任由梁靖打量,只能说小孩子想象力真够丰富的。别说他每天都吃金子,他吃一天都得嗝屁了吧。


    送金元宝的秦太后万万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续,听到消息她沉默了半晌,她可能也在疑惑,萧宴宁那颗脑袋里到底长了什么,他天天到底在想些什么。


    萧宴宁安静起来那是真安静,梁靖都有点受不了了,想法设法让他闹腾起来。


    去上书房读书这种提议就没必要了,在上书房萧宴宁永远是最安静的一个,那是能有多低调就有多低调,而且现在萧宴宁每次去上书房都在挨板子。


    嗯,第一个敲萧宴宁板子的人就是秦追。


    秦追身为内阁大学士,当朝首辅,有时也会来上书房给他们这些皇子讲课。


    第一次看到秦追时,萧宴宁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兴奋了。如果不是碍于上书房是个庄严肃穆的场合,他估计会跳起来和秦追打招呼。当时萧宴宁那是一个得意,脸上明晃晃写着自己有靠山了。


    他还用胳膊戳了戳梁靖,表示秦追是他舅舅,他俩这个学渣有救了。看在血缘关系的面子上,秦追怎么着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想象很美好,现实很糟糕。


    听课听到一半,萧宴宁快睡着时迷迷糊糊听到了靠山的提问。


    萧宴宁耷着眼站起身时,别说回答了,他根本不知道秦追到底在问什么,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表演茫然无措。


    秦追则是毫不客气,以他上课不认真听讲为由,拿着戒尺在他手心里敲了三下。


    这三戒尺把萧宴宁的瞌睡敲走了,也把他的眼泪敲出来了。


    回到永芷宫,秦贵妃知道他挨了板子,心疼极了,又低声把秦追给骂了一通,说他不近人情,然后她又看着萧宴宁神色勉强道:“你也别怪你舅舅,也不只你,他连太子都敲过,遇到你舅舅,你就忍忍吧。”


    言下之意,他这个舅舅大公无私,对待太子和其他皇子一视同仁,不会因为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就手下留情。


    不是秦贵妃不想帮忙,她也帮不上。别看秦贵妃未出嫁时在娘家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对着秦追,她心底也发怵。


    萧宴宁:“……”


    萧宴宁能说什么,萧宴宁只能接受。


    但读书这种事也讲究一定的天分,他是真的没啥天分,就算睁大眼睛仔细听课,回答问题时也是牛头不对马嘴,更多的时候是呼呼大睡,要么和五皇子吵架。


    柳信忍无可忍时,还曾说他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然后拿戒尺。


    一开始萧宴宁还会因为被戒尺敲而掉金豆豆,后来习惯了,手心里的皮肉好像厚了几分,也就无所谓了。


    皮糙肉厚,大概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读书不行,梁靖就想和萧宴宁一起玩。


    萧宴宁会玩的东西太多了,除了捏泥人,他还会带梁靖去放风筝,抓蛐蛐,逗小鸟等等。


    萧宴宁最近常和梁靖一起用泥巴做成小碗的形态,然后往地上一摔,谁摔出来的洞大,就从对方的泥巴碗上面揪泥巴补漏洞,到最后,谁的泥巴小碗先没了,谁就输了。


    梁靖这么点年龄,能在陌生地方快速摆脱念家之情,可以说多亏了萧宴宁。


    当然,这都是白天玩乐的时候,到了晚上梁靖心情难免低落,为此他还偷偷哭过几次。


    萧宴宁也没说不让他哭,而是和他躺在一起,低声和他说话,小孩子嘛,体格放在那里,熬到了时间,混混沌沌也就睡着了。


    “七殿下,我们捏小碗吧。”梁靖望着萧宴宁满眼期待地说。


    小孩子有些时候就这样,他们能不厌其烦的玩一个游戏玩很长时间。


    而对大人来说,有些游戏真的很幼稚。


    不过萧宴宁很有耐心,面对梁靖的邀请,他从来不会直接拒绝,就算是不想玩一种游戏,他也会找另外一种和梁靖一起玩。


    萧宴宁就不大想玩泥巴,又不想让梁靖太失望,于是他道:“今天,我给你讲故事吧。”


    梁靖很好哄,于是坐在他跟前听故事。


    萧宴宁讲起故事言语很生动形象,连比划带说词,把梁靖唬得一愣一愣的。


    秦贵妃站在窗户边看着他们,有些纳闷:“你说小七故事讲得这么好,读书为什么不行呢?”


    洛眉:“……”大抵正儿八经读书和听闲书还是有一定区别。


    “小七很喜欢梁靖。”秦贵妃轻声道,有时她都嫌梁靖吵闹,但萧宴宁竟然不觉得烦。


    “小孩子的想法和大人不同。”洛眉道。


    “喜欢就喜欢吧,难得有个人陪他说说话。”秦贵妃又道。


    洛眉站在一旁没吭声。


    萧宴宁怎么可能不觉得烦,他是个大人,又不是真正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但他从来没有因为不耐烦而对梁靖甩脸色。


    萧宴宁有时看着梁靖就不自觉地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他弥补不了从前的自己,所以对着梁靖,他付出了所有的耐心。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应该得到重视,得到大人的喜欢。


    嬉闹声中,蒋太后的接风宴如期而来。


    当天,宫里那是空前绝后的热闹。甭管是想看热闹的,还是有别的想法的,后宫妃嫔差不多都出现了。


    秦太后也出席了这场接风宴。


    不管未来如何,现在秦太后是正儿八经的大齐皇太后,有她在的场合,只是被加封了太后头衔的蒋太后的地位自然要比她稍逊一点。


    若要直白点打比方,大概就是一个东太后,一个西太后。


    东为正,西为副。


    在这场盛宴场合,蒋太后对待秦太后很客气很尊重,两人说说笑笑,像许久没见的老朋友,也像是情意深重的姐妹。蒋太后这般作态,一点也不像是入宫第一天就为难秦贵妃和萧宴宁的人。


    萧宴宁瞅了一眼,默默吃了口凉拌小茼蒿,心想,偌大的皇宫里都是戏精。


    哦,他也是,他甚至可能是这宫里最大的戏精。


    台上的人正在咿咿呀呀地唱戏,台下的人正在深情地演戏,戏里戏外都是人生,挺有趣。


    吃了两口凉拌小茼蒿,萧宴宁抬头朝四周看了看,蒋太后已经换了人聊天,此时她聊天的对象是未来的太子妃张青玉。


    未来的太子妃出自宣州府卫,是卫指挥佥事张知舟的嫡长女,因明年三月初十,太子要大婚,当初张家接到圣旨后就立刻动身来到了京城。


    一来太子妃身份贵重,为了不出现意外也为了早点适应太子妃的生活,而且成婚前,还要走礼,很是繁琐和麻烦,都需要提早应对。


    卫指挥佥事虽为四品官,但宣州府卫地处要地兵强马壮,张知舟掌握的是实权。


    张青玉落落大方,言谈举止很是得体,看得出蒋太后很满意。


    至于太子,太子和往常一样,端着温雅良善的笑意,站在那里就是一副矜贵的模样。


    至于婚事双方满不满意,无人在意。


    在这个盲婚哑嫁的年代,人对感情没什么太大的追求,绑着彼此的大多都是利益。


    萧宴宁瞅过一眼就收回视线,再次就看到了秦昭。


    秦昭察觉到他的视线时,四目相对,萧宴宁差点控制不住想朝他挥手,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表哥了。


    秦昭看到他微微一笑,颔首打招呼,然后悄悄举了举茶杯。这个举杯的动作让他一下子活泼了不少,人也显得没那么少年老成了,萧宴宁也举起了杯子。


    在这种场合,两人也不便有太多动作,那么偷摸着以茶代酒,相互敬了彼此一杯。


    相视那么一瞬,转头就看别的去了。


    宫中宴席,就是官员们的名利场,大家都在笑,但心思谁也摸不透。


    萧宴宁觉得有点无聊了,他干脆这瞅瞅那看看。


    在看到梁靖正在和文勇侯家的小儿子季洛清说话,文勇侯的嫡次子季洛河就是大公主萧安怡的驸马,大公主和季洛河成亲后,夫妻感情很好,只是两人到现在还没有子嗣。


    大公主眉目间有点忧愁,好在她身份放在那里,倒也没人敢拿子嗣说事。


    文勇侯家的规矩很多,主要是用来约束季家子嗣的品性。季洛清今年才四岁,被约束的已经成了个古板的小老头了。


    梁靖似乎很喜欢他,一直和他说着话,小古板板着张脸,但每次都会回应梁靖的话。


    萧宴宁觉得很有趣,这才是真正孩童该有的模样。


    乱瞅了一会儿,萧宴宁打了个哈欠,困意蒙蒙。


    一切原来都很顺利,然而不知何时,只听啪嗒一声,一个在皇帝身后伺候的小太监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下,手里的酒杯落在了地上。


    小太监被吓得一脸苍白,忙跪下请罪。


    喧嚣刹那间而止,众人都朝皇帝那处看去。


    萧宴宁也不例外。


    “皇上恕罪,明雀刚从内书房调来御前伺候,他毛手毛脚,惊扰皇上了,奴才这就把他打发了。”刘海站出来低声道。


    说完这话,他就示意身后的侍卫把小太监拖下去。


    萧宴宁眨了眨眼,明雀,好像是他当初心善救出来的小太监呢。


    几年没见,都混这么厉害了吗?


    从一个被欺负的小太监入了内书房,现在又跑到御前了。


    不过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小心谨慎,定然不会在这种场合做错事,所以是怎么回事?


    当初他救下明雀的时候有心人一查便知。


    后来他还向秦贵妃无意中打探过明雀的身份,和前掌印随恩有关。


    所以冲着他来的?


    作者有话说:


    等我吃完饭,看看能不能继续。


    第49章


    萧宴宁心底风起云涌,面上却波澜不惊,不过他的睡意倒是没了,还饶有兴致地偷偷吃了口香酥鸭。


    凉拌菜吃多了就想吃口热乎的,香酥鸭的香味不断往他鼻子钻,他没忍住。


    王席在上,坐在这里,很容易能看到其他人的动作,但同样,所有人都盯着王席时,也能看清他们在做什么。好比现在,殿内气氛凝固,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失误的小太监身上,所以当萧宴宁吃香酥鸭时,所有人都看到了。


    看到这一幕,秦太后的眉心一跳,她是真不懂秦贵妃怎么把七皇子教导成这样了,什么场合都忘不了吃,吃吃。


    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秦太后看了秦贵妃一眼,眼中含着责备。


    秦贵妃很冤枉,秦贵妃很憋屈,她每天都在把萧宴宁往好的地方培养。但他自幼受皇帝宠爱,性格大大咧咧,说话也不顾忌场合。萧宴宁连皇帝的脸色都不看,更不说看别人脸色行事了。


    再说,他才刚满六岁。


    六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蒋太后的心情非常糟糕,脸色阴沉,好好的接风宴出了这样的事,简直是在触她霉头,好像在预示着,一切都不会顺顺利利。这让她非常不高兴。


    视线落在明雀身上,蒋太后神色不悦。


    侍卫正准备把人拖走,皇帝缓过神道:“明雀?”


    明雀抓着机会朝皇帝磕头:“是奴才。”


    皇帝看着他,恍了一阵子,才笑道:“原来是你。”然后他看向蒋太后道:“这是内书堂读书最好的小太监……”说到这里,他瞥了萧宴宁一眼,正好看到萧宴宁拿筷子戳香酥鸭。


    皇帝想说的话顿时憋在了喉咙里,宫里太监宫女这么多,他为什么会对明雀记忆犹新,还不是因为萧宴宁这个混账东西。那天他无意中经过内书堂,看到了明雀写的文章,当时便感叹他若不是太监,走仕途,定然可入翰林。


    随即皇帝想到了萧宴宁,那几天,柳信天天向他告状,今天说萧宴宁袖子里藏鸟,明天说萧宴宁拿虫放在他头上,总之萧宴宁在上书房除了读书什么做。


    到了最后柳信筋疲力尽,有了辞官的想法了。


    皇帝没想到萧宴宁能把人折磨成这样,忙安抚了柳信一番,后来让秦追去教导皇子读书也有这些原因。


    秦追果然不负他所望,第一堂课就把萧宴宁打哭了。


    至少从那之后,萧宴宁读书行不行皇帝不知道,但他知道,萧宴宁不敢捉弄人了。


    如今陡然看到一个内书堂小太监写的文章,皇帝心中既别扭又难受,他儿子的学问连一个太监都比不过。


    皇帝的态度决定一个人的前程,明雀很快入了司礼监,在秉笔太监观海名下当差。后来凭借着聪明伶俐会钻营,又入了内书房负责整理书籍名画等。


    皇帝对明雀的印象就是一个很用功的读书人,没想到今日宴会上犯错的也是他。


    看着眯眼满足地吃吃喝喝的萧宴宁,再看看跪在地上的明雀,皇帝揉了揉泛疼的额头:“一件小事,退下吧。”


    蒋太后皱着眉头:“这样笨手笨脚的小太监如何能在皇上身边服侍。”


    明雀别的不言,只是一个劲儿的请罪。


    皇帝正想顺着蒋太后的意打发了明雀,只见周贵人正指着明雀抿嘴和温修容说话,温修容怯懦,整个人都很无措又勉强,很想让周贵人不好开口了,但又不知该如何阻止的样子。


    皇帝皱了下眉下意识地询问道:“周贵人可是认识明雀?”皇帝的声音隐隐有些严肃。


    帝王身边的内监,好比刘海,好比观海,甚至是随堂内监冯恩,后宫妃子认识他们并不稀奇。


    但明雀不一样,明雀刚到他身边不久,若周贵人认识,那皇帝可真要惊讶起来了。


    后宫妃嫔连他身边的人都了如指掌,那何止是窥视帝行那么简单。


    周贵人听闻皇帝的问话,忙站起身惊慌道:“回皇上,臣妾并不认识这个叫明雀的小太监,但听说过他的名字。”


    皇帝嗯了声,周贵人抬眸看向秦贵妃道:“臣妾不认识,贵妃娘娘应该认识。”


    吃瓜陡然吃到自己头上,秦贵妃蓦然瞪大了眼睛,她什么时候认识了。


    萧宴宁忙啃下最后一口鸭腿肉,他看了看秦贵妃又看了看周贵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蒋太后一听秦贵妃认识,眉眼明显凌厉了几分,她看向周贵人道:“怎么回事。”


    “回太后,说起来也是臣妾记性好。”周贵人不好意思一笑:“贵妃娘娘协理六宫,前些年宫里有几个太监欺辱一个小太监,就是贵妃娘娘进行处置的。原本臣妾并未想到是这个小太监,刚才听到皇上唤他的名字,这才突然想起来。当时贵妃娘娘处置此时时,臣妾还想着明雀这个名字挺有趣。没想到不过几年时间,明雀公公竟然到了御前伺候,想必定然也还记得贵妃娘娘的恩情吧。”


    杀人诛心。


    周贵人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往皇帝心里种怀疑的种子,她就差点明说明雀是秦贵妃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人。


    秦贵妃家世本就好,又有七皇子在,如今御前还有自己的人。


    这岂止是想窥探帝意,说不定还想干别的。


    艹,真是冲着他来的。


    萧宴宁心想。


    明雀的事后宫一些人肯定早就知道了,就等着蒋太后入宫后扯出来。蒋太后本就不喜欢秦家,若不趁机对着秦贵妃和秦家开口,那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又或者,后宫某些妃嫔早就和蒋太后通好了气儿,要不然明雀怎么上个月不出错,昨天不出错,偏偏今天出错了。


    就那么巧,杯子摔在了地上。


    萧宴宁的视线飞快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他看了刘海一眼。


    “是这样吗?贵妃?”蒋太后问。


    秦贵妃站起身神色如常道:“回太后,臣妾自从奉皇命协理六宫以来,经手之事大大小小无数,实在是不记得有这么一出了。”说完这话,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周贵人:“倒是难得周贵人记忆力这么好,只听个名字就能把人给认出来。就不怕有同名同姓者?”


    “谢贵妃娘娘夸赞,臣妾什么都没有,就是记忆力好。”周贵人抿嘴一笑:“再说,入了宫,哪有那么多同名同姓者。”


    “贵妃可真有心了。”蒋太后语气淡淡:“这世上的事偏生这么巧合,在皇上御前伺候的正好是贵妃救下的。明雀是吧,贵妃娘娘救了你,你就没有心存感激之情?”


    蒋太后的视线如刀一样落在明雀身上。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向明雀,包括萧宴宁,他也想看看这个明雀怎么说。


    “回禀太后、皇上,奴才当日的确被人欺辱,但并未见过贵妃娘娘的面。”明雀跪在地上开口道:“贵妃娘娘协理六宫,此等小事贵妃娘娘也只是打发了宫里掌事内监处理。奴才非狼心狗肺之辈,只是宫中此类小事数不胜数,贵妃娘娘看到了都会秉正处置,是罚是赏奴才们都受着。奴才死不足惜,又岂敢胡乱攀扯。”


    他在御前和秦贵妃毫无关系。


    萧宴宁望着明雀。


    “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太监。”蒋太后冷声道:“皇上身边的太监还是稳重一些,更何况,皇上身边的人还是和后宫妃嫔少一些牵扯的好。”


    皇帝望着明雀沉默不语。


    周贵人见萧宴宁一直望着明雀,好像在瞅什么,她笑道:“七皇子,说来这小太监能被救下还是你的功劳呢。”


    艹,终于等到这句话了,要不然萧宴宁都打算让砚喜上了。


    萧宴宁抓紧机会抬头,茫然地望着周贵人用手指着自己:“我?”


    周贵人拿着帕子抿嘴含笑点头。


    萧宴宁望了望秦贵妃又望了望明雀,最后他看向砚喜:“我吗?”


    砚喜跪在地上盯着明雀上下打量了一阵子,他苦恼道:“好像是有点脸熟,但奴才也想不起来了。”


    “那你们永芷宫的人记忆力可真是太差了。”周贵人毫不客气地说:“一个人这样也就算了,没想到人人都这样,倒是有趣。”


    与此同时,砚喜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奴才想起来了,就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殿下正好碰到了这个小太监被人欺负,殿下心善,就让人不要欺负他,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两道声音有所叠加,周贵人的脸色有点不好好看。


    听砚喜说到年龄,再看看萧宴宁的个头,周贵人陡然明白了自己话太多了,她脸上的笑僵了下。


    萧宴宁则立刻掰着手指头数数:“三年前?两年多前?那我有三岁吗?”


    他这一声反问很轻,落在人耳中却如同一道天雷。


    是啊,萧宴宁那时才三岁,还是不记事的年龄,他不过是随手救了一个被欺负的人,秦贵妃不过是秉着协理六宫的职责处置了这件事,怎么翻了几年,就成了大错呢。


    众人还没开口,萧宴宁突然乐了,他望着砚喜:“那是我做的吗?真的是我做的吗?”


    砚喜瞪大眼,差点以为他受刺激脑子抽了。


    砚喜无助地点头,萧宴宁立刻跳起来看着皇帝美滋滋地说道:“父皇,父皇,你听到了吗?我三岁的时候就会救人了,我真是太厉害了太善良了,哈哈哈哈哈。”


    皇帝:“……”


    蒋太后:“……”


    众人:“……”


    萧宴宁才不管他们是什么表情呢,他望着明雀巴巴道:“我救了你,你都没有谢我吗?”


    明雀:“……”


    明雀也干巴巴地说:“奴才不过是一个不成才的小太监,后来又入了内书堂,内书堂严格,至此便不曾见过殿下了。”


    萧宴宁哦了声,又一脸委屈地坐了下来。


    皇帝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救了人,竟然没得到金元宝。他身为皇子,大概不知道一个太监想攒够一个金元宝得需要多长时间。


    蒋太后还想说什么,皇帝道:“君前失仪,拖出去杖二十。”


    说完,他看着萧宴宁突然道:“小七,你觉得他还要不要在朕跟前伺候?”


    萧宴宁一脸奇怪:“为什么不要?”


    “为什么要?”皇帝来了兴致。


    萧宴宁不解:“父皇觉得他伺候的好就留下,不好就打发了啊。父皇,你是觉得他伺候的不好吗?”


    皇帝笑了:“朕觉得他不错,但你也听你祖母说了,朕身边的人和后宫的人还是少一些牵扯好。”


    萧宴宁脸上的疑惑更重了,他歪着头道:“可是父皇,我不懂。我们也都认识你身边的刘海公公,观海公公,冯恩公公他们啊。”


    刘海等人可是皇帝从通州带入京城的,论牵扯,这些从通州来的太监,和同从通州来的妃嫔之间的牵扯,可比他们和明雀牵扯深多了。


    萧宴宁话音刚落,刘海等人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


    第50章


    祖宗,刘海心里嗷嗷叫,这可不兴胡说啊。


    他脸色扭曲,脸皮起着褶皱,纹路之深好似能夹死一只蚊子。刘海张嘴想为自己辩解,但又无从下嘴,最后只能拉长声音期期艾艾喊了声:“皇上……”就把头给扣在了地上。


    声音如泣如诉,让皇帝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见刘海这样,萧宴宁不由地眨了眨,他看向皇帝求证道:“父皇,我说的不对吗?刘海公公怎么在发抖?”


    皇帝瞄了刘海一眼轻笑:“说得对极了,刘海在感激你的提醒。”


    感激的在心里骂他祖宗八代吧,萧宴宁心中幽幽想,脸上却挂着大大的笑容:“刘海公公不用客气。”


    刘海硬是在扭曲的脸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明雀在被侍卫拖下时道:“皇上,奴才还有一事禀告。”


    萧宴宁听他开口,心中一跳,立刻明白明雀想说什么。明雀应该是想把自己和前司礼监掌印随恩的关系在众人面前摊开,刘海和随恩之间是司礼监的新旧掌权者,彼此间交接时难免有龃龉。


    明雀和随恩之间的关系就是个定时炸弹。


    随恩涉及先皇,想到先皇就想到了秦太后。若这个事解决不好,到时难免继续生出是非。


    就是不知道明雀今日出错和刘海等人有没有关系。


    其实萧宴宁刚才那些话也不算无的放矢。


    刘海等人来自通州,他们的家人也在通州,通州是蒋太后和很多妃嫔的大本营,想动点手脚拿捏刘海这些人太方便了。


    正所谓灯下黑,皇帝一直认为刘海等人从通州就跟着他了,定然忠心耿耿。


    这倒也不假,但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刘海真被一些人捏着家人的命,那他稍微透露点皇帝身边的消息也就很自然了。


    萧宴宁从来都是打蛇打七寸。


    周贵人她们今日不来这么一出,他也不会主动给人找不痛快。


    但周贵人开口了,还是在这种场合,这个时间点,蒋太后也逃脱不了干系。既然这样,那干脆大家都站在太阳底下,看谁黑谁白。


    明雀此时开口的时机把握的也正好,不管皇帝知不知道他和随恩之间的关系,他自己开口交代了,就是在表明态度。


    是个聪明人,在萧宴宁用很无邪的语气给皇帝做了提醒,他立刻开口,怪不得能这么快爬到内书房。


    如今一个事实很快会摆在皇帝眼前,随恩和秦太后有牵扯,那刘海和蒋太后也一样。


    皇帝防随恩,那对刘海等人也得小心。


    果然,如同萧宴宁所料,明雀道:“皇上,奴才入宫时跟着的是前司礼监掌印随恩,奴才身份卑微,不敢隐瞒。”


    调到御前的人都会被调查身世,明雀本来不用说这话,但他说了,就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没有被调查出来。万一日后有人拿着这件事做文章,还不如自己先抖露出来,也免得有人在借机生事。


    听到这话,皇帝挑眉笑了,眉眼英气:“随恩啊,怪不得有股聪明劲儿,原来是受了高人指点。”


    明雀诚惶诚恐道:“奴才愚笨……”


    “你的学问可比朕的七皇子都好,你要说自己愚笨,他成了什么。”皇帝爽朗大笑道。


    萧宴宁:“……”你们讲话就讲话,扯他干什么,他什么都没干。


    只是皇帝这么一表态,日后大抵会重用明雀了。


    今日这事闹成这样,后宫没人敢和明雀有牵扯,再者随恩在宫里还是有一定势力,明雀可替随恩,同刘海分庭相抗。


    既然这样,得给他添一把火。


    “小七,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服气?”皇帝看向萧宴宁笑道。


    萧宴宁看了看明雀又看向皇帝,他并没有生气,而是很真诚地表示:“父皇,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要是不厉害,怎么能在你身边伺候。”


    要是换个人说这种显而易见的马屁话,肯定会被人不齿,但话从萧宴宁这个小孩子嘴里说出来,无端就多了几分真心。


    “你要这么说,朕不用他还不行了。”皇帝悠悠道。


    萧宴宁:“只要对父皇忠心,父皇想用谁就用谁啊。”


    皇帝一怔,随即道:“把人拖下去。”


    等明雀被侍卫带走,皇帝的视线扫过蒋太后、周贵人等人最终落在了秦贵妃身上,他笑:“贵妃这些年协理六宫公正无私,辛苦了。”


    秦贵妃眼圈一红,她低声道:“臣妾能为皇上、皇后娘娘分忧,是臣妾的福分。”说完这话,她直直看向周贵人:“只是臣妾没妹妹这般记忆好,几年前的小事都能记在心里,想象力丰富。妹妹有这等能耐,若能去科考,当为天子门生。”


    秦贵妃真的很生气,今日之事一个弄不好她就成了一个在皇帝身边安插眼线的妃嫔。


    皇上就算一时相信她相信萧宴宁相信秦家,可这事就如同一根刺扎在了皇帝心上。帝王自古多疑,哪天翻出来这根刺就会化成刺向她刺向秦家的一把利刃。


    一想到会有这种可能,秦贵妃哪里还会控制自己,她本就任性,哪会给周贵人留情面,于是继续:“妹妹心里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众姐妹一同想办法解决。心思重却放在心里不说,伤的是妹妹自己的身体。常言道多思多想易生病,妹妹闲着没事可不要被蒙了心蒙了,整日里只知道胡思乱想。”


    “诚然妹妹觉得言语开导无用,也可以请太医去开些药,缓解心里的郁气,不要看什么人都和自己一样。今日本是迎太后的盛宴,本是一件小事,也碍不着什么,妹妹这么不顾场合的一折腾,倒让人没了好心情。”


    周贵人呼吸声变得重了三分,她忙道:“太后恕罪,皇上恕罪,是臣妾失礼。”


    “既知失礼,回宫便抄写经文静静心。”秦太后淡淡道,她看向皇帝:“后宫之事本就琐碎,皇上也听厌了吧。今日是喜庆之日,还是不要被这些小事叨扰了。”


    皇帝很给面子道:“太后说的是。”


    他抬眼看向周贵人:“既知失礼,便罚俸半年禁足半年。”


    周贵人叩拜:“臣妾谢皇上谢太后开恩。”


    宴会继续,众臣子自然明白这唱的是哪出戏。


    蒋太后想打压秦太后和秦贵妃的心思太明显也太急躁了些,本来捏住了一个很有用的把柄,一朝打出来毫无用武之地不说,还惹了一身腥。


    只能说,时也,命也。


    首辅秦追稳稳地坐在位置上,他的长子秦昭神色也越发沉稳起来。


    梁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宴席上的气氛很不好,他偷偷看了眼萧宴宁。


    萧宴宁正在吃玫瑰酥。


    好吧,整个宴席上只有七皇子的胃口最好。


    秦太后呆了一会儿便以头疼为由离席了,秦太后也是有脾气的人,蒋太后一而再再而三不给她面子,她做到现在这地步,已经够有风度了。


    皇帝、蒋太后、后宫妃嫔和百官起身送秦太后回宫。


    宴席之上,喧嚣继续,只是大家多少都有点心不在焉。


    最后蒋太后和众人勉强看完烟火才散席。


    秦贵妃回到永芷宫后脸色阴沉,等让宫人把萧宴宁带下去,她招来元平道:“查查周贵人最近和谁走得比较近。”


    周贵人当年没了孩子,认定了是秦太后和秦贵妃动的手脚,这些年她和秦贵妃一直针锋相对,两人碰到了就没消停过。但周贵人到底只是个贵人,若身后没人支着,哪敢在蒋太后的接风宴上朝着她发难。


    秦贵妃琢磨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皇后、柳贤妃、康淑妃、裴德妃甚至芸妃这些人的脸一一从她心底滑过。


    在秦贵妃看来,康淑妃嫌疑最大,毕竟有靠山来了。只不过这都是猜测,没有证据也不能妄下结论。


    而萧宴宁洗漱干净就躺在床上闭上眼,屋外风声呼啸,马上就要到冬天了。


    冬天一来,翻个年头,又是一年。


    ***


    宫里就这样,一波起一波平。


    接风宴后,蒋太后很是安静了一阵子。


    不安静可能也没办法,一个照面,她就输了秦太后一头。接风宴之后,朝臣弹劾后宫干政的折子如雪花一样飘到了皇帝的案头,有御史更是直言,蒋太后身为皇帝生母,刚入宫便行为偏颇,言语有失,当自醒。


    皇帝看着折子,也是一阵头疼,然后把折子压了下来。


    蒋太后入宫后的第一个年过的很是平淡。


    年后,宫里宫外都在为太子大婚做准备,二皇子出宫事宜又被耽搁了一番。


    三月初十那天,太子亲自迎太子妃入东宫,场面很是盛大。


    而这期间,皇帝把当年一手捯饬皇帝生父尊号的新科进士张笑调入了户部,为户部六品主事。


    听到消息,萧宴宁正在吃梨子,他微微一愣。张笑可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他本来在翰林院,按照流程,应该是外放为官,做了成绩后调回京城,如今皇帝却把他安排在了户部。


    萧宴宁不由地联想到了那块颜色有异的金元宝。


    若真是户部库房出了问题,皇帝想必很快就会有动作了。


    “殿下,你怎么了?”梁靖看萧宴宁拿着梨子咬了两口就没动作了,不由地问出声。


    萧宴宁回过神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梨子很甜。等你回家的时候,带上一些。”


    梁靖哦了声,点点头。


    太子成亲后不久,南诏有异动。


    皇帝派了太子前往南疆,以鼓舞将士们的士气。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这是为太子铺路,成就太子的好名声。


    萧宴宁想的则是,南疆有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