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乌托邦一
祂双臂撑在床头,俯身直视她的双眼。
蔚秀多了一项罪名。她会装傻。
“神明大人,你说什么?”
祂直视她的眼睛,仿佛要灼穿她的伪装,找出蔚秀撒谎的证据。
神明略逊一筹,人类比祂复杂,他们最擅长花言巧语。
“你真薄情。”
“说点不知道的。”
蔚秀用枕头垫着后脑勺,惬意地靠着。“你来找我做什么?兴师问罪?就这。”
“留在雪淞镇不好吗?”
老房子的床很大,稻禾神坐在蔚秀腿边的一大片位置。二十多的她目光坦荡荡,不卑不亢地和祂对视。
稻禾神见过很多进入雪淞镇的人,误入的、想要荣华富贵的、想要的离开的,和甘愿出卖灵魂保命的。
“你喜欢以前的生活吗?”稻禾神询问。
祂细致观察她的面容,蔚秀褪去了童年的稚嫩和天真,眼睛会撒谎,嘴巴会骗人。她在雪淞镇混得风生水起,骗鬼骗人,临头了想挥挥衣袖,潇洒地一走了之。
祂突然笑出声:“现在的你,和梦里的小时候更像。有人疼着,可以浑身是刺,理直气壮地骄纵。我看见你在练钢琴,我吓到你了,你像个凶巴巴的家养猫,呲牙哈气。假如没有诅咒,你会成为钢琴家,成为画家,你可以很成功,和现在一样,走到哪都是世界的中心,而不是做一个被诅咒埋没的失败者。”
“我不需要别人。”
蔚秀看起来没有被牺牲的人生支配。“你连人类都算不上。优秀,是你一个模仿人类的异族可以定义的吗?”
“我的人生,是你可以定义的吗?”
“蔚秀,在雪淞镇,你才是异类。”祂语速加快,落音重,审视的眼神看得人不痛快。
“你说得对,可能神只能支配你的苦难吧。”
稻禾神陈述事实,说完祂像是良心发现,问:“我想知道,没有我的时候,那些年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高考毕业后你去工作,生活有过得好一点吗?”
蔚秀将头扭向祂:“明知故问吗?”
“一成不变的倒霉。”
蔚秀上了普通的二本,毕业后她没有再考研,忙忙碌碌地找工作。
被多家公司拒绝,她收到了一份工资很低的offer。蔚秀挤在出租屋里,像只慢吞吞的蜗牛,跟着命走到哪是哪。
她的嘴角流露出悲观。稻禾神扳回了一局,祂戳中了蔚秀的痛处,但祂快活不起来。
祂在学习人类,连他们的情感都学到了。
祂情不自禁地可怜蔚秀,这种感情很复杂。祂觉察到,祂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了。
祂无端感觉到怒气,金色竖瞳不再是冷冰冰的。
蔚秀简直就是一块硬石头。她……怎么就不能服软?
外面的世界,到底哪里好。
“你的人生好糟糕。”祂残忍地说。“为什么还要想离开呢?”
“留在这儿岂不是更糟糕。”蔚秀绷着脸说。“你为什么要设置百日葬?一早就把我的肉身烧毁,不是更省事吗?”
“因为有一百天,可以慢慢地摧毁人类的意志,给点好处,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信徒。”稻禾神坦率回答。
“他们最开始会负隅抵抗,最后都会低下头,心甘情愿地留下来。比如,度玉京。他竟敢在教堂面前勾引你,你竟敢带着他的东西进入我的忏悔室。”
祂越说,声音越闷。
蔚秀觉得莫名其妙,稻禾神自己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稻禾神望着远处。蔚秀沉睡的几天,不速之客找上了门,度玉京来过几次,要求把蔚秀接回他的庄园。
缪尔一怒之下把他丢进了雪里。
怪物们知道蔚秀醒后,一定会一窝蜂地来看她,邀宠。
真恶心。
稻禾神对他们的厌恶多了几分。
“度玉京是军火商,是罪犯。”蔚秀说。
尽管度玉京用了很多花言巧语,告诉她留下来的好处,不过她还是一眼看穿了度玉京的为什么会选择留下来。
度玉京不敢面对现实世界。他的军火促成战争,害死了太多人类,他是千万家庭的罪犯。
他的内心世界早已崩塌。雪淞镇的雾气误导他们自相残杀后,度玉京不堪精神重负,对着稻禾神举旗投降。
蔚秀向上翻眼,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刚才的梦……也是你对我的‘考验’吗?”她看窗外,雪淞镇再次起了雾。
从度玉京的叙述和她的经历,雪淞镇的雾是有目的的。
度玉京等人突然反目成仇,车站的意外雪崩,她的梦境……
蔚秀想起在雪松镇听过的童谣。
稻禾节那天她攥着票,等着第二天离开,却总是听见雪淞镇本地的孩子们手拉手,唱:
“伟大的大地母亲呀——”
“雪是你的眼泪,雾是你的呼吸,”
“你张开双臂,挽留每个想要离家的孩子……”
她恍然大悟。
对雪淞镇来说,他们就是“想要离家的孩子”。
每当他们有机会离开时,大地呼吸,释放雾气。
雾不仅是迷惑人心的作用,它在阻止他们离开。
不单单是迷惑心智、强行禁止他们离开,它的最终目的是摧毁他们的意志,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稻禾神干脆承认了。“是。”
祂一直在观察她,从蔚秀进入雪淞镇起,看她通过一个个考验。
祂想要她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向祂低头。
“何必这么麻烦。你不是给我准备了百日葬吗?”蔚秀烦躁地抓抓头发。她的灵魂和□□一分为二了,灵魂留在雪淞镇,变成复制体,肉身在沉睡。
如果肉身被毁,她一定没办法离开。
她的灵魂没办法进入肉身。海妖似乎也对此事一无所知。
她想要离开,最后还是只能和稻禾神对峙。
“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骗她的。
与其毁掉蔚秀全部后路,不如看她绞尽脑汁寻找出路,胆战心惊地忙活一百天,还是兜兜转转地回到原点。
在这期间,她会发现,雪淞镇比现实美好。这里有金钱财宝,有无尽的寿命。
……和爱她的怪物。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雪淞镇是属于你的乌托邦。”祂整理衣角,走时深深看了蔚秀一眼。
没有雪淞镇,蔚秀会在诅咒里苦苦挣扎,做着从未开花的梦想。
“你还有不到三十天。”祂说,窗外的雪花变少。“春天要到了。如果你还想要离开,可以到教堂找我,我会给你最后一个考验,希望你可以永远保持坚定的意志。”
稻禾神离开了,祂像一片雪花一样融化了。
停滞的时间流动,怪物们发现她醒了,争先恐后地进屋。他们怕吵到她,所以按次序进来,最先的是缪尔和珠珠。
她蜷缩在雪淞镇的大房子里,被子烘得暖呼呼的。蔚秀抱着腿,缪尔端着药汤,一勺一勺地喂她。
珠珠爬进她怀里,像只滑溜溜的猫,盘着睡觉。
壁炉炸开火花,屋内很温馨。
她嘴里发苦,缪尔嘴上在骂,端来布丁。
“你喜欢什么味道?”
“荔枝?”蔚秀随口说了一个。
缪尔的话卡了一下。“雪淞镇本地没有这种食物,我也没有见过。”
雪淞镇只是个小镇,本地食物不多。但是有来自各地的人类,他们是怪物们向外探索的眼睛,怪物的眼界大小取决于人类带来了什么。
“哦。”蔚秀换成了草莓。草莓入口,奇怪的酸甜味让她皱眉:“这是草莓吗?跟在度玉京家的味道不一样。”
缪尔重重地放下盘子。
“那你去找度玉京吧。”他背对着她,明显生气了。
他是土生土找的雪淞镇怪物,没离开过小镇。其余怪物也一样,蔚秀在度家吃过各种各样的甜食,回家唠叨。
缪尔拉不下脸去找度玉京取经,他去雪淞镇的图书馆,找到外来人留下的痕迹,模仿他们描述的味道,制作蹩脚的食物。
蔚秀盯着白瓷盘里的粉色布丁,它的顶端有一圈奶油,奶油上点缀着一颗红色的“草莓”。红色果实的表面被扎了大小一致的孔,模仿草莓本身的纹理,“草莓”顶端的细长绿叶子是用面粉做的,因为缪尔没有找到替代品。
她沉默地吃掉红色果实,缪尔回过头看她,他尝不出口味,外来者说草莓是酸中带甜,甜味更突出。
所以他加了大量的工业糖精。
和一点醋。
吃得蔚秀有一点死了。
“我不找他。说他干嘛呀。”她安抚缪尔,腿上的珠珠惊醒,趴在蔚秀脚边,它变成黑猫,蜷着身体暖蔚秀的脚。比起怪物,蔚秀更喜欢猫。
珠珠听不懂缪尔和蔚秀的对话,它在意着她要离开的事情。
变成猫的话,她就会带它走了吧。
可是蔚秀都没摸它。她在看窗外的雾,在想精神病院里的肉身。
缪尔误会了。他以为她在想度玉京。
蔚秀昏迷不醒的几天,不速之客上门,度玉京带着人要蔚秀带回庄园,声称庄园有更好的医生。
提起这个,缪尔一肚子气。
他憋了一会儿,复而端起盘子,把蔚秀不吃的布丁吃完。
他总觉得她要走了,不敢对她发脾气。
缪尔扁扁地说:“……度玉京那个人,你睡他可以,但是不要把人带回家。”
第62章 乌托邦二
蔚秀胳膊肘碰碰缪尔:“怎么,这么讨厌度玉京?抽屉里的套还是他买的呢。”
他推开蔚秀:“我不用。”
“你喜欢的超薄。”
“……不要。”
“那我和别人用了?”
“你休想。”
珠珠被撵出房间,傀儡脚步停在走廊拐角处,眉眼黯然。珠珠看他一眼,团成一团在地毯上打瞌睡。
屋内气温升高,缪尔摸清了她的身体,他掌心收拢,捏了捏:“长大了些。”
缪尔被踹了,他扣着蔚秀的腰,手指往脊背下滑。
蔚秀痒,往他怀里躲。他将其曲解为主动,拥着人滚进被褥。
到天色变暗,缪尔才亲了亲蔚秀汗湿的秀发:“先给你清理,还是我先去做饭?”
蔚秀饿了:“做饭。我自己洗。”
“对了,不要做草莓布丁。”
“不吃算了。”缪尔气呼呼地出门,转弯,守在走廊拐角处的傀儡面碰面。
“你倒是来得殷勤。”吃饱喝足的恶魔和他擦身而过。“花枝招展的,蔚秀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傀儡的脾气一点就炸:“年老色衰的贱人!”
蔚秀门外的两个怪物吵起来了,不到五分钟他们就会打架。
劝架的珠珠会被揍,伏应事不关己,她生病时来看了蔚秀一次。
打完了架,缪尔去做饭,傀儡装好残破的身体,敲门。
“……主人。”
他今天脱下了繁琐的衣服,换了身简单的西服,也算是入乡随俗。
蔚秀有点累,仰躺着喘气,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她以为是去而复返的缪尔,睁开眼看见了傀儡。
他安静地把她抱进浴室,温热的水漫过身体。
傀儡跪坐着,双掌掬水,淋在蔚秀肩头。
“缪尔在厨房,伏应在隔壁。要喊他们过来帮你吗?”
傀儡的存在感低,他习惯了游走在边缘,偶尔打下手。蔚秀很少想起他。
“不用。”蔚秀靠在浴缸边,被冷落的傀儡低头盯着水的波纹,她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就你吧。”
傀儡闭眼感受她掌心的温度:“……好。”
“主人让我留下来,我很开心。因为主人很少想起我。”
他把蔚秀抱起来,放到床上,用干帕子给她擦身上的水珠。
蔚秀:“怎么才算想起你?我每天早上都有和你打招呼。”
傀儡的额头抵在蔚秀膝盖上,非人指关节扣着她的小腿:“像这样,我想和主人独处。主人要走了。”
他很失落。
“走之前,可以使用我吗?我有很多分身,我不比他们差。”
傀儡算半个古代人,他观念保守。
蔚秀昏睡的几日,他一直在做思想准备,鼓起一腔勇气进入了她的房间。
他瓷白光滑的脸颊贴在蔚秀手背:“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您使用我。”
喂饱了贪婪的恶魔,蔚秀有点疲倦。
她懒懒掀眼凝视傀儡,他傲娇的脾气被磨软,放下矜持,僵硬地解开扣子。
“你是来献身的?那就脱吧。”蔚秀像个无良混混,正在骚扰良家男子。
她没什么兴致再做,但无聊时调戏一下傀儡可以当做饭前甜点。
谁让缪尔做的甜点这么难吃。她在饭前吃点其他甜点,也不是不可以。
总之都怪缪尔。她见机行事,又没有错。
傀儡手指停留在第二颗扣子上时,下颌绷紧:“要全部脱吗?”
刚停下,他就被打了一下,力道不重,扇得他偏过脸。
“停下来做什么?乖孩子只需要服从。”
他偏着头呼吸加重,“…对不起。”
几秒钟后,傀儡没有继续,反而自甘堕落地说:“请再惩罚我一次。”
他的脸颊泛起久违的疼痛,他才想起傀儡也会疼痛。
傀儡听说过,蔚秀在某些事情上非常恶劣。
这种痛感……起码证明她没有忽视他。
蔚秀惊讶地笑:“故意犯错,想讨主人的奖励?”
傀儡眼睫猛然抬起,“是。”
他攥紧长裤布料,“我想主人,想为冒犯了主人而赎罪,我想主人打我,想得…快要疯了。”
“主人在意过太多人了……独独没有我。”
蔚秀的手掌落在他另一半脸上:“我很少听见这种要求。”
“是我下贱,”他的喘气声卡在喉间,“主人打的好。”
蔚秀摸着他的脸颊,他趁机蹭她的手心。
她说:“全部脱了。”
傀儡沉默地解开扣子,手指在腰腹徘徊。
“本钱真足。你的造物主对你真好。”蔚秀凝视他。
蔚秀脚尖轻点,她很少把怪物当人,他们本就是宠物、物品。
更何况是主动送上门的玩物。
他轻吻她的掌心:“我是主人的所有物。”
“什么时候开始的?”
“帮主人洗漱的时候。”他难堪偏过脸,“主人身上都是缪尔留下来的痕迹。我不喜欢。”
她只是抱着玩玩的轻佻心态:“哦。那自己解决吧,快一点,等一下缪尔做好饭要来叫我,不要被他发现哦。”
“…一定要现在吗?”他膝盖沉甸甸陷入地毯,“可能会来不及。”
“你在反驳主人?”
“对不起。”他咬着下唇,生涩加快动作,呼吸加重,“我能看着您吗?”
蔚秀大发慈悲,点点头:“可以。”
“嗯呜。”他全身绷紧,傀儡突然仰头急促呼唤她的名字,扩大的瞳孔紧盯着她:“主人……好喜欢你。
蔚秀仿若置身事外,平静地看着他失控:“之前和别人有过吗?”
“没有,之前试过,但是只有看着您我才能……”
“乖。”蔚秀奖励地摸摸他的头,“缪尔应该要好了,接下来听着我数数,好吗?”
“好。”他玉白色的指节比窗外雪更清冷,傀儡异常美丽的眼睛半张半合,他声线发颤:“一,”
“数到十吧。”她慢悠悠地说。“二,三,四,五。”
傀儡浑身震颤:“六,七……我……主人……”
蔚秀忽然发难,脚尖踩着他:“憋着。”
走廊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她不急着结束,“你平时看起来很暴躁,见面时还想杀了我……这种时候,会哭吗?”
他被她碾疼得发抖:“会,求您了,求您再碰碰我。”
脚步声越来越近,傀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平时他不怕缪尔,但此刻他莫名有种背着主人的原配偷偷找主人的隐秘快感。
就算缪尔先来又怎么样,就算缪尔是原配怎么样,至少主人现在看的是他,主人现在是属于他的。
……只要是主人,哪怕是让他做下贱的第三者也可以。
禁闭着的门被敲响,门把手拧动时傀儡心跳漏了一拍。
缪尔要发现他们了。蔚秀仍是不慌不忙的。
他被支配,只能渴望地注视着蔚秀,她掌控他的所有,高位者给的惩罚也是奖励,譬如现在,她脚尖加重时附赠的疼痛都足以使他着迷和臣服。
蔚秀提前锁了门。门外人没有打开门。缪尔的声音带着冷意:“锁门干什么?”
傀儡努力不发出声音,低头亲她的小腿,人类的腿部线条柔软流畅,她的小腿肉随着脚的动作颤动,很软,很漂亮。
他的目光看不过来,空气紧张得无法流动,傀儡快要失控了,他好想要主人。
外面的缪尔催得不耐烦:“蔚秀你又睡了吗?我直接用法力破门进来了?”
缪尔等了两秒,没听见回答。他把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听里面的动静。
蔚秀抬脚:“好了。”
他手指痉挛,抓乱地毯:“谢谢……谢谢主人。”
他特别狼狈,蔚秀在看他。
他还记得方才的触感,他的身体是冷的,蔚秀的身体是热的,驱温性让他靠近蔚秀,脸部贴在她的脚腕上。
好暖。她是怪物的“火种”。
第63章 乌托邦完
地毯脏了。傀儡跪着擦干净地毯,蔚秀打开窗子,散散屋里的气味。
门突然打开,门口的缪尔面无表情:“还吃饭吗?”
这一幕似曾相识。
蔚秀下楼,傀儡扣好扣子,伏低做小地跟在后面。
“穿这么骚不知羞。”
缪尔把碗重重磕在桌上。
傀儡低头不语。
缪尔一肚子火不能对蔚秀发,他只能打小三了:“新人真傲气,爬上主人床后都不会说话了?”
“谁是新人?”伏应手里拿着之前给她织的红围巾,蔚秀去了精神病院一趟,围巾被勾破了,被他拆了重新织。
他看见异常安静的傀儡,习惯了,“哦。我还以为是兰道的儿子。”
“几个傀儡爬上床了?”
蔚秀瞪他:“你说什么呢。”
伏应眼皮不抬:“看来是一个傀儡。你总算还有点良心。”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傀儡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他正在擦桌子,蔚秀觉得他就差给家里的两位大公端茶敬酒了。
哦,还有一位先来的,和蔚秀寸步不离的珠珠。
它顺着蔚秀裤腿向上爬,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没过几分钟,它就被放到了沙发上。
蔚秀惴惴不安,她担忧稻禾神的最后考验,想着早点解决问题,吃完饭又打算去教堂。
她肚子饿,大口吃饭。客厅几个怪物陷入死寂般的沉默,缪尔在她走前说:“早点回来,我会做晚饭。”
伏应给她系围巾。蔚秀是戴着红围巾进雪淞镇的,她原本的围巾洗太多次了,松松垮垮的,被缪尔叠好放进了她的小行李箱。
她的行李箱真小,缪尔想给她装好多东西,都装不下。
他把试图压扁身体、钻进行李箱的珠珠提出来丢掉,楼底有开门的声音。
缪尔看见蔚秀一步一个脚印朝外走,伏应领路,她此行只带了伏应,没有通知度玉京和厄洛斯。
缪尔目送。
她一直想要走。是后来他对她不够好,还是因为她单纯不够喜欢他?
外面有雪,有雾。
打着伞,蔚秀想了很多,厄洛斯和度玉京走不了了,她单方面终止了盟友关系。
雪里还有个怪物在等她。海妖拿回了身体部位,实体站在雪里,雪花落在祂睫毛上。蔚秀面上带笑:“利卡维安?”
利卡维安手指蜷缩:“你还记得这个名字。”
“你的残念亲口说的。”
“我知道。我只对你说过。”
海妖明显记得残念,残念在影响祂。祂今天的衣服偏紧,腰侧镂空露出腰窝,浓密的睫毛垂落时遮住眼底疲倦。“你还用得上我吗?……主人。”
“看你表现。”
蔚秀尾巴翘起来了。
伏应依旧是露出习惯了的表情。蔚秀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她看准了怪物们的软肋,得意地翘起尾巴。
到这个时候也死性不改。
他真的很想跟她出去,看看她对别人是不是也这样理直气壮地占便宜。人类也能容忍她的脾气吗?
人类的雄性能够惯着她的花心吗。
她在外面的世界,……会不会被欺负。
伏应大步向前,皮鞋的小高跟敲击着马路的声音盖不住蔚秀和海妖聊天。
他们说得火热,很明显蔚秀更信任被她催眠过的海妖,也只有祂能带她出去。
伏应停下脚步,蔚秀“哎呦”一声,撞到了他坚硬的后背。
他转过头冷冷地瞪了蔚秀一眼,蔚秀莫名其妙,小声和海妖说他的坏话。
伏应继续往前面走。一开始他对她颇有敌意,如今敌意都化作绵绵的针,扎进指尖。
蔚秀真是个薄情的女人。因为他有用,她就会带上他,因为怕度玉京厄洛斯阻碍她离开,她就可以绝情地不告诉他们。
现在因为海妖更有用,所以她就对海妖更好。
伏应不参与他们的斗争,所以他比家里的另外几个清楚,蔚秀只是把他们当工具,可以是泄.欲的工具,可以是趁手的刀,可供玩乐的宠物,没有一个选项是爱人。
缪尔、傀儡、珠珠、厄洛斯……他们想要她的怜悯,于是被蔚秀划入了贪婪的范畴。
毕竟他们只是“物品”。
教堂到了。修女站立在雪里,她只允许蔚秀一个人进去。
“蔚小姐请跟我来。”修女浅笑,“二位留步,不必担心蔚小姐的安危。”
伏应和海妖挡住了去路。
“你们的神明哪来的可信度?”
修女礼貌地解释:“祂说,如果祂要为难蔚小姐的话,恐怕没有人能让祂回心转意。”
蔚秀无言以对。她读出了几分威胁的意味,一个人跟着修女进入教堂。
教堂没什么人,看不见的敌人的脚步声在向她靠近。蔚秀停步,看见了稻禾神的神像。
她随口问:“稻禾神是哪里来的?祂不是本土的神明,作为信徒,你知道有些人更愿意称呼祂为外来入侵者吗?”
“是恶魔先生的话吗?”
修女的声音甜美,“神来自天外。壁画有篆刻文字,一颗陨石降落雪淞镇,它带来了小姐口中的‘外来生物’。”
“相比弱小的人类,祂是高维生物。来自星空的高维生物支配低维生物,就像人类在奴役牛羊。”修女推开门,请蔚秀进入深处。
还挺克系的。
修女关门时低声说:“请不要埋怨我们的神明,蔚小姐。”
走廊很长,两边长满了绿植,紫藤花开了,容光线通过的地方狭窄。蔚秀说:“你被洗脑得很严重嘛。这么为祂说话。”
“可是人类不杀死牛羊,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蔚小姐觉得呢?”
她笑容标准,嗓音轻软,“人类偶尔也会对小猫小狗仁慈。他们培养优良的基因,把狼驯服为狗,把猫咪的爪子剪掉,然后再对它们好,这就是人类的仁慈呀。”
“没有利爪和尖牙的猫咪和小狗会亲近人类,它们就像人类的信徒。留着攻击性的狼变成了恶魔。这正是人类制定的法则。”
“神明祂只是想养一只可爱的人类而已。”修女道破稻禾神的目的,站在原地,目送蔚秀往深处走。
“我不是宠物。”蔚秀答。
修女淡笑:“因为高傲的人类都以为自己是食物链的顶端。”
深处是忏悔室,忏悔室的门关上。蔚秀无聊地坐在镜子前,她身后香气浮动,是紫藤花的香气。
稻禾神贴着她的后背,脸斜着搭在她头顶,亲昵地蹭:“你来得好快。”
“要杀要剐,快一点。”蔚秀有点疲倦。修女对她的话有影响,反反复复地捉弄也让她精力降低。
人类怎么反抗来自太空的高维生物,唯一解指向臣服。
她认定了反抗,又害怕导致无法挽回的事态。
不对不对,蔚秀摇摇头。来之前有雾,雪淞镇在干扰她的心智。
“别着急,你不想猜猜我会怎样考验你吗?”
蔚秀蹙眉:“杀了我?用酷刑折磨我?”
“我什么时候用过这么狠毒的手段?”稻禾神反问。
“为什么不用。”蔚秀疑惑。“我没听说过你对其他人手软。你觉得普通的手段能留下我吗?”
稻禾神抱紧她,给祂心怡的人类顺毛:“你怎么不去问你家里的怪物?他们留下你的手段,也很温和。”
“他们也没能留下我。”蔚秀迟疑了一两秒,她认真地考虑后才说。
“为什么?你没有亲人了,你的朋友也很少,只有怪物不受诅咒的影响,肆无忌惮地靠近你,对你释放善意。”
稻禾神手指绕着蔚秀发丝,“你对他们好冷漠。我知道人类的感情非常碍事,但你比怪物冷漠。”
“他们对你很好,不输你以前的亲人。但你没有用过同样的态度回馈怪物们。”
她抬起清亮的眼眸,仿佛清泉:“是。我从来没有把他们当做亲人来对待。但是,那不是因为你的诅咒吗?是神要我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
她无辜地说话,好像一切都不是她的本意。
稻禾神思绪短暂断裂。
祂听见蔚秀心跳的声音,祂施加给她祖母的诅咒遗传给了蔚秀,此刻将因果回馈给了祂。
稻禾神握紧她的手掌,摁在镜面上。
“如果没有诅咒,你会留下来吗?”
蔚秀从根本上否定:“没有诅咒,我不会来这个鬼地方。”
“对。”祂摁着蔚秀掌心,大的手掌和小一圈的手掌十指相扣。
越接近人类,罪孽越深重。他们的影子交叠,稻禾神离人越来越近了。
祂是最失败的高维生物,祂染上人类的七情六欲,逐渐退化。
稻禾神手掌用力,推动镜子翻面。
“我给你两个选择,留下来和离开。”
“别着急。”祂抱紧她,“你可以从镜子里看见未来,不同的选择,不同的未来。”
蔚秀掌心摁在镜子上,她看见了第一个选择的答案。
“第一个你,选择离开。”稻禾神的声音带着诱哄,催眠她进入镜中。
蔚秀眼前炸开白光——
作者有话说:结局比较开放性,接下来几章左右就是结局,有离开和留下来两个结局,留下来结局长一点。不同的解读结局不一样,可以视作“蔚秀选择离开或者留下”和“稻禾神究竟放不放人”的答案。番外补角色分线。
第64章 结局一:离开
稻禾神把肉.身还给了蔚秀,她终于可以离开了。
祂唯一的要求是,不准她带走其他怪物。
祂走不了,其他怪物也不行。
蔚秀答应了。她浑浑噩噩地走出教堂,仍然有些不可置信,回到家。
缪尔收拾好了行李箱,蔚秀最爱珠宝,他挑出最值钱的珍宝,还有粉色的珍珠,尽可能塞进小行李箱。
珠珠和伏应很沉默,珠珠最开始会缠着她裤腿撒娇要抱抱,它也要跟她离开。
蔚秀第五次把它放到地毯上,她说得非常直白:“对不起珠珠。带上你,我走不了。”
“我,我……”
珠珠迟了半拍,它放下高高举起的触手。
“好……我……听…话。”
它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想跟着蔚秀走,但是它不能拖累蔚秀,不能让她希望落空。
珠珠退步,帮她收拾衣服。
蔚秀不知道怎么告诉伏应,她食言了,她带不走他。
他看了她一眼,走进房间,没有送行。
厄洛斯和谢兰里也没有出现,因为她是偷偷走的。
她觉得他们不会让他走。就像他们的母亲兰道太太那般,会往她祖母怀里塞地图。
蔚秀也没有通知度玉京。尽管她觉得他们阻止不了她,毕竟她过了最难的稻荷神那一关。
她只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缪尔说她冷漠得比怪物可怕。
“我要抱你一下。”缪尔没说完就抱住她,没有主人后,他会再次进入沉睡。
“进来下一个人类的时候,你就可以醒过来了。”蔚秀安慰他。
缪尔手臂收紧。他觉得蔚秀真绝情,她知道,恶魔只认一个伴侣。
他松开手。“快滚吧,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蔚秀提着箱子。她像来时一样朝外走,脖子上围着的围巾变成了怪物亲手织的。
她坐上车,车窗外传来钢琴声。
她低头看纤细的手指,指关节弯曲,模拟弹琴。
有人在弹奏钢琴曲《诀别书》,音调欢快,蔚秀回眸,看见二楼玻璃后挺拔的身影。
她抱紧箱子,降低存在感,窗外音乐跟了一路,送她到港口。
她上了海妖的小船。他们坐在一起,在雾气中行驶。
雾变淡,目的地将近。他们聊得越来越多。
海妖沉默了很多年,如今拿回来舌头,祂的话也多些。
蔚秀问祂回去打算怎么办,海妖抚摸海水,光线穿过雾气。
“住在海上,我已经习惯了。”水是冷的,祂把手搭在船侧,水珠沿着手指往下滴。
祂送她到海的对岸,只过去了几个小时。
蔚秀踩着沙子上岸,她走到礁石后,海妖看不见她的身影,祂的船驶离岸边,继续在海面流浪。
蔚秀在岸上站了会,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她烧了地图,灰吹进海里,被浪卷走,离岸越来越远。
数年前,约瑟兰道因为舍不得,往一个女人的包里塞里地图,她在等待她回来。
数年后,另一个女人回来了。一群怪物因为舍不得,送她离开。
蔚秀找到就近的旅馆,入住,第二天回到居住的城市。
她一夜暴富了,离开了窄小的出租屋。
她住进了比雪淞镇旧房子更大的房子,蔚秀没有大志向,闲暇时间练琴绘画,日子很惬意。
她不缺钱,身边就不缺人,无论假意还是真心。
有诅咒在,对她真心付出的人很少,他们为了钱,蔚秀为了满足各种各样的欲.望。
这样很好,蔚秀也没有真心回馈他们。
一生里,蔚秀追求不高,她过得很幸福。
她偶尔会想起怪物,想起在雪淞镇的点点滴滴。特别是在老年,老了的蔚秀没有心思理会小情人们,她养了一只猫,一只像珠珠的猫咪。
它特别粘人,黑色的毛发,圆溜溜的蓝眼睛,团在她怀里睡觉。
蔚秀的红围巾还没有丢掉,她几乎不戴了,一只干瘪的槲寄生夹在她常看的书本里。
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给她的,蔚秀离开雪淞镇后打开行李箱,就看见了槲寄生、一些小玩意儿,以及一支金色麦穗。
好吧。她没有瞒过任何怪物。
蔚秀闭眼,摸着猫,躺着晒太阳。
几年后,猫死了,蔚秀把它的尸体火化,洒在大海里。
她不喜欢土葬,她怕虫子咬她。
她也要火化。
蔚秀一生没有孩子,等她死了,蔚家最后一代死了,诅咒终止。
她委托他人写下遗书。死后,她的骨灰会被洒进大海,在海里流浪,流往各个方向。
蔚秀平和地等待死亡。
雪淞镇的怪物都是长生种,不知道会不会用一辈子来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