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还请不要卖关子,”菲利普偏了一下头,“林格特先生。”
伯爵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光看那张脸肯定不超过30岁。然而听老费里说,其实菲利普已经40+了。
加上那一身的珠光宝气,直视过来时非常有压迫感。
林维伦蹲下身,用手轻轻掰过母马的后蹄。最近雨水很多,蹄子上不免沾染不少泥土。
他小心掸掉赃污,露出下方一块极其不显眼的灰色痕迹说,“这是真菌感染,它最近下了不少次河吧。”
负责照看那匹马的养马人脸却慌了,手不自觉在后腰上的水壶摸了一把,“哦是的,丽儿最近很喜欢去河里,它最近一直在训练,总是感到非常热。但我做好了干燥处理,怎么可能真菌感染呢?”
“就是,”矮个儿嗤笑,“那只是一块斑迹而已,你看它,走路丝毫不受影响,可真菌感染是会痒的,你当聪慧的丽儿傻呢?”
“而且拜托,你刚刚检查的时候根本没怎么看过这匹马的蹄子,只是扫了几眼,怎么可能注意到这么不明显的地方?别是为了让伯爵对你刮目相看才故意这样说吧?”
连话少的小辫儿亨利也跟着点点头,“毕竟还年轻,沉不住气做些手段很正常。”
林维伦简直被气笑了,这俩人专业技能比泄洪期的大坝还要水,还有脸给他定性。
还有那个养马人。
视线在养马人后腰上的壶上一扫而过,林维伦彬彬有礼,“真菌感染初期并不会有太大反应,但这匹马一定有过不舒服的时候。我不知道您的养马人如何工作,但一点没发现根本不可能。如果您不相信,完全可以将这片灰刮下来送到实验室做分析。”
养马人喉结滚了滚,忍不住又拽了拽腰带,将水壶往后藏了藏,提高声音,“丽儿一切都很好!”
此时伯爵已经在女仆摆好的纯白花园椅上坐下了,他拍拍手,“行了,马伦,把你的水壶拿来我看看。”
马伦倏然转头,脸涨成了鸡脚的颜色。
“先、先生,”他开始结巴,“我、我没有……”
菲利普翻了个白眼,“马伦,告诉我,壶里是酒么?”
这一个提问瞬间让气氛变紧张了,大胡子难以置信扭过头,“马伦,你又开始了?!”
林维伦感觉养马人快要被什么东西勒死了,那人下意识后退,“我不是,我没有!壶、壶里只是兑了水的白葡萄汁!只、只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大胡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拽下了那个水壶,然后费好大力气才拧开。
浓烈的酒味直冲鼻腔。
菲利普无奈叹气,摆摆手,“马伦,我给过你机会,这次就算你姐姐来找我也不可能。我们只是有过一段恋情,这不代表我就要继续容忍你。来个谁,把他带出去。我的丽儿需要更专业的人来饲养。”
马伦被三个强壮的骑师拖了出去,连求饶和咒骂声都没有遗留很久。
接着,拼命吞咽口水的人变成了矮个儿。
因为在马伦消失后没几秒,丽儿忽然开始来回踩踏。它的后蹄子不断在地面剐蹭着,像试图抖掉什么东西一样。
菲利普望向另外两个兽医,“先生们,丽儿现在的状况正常么?”
小辫儿开始咳嗽,“先生,造成这样的情况恐怕有很多原因,我想它的牙垢一定也有包含在内。”
“抱歉,”菲利普直视小辫儿的眼睛,“亨利先生,请原谅我家仆人的失误,还没有知晓您的姓。”
刚刚勒住养马人的什么东西转移到了亨利脖子上,他沉默几秒后才梗着脖子说,“安德烈,先生,我叫亨利安德烈。”
哦豁。
林维伦了然了,原来是那个安德烈。在费迪南德家的脑包虫牛病时横插一脚,又在斯图尔特家病鸡事件中承上启下的那个安德烈。
这家伙赌瘾这么大?竟然敢大剌剌来到庄园应聘。
不过伯爵好像并不清楚那些事——德纳姆镇的确算是大镇——他只是礼貌微笑,“您说的可能也没错,安德烈先生,丽儿的牙齿确实该重视。”
小辫儿肉眼可见松了口气,随即真心实意大大笑了起来,“是的是的!我想就是这样!”
矮个儿却睁大眼睛,抬手指着安德烈。
然而他还没说出一个字,伯爵忽然站起身打断了他。
“先生们,非常感谢你们今日的远道而来。”菲利普和旁边的女仆低声耳语几句,随后有几个仆人提着三个漂亮的提篮走上前,塞进三名兽医手里。
“这是小礼物,牧羊人派和番茄奶油浓汤,希望你们能喜欢。”菲利普从女仆手中接过雪茄,“容我想一想,之后我的管家会通知成功者。”
这是逐客令了。
确实,只是一次简单的面试,被留下用餐才是真的奇怪。
矮个儿和安德烈明显有着不同的心绪,不过都已经无法诉之于口了。因为三名仆人走上前,要带着三人从不同的出口出去。
这也是一种礼貌,能够避免面试者之间产生火气。
很快,其中的两路顺利来到了庄园外,登上离开的巴士车。
而有一路人却又转回了别墅。
林维伦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大厅,面露不解。
“伯爵先生邀请您到餐厅去,今日厨房准备了非常不错的餐点。这个——”女仆接过提篮,“您已经不需要了。”
林维伦:…….
他无奈耸耸肩,跟着仆人走进餐厅。
这里的地板擦的比天空还亮,墙上挂着厚实的镜子和大大的油画,12张配有金紫色丝绒扶手的皮餐椅围绕着一张长桌。
长桌两端分别伫立着一个带铜脚轮的桃花心木自主餐分菜器具。银制树枝形烛台足足有四个,正中央是金色的天使摆件。
看那天使的光泽度,林维伦很怀疑那是纯金的。
菲利普独自一人坐在主位上,长桌旁边有六个男仆尽心侍奉。
“快来这里坐,林格特先生,”伯爵起身招呼,笑的意外的很热情,“今天的小绵羊来自澳大利亚,由我的厨师亲自挑选,肉质非常好。”
林维伦被安排到左手边,他面前是镶着金边的餐盘和餐刀。
“我不明白,先生。”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在用餐前表达疑惑。因为男仆们已经开始上菜了,从餐厅外的走廊里传来了煎炸的洋葱味和羊肉的脂肪味。
他不想不明不白接受这样一顿明显特意准备过的大餐。
“我对兽医的需求很迫切,”菲利普执起了酒杯,女仆向林维伦展示了这次的开胃酒,一瓶来自西班牙的雪利酒,瓶身上描绘着蓝底金边的公鸡图腾。
“不仅仅是因为我的马场,还因为不久之后即将到来的秋日宴会。这座庄园已经很久没有举办宴会了,所以我想做的成功一些——毕竟这次会从伦敦以及曼彻斯特来不少朋友。可惜的是,我原来的兽医却在这时出了问题。他真的太老了,迫切需要回到家乡调养。”
此时,第一道汤也摆上了餐桌。
“雪维菜贻贝,”女仆轻声向客人介绍,“用的是新鲜贻贝和野生雪维菜,汤底由番茄制作而成,调味则使用了十三种不同香料熬制的鱼骨汤底和热奶油。”
骨汤和奶油…
林维伦眉头微微蹙起,很想把番茄浓汤拿回来。
可十几双眼睛正牢牢盯着你,他还是鼓起勇气拿起勺子浅喝了一口。
…….救命,好腻。
奶油放的实在太多了,还没等咽下去就糊在了口腔里,像在舌头上刷了堵白墙。
再加上杂乱冗沉的香料,负担实在太重了,有种食道被拽着往下坠的感觉。
手边是天鹅形状的烤面包片,为了掩饰表情,他连忙拿起面包片往嘴里塞,接着用雪利酒漱口。
“抱歉,先生,”林维伦感觉自己终于能喘气了,为了不继续承受折磨,他让自己显得紧张且坐立不安,“我还是不太明白,宴会和兽医有什么必要的关联么?”
菲利普笑了一下,“我这次秋日宴会的主题是‘野性’,我想你已经看见早些时候我亲自去猎来的那些动物了。宴会上所有的食材都将来自于森林,可你知道的,前不久我们镇上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
还是因为那次病鸡事件。
林维伦懂了,伯爵对即将入口的东西展示出了十二万分的谨慎。
连集市上购买的肉都无法保证健康,更何况是那些奔跑于树间草地的野味?
“所以我需要一位兽医,一位专业技能非常棒的兽医。”菲利普目光灼灼地望向英俊的客人,“你完美符合我的一切要求。是的,林格特先生,我曾在病鸡现场看见你了。”
不止如此,后面菲利普还亲自跑了一趟农业部,拿到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结果:
维伦林格特挑选的每一只鸡都中招了!而不被选出来的那些,也确实都是健康的鸡肉!
“他的脑袋里就像装了个x光机,”实验室负责人如是说道,“诊断准确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百,可怕的是他还如此年轻。”
农业部副部长克莱德索莫同样给了很高的评价,“我从未见过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出这样成绩的兽医,德纳姆镇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的人。他优秀的像个怪物,如果再给他时间积累经验,或许皇家兽医学院都将为他留出一席之地。”
菲利普当即就记住了维伦的名字。
不过伯爵仍然想做个测试,他命人邀请了德纳姆镇上执业超过十年以上的所有兽医,其中就包括费里诊所。
林格特出现在庄园当然不是巧合,就算今天来的是费里本人也没关系,同一个诊所总能找到机会。
现在,在餐厅被香气环绕时,从丽儿蹄子上刮下来的样本迅速送到了实验室。
伯爵的名字让其他等候统统往后排,预计一小时之后就能出结果。
而餐桌上,女仆正在为客人展示佐餐酒。
“这是来自法国的波尔多红酒,由玛歌酒庄酿制。而我们的主菜则是慢烤小羊肩和芦笋鳕鱼冷盘,搭配蟹肉柚子沙拉。其中使用的鳕鱼和蟹肉都来来自于今早的塞尔比。”
慢烤小羊肩里放了大量橄榄油,宛如油箱被撞漏的四轮轿车,连摆盘搭配都是油渍小番茄。只看一眼,就已经感觉胃被透明胶带封住了似的。
林维伦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他没有动刀叉,抬眼对上伯爵笑意满满的视线,拒绝里包括了主菜。
“很抱歉,先生。承蒙您的信任和重视,可我无法接受这份工作,我暂时还不想离开诊所,我…”
就在这时,一道刺耳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有人走去接起,没多久后又快步走了过来,附在菲利普耳边低声复述,“先生,是实验室,他们的结果出来了,那的确是真菌感染,原因是潮湿。如果没有及时发现,很快就会大面积扩散。”
也就是说,假如今天没有维伦林格特察觉,再加上养马人酗酒后的刻意疏忽,丽儿很有可能会因为马蹄问题在比赛前夕出现状况。
丽儿三岁了,父母都是在比赛上拥有极其亮眼成绩的顶级赛马。当年光是配种费就达到了惊人的680英镑,更别提丽儿价值连城的身价。
如果现在上拍卖会,这匹小母马至少能为菲利普带来四位数的收益,开头还不是1。
前提是它的蹄子上没长什么奇怪的东西。
伯爵放下了酒杯,深深看着年轻的客人。
“年薪500磅,负责我的马场和我的厨房食材,确保庄园里每一块肉都是健康的。可以不需要住在这里,只要定期往来即可且不出错即可。”
带着蓝宝石戒指的手伸向对面,“林格特先生,我诚挚邀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