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林维伦承认,有几秒他被这个数字砸懵了。


    年薪500英镑,换算一下周薪接近11英镑,是诊所的4倍还多!


    而且还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


    这哪是雇主?这简直撒币专家,是大慈善家。


    就在此时,林维伦忽然发现,当个兽医似乎没什么不好。


    “先生,谢谢您的慷慨,”他端起酒杯,从善如流起身,“愿上帝保佑您身体康健财源滚滚——我明天开始上班可以么?”


    菲利普被逗的大笑起来,同样也端起酒杯,“当然可以,不过今天更好,你知道的,我希望你能尽快开始工作。我的仓库里已经要被野味塞满了。”


    “实在抱歉,”林维伦微微垂首,“我必须回到诊所和费里先生商量一下,所以明天才能开始。”


    “哦?”菲利普一边眉毛高高挑起,他饶有兴致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告诉费里这件事——那可是500英镑。”


    “没有费里诊所的名声在外,我也不会拥有走到这里的机会。”林维伦摇晃着高脚杯,“人总要学会感恩,即使很多时候很多人都不明白。”


    “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伯爵眼睛更亮了,“选择你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等一下我的管家会带你签署一份雇佣协议,如果确认没什么问题,明天我们会再次于这里相见,届时你会收到第一个月的预支薪水。”


    总得来说,这是一次愉快的午餐。林维伦独自一人干掉了三盘天鹅烤面包,沙拉也吃了很多,只是主菜没怎么动。


    甜点是甜味奶油果冻,这是唯一一道他感觉还不错的菜品。口感像肥皂泡一样松软,当牙齿研磨时里面还有流心一样的奶汁在舌尖弥漫,宛如在吮吸饱满弹性的天边云朵。


    管家在午餐结束后带来了雇佣协议,上面规定了林格特每三天就要来一次庄园,为庄园内所有的动物看诊。


    假如平时伯爵有什么需求,也会提前通知。林格特必须把他排在最前面,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三个小时内一定要赶到。


    当然,高昂的薪水同时也代表了必须负的责任。


    如果在工作中出了错,那么林格特就将背上数倍的罚款。要是无力偿还,就将由费里诊所代为补偿。


    “你可以将这份协议拿回去给费里先生看一看,”男管家说,“也可以现在直接签署。”


    “我会和费里先生商量一下的,”林维伦拿起协议,“请代我向伯爵道别。”


    回去的时候,风里都带着潮湿的英镑香,那是比任何一种肉都更美味的气息。


    至于伯爵担心的那种情况——他背负上巨额罚款的出错情况,绝对不可能发生。


    林维伦有着绝对的自信。


    回到诊所的时候正值午休期,阿尔玛刚刚享用完一盘煎香肠和烤土豆,她看着回来的人连忙起身。


    “回来的怎么这么晚?费里担心的不行,说要是吃完饭还没有见到你,就要给庄园打电话了。快来这边坐下,我刚泡了红茶。”


    太太帮忙抽出一把椅子,又去厨房拿了干净的茶杯和牛奶。


    林维伦说了声“谢谢”,笑容深了不少,“有些事耽误了,太太,费里先生在哪里?”


    阿尔玛抬头看了一眼楼梯的位置,手指朝上指了指,用气音说,“刚刚邮递员送来了信,只看了一眼就上去了——是从伦敦来的信。”


    然而最后一个音节刚落地,另一道声音便从上而下。


    “有人终于肯回来了?”老人花白的头发被头油梳头的整整齐齐,一双蓝眼睛里似乎藏了弓箭,“我还以为你会泡在伯爵的金碧辉煌中永远都不回来了。”


    要不是阿尔玛太太提前说过事实,老人这副样子还真的挺唬人。


    但谁知道实际上……


    林维伦将印刻着天使徽章的黄皮纸放在桌上,“我是因为这个才回来晚的,您可以看看。”


    “什么东西?”老人疑惑看了他两眼,才坐下拿起,然后他“腾”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是….怎么会这样?!”


    “什么?”阿尔玛有些担忧地走了过来,“是伯爵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他……噢我的上帝啊!”


    太太发出了山兽一样的怪叫,“500磅!”


    要知道费里诊所一年收入也才只有2000-3000英镑左右!但这可是老费里兢兢业业干了二十几年才打拼下来的成绩!


    这孩子才入行多久?一个月?两个月?


    费里同样惊的说不出话,别人不知道,可他非常清楚,伯爵之前那一位兽医的薪水并没有这么高。


    那位是从曼彻斯特来的执业兽医,吃住都在庄园里,唯一的工作是照看马匹和伯爵的两只狗,年薪只有450磅。


    伯爵给出的这个数字,放在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初级兽医身上,简直是天价。


    “所以我想和您商量一下,”林维伦双手交叠,“看看这个价格我拿多少合适。”


    他说的是“我拿”,而不是“我们分”,这意味着他把自己摆到了赚取小部分利润的那一方,而诊所才是获得更多部分的主体。


    善良的孩子在让利。


    费里久久没有说话。


    他想起了刚刚收到的那封信,那是他儿子的一封通知书。


    准确来讲,那是一封最后通牒。


    [致我尊敬的父亲:


    婚礼将在9.20号举行。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听到您已经将那间该死的兽医诊所出售的消息。


    毕竟苏珊娜即将改为“费里”之姓,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们的“费里先生”经营着一家要时常把手伸进牛屁股里的诊所,这会让我们俩彻底成为伦敦的笑柄。


    我想您为我努力奋斗到今天,送我进入牛津读书,都不是为了让我陪伴您蜗居在那个连上帝都看不到的小镇上吧?


    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能堂堂正正挺起胸膛介绍您的机会,非常感谢您,亲爱的爸爸。


    顺便,如果这件事能进行的越快,那么我和妈妈就会越高兴的。


    妈妈独自一人居住在伦敦不是个好主意,您真应该看看每天她独自一人坐在窗前观看日落的落寞神情。


    那应该也不是您所希望的,是吗?


    我会为您准备好车票,随着下一封信一起邮寄过去。


    期待您能带着好消息到来。


    您最好的儿子,波文费里]


    老费里揉了揉眉骨,只觉得从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感。


    尤其当听明白林格特话里的意思后,这种疲惫感更是深入骨髓。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


    “这笔报酬你可以自己留着,”老人忽然语出惊人,“这是你为自己赚来的,不需要分给任何人。只是在伯爵需要用到药品或器材的时候,你要记得自己补充回去就好。”


    “噢…”阿尔玛擦了擦眼角,“费里…”


    林维伦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不,先生,我认为……”


    “当然了,”老费里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伯爵之名可不能被浪费,你是从我诊所走出来的兽医,我必须把这荣誉留在诊所。”


    “一块铜制招牌怎么样?”阿尔玛认真思索,“就挂在‘费里诊所’四个字下面,或者可以做的更大一点?”


    “完美!”费里打了个响指,抬手将那封信揉成团丢进垃圾桶,“在牌子做出来之前,我们可以先把小黑板立到外面去。阿尔玛,你的字写得很好看,措辞大胆一点也没有关系,不给伯爵先生反悔的时间。还有今晚——”


    老人转回头时的眼睛已经变得熠熠生辉,“如果真想感谢我,就把心情全揉进菜品里吧,上帝才知道我有多么期待。”-


    为了期待的晚餐,林维伦被准许提前1小时下班。


    他回到新的房子,从地窖里取出虚弱的野鸭。这只野鸭来自于百货商店的后面,一个沿街摆卖的猎户手里。


    “我已经提前饿了它6天啦!”猎户说,“肚子里绝对干干净净,一点怪味都不会有。”


    林维伦摸了鸭头一把,又将双蹼拎起来看了看,确认没什么问题后爽快付了钱。


    现在,他拎着鸭脖来到屋后,装进一个深桶。


    拔鸭毛必须在足够深的桶里才能进行,否则那些绒毛会飞的满地都是。


    鸭子几乎没什么反抗就去见了上帝,放血林维伦做的轻车熟路。


    然后是掏内脏,洗净,切块。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独自一人的交响乐。


    但他乐在其中。


    阿尔玛太太赞助了新鲜的橙子、柠檬和黄瓜,这些小家伙会在今晚发挥重大作用。


    煨鸭肉配橙子酱,这将是林维伦新家的第一道主菜。


    这道菜源自于法国南特,带着气候宜人的绿色芳香,能够有效洗刷今日在伯爵庄园时被那位厨师蹂躏的胃部。


    他将鸭子内脏和洋葱一起用黄油煎过,倒入干金酒,和圆胡萝卜、盐、胡椒粉、月桂叶一起煮开,之后转小火熬制。


    这是煨鸭肉最重要的酱汁,至少要熬满40分钟。


    等酱汁完成后,林维伦才着手烹煎鸭肉。


    在高温的作用下,鸭肉表皮很快变成了漂亮的金黄色。之后倒入酱汁,放几片新鲜的酸模叶百里香,用小火慢慢烘煨。


    期间鸭肉表皮不断渗出亮闪闪的油汁,那金色的油汁融进汤里,仿佛饥渴的拉丁舞者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了另一半,爆发出比干茶烈火更浓郁的芬芳。


    “真是个好姑娘。”林维伦夸奖鸭子的努力,不断用勺子舀起刺激的酱汁,再次浇回鸭肉上。


    这是一场反哺,也是一场滋养,由内到外,让鸭肉的纹理全都煨成了迤逦的金棕色。


    更别提那在最合适温度的刺激下不断蒸腾出的馥郁浓香。


    等到时候差不多了,他才将锅盖盖好,转身拿起橙子。


    法国菜里,酱汁往往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大厨们通常会给每一道主菜搭配各式各样不同风味的酱汁,就像一场卖弄的表演,却也的确是点睛之笔。


    林维伦也不例外,他料理橙子的工序比烤鸭还复杂。


    橙皮切成条放入冷水锅煮沸,之后再用库拉索烧酒腌制。


    等橙皮的味道充分融进酒液中时,在把捣碎的红梅果冻、橙子片和淀粉混合拌匀,最后从锅里盛一点鸭子汤汁放进去,煮沸成浓稠的酱。


    过程中不断搅拌,品尝,调整调味料的比例。


    这样最后出炉的酱汁会口感丰富到连舌尖都泛起涟漪与酥麻。


    “太香了……”窗外,阿尔玛太太兴奋地探进头来,“林格特,你真应该出来看看,整条街都被你烹饪的香味浸满了!我一路走过来才花了几分钟,已经有十三四个人询问我味道的来源了!”


    “那就让他们闻着吧,”林维伦走过来开门,对上外面两人的目光,嘴角勾了起来,“毕竟今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二位准备的。诊所那边没人没关系么?”


    “没事,”老费里摘掉帽子,环顾了一圈才说,“我在门上贴了你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就写在新牌子下面。如果人们能注意到伯爵的名字,一定也能注意到新兽医的联系方式。如果有着急的顾客会找过来的。”


    管家太太带了自己烤的原味磅面包,老人则带了几瓶黑啤。


    树枝形烛台派上了用场,花瓶里插着路边随手采摘的绣球和百日菊。微凉的风从窗外拂进,漫过波点花纹的桌布,在胡桃木餐椅上打了个转,最终停留在新出炉的苹果蛋饼上。


    缭绕的热气像蒸腾的笑脸,在说说笑笑的三人中间飘来荡去。


    “枫糖浆or蜂蜜?”林维伦问。


    两人齐刷刷选了蜂蜜。


    阿尔玛握住刀叉,“上帝啊,我早已迫不及待了。”


    “上帝啊!怎么会这样!”


    与此同时,从小巷走过的路人只是随意一瞥,就被费里诊所外新树立的小黑板震惊了。


    “菲利普伯爵认证合作兽医维伦林格特所在诊所?!OMG,这是真的假的?!这个菲利普伯爵是我知道的那个菲利普吗?”


    他的大呼小叫引来了围观,人们齐刷刷停下来。


    “维伦林格特?我知道他,嘿朋友们,就是不久前病鸡事件和农业部一起筛查那位!那个长相不错的年轻人!”


    “我也知道他,老费里新聘用的年轻兽医。听说他技术很不错,就是好像不怎么近人情,一便士都不会优惠。”


    “不优惠又怎样?至少让人放心,比那什么安德烈强不少。不仅要钱,还想坑害我们的健康。况且伯爵才不会在意钱多钱少,他更在意自己的收获。这位林格特先生….真的很不简单呐!”


    听见这话,大家纷纷点头。


    在德纳姆镇,伯爵比镇长还要尊贵,比所有政府官员加起来都要有钱。所以关于他的一点点消息都会像被飞鸟携带,迅速泼洒到镇上的大街小巷。


    安德烈缩在狐狸与猎犬酒馆的小角落,这里人少、昏暗、远离热闹,非常适合需要藏起来的人。


    就是无法阻挡四起的八卦,尤其带着他名字的八卦。


    “那个长者小白脸的家伙有什么好?”安德烈恶狠狠揉了揉脸,“连伯爵也对他青睐有加,凭什么?菲利普不会只看脸选择的吧?我从业十几年!凭什么连一根小香肠都比不上!”


    “因为他只会花言巧语哄骗那些有钱人!”有人同样愤愤不平,在安德烈空置的座位上坐下,“那个林格特虚伪至极,为了钱什么都能干出来!”


    “费迪南德?”安德烈看着对面熟悉的脸,撑着肩膀阴测测坐了起来,“你的恨意溅到我酒杯里了,就因为他在你的牛舍里威胁了你?”


    “他还让我损失了几百英镑!”费迪南德压抑着吼道,“我家四头牛都被农业部拉走弄死了!就只因为几条虫子!”


    安德烈翻了个白眼,“绦虫,兄弟。你牛舍里至少居住数万条绦虫,农业部这么干可没什么问题。”


    “但我没有收到任何补偿!一便士都没有!”费迪南德更生气了,“林格特就是在报复我!如果他真有人们传的那样有能力,他就该去帮我从农业部把补偿要出来!嘿,等等。”


    他面色忽然变得古怪,“你刚刚是在帮他说话么?那小子?说的也是,人家从业没多久就已经被农业部和伯爵争抢上了,可某些人明明已经在此扎根多年,却还只能躲在角落里喝最便宜的麦芽酒。”


    “费迪南德!”安德烈霍然起身,“你在找揍么?!”


    “打坏一把椅子8先令,一张桌子20先令。”路过的服务生声音幽幽,“酒杯3先令,地板碎了就得全换,至少15英镑。”


    安德烈喘着粗气,最终愤愤坐了下来,“滚开!回去抱着你的母牛喝吧,离我远点混蛋!”


    费迪南德盯着气红脸的兽医,恶劣地笑了,“行了吧,明明我们都有同样讨厌的人,何必在此互相伤害?兄弟,我们更应该一致对外。毕竟除了我,可没人知道林格特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噢,可怜的猪崽,可怜的跛脚昆。”


    安德烈原本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却在听见最后一句话猛然抬眼,“伤天害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什么猪崽?你究竟在说什么?”


    “伯爵需要一位专业兽医,”费迪南德凑近了些,声音低的如同耳语,“如果你能踹倒那家伙,伯爵不会不考虑你的,不是么?最重要的是,没有他,咱们镇子里可没那么爱多管闲事的兽医。你瞧,我厌烦他,你也如此,我们完全可以合作——‘扳倒维伦联盟’,这个名字怎么样?我挺喜欢的。而且联盟可不止我们。”


    安德烈埋头喝了口酒,半晌后才慢吞吞地问,“还有谁?”


    “你的老朋友也该抱有怨恨才对,”费迪南德挠挠下巴,咧开嘴,“就是不知道斯图尔特有没有还完他鸡厂的欠款。”


    伦丁擦着掌心站在酒馆后厨,听服务生带回刚刚听见的只言片语。


    “这两个蠢货…”胖厨师对什么“反维伦联盟”嗤之以鼻,认为那两个人脑子里准塞满了香肠,否则怎么可能有胆量祸害维伦先生那样的人?


    伯爵根本不可能换任何一个兽医来,无论维伦先生做出什么事。


    尤其伯爵对美食的钟爱远近闻名,只要维伦先生动动手指,伯爵一定会用一屋子英镑把人留下来。


    别说伯爵了,英格兰任何一位上流人士都会这样做的。


    不过……伦丁将毛巾扔进水池,现在每个人都在谈论林格特的名字,伯爵带来的声望无与伦比,虽然自己曾经失败过,可不代表无法再借助一次伯爵的力量。


    “就是不知道维伦先生肯不肯帮忙….不过…”


    伦丁的视线扫过角落里的两只呆老鼠,“如果我带着这份礼物上门,维伦先生应该会感到高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