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风雪大作


    起初只是零星小雪,不到半小时就变成纷纷扬扬的雪花,天地全然一白。


    半大的少年们兴奋的空地上玩耍,林观棠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托腮看着这群少年在雪地里快乐追逐,嘴角也忍不住扬起笑意。


    如果不是他真的太累,倒是也很想加入进去。


    “长大了就很难再拥有这么纯粹的快乐,不是么。”


    身侧突兀响起一道声音,林观棠还以为是路人在说话,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身边停下,才抬头看过去,却发现是原知理去而复返,换了一身较为中性的衣裤套装,妆容也淡了许多。


    就连长长的卷发,也变成贴着脖颈的短发……


    林观棠心跳停了一拍,几乎瞬间生出戒备的心:


    “你不是原知理。”


    来人轻笑一声,语气不无轻薄的讲:


    “我当然不是原知理那个神经病。”


    说完之后,他才垂眼看向林观棠,微微一笑,正经做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我是原知智,和原知理是双胞胎。”


    林观棠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来这里,不会也要告诉我,你们原氏的命运在我手里,想要和我来做什么交易之类的话吧。”


    “小林同学想听的话,我也不是不能说。”


    原知智向他挑了挑眉,说:


    “既然大家都互相觉得对方有绝对不能继承家业的理由,那不如把宣布继承人的事往后延迟几年,等小信长大之后,再说不迟,不过,小林同学能说服霍世禛提出推迟的建议吗。”


    其实也不是那么想听。


    还真被霍世禛猜中,原氏的人一个个都找过来,想从他这里找突破口就算了,一个个的要求难度也更高。


    豪门真是是非多。


    林观棠在心中暗自感慨了一番,也朝原知智笑了一下,说:


    “这个恐怕真做不到。”


    原知智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这么说,原知理想要让霍世禛提出验信息素的想法,难道你自信可以说服他?”


    林观棠可没有答应原知理这个要求,但眼前这人语气里的不以为然太过明显,叫林观棠一时气涌,不想露怯:


    “寿宴还没开始,试试看也不是不行。”


    说是“试试看”,但他说话的语气平淡随意,像是笃定结局一定会如他所愿。


    这可真是让原知智真正好奇了,不知道他的底气从何而来,难不成霍世禛和他之间有真感情?


    可霍世禛那种冷酷无情,毒舌骄横的人,就算是爱上一个人,总觉得也会将情人排到最后一位,绝不可能轻易改变自己的原则,随随便便就让人去干涉乃至命令他去做事。


    更何况——


    “恐怕晚了。”


    原知智说:


    “虽然还没到寿宴时间,但今天霍世禛已经去找了爷爷,说不一定,已经定下了最终的选择项,无论是爷爷还是他,可都是下定决心不会更改的性格,小林同学有能够逆转时光的能力么,还是小林同学自信在他心中的重量,足以动摇他改变决心呢?如果你真有这种本事——”


    原知智拉长了语调,是笑非笑的说:


    “那以后原氏听你的差遣也不是不行。”


    这种话听起来不像是请求,更像是嘲讽了。


    难道霍世禛的嘲讽天赋,是从外祖父这边遗传的么。


    林观棠一边腹诽,一边面无表情的说:


    “这种话应该是家主才能说吧,如果你也想继承家主位置,其实没必要在我这个外人面前隐瞒,更不用推出原知信当借口。”


    “因为我也没继承的资格。”


    原知智倒是无比坦然:


    “我和原知理是双胞胎,她脑子发育不好是神经病,难道我就不是了吗?”


    林观棠:……


    从来只听说自辨是正常人,还是第一次亲口听人坦诚自己是神经病。


    都已经这么自我评断,林观棠也只能甘拜下风,承认自己无话可说。


    “智哥你来了!”


    沉默间,原知信的声音突兀插了进来。


    林观棠只感觉一阵风吹,一片阴影从身边飘过,然后就听见一阵闷响之后,跟着原知智哀嚎的声音响起,全然不复刚才的淡定:


    “原知信!你已经不是小孩子,能不能对你的体重有点自知之明,你是想把我撞飞摔成脑震荡吗?!”


    原知智无奈的把人接住,甚至是转了半个圈才止住后仰倒地的身形。


    原知信立刻说:


    “我很有分寸的,不会把智哥你撞到。”


    原知智呵呵笑了两声,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说辞,但和小孩子计较这个没有用,反正也不会听。


    止住身形后,原知智就和林观棠说:


    “我接小信回去,小林同学,晚宴再见了。”


    “小林哥哥再见!”


    原知信也朝他挥了挥手,就蹦蹦跳跳的跟着原知智离开。


    其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也陆陆续续被人接走,最后天下完全黑透,就连联排的店铺也全都关闭,只剩下路灯还在照明。


    林观棠看着这些少年人全都被人接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啊。”


    林观棠按了按太阳穴,确认最后一个学生也被接走后,暂且放下心,又有种遗忘了什么的感觉。


    他的目光看向已经堆积了一层厚厚雪花的地面,将所有人踩过的脚印都完全覆盖,不留下任何痕迹。


    这个时候,应该都已经各回各家吃晚饭了,说起来回家——


    “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回去?!”


    林观棠终于想起来他忘记什么事情了。


    他来的时候是和原知信一道,现在只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林观棠托腮看着眼前纷纷扬扬的大雪,思索怎么回去。


    本来想找丁锐泽的——


    白天的时候,他认出来其中一个发气球的大玩偶是丁锐泽假扮的,但现在全游乐园都下班了,丁锐泽大概也已经离开。


    所以林观棠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又不是什么很危险的场景,天也已经黑透,如果丁锐泽真的已经离开游乐园,再把人叫回来也太折腾了。


    所以,不如看看有没有公车之类的可以乘坐,不过那个别墅是在什么地方来着?


    林观棠准备查地图的时候,才想起来他压根没问过霍世禛具体住的地方是什么。


    目的地也不知道,那要怎么回去,看来只能找霍世禛问了。


    不过,原知智说霍世禛去原家老宅找外祖父,谁知道现在有没有空来看他的信息……呢。


    漫无目的飘荡的思绪,在看到风雪中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时戛然而止。


    林观棠以为自己眼花,直到那道身影越来越近,他才真正分辨出来那成串在风里飘荡的雪花,其实是霍世禛漫天飞舞的银色长发。


    其实,黑色的身影在白色的风雪中更能辨认出是一个人朝自己走过来,只是林观棠不可置信,霍世禛会亲自过来找他。


    林观棠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随叫随到的系统。


    但自己可也没有喊出声,只是心里默默想了一下而已,总不能真是心有灵犀吧,可自己这一次,完全没想过他会过来。


    所以……说不一定是有事要做,路过这里呢。


    林观棠看着他越走越近,于是头也越扬越高,直到霍世禛真的走到了面前的空地上,才开口说话:


    “为什么来这里?”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


    霍世禛一向懒得说废话,但低头对上林观棠认真的目光,他还是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


    “接你。”


    “为什么接我?”


    林观棠却还不满足,近乎是急切的语气追问:


    “原知智来接原知信,是因为他们是亲兄弟,那你呢?”


    你为什么,用什么身份冒着风雪过来接我?


    霍世禛垂眸看着他,并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答案很简单——


    想来就来了,就这样而已。


    但这大概不是林观棠想要的答案。


    林观棠并膝坐在残破的公共椅子上,拼命仰着头看过来,冰蓝的眼眸中透着认真的期盼,纤长的睫毛上挂着落下的雪花,在这样寂静无人的凌冽雪夜,简直有些楚楚可怜了。


    如果不满足他的期望,将他带走,那他不仅要失落,说不一定还会因此死在这个雪夜,自己就真正罪大恶极。


    霍世禛相当清楚眼前的人没外表这么柔弱易碎,恰恰相反,他有着旁人所不能及的强大内心,与一往无前的勇气,一如他的容貌也远超许多人。


    但这并不妨碍霍世禛生出“真是可怜”的情绪。


    不过,他可不是会因为可怜,就露出温柔假面的人。


    霍世禛勾了勾嘴角,有些随意的反问:


    “你想要什么回答?”


    林观棠抬头望着站在面前的人,就算是嘴角带笑说出这句话,也有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仿佛与生俱来的冷漠,不会为任何人融化。


    说出这种话,好像无论他想要什么回答,说出口都会答应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林观棠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因为爱情”。


    无论霍世禛顺水推舟承认,还是毒舌他想得太多,他都有应对的办法。


    但话到嘴边,还是迟疑了。


    他也不是很古板的性格,也很乐意和熟悉的人开玩笑,但唯独这件事情,他不想用玩笑的语气说出口,也不想用一个玩笑的借口去试探一颗还不确定的心。


    无言对视半晌,霍世禛看懂他欲说还止的纠结,然后自然而然的略过这个话题,将手套取下,朝他伸出手:


    “走了。”


    既然还不确定自己的内心,那就暂且搁置吧。


    至少,这一刻,只是为他而来。


    林观棠伸手放在他递过来的手心里,一如想象中冰凉一片,像是握住一块冰。


    但他自己的手心温度也没好到哪里去,很难说到底是谁的手温更冷一点。


    霍世禛将他的手握了起来,然后稍微使劲,就把林观棠轻飘飘的从凳子上拉了起来。


    他们中间还隔着两层台阶,林观棠直接从台阶上面跳下去,却低估了地面湿滑的程度,一个趄趔差点没滑到。


    但霍世禛握着他的手很稳。


    在他滑倒之后,跌落泥水之前,就将他拽到白茫茫的干净雪地里站好。


    第87章 原宅会面


    原老爷子的寿宴如期而至。


    举办寿宴的地点,在原氏老宅,大部分宾客都只在前面的庭院停留,自然有一众原氏亲眷招待,只有少数关系亲密的人,可以进入内庭去亲自对老爷子祝贺。


    霍世禛当然是要当面祝寿的,林观棠也跟着前去见老爷子一面。


    八十岁的老人家,眉毛胡须都雪白一片,歪坐在矮榻席上,几乎一动不动,叫人也分不清他到底是睡着还是醒过来。


    只有人过去祝寿的时候,才动了动眉毛看上一眼,然后点点头,就算是受过礼,可以离开了。


    区别大概只在于看的时间长短。


    比如看林观棠的时间就有些长,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点点头,挥挥手让他们离去。


    虽然总觉得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但不开口讲出来,林观棠也很难从老爷子被雪白眉毛压下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情绪。


    最后也只能看霍世禛一眼,见他也没什么想要表示的,也只能当做是自己想的太多,然后从屋子里出去。


    有人站在门口送了一杯茶,林观棠顺手接过,喝了一口,有些苦涩,不是很对他的胃口,但也不好立刻丢掉,就干脆握在手里,又快走几步,赶上霍世禛的步伐,然后顺理成章的握上他递过来的手掌。


    握手这种事情嘛,也是一回生,两回熟了。


    走到庭院里的时候,林观棠正要问霍世禛知不知道老爷子想说什么,就看到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男子行走端庄,身形消瘦,但眉眼颇为锋利,跟在他身后的则是——


    “殷学长?!”


    林观棠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来人越走越近,在殷执优朝他看过来,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后,更确认自己没认错人。


    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也朝林观棠看了一眼,露出些许意外的神情,却也没做过多的表示,就若无其事的收回神色,跟随引导的侍者继续前行,殷执优也同样没停下脚步。


    当然是祝寿要紧。


    等他们已经走到廊上后,林观棠才收回眼神,看向身旁的霍世禛,迫不及待的询问:


    “你和殷执优原来是亲戚?怎么从没听说过。”


    这本应该是再简单直接不过的问题,霍世禛竟然还想了一会儿,才给出答案:


    “他的生父和我的母亲是一母同出。”


    这不就是表兄弟关系。


    而且还是除了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外,最近的亲戚关系。


    需要费心思去想吗?


    林观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时不时还会想如果自己有什么兄弟姐妹也挺好的,结果霍世禛身后有这么大的家族势力,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儿。


    话说回来,都在一个群里,其他人的家庭情况都了解的差不多,邵轻柏更是恨不能连他家祖宗三代的亲属关系都翻出来。


    结果这两个人有这么近的亲属关系,却表现的无比生疏,甚至让林观棠一度以为他们两个有仇,该说保密意识还是太强了吗。


    但想想看,要说完全没想到,其实也没那么意外。


    林观棠一开始就觉得霍世禛与殷执优眉眼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之前以为冷面系长相都是如此,没想到还真有可能是血缘关系。


    虽然看起来,霍世禛好像并不是很想认这个亲戚。


    回答过林观棠有关他和殷执优是什么亲属关系的问题后,就径直说:


    “这种事情没说的必要,怎么,你要在这里等他出来,和他叙旧?”


    认识的人碰到后,互相问候一下,也是正常的社交礼仪吧。


    尤其是在这种到处都是陌生人的地方。


    林观棠抬头看着霍世禛的表情,有些试探的问:


    “难道你不想和他交谈?如果不想的话,那离开也可以。”


    毕竟认真说的话,确实是没有很熟悉。


    霍世禛并没再继续说话,倒是也没接着往前走。


    但也没等多长时间,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殷执优就已经从屋子里祝寿出来,和前面的男子——即是殷执优的生父原明良讲过话后,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走到林观棠他们面前,定神看了看他们两个人,然后很是主动的送出自己的祝愿:


    “新婚快乐。”


    咳——!


    林观棠连忙闭上了嘴巴,握紧了手中的纸杯,幸好还没开始喝水,不然要么被一口水噎死,要么一口水喷出来当场社死,或者直接把茶水泼出去。


    林观棠看了看周围其他人,虽然也有被他们的谈话吸引目光,但大多数仍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谈论其他,并没过来凑热闹。


    这时候倒是庆幸无论霍世禛还是殷执优,都不是很喜欢社交的性格,无论外貌还是本身属性,也都是生人勿近的冷面。


    至于这些宾客听到看到后,私下会怎么八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反正林观棠也听不到,那就当不存在。


    此时,林观棠见没人被吸引过来说更多误会的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很无奈的小声说:


    “学长,你知不知你在说什么?”


    霍世禛想不想和殷执优讲话还未可知,但现在林观是真心后悔没直接走掉了。


    并且下定决心以后再看到殷执优直接无视。


    虽然这么做不太礼貌,但为了自己的心脏着想,想想看有些社交礼仪其实也不是非要遵守不可。


    他怎么就忘了,殷学长才是真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人。


    殷执优看了一眼他们现在还握在一起的手指,并没觉得自己哪里说的不对。


    虽然有些意外他们感情进步神速,但也很快就接受了一切,并进行顺理成章的延伸。


    握手不就是有好感,有好感那就离表白不远,表白之后就要在一起,在一起不就要准备订婚结婚。


    他只是提前送出祝福而已。


    毕竟他和霍世禛没什么好谈的,和林观棠也没很熟悉,任务上的往来多一些,但都已经休假,没必要还去谈任务。


    想来想去,这种霍世禛和林观棠同时存在,并且热闹非凡的宴会场合,而且还需要说什么必须要讲的话,也只有在他们的订婚场合说出新婚快乐这四个字了。


    如果林观棠觉得不合适,殷执优也很好脾气的询问:


    “那准备什么时候举办订婚宴,想听什么祝福?”


    他不介意到时候再说一遍。


    但林观棠很介意他越说越离谱的话,他和霍世禛的感情连是否确定,都还欲盖弥彰,并没挑明,还是先不要展望那么遥远的事情了。


    林观棠被他噎的沉默好长时间,才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微笑,飞速的说:


    “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学长再见,我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之后,又露齿一笑,就立刻收敛表情,拉着霍世禛跑路,是生怕殷执优再说出什么更离谱的话。


    比起毒舌来讲,果然还是殷学长这种仿佛拥有另外一个语言系统的讲话方式更可怕一点。


    殷执优看着他们飞速离去,也没什么太多表示,不如说他已经很习惯这种场景,将茶水一饮而尽,就转身回去生父原明良身边。


    原明良目睹全程,见到他回来,便先冷笑一声,毫不留情的嘲讽:


    “我听说小林同学私下性情很好,竟然也受不了你的性格,你不打算反思一下?”


    殷执优默不作声,不耽误对方继续追问:“连霍世禛都能找到小林同学这样的S级omega做伴侣,你呢,难道比他还不如吗,想要什么时候找个和小林同学一样资质的omega。”


    殷执优随口说:


    “打算什么时候杀霍世禛?”


    原明良皱眉,一时没明白他又在阴阳怪气什么:


    “你在说什么?”


    殷执优挑了挑眉,语气平稳的回复:


    “不是您说想要这么一个儿媳。”


    言下之意,当然是把霍世禛杀掉了,就可以取而代之。


    原明良沉默良久,按了按心脏,深吸一口气,才没被他气的当场病犯,又忍不住咬牙切齿的说:


    “殷执优,你给我正常一些行不行?”


    面对亲生父亲要被气死的状况,殷执优却无动于衷。


    他朝着林观棠他们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没所谓的讲:


    “让我接手他的一切,这不是你们一直以来所期望的么,何必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这么接受不了,认为我不正常。”


    如果他这种表现不正常,那岂不是等同于……我亲爱的父亲与家族,你们不也很清楚,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是不正常的事情么。


    殷执优看着父亲被话气的脸庞煞白,轻声笑了出来,心情甚至比为外祖父祝贺这件事还要愉快。


    ***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太礼貌,但林观棠是真的很像知道,霍世禛他外祖父这一脉的家族,是否语言系统都有些问题。


    想象看霍世禛的世界里也没礼貌这两个字,所以林观棠止言又欲欲言又止,还是趁着其他人都不注意,小声的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霍世禛也确实并没感觉到冒犯,但他的回答也同样让人无语:


    “有代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这是可以简单用代沟来概括的事情么。


    林观棠抽了抽嘴角,想反驳也不知道该反驳什么才好,最后也只能摇摇头了事。


    走到前厅之后,虽然大多数人仍然对霍世禛避而远之,但也有那么一些人敢于迎难而上,来找霍世禛问好。


    其实也没那么难以沟通,虽然霍世禛全程冷脸,但也是有问必答,只是问的太多,他感到厌烦,就会触发毒舌效果就是了。


    相比起来,那些来找林观棠谈话的人,感受便好上不少。


    无论是因为霍世禛的关系,还是因为“小林同学”这个身份,又或者其他原因来找他讲话,不是太过分的问题,林观棠都笑吟吟回应。


    两厢对比之下,更叫人觉得林观棠的性情,真是相当温和有礼,远超常人。


    第88章 半途而止


    老爷子身体不好,只透过大屏向诸位来宾问好,代表他来负责向前来祝贺的宾客们致谢的人,是原知仁。


    这也叫宾客们几乎都默认原知仁要接过原氏家主的位置,说不一定待会儿演讲完毕,就直接宣告他成为原氏家主的消息。


    林观棠听着周围宾客们的窃窃私语,发现不少人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要恭喜原知仁继任家主的准备。


    他朝霍世禛身边凑了凑,小声的问:


    “你之前和原老爷子见面,是已经确定要他接任原氏了吗?”


    霍世禛只觉得一团热气朝自己靠了过来,呼吸的气息透过发丝,在脖颈处萦绕着一层朦胧的闷热气团。


    他看了一眼近乎已经靠到肩膀的人,又收回视线,仿佛什么也没察觉一样说: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确定答案是什么。”


    林观棠露出怀疑的眼神:


    “这可和你一贯的风格不符合,你不是很讨厌任务出什么意外状况吗?”


    无论怎么说,原氏好歹是原上区的大家族,又是他外祖父家,继承家主这种事情,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小事,如果真找他选定继承人,绝不可能让出现纰漏才对吧。


    但霍世禛勾了勾嘴角,却对这个问题好像真不在意。


    “这不是我的任务。”


    言下之意,不在他的负责范围之内,当然不会在意这件事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了。


    林观棠的目光变为将信将疑,又顺着霍世禛的话去反推。


    霍世禛既然都不确定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如何,岂不是在反过来表示,原知仁继任家主这件事,有很大可能会出意外——


    回想一番几个原氏子弟轮番找自己对其他人表示不满的过往,林观棠竟然觉得不出意外才不可能。


    几个弟弟妹妹各有心思,如果真正要在这场宴会上宣布原知仁来继承家主的位置,说不一定,自己就要亲眼目睹一场豪门当庭对峙互相攻讦的场景。


    譬如原老爷子宣布要原知仁接任家主之位,其他人站出来说原知仁和一个赌徒关系不清不楚之类的……虽然林观棠觉得这个理由恐怕站不住脚,毕竟真正嗜赌的人又不是原知仁,况明面上他也和那个赌徒beta分手,这样一来,他继承原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之所以是说“几乎”,是知晓其他人不会甘愿认命,但要怎么才能翻盘呢?


    林观棠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原氏子女的身上,倒是也还维系着表面的愉快和谐,看不出想要搞事的迹象。


    又转动目光望向辉煌灯火下的原知仁,举着酒杯慷慨陈词,更是容光焕发,仿佛已经预见他真正继任家主位置后意气风发的模样。


    原知仁的演讲已经接近尾声,到了最后一个高/潮点,宾客们很配合的齐齐欢笑鼓掌,将这场致谢词的演讲气氛烘托热烈,甚至连带着灯光也摇晃摆动,增添喧闹的氛围。


    林观棠看着映照在原知仁身上来回晃动的光点,又仰起头看着原知仁头顶那一串造型夸张的吊灯,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


    先前大家鼓掌的时候,这顶吊灯有摇晃吗?


    刚才原知仁演讲的那一段话,不也是很常见的串词么,也没惊艳到需要单独晃一下吊灯来增加氛围感吧。


    所以吊灯摇晃的原因是——


    “快跑,灯要掉了!”


    一瞬之间,林观棠也顾不上是否失礼,大声喊了出来。


    在原知仁与其他宾客都疑惑朝他看过来同时,原知理尖叫的声音,也在瞬间暗淡下来的厅堂内响起:


    “大哥快跑——!”


    与她的声音叠加响起的,是巨大的装饰灯因为脱落,而导致水晶与支架噼里啪啦撞击响动的声音。


    又有无数大呼小叫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又有无数身影来回跑动,有人向前跑想要去找原大公子,有人向后跑想要躲避灾祸。


    林观棠也想要去看原知仁有没有被砸到,却在抬脚要走的时候,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不受控制的朝旁边倒去,被霍世禛顺手捞在怀中抱着。


    那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撞他的人想要说话时,一抬头就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冷面脸,与更无生机的棕红眼眸。


    像是被死神盯上,撞人者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开始想遗嘱怎么写。


    几秒钟之后,大概是确认他真的只是因为太想凑热闹而不小心撞到人,而不是趁着混乱抱着其他想法故意为之,霍世禛才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轻飘飘的说:


    “不用动。”


    随后,林观棠就听到身旁传来一阵闷响,他站直了身躯,先朝身边响声发起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人满脸苍白,冷汗津津的瘫坐在凳子上,像是犯了什么急病一样。


    难道是因为突然犯病,所以才不受控制的撞到自己?


    林观棠朝他投去关心的目光:


    “你没事吧?”


    对方疯狂摇头摆手,示意他不要过去。


    虽然林观棠还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此人看起来也还很中气十足,应该是没什么性命之危的。


    相比起来,还是原大公子的情况更加危机。


    但应该也只是虚惊一场,林观棠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在自己开口之后,原知仁迟疑一下,就立刻朝旁边躲闪,也有其他在旁边守卫的人跑过去保护。


    所以,理论上来讲,原知仁应该没出问题,至多会因为躲闪不及,被波及撞到肩膀手臂之类,但应该也只是会稍微疼痛一会儿,不会出大事。


    他朝前方一群人围观的方向看去。


    如霍世禛所言,确实不用动就能看清一切。


    前面已经被完全清空,从人群缝隙中看到,原知仁也被人扶了起来,但原知仁尖叫的声音却没有完全停歇,反而更加大声,混合着其他人焦急的声音,似乎情况更加危急起来。


    “大哥你怎么了!”


    “大哥的腺体……快叫救护车来!”


    “中毒,有人下毒!”


    ……


    从慌乱的人群缝隙中,看到原知仁泛紫的嘴唇,泛白的脸庞,被酒水浸透的衣襟,以及……空气中猛然爆发出来的梅花香气。


    那是不受控制的信息素大爆发。


    随之嘀嘀警报声接连不断的响起,丝丝缕缕的抑制雾气从天花板上的缝隙自动喷洒出来,稀释空气中严重超量的信息素味道。


    这场突兀而起的信息素意外又叫宾客们打的措手不及,到处躲避呼喊起来,在这一片混乱的场景中,霍世禛却是完全置身事外。


    “看来,这场寿宴到此为止了。”


    随口宣布了结果,他就打算转身离开,对这场闹剧没任何想要参与进来的想法。


    林观棠倒是担忧原大公子的状况,想去看一眼,可他对医药相关又不了解,也不是原家的人,过去也是添乱。


    于是只站在原地略想了想,也觉得还是先跟着霍世禛出去避开这场宴会的混乱比较好,等情况稍微稳定之后再询问不迟。


    但却有人不想让他们就这么低调离开。


    “霍世禛,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还没走出几步路,原知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观棠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去。


    那不仅仅是原知意,而是其他几个人都带有怀疑震惊的目光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


    原知理也随后开口,却是在不可置信的看了林观棠一眼,在片刻的犹豫后,反过来对原知意开口说话:


    “我还以为这种时候该是大姐说什么才对,大姐和大哥无论血型还是信息素都和大哥一样,不打算说些什么随时等着援救的话来安慰弟弟妹妹们吗?”


    原知意朝她看过去,眼中不无失望,不敢相信这种时候她竟然帮着外人来攻击自己。


    原知智却是直接笑出来,说:


    “目的显露的这么明显,有些人真是蠢的无可救药了。”


    “原知智!你是在内涵什么!”


    原知理朝他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


    要说的话噎在半途,并没有说出来,但身为双胞胎的感应,却在此刻该死的引发共鸣,就算她没讲出来,也确认原知智接受了她的意思——


    你也找他做了交易。


    众目睽睽之下,这是绝不可以说出来的事,不然就真正是丑闻一桩。


    家中最小的原知信抱着昏迷不醒的大哥已经哭的死去活来,又被几个哥哥姐姐的异常表现惊到,不明白又发生什么,只本能感觉气氛变得好像非常紧张,叫他连大声哭泣也不敢,只能小心翼翼的抽泣着,抱着大哥的手臂,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变故。


    至于其他宾客,就算是原本的关注重点在原知仁身上,此时此刻,也因为原大小姐的质问转移来,视线不停地在厅堂两端转移,窃窃私语去猜测他们的话中含义,霍世禛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原知仁到底是怎么状况,那还需要经过一番检验之后才能知晓,但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场斗争是真正就要在眼前展开,没有人愿意错过。


    林观棠也完全明白过来,原大小姐是打算把谋害原大公子的罪名推到霍世禛身上。


    他当然不相信会是霍世禛谋害原知仁,因为没有动机,也没有时间。


    其他人他不知道,霍世禛几乎所有时间都和自己待在一起,怎么可能对原大公子动手。


    可也难怪其他人产生这种怀疑。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其他人都有所行动,只有霍世禛呆在原处一动未动,仿佛早就预料到意外会发生一样。


    能够预料到一切的人,显然是始作俑者,不是吗?


    在围观众人各怀心思的注视中,霍世禛也转身过来,在面无表情的看过一圈围观群众之后,最后视线落在眼前几个原氏人身上,露出一个微笑。


    只是那微笑不能让人感到愉快,反而犹如与毒蛇对视,叫人脊背一凉,打起冷颤,生出逼命的危机。


    第89章 同声和气


    “如果非要我说些什么的话,那就是祝几位得偿所愿,今天还是老爷子寿宴,真是好事成双。”


    霍世禛开口讲话,带着叫人气血上涌,汗毛倒竖的笑:


    “怎么,双喜临门,你们难道不高兴?”


    整个宴会厅中除他之外,谁还能笑的出来。


    说的如此喜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原知仁死而复生。


    事实却是,原知仁生死未卜,地上破碎酒杯中流出来的酒水痕迹都还没干透,空中爆发的信息素味道也还没被清理完全,他竟然含笑说出这种幸灾乐祸的话,简直令人发指。


    那不仅仅是原氏一众人等面色顿时难看起来,连带着一众围观宾客也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


    其中一部分人是幽怨原知意明知道霍世禛是个毒舌,为什么非要招惹他这个混世魔王,更多的人,却是难以置信——


    虽然对霍世禛毒舌的名声早有耳闻,却没有想到他能无情无义到这种地步。


    在此之前,他们只是听说霍世禛从不给任何人颜面,有他出席的宴会少有能够和平收场,几乎全都惨淡收场,成为与会人员的噩梦。


    但原上区与帝都之间的距离相隔并不算近,霍世禛也不是喜欢在各种公共场合出没的人,就算频繁前去帝都,其实也很难真正遇上有霍世禛在的场合。


    所以原上区大多数还以为有关霍世禛的那些流言,不过是以讹传讹的夸大其词,或者是帝都名门养尊处优太久,稍微出来一个不守陈规,跳脱犀利的年轻人,就承受不了,好像天塌了一样到处哀嚎。


    此时此刻,当他们亲耳听到霍世禛这毫不留情的嘲讽话语,才知道那些传闻甚至还有所收敛。


    只是出于旁观者的立场,在听说那些与霍世禛有关的事宜时,除却感慨霍世禛是个灾星之外,难免对帝都贵族承压能力表示鄙夷,认为如果换做换做是自己,必然能够应对的更好。


    然而真正和他正面对上的时候,才知晓这是怎样一个冷血无情,毫无人性的怪物。


    完全死寂下来的宴会厅,陷入无人敢开口说话的怪异气氛中,最后目光齐齐寄托在原知意身上。


    原知仁这个长子生死不明,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该她这个长女出面回应。


    况且,本来就是她招惹了这个魔王,总不能叫旁人替她收尾。


    再来,原氏在原上区也是名门之首,难道还真受他这么嘲讽,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吗?


    但只怕无论再问什么,只会引来更大的危难。


    原知意在心中叹气,只尽量语气平静的说:


    “你如果不想做任何回应,大可以直接离去,就算再怎么和原氏不熟,也不该说出这种风凉话。”


    这倒是实话了,原知仁还在危险中,就算基于最基本的人情,也该慎言才对。


    可惜霍世禛的人生从没世俗人情可言,既然非要他开口说话,那就不能只期望他会配合逢场作戏,而不接受他感到厌烦自行其是。


    “风凉话?难道不是陈述事实,如果听不明白,我可以讲的更清楚一些。”


    霍世禛握了握手腕,说出更叫人眼前一黑,或脸色惨白的话:


    “原知仁如果死在今天,那就再没继承家主之位的可能。或者他还能捡回一条命,为了挽救他岌岌可危的腺体,和他拥有同样信息素的原大小姐,也该做好时刻要帮他补充信息素的准备。”


    “在查明他受伤的危机之前,原氏总要有人接手代管,这个人选除却原大小姐你,再无其他,某方面来讲,原氏大权从现在已经属于你。”


    “同样的,在加害人没查明之前,或者原知仁只要保持这种不生不死的昏迷状态,那真正的继承人会是谁,也将无限期推迟,或许会延迟到原知信长大也说不一定。”


    “现在你们每个人的期望都已经实现,我说你们应该高兴,哪里有错?”


    “以及,既然期望实现,不要忘记兑换诺言。”


    霍世禛每提起一个曾经与林观棠说出口的承诺,相应的人选便脸色一变。


    若说原本还抱有侥幸的想法,安慰自己,他只是想到什么狠毒的话就随口说出来而已。


    那在“承诺”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每个人都头皮发麻,确定无比,霍世禛是真的在提醒他(们),期许实现之后,接下来是兑现诺言的环节。


    比如原知意所承诺的,要将“小林同学”这个账号在社交网络上得到实质的利益,帮他联系帝国最大的omega权益组织荆棘之月,以及要他来做原氏产业对外的代言人;


    再比如原知理所交换的,无论林观棠想要什么,只要她有,那就必须给予;


    包括原知智所讲出的,所谓原氏任由差遣的话。


    现在完全属于林观棠了。


    宾客们还在为霍世禛所说出口的这些说辞,而震惊,而恼怒,而惶恐,而更加明白为什么帝都名门会说“有霍世禛出现的宴会,大家都会痛不欲生”——


    原知仁出事,平心而论,他们之中也不是没有人高兴,但这种阴暗妄想怎么能当众说出来,简直是把人的脸皮放在地上踩。


    和林观棠做交易的几个原氏子弟,却在这些情绪之外,更能感受到浓烈的后悔情绪。


    就算不知道其他人和林观棠做了什么交易,总知道自己曾经和林观棠说过什么,总还记得当时是自己是抱着什么心情,说出那些承诺的。


    利用或者调侃——在近距离接触之后,都或多或少判定林观棠是个温柔顺从的人,可以利用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林观棠能说服霍世禛帮忙达成目的最好,帮不了也无所谓,至于真正帮了之后要给予的报酬,那就更看心情。


    却完全没想到,当他们以为找到达成目的的捷径,企图通过林观棠来控制霍世禛时,已经跌入霍世禛所设下的陷阱之中,彻底坠落不能回头的深渊。


    又或者,其实这原本就是他们两个人从一开始就一起设下的谎言。


    纷杂的目光落在霍世禛的身上,也落在林观棠的身上。


    他有着美妙无比的容颜,与温柔乖巧的性情,连和人讲话,只要没太过分,也都能语笑嫣然的应付过去,简直是世上所有美好词汇所凝结而成的天使。


    可他却是恶魔的伴侣,用最柔弱的姿态,和恶劣的魔王设下这作弄所有人的陷阱。


    魔王的冷酷人尽皆知,所以会直接避开,可天使的温柔,谁能看穿面具下的险恶?


    在其他人都还出于各种考量保持沉默时,原知理最先控制不止的叫喊出来:


    “小林同学,真是没想到……呵,原来你和霍世禛是一路的,我早该想明白,能在直播中说出那些话的人,怎么可能是无害的宠物。”


    林观棠听到她的指控,只感到无奈。


    就算再怎么迟钝,在霍世禛把那些承诺说出口的时候,他也完全明白过来,无论原知仁的事和霍世禛有没有关系,他都已经打算将其完全利用殆尽。


    什么也不用做,一条人命换三个承诺,怎么不算划算的买卖。


    可是——谁能安心接受用无辜人命所换取的利益。


    至少林观棠做不到。


    他不是不为霍世禛竟然打算利用一切为他收取报酬而震惊,而心脏飞速跳动,却也难以心安,就这么接受一切。


    又但是,他难道就能在这种时候,和霍世禛“反目成仇”,和其他人一起指责霍世禛的无情无义吗?


    其实这样做也没有关系,霍世禛并没提起他的名字,除却几个原氏子女,没有人知晓真正交易的对象是他。


    他选择接受,其他人不会知晓其实是他最终受益,他选择拒绝,也没有人会骂他忘恩负义。


    至少在这场宴会上,不会有人来为难他。


    他是进是退,都可以随意选择。


    在场之中,若说霍世禛是唯一一个还能笑出来的人,那最轻松自由的就是他了。


    他抬起头看向霍世禛,和那一双棕红的眼眸对视,感受到的是死水一样的沉静,仿佛是说他可以掌握一切,又仿佛是说,就算林观棠“反水”,站向他的对立面,他也全不在意。


    因为他已经习惯孤立一切,已经习惯对立一切,也已经安排好一切。


    林观棠收回目光,双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握着另外一只手的手腕,在沉默之后,终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轻声开口:


    “我觉得,现在的重点应该是原大公子的身体状况,以及到底是谁害他,其他事情,都可以押后再谈。”


    逃避固然可耻,但此时此刻,他不想再因为他的立场选择,来让矛盾升级——


    虽然目前的状况来看,霍世禛一个人挑起所有人的隐秘心事,除了他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倍感煎熬,矛盾已经没任何再升级的余地。


    又但是,看在旁人眼中,林观棠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辞,本就是一种默认,他就是站在霍世禛的一方,知晓一切内幕。


    他们本来就是一道前来的伴侣,不是么。


    “还需要找吗?答案不是已经完全清楚。”


    原知智突兀开口,眼中闪过疯狂与幽怨的光,死死的盯着霍世禛看:


    “霍世禛!你说的这么头头是道,可见是早就想好一切,一定是你为了利益所以才出手害死大哥,就算不是你,也有你从中推波助澜!”


    “原……”


    原知意还想阻止他开口,可在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被原知智爆发的音量完全压了过去。


    原知智显然已经疯狂,不可能听她的说辞。


    原知意只好闭嘴,又心惊胆战的飞速思索,猜测原知智到底是做出了什么可怕的许诺,才叫一向理智的他突然在这种时候发疯,非要这么直白的挑衅霍世禛。


    原知智无法不把一切罪责都推到霍世禛身上,将这件事定性为霍世禛为了利益谋害大哥,否则死的就会是他。


    若说原知意与原知理做出的承诺,还在她们足以承担的范围之内,那原知智在听到要兑现诺言的话时,就真正浑身颤抖,头一次感受到赌徒只是随便一下注,就轻飘飘输掉一切的恐惧。


    整个原氏都任凭林观棠调遣——这是家主才可能享受到的事。


    “如果林观棠能叫揭穿继承人的时间向后推迟,原氏任凭他差遣”——不需要再特别强调,他也无比清楚的明白,所谓“承诺的兑现”,也将这一点完全囊括在内。


    当初本是开玩笑说出口的话,因为不觉得有任何完成的可能,所以才夸下海口,却没有想过,真正实现了这个愿望,该怎么兑现。


    他连个继承人的身份都没有,且不说输掉整个原氏他是怎样的罪人,他甚至输掉的是不属于他的东西,所以无从判定对方要用什么方式,来拿走他输掉的东西。


    他也不是没想过食言——


    不只是他,其他所有人,和林观棠谈论交易的时候,严格来讲,都没第三个人知晓,也没签署任何有效合同,那就算是食言也无所谓。


    可是……


    就如同他们从未想过,霍世禛会用原知仁这条命作为代价实现诺言一样,他们也无法想象,倘若食言,霍世禛又会采取什么行动,来强行拿走所做出的承诺。


    但又有什么好震惊愤怒的呢,这就是和魔鬼做交易的代价。


    企图从魔鬼这里得到什么想要的东西,那就一定会失去更多不舍得的珍贵之物。


    第90章 所谓选择


    “我承认了?”


    霍世禛嗤笑一声,对这些人仍然坚持在没任何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只凭借私心想要拉他下水的言行,感到无聊透顶,连继续待下去的欲望都没有:


    “原知仁在你们自己的地方被害,第一反应不是找证据和真相,而是凭个人感官找人顶罪,我看也不用再选举家主,趁着今晚人多,不如直接宣告破产,如果真是连寻找真凶的信心都没有——”


    “那只能证明所有人都一无是处,无论是谁,继承家主只会加速原氏的灭亡,只是灭亡的时间不同。”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耗尽最后一丝耐心,转身离开。


    只是离去之前,又朝林观棠望去一眼。


    宽阔风衣下的手掌微微抬起,旁人距离太远,又被霍世禛毫不留情的话语震慑,完全没心思去注意到这小小的举措,然而林观棠站在他的面前,却看的非常清楚。


    他抬头对上霍世禛转身之际望过来的那一眼,也完全了然霍世禛想要带他一起离开的打算。


    但这不是私下无人的角落,也不是欢快喧嚣的时刻,而是在众目睽睽得罪所有人后。


    要不要顶着压力跟着他走,那要看林观棠自己的选择。


    是留在光明的厅堂里,和其他人站在一起斥责霍世禛的横行无忌,还是选择和他一块走入漆黑的深夜。


    在无数人无数道蕴含着不同神色的目光注视中,林观棠朝霍世禛走出微小的一步,然后霍世禛彻底向他抬起手臂。


    “走了。”


    他这样说。


    林观棠伸手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掌,然后又被紧紧握在手心,被他拉到身边。


    在众人注目中,他被拉着通过围观人群匆忙让出来的通道,大步流星的朝厅外走去,没有再看其他任何人一眼。


    他最终选择了和魔王踏入永恒的深夜。


    几个原氏的人认定这是林观棠与霍世禛连合作局,而在不知内情的宾客看来,就更像是邪恶的魔王诱惑了良善的天使,将他拖入深夜。


    在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彻底离开宴会厅之后,厅内再次喧闹起来。


    在担忧原知仁,惊恐霍世禛之外的第三种声音,就是感慨林观棠心地良善的大好青年一个,怎么就栽在霍世禛这个混世魔王手中。


    甚至怀疑是被霍世禛胁迫了什么才不得不屈从,已然脑补出一场恶霸强抢良家好男的想法,但林观棠听不到。


    无数喧嚣的声音被高耸的屋墙隔离在内,如同耀眼的灯火只在厅内点燃,离开温暖而明亮的大厅,迎面扑来的便是风雪寒气与冰凉夜色。


    从厅堂离开,走下台阶,走过庭院,走向无人无灯,只有寒风光顾的游廊。


    林观棠猛然停下脚步,霍世禛感觉握着的手指向后扯了一下,也直接站定脚步,回过头和他对视。


    “你早就知道了,从一开始,一切都是你设下的陷阱。”


    林观棠抬眼看向他,冷凝表情,一字一句的说:


    “从原知意上门拜访的那一天,从你默认系统让她通过门禁的那一晚,你就已经做好要利用她的打算,包括其他人想要通过我来说服你,你也心知肚明,或者更早一点,从你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明确答应原知仁一定会支持他开始,你就知道原知仁一定会遇害。”


    因为早就知道结果,所以才完全无所谓给予自己的信任,注定都是空梦罢了。


    霍世禛注视着他被凛冽寒风吹拂的,越发雪白的脸庞,扬了扬嘴角,毫不在意的坦诚一切:


    “原知仁会出意外,我当然早就知晓,但算计原氏其他人毫无乐趣可言,只是顺便让你收一点礼物,所以才顺水推舟,有关这一点,我不也早就告诉过你,谁知道会不会还有人出比原知意更好的交易条件,让你比比看吗?”


    林观棠瞪大眼睛,瞬间所有线索串联一起,得出一个他刚才已经想到,却又不想承认的结论。


    原氏五个子女,剔除年纪最小,还没卷入利益纷争的原知信外,顶着目前最大可能继承家主身份的原知仁,是放出来的诱饵,中间三个人是要钓的鱼,目的是为了让他们互相撕咬,最终将利益全都放给“唯一可突破的破绽”林观棠。


    当他们所有人都许出诺言后,就到了收网时刻,但不是三选一,而是用原知仁的命,一举拿下所有人。


    林观棠不得不想,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是不是原知仁原本可以避开今天的灾祸。


    “和你没有关系。”


    霍世禛看出来他想要把无辜罪责拦在自己身上的念头,虽然感到有些可笑,却还是难得生出要开解的耐心——只是语调冷冰冰的,完全没任何温情可言:


    “他今天遇害是必然的结果。”


    林观棠看向他:


    “但你既然早知道他会遇害,如果不是为了我,原本是可以——”


    “没有那种可能。”


    霍世禛直接打断他的话:


    “我对原氏的一切都没有兴趣,包括预警他会遇害这件事。”


    在林观棠震惊到失语的目光中,霍世禛却露出更冰凉的笑:


    “或许,是你对我有什么误解,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于是林观棠终于明白,霍世禛今天所做的一切,另外一个目的是什么——那是要他确认,他是否真正要爱上一个披着人壳的魔鬼。


    以及,在看清霍世禛的真实面目后,又要做出怎样的选择。


    是为霍世禛明知道人会死却无动于衷,见死不救而愤怒;


    还是会为霍世禛为了他拿到最大利益,放着表哥的性命不管不顾而感动。


    要选择仁慈正义的心,还是选择无限偏私的爱。


    寒风呼啸而过,银白长发与漆黑碎发皆在风中纷乱飞舞,红棕眼珠倒影在冰蓝瞳孔中,透着永恒的死寂。


    寂静无人的走廊中,林观棠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窥见魔鬼真容的一角。


    霍世禛不仅仅是满足他一切所需所求,无所不能的好好学长,还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连人命也不过是他计划一环的魔鬼。


    想要接受他的爱,那也代表着将要一并接受他的恶。


    亲眼见证他恶劣至极的本性后,还敢,还想,还愿意要他的爱吗?


    冰蓝眼眸映衬在红棕瞳色中,同样传递着不愿沉沦黑夜的光辉:


    “我也同样没有答应和他们做交易,不会去找他们讨要这本就不属于我,更何况是从一条无辜人命身上所获取的报酬。”


    那似乎是在说,他选择一并拒绝霍世禛。


    在霍世禛越来越冷,分不清是失落还是失望的目光凝望中,林观棠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说出后半句话:


    “但我也不可能在明知道和你无关的前提下,无视别人对你的污蔑,尽管你可能不在意,但我在意,想要真相大白。”


    霍世禛长久地注视着他,似乎透过他美好的躯壳,凝望更纯粹通透的心。


    “这是多余的选择。”


    “这是我的选择。”


    林观棠说:


    “你可以把我也当做你计划中的一环,但我同样会做出我自己的选择,配合你或者拒绝你,在于我自己——换一个说话方式来讲,我已经决定接受你完全理性的一面,那你呢,你有做好接受我会感情用事的一面吗?”


    “或者……等有关原氏的一切尘埃落定,真相大白,等到回去帝都,再说这些吧。”


    他无法否认自己的心动,也不想隐藏自己的情绪,他震惊霍世禛替他筹谋的一切,也痛苦霍世禛残酷的利益计算。


    他不是没任何不满,不是没有任何纠结,但那并不表示他要说违心的话,也不想因为隐瞒自己的感情,而错失一切。


    他无比确切的明白,这或许会是唯一一次霍世禛向他展露心意的机会,失去就不会有下一次。


    霍世禛对自己的恶劣性心知肚明,也对林观棠的正义感无比清楚,更知道三观完全不同的人,真正在一起后,会出现多少矛盾。


    与其在情绪上头的时候,匆忙迈入爱情的领域,结果因为各种观念的不同,或者发现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陷入无止境的争吵,最后惨淡收场,倒不如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坦诚自己邪恶的一面。


    如果林观棠能够接受,那就可以再进一步;


    如果林观棠不能接受,那就后退一步。


    简单至极的选择项,林观棠没任何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他既然知晓自己的感情偏向何方,就算有纠结和迟疑,也不会在这种时候选择隐瞒逃避,让唯一的机会溜走。


    霍世禛是无情的怪物没有关系,正好他有充沛的感情,怎么不算是某方面的互补。


    但他却还不知道,霍世禛会不会厌烦他感情用事。


    所以接下来,就轮到霍世禛去思索他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计算一切将利益最大化,对任何任务之外的人事都冷眼旁观的他,能够接受林观棠会在某些时候感情用事,会为了一些看似多余的感情人情,而付诸心力,甚至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吗?


    沉默的对视中,霍世禛再次向林观棠伸出手,手心向上,是邀请的姿态。


    等到林观棠将手指放在他的手心后,便俯身垂首,在林观棠的手背上留下一个冰凉的吻。


    “我早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无论你什么时候做出最终决定,我都在等待着。”


    我时刻都在等待着,迎接你坠入我的冰凉拥抱中。


    光与热或许会灼烧黑暗生物的灵魂,但却不会让其避而远之,反而会让黑暗生物更加趋之若鹜,就像飞蛾扑火,与光明永恒纠缠,最后死在光辉之中,才是最终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