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逃过一劫。


    第二天第三天, 二队全体展开对罗向松社会关系的调查,李疏梅跟着费江河和祁紫山这组,主要调查罗向松的工作关系。


    上午他们走访了几名农药厂员工, 其中包括事发当天在厂区工作的技术员小程和小宋, 但得到的结果差不多。


    在他们的眼里, 罗向松性格温和, 做事踏实, 而且品德很好, 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能够担当责任, 从不推卸。


    当年罗向松以高学历从重点大学进入农药厂, 由于知识过硬,刻苦钻研,很快研究出先进农药技术,让厂里的效益一翻再翻。


    他也成为厂里劳模, 成为精英骨干,成为厂领导倚重的未来支柱, 在得到厂里重用后,他并没有骄矜自负, 反而持之以恒进行科研, 保持本色。


    他长相也很周正,某些女同事甚至说, 罗向松是电视剧里才有的那种男主角。


    问到罗向松和爱人方雅雯的关系时, 基本得到的回答是羡慕。


    他们认为罗向松不可能有个人仇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的死是源于大坪村农药中毒事件。


    当问到罗向松和保安曹进的关系时,得到的答案同样是,罗向松无论对领导还是下属都非常尊重,保安和他的关系也很不错。作为厂里的“好男人”, 又通过扎实的技术为厂里带来了可观效益的改革派,大家对他感激都溢于言表。


    但费江河却采用了不同的角度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被迫下岗,有怨过他吗?”


    李疏梅在听到这句话时,仿佛有种被震惊的感觉,无疑费江河从“人性”的角度在挑战他们。


    很显然,农药事件是导致农药厂倒闭的主要原因,但罗向松确实是这件事当中的一个因素,因为他曾经主导了提高磷含量的方案。


    在面临这个问题时,李疏梅能感觉出,有的厂工表情里带着些许不自然,但他们又强调:“这件事罗工也是受害者。”


    显然,这种不自然的表情反应出,他们心里可能有更复杂的想法,也许,他们对罗向松曾经也有过怨言吧。


    怨言并不等于杀人动机,但也不能排除这种杀人动机,因此李疏梅才明白,费江河为何要执着调查罗向松的社会关系。


    另一边,曲青川和马光平走访了罗向松的父母、岳父母和邻里关系。两边也通过电话做了简单的信息交流。


    据曲青川那边传回的信息,罗向松的父母住在农村,儿子出事后,罗向松的姐姐陪同老两口来了市里,方雅雯给他们安排了住宿。


    面对曲队的走访,老两口哭个不停,说儿子从小就很善良,整天就喜欢看书,不打架不斗殴,看到别的孩子欺负小动物还会上前制止。


    他是当年村里唯一的一名大学生,不仅父母亲朋,村里对他也寄予厚望,如今儿子去世,对两口子的打击非常大。


    罗向松的岳父母也很悲痛,说罗向松是好女婿,对他们都很孝顺,平时过节放假都会提很多礼品上门,工作之余也勤于给他们打电话问候,生怕他们缺衣少穿。


    罗向松的岳父还在职,过两年就退休了,岳母是退休职工,有养老金,两人身体健康,衣食无忧,不需要儿女照顾,所以也劝罗向松不用时常担心他们。


    走访完四个老人,曲青川又重点走访了罗向松和方雅雯现在居住小区的邻居。


    邻居们对这对年轻两口子印象很深,经常碰到他们周末一家三口出门,夫妻恩爱,两人和孩子手牵着手,脸上满是幸福洋溢的笑容。


    当问到夫妻两人间关系、是否平时有争吵时,邻居们都表示,没见两人吵过架,也没听见他们在家闹,一直很和睦。


    而且小区门口的一家花店和一家蛋糕店,向曲青川反应,罗向松逢年过节都会买花和买蛋糕,“雅雯”这个名字是常客,经常出现在蛋糕和花签当中。


    他们对罗向松的评价是,是个好男人。


    下午一点多,李疏梅三个人饥肠辘辘,在一个小面馆点了三碗面,费江河一边吃面条一边说:“通过走访,我们并不能排除罗向松同事或者保安杀人的可能。”


    祁紫山问:“老费,你是不是想说,有人因为下岗,对罗向松抱有怨言,于是杀了他。”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费江河吸溜了一口面汤,说,“我觉得这个人对厂区很了解。”


    李疏梅缓缓用筷子卷着面条,一边思考一边说:“老费,我想,如果真是这种杀人动机,保安的嫌疑的确很大,他现在虽然还在工厂上班,但一定担心随时下岗对吧。但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农药厂工人与保安合谋,杀死罗向松。”


    祁紫山点头道:“要不下午把曹进带回去审一审?”


    李疏梅也有这种想法,她和祁紫山一起看向费江河,费江河端起面碗喝了一大口汤,他吃的很快,李疏梅这边才吃了小半。


    他满足地将碗放下,说道:“没有直接的证据,曹进不可能招,还是再等等。”


    李疏梅也觉得有些操之过急,毕竟现在都是停留在猜测阶段,现在连尸检报告都没看到。


    “哎,你们慢慢吃。”费江河一抹嘴,站起身,走向前台。


    “老费。”祁紫山口里嚼着面,放下筷子喊,“不是说好这次我付。”


    “你们吃你们的,废什么话!”


    被费江河喊一嗓子,祁紫山只得撇了撇嘴。李疏梅知道费江河是这样的人,所以上一次三个人外面吃饭时,她借口上厕所付了账,然后还被费江河“批评”了,说她吃得最少,别瞎抢着付钱。


    反正以后大家一起吃饭的机会多,李疏梅倒是不怕“还”不了,她不急不慢,剥了几个大蒜,“嘎嘣”吃了起来,祁紫山又眯了下眼,仿佛辣了他的眼睛,仍旧道:“不辣吗?”


    “你不尝尝,永远不会懂大蒜就面的味道。”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蒜生辣,面柔软,李疏梅觉得配合起来刚刚好,食欲大增。


    “你们倒是挺像的。”祁紫山笑着说。


    他们是挺像的,费江河每次也是就蒜吃面,没蒜就好像少了什么。


    两个人吃完面走到门口,早站在门外等候的费江河说:“咱先去走访下蒋晓丽吧。”


    蒋晓丽和方雅雯同是捷信公司的员工,方雅雯是项目经理,蒋晓丽是她的下属,今天是周天,提前了解到,公司放假,蒋晓丽应该在家。


    走访很顺利,蒋晓丽一个人在外租房,家里没别的人,男朋友在外地,她直接在家里接受了问询。


    “前天周五傍晚去东阳农药厂,前前后后的过程,能仔细说说吗?”费江河开门见山地问。


    蒋晓丽的租房很小,客厅有一张小餐桌,正好也有四把椅子,四个人都是挨着坐下。


    李疏梅拿起本子记笔录,她也时而打量对方,想把她速写下来,包括她的一双手,她的手很纤细,手的骨相没有方雅雯好看,但也保养得很好。


    今年方才二十二岁的蒋晓丽,算不上很漂亮,但皮肤白皙,长相温和,说话声音也并不大。


    她仔细回想说:“前天晚上七点半在东阳饭店有一个饭局,早在一个星期前是我在那订的餐,那地方离公司有点儿路。雯姐说下班后让我在家等她,她来接我,然后我们一起去的农药厂……”


    “我打断一下,”费江河问,“你们为什么不直接下班去饭局?”


    “噢,雯姐要去幼儿园接小小。小小是她女儿。”


    “方雅雯每天都要去接小孩放学吗?”


    “也不是,”蒋晓丽回答,“多数是雯姐她妈妈接送,雯姐有时候也会接送。”


    “方雅雯接了孩子回娘家以后,又来接你去了饭店?”费江河继续问。


    “对。”蒋晓丽点头。


    李疏梅觉得费江河问得很仔细,不过这也是证实方雅雯不在场证明的最好方法。


    蒋晓丽继续说,方雅雯开车直接进了工厂,在技术楼下停下,她让晓丽在车上休息一下,等她一会,她十分钟就下来。


    蒋晓丽说方雅雯下车后,打开了汽车后备箱的门,拿了饭盒,上楼后,大概等了十几分钟,她就回来了。然后两人直接去了饭店。


    这次饭局宴请的是一位重要客户,方雅雯作为定标的项目经理,难免逃不了酒精应酬,她人很大方,客户的“要求”她都做到了,蒋晓丽说,方雅雯以前也喝醉过,不过没这么厉害。这一次,有些不一样,男客户有点为难她,方雅雯是硬着头皮喝完的。


    醉倒后,是她送方雅雯回家的。蒋晓丽说了这样一句话,方雅雯在去饭店的路上,曾提前告诉她,“晓丽,无论如何,我喝醉了,也要把我送回家。”


    方雅雯显然知道这场饭局她逃不掉被人“安排”的命运,然而她把全部希望寄托给了蒋晓丽。


    当时一起参加饭局的公司马副总有意让男客户送雯姐回家,是蒋晓丽坚持说雯姐身体不舒服,这几天在吃补血药,男客户意味不明地睃着醉态朦胧的方雅雯,没有继续说什么,所以最后才让她逃过了一“劫”。


    李疏梅也大致明白了这场饭局的意义,很显然方雅雯是不得不参加,她斡旋其中,也十分艰辛。


    蒋晓丽说送雯姐回去后,她一直说难受,她还问要不要去医院,被迷迷糊糊的方雅雯否决了,蒋晓丽只得用热毛巾给她擦拭了下,一直等到凌晨十二点多,方雅雯睡着了,她才离开了她家。


    “凌晨十二点,你是怎么确认的?”费江河问。


    “我看了手表,觉得太晚了,就走了。”蒋晓丽的手上戴着一块女士石英手表,她特意抬了抬。


    “整个饭局过程当中,方雅雯有没有离开过饭店?”


    “没有,我一直在她身边。”


    “希望你再回想一下,前天傍晚六点钟左右在农药厂停留的那十几分钟,你有没发现什么异常,例如声音,动静,你觉得不对劲的都可以说说。”


    蒋晓丽又仔细回想了下,回答道:“我也没听到什么啊,那时候车上在放音乐,我就躺在椅子上眯了一会。”


    费江河又问李疏梅和祁紫山,有没有补充,祁紫山摇了摇头,李疏梅刚才也一直在思考,结合蒋晓丽的描述,方雅雯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夯实,她不可能和丈夫罗向松的死有直接关系,得出这样的结论,她也没有再了解的细节了。


    但有件事她一直没明白,于是问道:“蒋晓丽,你对方雅雯家庭应该了解一些对吗?她是本市人,父亲是教师,母亲刚退休,家境还不错,她为什么坚持做这份辛苦的工作呢?”


    李疏梅觉得方雅雯应该讨厌这种饭局,以她的家庭条件,她可以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才是。


    “雯姐以前一直做定标书方案,从不参加什么饭局,但以她的外形条件,倒是被领导常常点名。也是去年吧,我觉得是因为她老公厂里出了事,家里负担都给了她。”


    李疏梅也大概明白了,方雅雯现在的工资肯定比以前多出不少,也是因为罗向松的厂里出了事,工资待遇大打折扣,她为了家庭,便主动承担起责任,但也因此付出了一些不得已的代价。


    回去的路上,费江河也下了结论:“看来我们得把调查方向再往保安身上挪挪了。下午我们再找几个厂工问问情况吧。”


    下午三个人又走访了三四个人,但是没有有用的线索,七点多,费江河直接让祁紫山送李疏梅回家。


    李疏梅回家随便吃了几口,洗完澡,和夏祖德聊了些事儿,就回了卧室,她总喜欢晚上睡前靠在床上拿起画本画点什么。


    但今天,她所有的思绪都在犯罪嫌疑人身上,她总是希望用手里的笔将嫌疑人的画像画出来,但现在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她无从下笔。


    又在画本上画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草稿,她毫无头绪倒下睡觉。


    闭上眼睛时,她的脑海里却不断在思忖,那个鲜艳的橘皮到底为什么留在现场?


    翁爱兵和方雅雯都说离开时没看到橘子,方雅雯也表示罗向松并不太爱吃橘子。


    她又打开灯坐起,反复画起橘子,被剥开的模样,凭借着记忆,她连剥开了几瓣橘皮都画了下来。


    那天在案发现场,金色流光勾勒了橘皮的尺寸,她几乎可以一比一画下这块橘皮。


    她感觉剥这个橘皮的人,手并不大,因为每一瓣橘皮都像是精心撕开的,一共撕开了六瓣。


    谁剥橘皮会剥出大小差不多的六瓣?


    第37章 第 37 章 目中无人。


    第二天上午, 祁紫山拿到了尸检报告和痕检报告。


    在罪案板前,二队召开了紧急会议。


    祁紫山根据报告说,目前在死者身上并没有发现致命伤, 死者头颅上没有击打痕迹, 排除了重力击晕的可能。


    死者胃内发现大量农药成分, 根据胃内容物毒性病理化验, 死者的死因就是农药中毒。致死物就是东阳农药厂生产的农药, 和现场发现的瓶内农药一致。


    在死者胃溶液内发现米饭蔬菜肉渣残留, 没有提取出迷药类药物, 在死者血液里也没有迷药成分。


    “等等, ”费江河打断了祁紫山的描述,“死者没有被击晕和药晕,他到底是怎么被人绑住的?”


    李疏梅听报告时也产生了类似的疑问,此前, 曲青川从绑缚手法上分析说凶手力量个头比死者小,她也从剥橘子手法上反推凶手手掌小, 说明他个头不大,这一切说明凶手没有那么大的能耐绑缚死者, 难道凶手并非是一个人, 而是数人?


    而如果是数人的话,又是如何安然无恙进出厂门呢?


    无疑这个问题将大家带到了一个“死胡同”, 现场的气氛也有些低落。


    沉寂了一分多钟后, 大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没言语,曲青川摆了摆手道:“这个问题,暂且放一放,紫山还有什么内容吗?现场的饭盒、烟蒂还有其他物证呢?例如疏梅提到的橘子皮。”


    祁紫山又拿起报告解读起来, 现场的饭盒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烟蒂上残留有少量指纹,被证实是死者留在烟蒂上。橘子皮上没有检查出指纹。


    “等一下。”费江河又打断了他的话,“橘子皮上为什么没留下指纹,难道是凶手戴着手套剥了橘皮?”


    马光平说:“凶手戴手套剥橘子没什么不行吧,现场那么干净,明显说明他有一定反侦察意识。”


    现场没有留下有价值的指纹和足迹,说明凶手做好了防护,一定戴好了鞋套和手套,这足以说明凶手是有预谋的,有反侦察意识。


    费江河反驳马光平:“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祁紫山说:“我想到一点,凶手戴着手套给死者灌入农药,从现场情况看,当时死者挣扎过,吐出不少农药,凶手应该用手接触过死者的嘴巴,防止他吐,这个过程,凶手的手套接触了大量农药,他在剥橘子时,应该会脱掉手套才是。”


    费江河对祁紫山的解释透露出肯定的眼神,但马光平很快反驳道:“紫山,你考虑的根本不周全,凶手为什么不能提前把橘子剥开?凶手又为什么不换一副手套?他也可以剥完橘子用布擦拭橘子表皮。他有很多方法防止橘子皮上留下指纹。”


    马光平的反驳鞭辟入里,费江河和祁紫山一时都没有回应。李疏梅想起,马光平平时虽然有点随性,但总是在关键时刻给大家泼一盆冷水。这足以说明他总是在思考问题。


    “对,”曲青川表态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看来我们还远没有看到问题的本质。话说回来,通过今天的报告我们也看到了,现场物证,有两个是比较重要的,一是橘子,二是绳子。说到绳子,昨天我和老马四处走访了一遭,这种尼龙绳,在五金店里、超市里很普通,要找到来源恐怕很难,但是我们还是要继续排查。而橘子呢?大家对这种橘子了解吗?”


    “我来说吧,”马光平接过话头说,“这种橘子我家去年春节买过,应该是叫红橘,很甜,一般在十月份左右就会上市,主产地在四川、福建,因此也有川橘、福橘一说,不过全国大部分省份都盛产这种橘子,现在在各大水果店应该也有售卖,算不上什么稀奇品种。”


    费江河说:“照你说,这条线也是没有必要查下去,这样来说,现在没有任何线索可以查了?”


    “又没说不让查橘子?”马光平含笑道。


    “查橘子?”费江河冷笑,“还不如查人呢?我就不相信,罗向松的社会关系真就是一块铁饼,固若金汤,而且还要查保安,保安的社会关系也必须查清楚!”


    费江河的话掷下,马光平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曲青川总觉得两个人为了一个橘子有点闹别扭的意思,急忙道:“罢了,也没说完全没方向,现场的物证信息,我和老马今天继续跑,老费你们仨依旧查工厂那边吧。”


    马光平说:“但是老曲,我得提醒一句,闫岷卿说查大坪村这件事,是不是要重新考虑下。”


    费江河矢口否决:“你听他扯犊子,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大坪村,就算脱层皮都查不出什么!我坚持一点,大坪村的人对厂区没那么了解,如果没有解决凶手是如何进入厂区这个重大疑点,我们根本拿大坪村没辙!”


    费江河的话音刚落下,门口忽然传来响亮的声音。


    “怎么还没去大坪村?”


    语气很冷漠,也带着些许命令,李疏梅一听,就知道是闫岷卿的声音。


    也在同时,李疏梅明显感觉到费江河脸上升起的变化,厌弃,不耐烦。


    闫岷卿进屋,曲青川和马光平朝他打了个招呼,他走到几人身前,劈头盖脸地说:“老马,让你带的话,没有转达给大家?”


    “呃……”马光平支吾了下,勉强笑道,“闫支,已经转达了。”


    “老曲,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行动?”闫岷卿带着冷漠的口吻质问。


    李疏梅始终没有正面瞧他,但闫岷卿整张气势凌人的脸庞都落在她的余光里,她忍不住嘴角撇了下。


    “是这样的闫支,”曲青川和气道,“大坪村的疑点是大,但我们也不能放过死者在城里的社会关系,所以我们首先……”


    “等一等!”闫岷卿摆手打断他的话,朝所有人扫视一眼,幽幽道,“这又是费江河的想法。”


    这的确是费江河的想法,但李疏梅觉得这想法并没有什么问题,她是始终支持费江河的。


    气氛一下子凝固下来,费江河没有回应他,也没有正眼瞧他,而是偏着头,冷笑了一声。


    半晌,闫岷卿带着挖苦的语气笑了笑:“所以我说的对吧,有个别人,总是喜欢自作主张!”


    空气刹那间变得冰冷,李疏梅明显能感觉出费江河脸上变得越来越冷,她真的害怕他像上次那般忽地发作起来,但她又希望费江河据理力争。


    果然,费江河的拳头捏紧了,炸药包似的仿佛一点就爆。但他又隐忍住了,拳头的指尖扎进掌心。


    闫岷卿又讥讽了一句:“说句难听的,这就是破坏团结。”


    李疏梅想起上次费江河为她打抱不平的样子,内心里越发不平静,她顾不得那么多,大声道:“这是我们大家的主意。别针对个人!”


    她的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这目光里有费江河的隐忍,也有祁紫山的慰藉,还有曲青川和马光平的担心。


    唯独闫岷卿的目光变得愈发毒辣,他把原本投向费江河的冷漠目光转向了李疏梅。


    四目相对,在李疏梅眼里,他此刻如同一头被刺激的狮子,而她只是一只待宰的小羚羊,眼镜片里的眼神冷冽带着锐利,好像随时要吃了她。


    虽然闫岷卿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但久经沙场,又是刑侦老手,他严厉起来整张脸就像是换了层皮,透着刺骨的寒冷。


    那一刻,李疏梅仿佛感觉到骨子里凉了一下,她屏住呼吸,并没有一刻俯下头颅,目光就钉在对方脸上,她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曲青川感觉到了,如同他第一次见到的那样,李疏梅天生就像一块冰,给人疏离感,然而她血肉里是火热的,她的性格有些像费江河,他们有些相像。


    她眼里的光芒非常炽热,仿佛要把对方燃着。


    如同审讯罪犯,闫岷卿反而兴奋了般,表情更加镇定,他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像是冷笑,又像是不屑,只是冷冷地问:“你觉得,我在针对他?”


    “不是吗?”李疏梅反唇相讥,“你没有了解这个案子……”


    “你说我没了解这个案子?你觉得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觉得我一个支队长不该出现在这里?”几乎同时,闫岷卿用更高的声音压住她的话。


    “……”泰山压顶的声音让李疏梅顿时有些招架不住。她没有经历太多的职场,闫岷卿用一连串强势的反问将她僵住了。


    在李疏梅打算组织新的语言反击时,马光平解围道:“闫支,疏梅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以为画了副像,就是会破案了?目中无人了?”


    李疏梅忽觉两眼一涩,她从未觉得她因为画了一副画像就会破案了。


    她天生不服输,这时候犟劲说上来就上来了,一句反驳的话立刻回击:“谁目中无人?”


    马光平立刻拉了她一把袖子,把她的话制止住,拼命解释道:“闫支这真是两码事。我和你说句实话吧,今天这件事,就是我们一起商量的结果,疏梅没说错,因为现在有个重大的疑点没解决,那就是厂区只有唯一的大门入口,但是凶手却能安然进入,大坪村村民即便有杀人动机,但是他们未必对厂区环境那么熟悉,所以我们才认为有其他嫌疑人的可能。”


    “老马你别和他哔哔!”费江河忽然喝了一声,“他就是不懂,纸上谈兵!”


    随着马光平哀叹一声,整个气氛一下子跌进谷底,曲青川也叹了口气,充当和事佬道:“老费,你少说两句。”


    被费江河狠狠一骂,闫岷卿就像是被风霜暴击,整张脸就像蔫茄子一样难看,他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散会。”费江河头也不抬,大步流星朝办公室门口走去。


    “给我回来!”闫岷卿咬牙切齿地转头叫了一声,直到费江河的人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祁紫山抿了抿唇看了李疏梅一眼后,李疏梅忽然觉得心里特别舒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费江河,好像从未改变。


    闫岷卿咬了咬牙,回头对他们一顿抱怨:“这种人是怎么当上警察的。”


    “闫支,你消消气,这人就是这个臭脾气。”马光平像是憋着笑一本正经地道,“你不见他有时候连夏局都敢怼,就是没心没肺。”


    “玩意!”闫岷卿冷嘲热讽了声,整张脸却意外缓和了许多,语气也温和了几许,“老马,老曲,我不是和你们开玩笑。东阳分局为什么第一时间把案子送到市局,那就是因为大坪村的事太复杂,他们知道这件案子有多难搞,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听费江河的话,你们早掉水坑里了。你们不要陷入厂区进出问题的陷阱里,这不是解决数学题,你们要把视野撒出去!”


    被费江河“教育”了过后,闫岷卿的态度却好转了不少。不知道为什么,李疏梅反而觉得闫岷卿没有多么可憎,他的话她反而听进去了几句。


    闫岷卿严肃道:“你们也知道大坪村的情况有多复杂,果真凶手来自于他们村,你们觉得村民会不会包庇凶手?我们为什么总在强调二十四小时追证原则?你们给了犯罪嫌疑人太多处理销毁证据的时间,时间越晚,我们越被动。”


    虽然闫岷卿人不太行,但这番话李疏梅确真听进去了几句,她能感觉到曲队他们也认真在听,大坪村确实存在嫌疑,情况也很复杂,过了最佳搜证时间,对破案越不利。


    听归听,但李疏梅仍旧认为排查工厂的疑点应该排在第一位,这是本末的关系,她始终认定费江河的想法,她直接开口道:“可是工厂的疑点……”


    “疏梅,”曲青川打断她的话,“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吧。”


    他缓缓舔了下唇说:“闫支,我们本来的意思也是打算今天去高丰县大坪村摸排,我马上联系高丰县公安局,让他们一起展开摸排。”


    闫岷卿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点了点头,“好,那就抓紧行动吧。”


    他转身欲走,却再一次看了眼李疏梅,在疏梅那张冰冷的脸庞上,目光定住了,几秒钟后才收回复杂而又冷漠的目光,朝门口走去。


    李疏梅不知道他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但是也不想管了。


    闫岷卿一走,马光平就抱怨道:“现在破案怎么这么难。”


    曲青川劝道:“别抱怨了,老闫也有他的工作职责。”


    “工作职责就是为难我们?”


    “啧!我说你……”曲青川说着忽地笑了。


    祁紫山也跟着抿唇一笑,被老马这么一逗,李疏梅仿佛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马光平嘱咐:“疏梅,下次就别掺和这种事了。”


    李疏梅好像明白了,她勉强笑了笑,祁紫山道:“我觉得,今天疏梅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最好!”马光平睃了他一眼,在祁紫山意味不明的目光里转身走开了。


    “都准备起来吧!”曲青川回到办公桌时吆喝道,“时间不早了,快点吃饭,午餐后出发。”


    “曲队,老费那边呢?”祁紫山问。


    “我们四个去大坪村,老费让他查他的去。”


    第38章 第 38 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吃完午餐后, 不做停留,四个人就出发了,祁紫山开车, 警车一路驶向城外。李疏梅提前有了解, 市区到高丰县也要两个小时, 到大坪村不知道多久。


    她坐在后排, 先是想了会问题, 然后愈发困顿, 靠在车窗边睡着了。


    “哎老马, ”曲青川朝车后轻声提醒了句, “你后面有毯子,给疏梅盖一下。”


    望着车窗外默默思绪的马光平,一回头就看见李疏梅正睡着,小姑娘睡得很恬静, 眼皮上有几分憔悴。


    还记得当初疏梅刚来二队时,是他借着为二队好的名义, 用尽手段不要疏梅。那次吵架,他憋着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 他在局里算得上老资格, 被一个小年轻对付了,那不就是要他老命。


    不过, 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渐渐发现疏梅不一样,那不仅是她画像的能力,而有一种感觉,他觉得疏梅越发有些亲切,他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她。


    但回想起来, 疏梅和老夏的小女儿又实在有许多差异,不过七八年过去了,也许女大十八变呢。


    但有件事让他打消了她们是同一个人的念头,老夏的小女儿既然警校毕业,要想来市局工作,何必隐瞒身份。


    而且他也从警校了解到,的确有一个姓夏的女孩子成绩优秀,今年警校毕业,已经调往省城了,这才是老夏闺女的职业规划吧。


    但她又有几分神似……马光平觉得还是慢慢了解吧,无论她是不是老夏的女儿,他都该对她好才是。


    他放慢动作将座椅沙发台架上的毛毯取下,毛毯正好凑到鼻子前,他不忍皱鼻道:“曲队,这毛毯多久没洗了?”


    “是吧?”曲青川说,“我也不记得了。”


    “小姑娘干干净净的……”马光平不忍心,打趣起来。


    曲青川没说话,祁紫山放缓了车速,轻声道:“我外套行吗?”


    “年轻人身体是好!”马光平又笑着打趣。已入初冬,天气寒冷,祁紫山上车就脱了冲锋衣外套,只穿着一件短袖,马光平伸手,“给我吧。”


    曲青川帮忙将祁紫山叠在副仪表台上的外套递给了马光平。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疏梅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久远,在梦里,她再次看见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那刀子的光闪在她的眼睛里。


    她亲眼看见,那把刀沿着妈妈的喉咙抹了一下,鲜血瞬间流淌了出来。


    她的整个世界都鲜红一遍!


    “妈妈……”


    “妈妈……”


    李疏梅吓得惊醒了,眼眶内的痛楚让她死劲睁开了眼。


    她顿感身后一片冷汗,湿了一片衣襟,但眼前的景象却出乎她的意料,这是在车厢里,曲青川和马光平正担心地望着她。


    她忽觉自己是做了一个噩梦,而且是在车里做了这个梦,她想起她正是去高丰县的路上。


    “对不起,我……”


    “疏梅,是不是想妈妈了,你母亲是做什么工作?”马光平问。


    “她……”李疏梅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紧紧捏着遮盖自己的衣服,慢慢将衣服抱了起来,她发现这件衣服不是自己的,是一件黑色冲锋衣,像是祁紫山的,“是……”


    “是什么?”马光平紧紧看着她。


    “疏梅,马上要到高丰县了,”曲青川说,“休息下,准备下车。”


    “好。”李疏梅应答。


    马光平觉得自己过于敏感了,她妈妈的工作不会是教师,她的妈妈也不会是李新凤。


    车子到高丰县公安局门口停下,门口有一位中年民警迎接,几人下车后,那人面带笑容上前和曲青川握手,“欢迎市局领导到我县考察。您就是曲队吧?”


    “对,是我。你是?”曲青川问。


    “我是刑侦大队副队长何道勤。”何道勤浓眉大眼,面带和善,一一和大家寒暄,将四人带到了公安局会客厅。


    李疏梅坐下后,有人送茶,何道勤开了空调,还问:“女同志冷吧,我们这里的气候不像城里。”


    刚才一路李疏梅也没有细看这里的风景,只觉得下车后有些微凉,也许是身上冷汗未干的原因,这已经是十一月末的天气,秦东市地广物丰,各地天气都有差异,李疏梅能感觉这里的气候是偏低的。


    何道勤很热情,忙活了一阵,笑着说:“各位领导,在这里休息休息,今晚我带各位去饭店吃个便饭。”


    “等等,何队,”曲青川说,“不是说好了今天下午就出发吗?”


    何道勤不急不慢地说:“大坪村是山区,这一趟过去起码也要一个多小时,到那里就是三四点了,晚上也不适合开展工作,明天早上我们一起走。”


    曲青川说:“何队,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案子现在比较急,今天还是去大坪村找地方住吧。”


    何道勤慢慢舔了下唇,像是仔细思虑了下,尔后笑了笑:“那行,我收拾下,马上和你们出发。”


    “好,麻烦你了。”曲青川点头感谢。


    何道勤关上门出去后,马光平就抱怨道:“怎么感觉县局的同志不知道我们是来办案的?”


    “山高路远,他们有他们的考虑。”曲青川和气道。


    李疏梅刚才也有这样的顾虑,她隐隐约约感觉县局同志并不重视这件案子,但曲青川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没必要多想。


    会客厅慢慢暖了起来,李疏梅觉得背脊的冷汗完全干透了,祁紫山慢慢转过头问她:“是不是觉得这里比市里冷?”


    祁紫山也是刑警,观察力不会弱,一定是她刚才下车后打了个哆嗦让他注意到了。


    在车上递还衣服时,李疏梅的心情很低落,也没来得及说句谢谢,这时她主动道:“谢谢你的衣服。”


    “没事。”


    十几分钟后,何道勤开门回来了,笑道:“曲队,我们出发吧。”


    曲青川站起身道:“好,出发。”


    李疏梅跟着大部队走到县局门口,就发现有些不对劲,曲青川他们也发现不对劲,他站在县局庭院里说:“何队,就你一个人跟我们去大坪村?”


    “是啊,曲队有什么不妥吗?”


    曲青川明显有些嗔怒,但他性格压得住,语气依旧平静:“这次去大坪村是进行一场摸排,我希望你们县局做最大程度的配合,我们这几个人能查出什么?你们汪局呢?秦大队?怎么都不在?”


    “哎呀曲队,”何道勤苦笑道,“这件事我们很重视,但您有所不知,今天县里也发生了不少事,领导们都去现场了,捉襟见肘啊,要不这样,我再打电话和汪局请示下,看看能不能多抽人出来。”


    “麻烦了,问问能不能抽调十几个人给我们。”曲青川提出要求。


    “曲队,”何道勤为难道,“你说的这人数,恐怕有些难,今天汪局叮嘱我,一定好好配合你们,加上我三个人是可以的。”


    “……”曲青川默住了,没说话。


    李疏梅明显感觉到县局同志的不配合,她心里有些着急,毕竟都是为了案子,她觉得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


    马光平和祁紫山两人的脸上也暗淡了许多,见曲青川不说话,马光平道:“何队,这大老远我们来一趟也不容易,你说实话吧?到底是今天抽不出人,还是每天抽不出人?”


    马光平剑走偏锋,这句话让何道勤微微尴尬了下,他勉强笑道:“马哥,你为难我了。”


    “何队,我们是同年人,也都是为了案子,有什么困难你告诉我们,咱们也不能公说一套母说一套。”


    “……”何道勤像是思虑了会儿,慢声说,“几位,你们再休息下,我们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曲青川明显有些怒了。


    李疏梅真想爆两句狠话,但还是忍住了。马光平说:“何队,你们到底有什么困难?藏着掖着是什么意思?”


    何道勤像是很为难,摇晃了下脑袋,半晌才说:“不好意思,我说句实话吧,我斗胆问你们一句,你们说农药厂技术员的死和大坪村有关,这个现在有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


    李疏梅心下一怔,这句话无疑将了他们的军,曲青川和马光平都沉默了,的确,现在案子没有任何实质性线索,更别说大坪村有相关的线索了。


    半晌,曲青川语气和气了许多:“何队,难道没线索就不能查?”


    何道勤道:“那是要查,但这个大坪村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现在没有目的就去查,他们的态度恐怕有些难……”


    何道勤像是点到为止,李疏梅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任何证据,只凭借大海捞针式摸排,一定很艰难。


    还有一种原因,她早就耳闻,大坪村村民不好惹,以农药中毒事件来说,方雅雯说她见过他们一次,她的描述是他们很凶,不但把一个厂活活拖垮了,而且还说要罗向松“一命抵一命”。


    此外从厂工的走访来看,他们也是相同的评价,大坪村村民称得上是“民风彪悍”。


    马光平改变了此前针锋相对的语态,和气道:“何队,一年前大坪村农药中毒事件,也是你们办理的吧。”


    “是。”


    “是不是那件案子不好办理?”


    何道勤叹了口气,缓缓点头道:“很难。其实到现在,这件案子都不能称得上结案。”


    “好吧,”马光平说,“困难归困难,我们也不能不上,你们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我还是那句话,从长计议。各位,我们晚上吃个便饭,我再和汪局申请下。”


    曲青川直接拒绝:“何队,这饭就不用了,我们找个地方住下,今晚你务必给我们一个答复,明天一早七点,我们就去村里。”


    “行,我尽力吧。”何道勤说。


    上车后,李疏梅明显感觉气氛不太好,祁紫山启动车子后,马光平说:“老曲,你怎么想着去宾馆?现在回去休息是不是太早了。其实还有个办法,咱们找到汪局,直接和他谈。”


    “没用。”曲青川皱眉道,“这件事是汪局不和我们谈,汪局摆明不想在没有任何证据情况下,趟大坪村这条荆棘路!”


    “那怎么办?总不能我们人生地不熟到村里去走访吧,我真不知道这班村民有多么不好对付!”


    “别小看了他们。”曲青川说,“村民不配合的案子又不是没遇到过。”


    聊着聊着,马光平抱怨道:“这闫岷卿估摸早就想到了这出吧,急急地让我们来送死。”


    这话一出,曲青川像是气笑了,气氛反而有种“否极泰来”的感觉,车厢内变得轻松了几许,李疏梅也不知道怎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祁紫山开车时问:“既然是闫岷卿提的,那找他来协调下呢?”


    “协调?”马光平笑笑,“他一个副处,也调不动县公安局长啊!”


    祁紫山道:“要这么说,那是不是得找夏局?”


    马光平“啧”了一声:“怎么想的?这还没遇到困难,就想把老夏这尊‘大佛’搬出来,是不怕被骂个狗血喷头!”


    李疏梅暗自笑了笑,不知道怎么评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曲青川慷慨道,“罢了,无论怎么样,明天一早,我们进村!”——


    作者有话说:三次元因为各种原因,会有更新不稳定的时候,这周如果哪天更少了,我会努力在后面章节补足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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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看到大家问闫岷卿和费江河的职级关系,其实在第十五章已经做过说明,这里再提一下。


    闫岷卿,秦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副处级


    (他原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三大队队长,正科级,今年升任副处,仍旧主管三大队工作,但分管一大队和二大队。)


    曲青川,秦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二大队队长,正科级


    费江河,秦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二大队副队长,副科级


    在市局,闫岷卿比曲青川和费江河职级更高。


    第39章 第 39 章 “你们把我拷起来!”……


    晚上住的宾馆在县城边角, 屋很旧,隔音效果也不好,李疏梅原以为晚上睡不好, 没想到一觉睡到了天亮, 早上五点多起床洗漱, 准时出发。


    宾馆门口, 何道勤正在等候, 他身旁站着一个年轻民警。冬天的早餐, 他一开口, 嘴里就冒出团团白气:“曲队, 你们吃过没,在门口吃点早点出发,那边有早餐摊。”


    “买点路上吃吧。”曲青川吩咐。


    李疏梅和祁紫山,还有那位叫田阳的民警, 一起买回了油条包子豆浆。两辆警车一起出发,李疏梅也拧清了, 县局出了两个人。


    李疏梅在车上吃了两个包子和一袋豆浆,算是吃得饱饱的, 很快车子进入了山路, 早上雾大,窗外一片灰蒙蒙的, 车在群山峻岭间穿梭时, 她依稀看清了盘龙式的进村路线。


    大坪村在深山里,她开始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村子,村民真的毫不讲理?还是,外面的人曲解他们了?毕竟这条路虽然旖旎弯曲, 但它连接了山村和城市,是相通的。


    这条路从地图上看并不远,但因为弯弯绕绕,早上雾霭重,车子速度开不到三十里速以上。八点半左右,车子终于到了镇上,雾开了,阳光从深绿的山峦之间穿射出来,将一片洼地照耀得灿烂美丽。


    又沿着山路开了二十几分钟,泥路越来越坎坷,车子颠簸得厉害,李疏梅觉得屁股都被癫疼了,早上吃的那些食物像在胃里面翻腾。


    好在时间不长,随着车子变缓,进村了,李疏梅朝窗外望去,那是一片黑瓦土墙的房子,几道炊烟袅袅升起,屋外有田有地,栉比鳞次。水牛沿着田埂行走,传来阵阵哞哞的叫声,这是一片宁静美丽的世界,她的眼球被深深吸引住了。


    下车后,清新空气扑面而来,这气味和城里有些不同,太新鲜了,就像新茶的味道,还裹着雨水的味道,太好闻了,她忍不住紧紧吸了两口。


    “这里有多少户人家啊?”曲青川站在车前问何道勤。


    何道勤说:“大概六七十户吧。这是个自然村,没设村委,村里的人主要姓高、王,所以这里也叫高王村,你们看。”他手一指,像是将军视察自己的地盘,“这片村像一个棋盘,地很平,所以就叫大坪村。”


    李疏梅发现这片村果真就像一个棋盘,房屋就像棋盘上的棋子,田地就像棋盘的格子,坐落有致。


    不远处,有一条银白色的小河贯穿村落,犹如“楚河汉界”。


    正在说话间,村里有小孩朝这边寻来,又有些大人朝这边走来,但他们没有继续上前,只是在远远地望着他们。


    他们这次来开的是两辆警车,村民也许有了一些警惕。


    “曲队,你想怎么查?”何道勤问。


    曲青川也许进村前有过自己的想法,这时却对四周望了望,回过头问:“何队,你觉得怎么查比较好?”


    “如果想大致了解下情况,问下村长就行,但要想深入调查,那只能挨家挨户问。”


    “那就挨家挨户问吧。”曲青川下了决心。


    离泥巴路最近的一家,门前有个操场,四五十岁的妇女在那晾晒着什么,见一群人走来,不免放下手里动作,抬头望着他们。


    她的眼神很警惕,一动不动,就像是在审视大家。


    行走时,曲青川问:“何队,去年出事的两个小孩家住在哪?”


    何道勤手指道:“那边,两家都姓王,住在隔壁户。”


    李疏梅望见那边有几家屋挨着,她印象中,有几家村民共用一口水井,估摸就是那几家出事了。


    几个人很快走到这家屋前,妇女始终不语,只是睨着他们,何道勤笑着上前一步,带了点口音说:“你好大妈,贵姓啊,早饭吃过了吗?来和你了解点情况?”


    “你们是派出所的?”妇女带着浓浓口音问。


    “这几位是市局来的。”


    “市里?”妇女听罢,脸色就有些变了。


    李疏梅觉得大妈应该是联想到了农药中毒事件,因为农药厂就是市里的。


    “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来了解下情况?”何道勤笑着道。


    “什么情况啊?”


    “上周五前后吧,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六号,农历十月十九,你知道村里有谁去过市里没?”


    妇女听罢,并没有回答,何道勤又问了声,那妇女回答:“我不知道。”


    “再想一想大妈。”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李疏梅觉得人家明显带着不配合的心理,这件事看来不好调查。


    马光平和曲青川互换了下眼神,他主动问:“大妈,我们真的是有急事,能不能到屋里喝口茶,慢慢说。”


    那妇女犹豫了下,没直接回答。这时,一道浓浓的方言喊声,从妇女背后的土屋窗户传过来:“市类……么好银……么乱港……”


    李疏梅没全听清,但大致意思明白了,叫她不要乱说话,市里来的没什么好人。窗户内很黑,她只隐隐约约看到有个男人的身影在动。


    妇女二话不说,端起晾晒在竹架子上的一簸箕干豆角,往家门走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曲青川问:“何队,村里为什么对市里人这么大偏见?”


    何道勤叹道:“原因很复杂,我也很难说得上来,严格来讲,不仅仅是市里,应该说是外地人。这几年我知道的就那几件事,第一件事是市里来了几个专家,有证有照的,说是来村里高价收古董,当时啊村里确实给收走了一些古董,后来有人去县里请专家鉴定,才发现那些专家都是假的,他们都被骗了,那些古董啊等于是白菜价被骗走了。还有件事,是有家小姑娘去市里走亲,被人贩子拐了,这件案子到现在都没踪影。第三件事,就是农药中毒事件,两个孩子死了,激起了民愤。”


    曲青川问:“你说的第二件事,到底是什么案子?”


    “十二岁的女娃娃,和大人去市里走亲,被人偷走了,也不知道人去了哪,有人说这么小,也不该抓去生娃娃呀,那到底被什么人拐走做什么了?”


    李疏梅心里一凛,十二岁,不就是个小孩子,什么人如此没有人性。


    空气沉寂,这座美丽的村子在李疏梅眼里好像丁零了许多,风吹得她格外有些冷,半晌,曲青川才说:“这件案子确实没挂在市局,我回去了解一下。”


    通常这种拐卖案,如果没出人命,大概率就在当地派出所存着。


    马光平说:“要这么说,这次调查确实不好做,大家存在严重抵触心理,根本就不会配合我们。”


    他语气低落,但却符合现实,硬着头皮上,估计也得不到什么好的反应。


    大家站在风里面沉默了一会儿,这山村里的鸡鸣狗吠,老牛铜铃,还有浓浓方言的人语,都显得格外清晰,李疏梅心情有些复杂,但她依旧认定只要继续努力,总会有好的结果。


    “这样吧,”曲青川说,“也不能干站着,我们挨家挨户问一问。”


    曲队发话了,大家也没有踌躇,大部队又到了下一家,这家的老人正坐在门槛外的马凳上纳鞋,一听是市局的,立马拿起板凳回了家,掩了半扇门。


    接下来的几家,依旧是这样爱理不理的态度,问到一个在操场上玩耍的七八岁孩子,那孩子大眼睛雪亮,对外地陌生人却显得很警惕,他回答道:“我不知道。”


    待再问时,一个大人喊了他,小孩子拔腿就跑了,曲青川刚刚弯腰询问的姿态立即松掉了,就像快散了架,脸上的笑容也转瞬没了。


    “村长家在哪?”马光平问何道勤。


    “前面。”


    几个人重拾信心上了村长家的门,村长正坐在堂屋内靠门口的木藤椅子里,屋内很暗,充盈着翻腾的白色烟雾。李疏梅不喜欢烟味,就站在门槛那没跨进去。


    村长手里提着烟袋,正在抽旱烟。五十多岁的年纪,瘦瘦的个子,头发花了一半,腿脚看起来不太利索,抽了几口烟就猛地咳嗽,身体抖动得厉害。


    一堆人站在门口,几乎把门堵住了,屋内本来就暗,这也把外面的光也全遮了。何道勤说明了来意,说是市局同志来了解情况。


    马光平掏出一包烟来,一整包放在村长旁边放烟草的小桌上,还贴上去说了番热心话。


    村长说:“烟你们带回去,我不抽纸烟,芹啊,给客人倒杯水。”虽然村长说的也是方言,但没那么重,比别的村民更能听懂。


    李疏梅这才发现幽暗的屋里面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不知道是村长的女儿还是媳妇,正在收拾桌子,只是警惕地瞅着外乡人,并没有回应村长的话。


    马光平忙说:“茶水就不必了,村长,就是有件事想和你了解下。”


    “你们来村里做什么?想问什么事?来龙去脉你们得说清楚吧。”


    曲青川看了马光平一眼,意思是他来,于是上前一步说:“老村长,和你说实话吧,市农药厂的技术专家罗向松被害了……”


    “啪!”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响,所有人都朝里面望去,李疏梅察觉,是叫芹的女人手里的茶杯掉到了桌上,在昏暗的环境里,女人脸上的神情,她看得出,受到了惊吓。


    村长的眼神暗淡了许多,他不急不慢地问:“你们怀疑是村里人杀了人?”


    “不不,”曲青川说,“误会了,我们只是常规调查,希望你老人家能理解。”


    “我理解倒是理解。”村长打包票地说,“但村里人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我们也希望是,所以也是想尽快排查。”


    “那你找到我,想做什么?我腿脚不利索,也不可能跟你们去排查。”


    “这个你放心,排查的工作我们做,是希望村长给大家带个头,配合我们,回答问题。”


    “……行,你们问吧。”


    “上周五前吧,村里有没人进城的,特别是去市里,你知道吗?”


    老村长没做多想,摇头说:“不知道。”


    曲青川又问了几个问题,老村长都摇头了,曲青川显得很无奈,道:“村长,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叫芹的女人忽地走上来,带着并不严重的方言驳斥说:“我爸心脏不好,你们别逼他,他不喜欢乱打听别人的事,再问也没用。”


    这个女人脸颊皮肤偏黑,眼睛很亮,面露愠色,似乎对于曲队的行为颇为不满。


    “不好意思啊,您是他女儿还是……”曲青川又苦口婆心地解释起来,和芹说了一大堆儿热心肠话,但叫芹的女人始终爱搭不理,根本就不理睬人。


    李疏梅忧郁地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谈话,她偷偷剥了一颗糖果塞进嘴里,她心情不好时就会吃颗糖,可惜这次出来匆忙,口袋里就这一颗糖了。


    她含着糖果,望着村头村尾的景色,发了会呆,这里山明水净,她第一次来就被吸引了,然而听到了村里的故事,这里又显得并不平静。


    村里的路和外面是相通的,但是天然的他们和陌生的外面又存在着隔阂,有些隔阂不是物理上的。


    这时,她发现远远的蜿蜒泥巴路上,有一辆白色小面包车在疾驰。


    面包车?李疏梅血液内缓缓有种热流在涌动,她仿佛想起什么,待那辆车出了村口,消失了视线,她恍然大悟,立即转头说:“曲队,村里只有一条路出去,应该没几家有车子。”


    几乎所有人都被她这句话怔住了,这个年代买得起车的人家并不多,出这个山区靠走是不行的,进城得靠交通。


    几个人都给了李疏梅一个赞叹的目光,她心里一下子暖起来。


    曲青川眼放光芒,问村长:“村长,村里哪家有车,能不能说道说道,对了,摩托车也算。”


    村长终于掰着手指头说了几个名字,祁紫山和县局的小伙子田阳快速记了下来。


    村子里有两辆面包车,一家是小卖铺,一家是屠户刘,还有三辆摩托车,就五辆交通工具。


    曲青川吆喝:“走,去小卖铺。”


    几个人很兴奋,大家一起朝外快步走。


    何道勤合时宜地赞叹:“李警官一句话把调查范围缩小了太多啊。”


    曲青川说:“对,村里车子就那么几辆,是可以快速筛选嫌疑人了。”


    马光平笑道:“何队,李疏梅的真正能力你可能不知道?”


    “马哥快说说?”何道勤边看李疏梅一张年轻好看的面孔,边好奇地问。


    “画像,她只要能看你一眼,就能把你画出来。”


    “真这么神奇!”


    只有李疏梅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上个案子她确实通过画像画出了受害者的容貌,也锁定了嫌疑人的画像,但并非每一个案子都需要画像。


    刑侦手段有很多种,痕检、尸检、DNA检测等等都是手段,心理侧写、刑侦画像、现场还原等等都是方法,只要能破案,这些没有什么“神奇”不“神奇”。


    很快就到了小卖铺门口,这家小卖铺正好在路边一棵大樟树下,大樟树是常绿树种,在这个季节也仍旧一片绿荫,这棵树又粗又壮,形如华盖,树底下有几张椅子,在夏天定是乘凉的好地方。


    这时候也挺热闹,树下有一对下棋的人,围观了三两人。


    见外乡人匆匆忙忙走进小卖铺,他们都停下了动作,警惕地望着。


    小卖铺并不大,李疏梅走在后面,进门后,一班人就将里面的空间占去大半,小卖铺的商品琳琅满目,她扫了一眼,多是食品和日用品。和城里的商店摆设不同,小卖铺的商品摆放有些杂乱,显得很拥挤。


    “买东西?”老板娘从后门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来六桶泡面吧。再加六根火腿肠!”马光平从兜里掏钱,“这里有开水没?”


    “有有。”老板娘算是方言最轻的一位,应该有些普通话基础,大概四十多岁,穿着一身红袄子。


    “我来吧马哥,来我们这还让你破费。”何道勤抢着付钱。


    “不不,不合适,我们人比你们多。”马光平推让。


    两个人拉扯了半天,老板娘脸上职业性的微笑也淡了下来,换了一副“这点小钱争争抢抢”的嫌弃。


    “何队,早餐是你们田阳付的。”祁紫山忍不丁提醒了一句。


    马光平这下更有理了,“行了何队,就这样吧。”


    何道勤拗不过,松手了,马光平付了钱,分了泡面。祁紫山和田阳给大家倒了开水。


    李疏梅捧起泡面,靠在门口,观看了一会象棋,他们也时不时瞅她,陆续有人喊回家吃饭,门口的人都走光了。


    面吃完,又是祁紫山和田阳把面桶都收了送去垃圾桶。


    马光平买了一包烟,和老板娘聊了起来,原来老板娘姓吴,丈夫姓高,她不是本村人,是从外地嫁过来的。


    聊了几句,马光平直奔主题:“老板娘,你老公呢,怎么今天不在。”


    “去县里了,上货去了。刚去的。”


    “问你个事啊,上周,你还记得你老公的车去过城里没?”


    “他经常去城里上货。”


    “那他有没有去市里?”


    老板娘似乎意识到什么,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问问。”


    “你们是警察吧。”老板娘直接挑破了。


    村口就停了两辆警车,李疏梅觉得老板娘能认出来并不意外。


    “对。”马光平也直接拿了证件,亮给她看,“我们是市局的。能回答吗?”


    “市里出事了?”老板娘问。


    马光平看了眼曲青川,曲青川会意,直接说:“市农药厂一位技术员被害,我们例行调查。”


    老板娘脸色变了,反问:“是不是那个姓罗的?”


    曲青川忙说:“是。”


    “死了?”老板娘嘴角撇了一下,像是笑也像是不相信。


    “老板娘,你为什么猜着就是他?”曲青川问。


    “有什么觉不觉得,死了就死了呗。”老板娘语气淡漠,似乎对于罗向松的死并不在意,反而有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


    李疏梅能感觉出农药事件对大坪村的影响,去年上半年两个孩子死了,他们一定义愤填膺,即便一年多时间过去了,这种仇恨仍没有丝毫消除,罗向松是那件事的漩涡中心,也是那件事的“罪魁祸首”。


    “上周你老公的车去市里没?还是,送了人出村子,还是,车被人借过了?”曲青川表露了几许审讯习惯。


    “他明天回来,你问他吧。”老板娘直接否决了回答。


    见老板娘不配合,曲青川直接上了手段:“老板娘,我们是警察,是来办案的,如果拒不配合,我们有权带你回去。”


    老板娘脸色暗了下来:“那你们什么意思嘛,说是我老公杀了人?”


    “我们可没说你老公杀了人。”


    “那没杀人为什么要抓我,我又不知道,你们对付我有什么用!”老板娘带着委屈大声反驳,声音一下子就像能传到十里开外去。


    曲青川噎了一下,马光平忙说:“咱就是聊聊,你干嘛这么大声!”


    “那要怎么样嘛?”老板娘眼睛忽地有些红,将双手并着伸出,“你们把我拷起来,刑训逼供我!我一个女人,你们爱欺负就欺负吧!”


    见势不妙,何道勤掏出烟来,劝道:“曲队,马哥,我们去门口抽支烟。”


    几个人出了门,何道勤道:“曲队,我知道你们急,但这么问恐怕有些难。”


    马光平执着说:“她老公多少有些嫌疑,今天听我们来,人就出村了,这是躲着我们。”


    李疏梅觉得曲青川和马光平都憋着一肚子气,这一上午,几乎没人配合,以为在老板娘这里能有所突破,但人家就是什么都不说,现在明显有些着急了。


    其实她心里也急,但又觉得帮不上什么忙,反而郁结了起来。


    祁紫山心态算是最好的,脸上没有明显抑郁的表情,这时看了她一眼,眼神挺温和,像是劝慰她。


    她收到了信息,只是轻轻抿了下唇角,没做什么表示。


    第40章 第 40 章 这是要袭警?


    “去屠户刘家吧, 我不相信他们都不松口。”曲青川下了新指令。


    一班人又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屠户刘是村里收猪宰猪的,村里人养猪, 家里不杀, 都会送到他这里卖, 屠户刘会将猪肉送到县里销售, 因此常年开着一辆面包车。


    屠户刘这边态度稍微好一些, 但也就交代了几句话, 他没去过市里, 也没带过人, 更没有借车,反正把话都堵死了。他又忙着杀猪,一副爱理不理。


    从屠户刘家出来,望着几户相连的房屋, 曲青川问:“何队,那两个孩子家的情况, 现在怎么样?”


    李疏梅记得之前何道勤说过,那片屋就是一年半前农药集体中毒的几户人家。


    “不太好, ”何道勤回答, “男娃娃一家都中毒了,男娃娃死了后, 父母身体也大不如前, 当时从农药厂要了一笔钱,都拿去治病了,现在也没全治好。女娃娃家就更惨了,从厂里拿的那笔钱后来还被外人骗了。女娃娃父亲暴雨天掉进河里溺亡了,也有说是投河自尽, 只剩下女娃娃母亲还和老人艰难度日。”


    李疏梅听着时心里忽地有些心酸,在农药厂时,她听到说,村民很凶,围堵了厂子,将厂子逼到倒闭,她深刻记得翁厂长的惋惜和不甘,也记得方雅雯的痛楚和辛酸,她那时觉得那就是一群不讲理、甚至有些野蛮的村民。


    然而此刻,她对两个娃娃家的遭遇却产生了别样的同情,何况她还是外地人,如果生活是在这里的村民呢,与他们两家朝夕相处的人们呢,对两个娃娃家的遭遇那更是痛心疾首吧,他们三番五次去围堵农药厂,甚至排斥外地人,也许正是出于对受害者的同情吧。


    李疏梅的内心很矛盾,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都没有绝对的对错。但现在摆着眼前的不是区别对错,对于刑警的她,她得有自己的判断,她需要找到真正的真相。


    何道勤说:“曲队,现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我建议还是不要上门。”


    “对,这个我当然知道。”曲青川说。


    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上门就怀疑罗向松的死和他们家有关,李疏梅也觉得,到时候收不了场。


    曲青川道:“不是还有几个有交通工具的家庭吗,我们继续走访。”


    还有三辆摩托车,大部队又到了新的人家,在门口,一个中年男人正往摩托车上绑什么东西,两个鼓鼓的编织网袋搭在摩托车后架上,沉甸甸的,这种编织网袋空隙较大,里面像是红彤彤的水果。


    见一群人来,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站在原地,不知所以地凝望着大家,带着十分的警惕。


    李疏梅一眼看了出来,是橘子,她特意蹲下来观察,这橘子纹路她印象很深,她在纸上画了好几遍,就是红橘,是罗向松凶案现场出现的那种橘子。


    她顿时有些兴奋,“曲队,这就是红橘,一模一样的红橘。”


    曲青川也顿时兴奋起来,蹲在她旁边,还用手扒拉着编织袋的网缝,马光平也认了出来:“真的是红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你们干嘛的?”中年男人一头雾水,又奇怪又警惕地问,“是买橘子?”他的方言里夹杂着蹩脚的普通话。


    曲青川站起身直接质问:“老乡,你怎么有这种橘子?”


    “我,我怎么有?”中年男人又像笑又像哭,“我们这里就产这个,我这不是送去县里卖?”


    犹如一阵冷风吹过,大家脸上的兴奋一时冷落了下去。这里产这种橘子,意味着人人都可能是嫌疑人,也意味着人人都不是嫌疑人。


    马光平叹了口气。


    “噢没事了,”曲青川语气和气了许多,“你们这里家家都种橘子?”


    “那也不是家家,倒是有一半吧。每年秋冬,橘子熟了,大家都往城里卖,算是生计吧。”


    李疏梅记得老马说过,这种红橘虽然主产四川福建,但在全国大部分省份都种植,这儿土壤肥沃,种植橘子那就一点也不奇怪。


    但就是有件事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疑点偏偏就是和大坪村相关联呢?


    在他们对话时,她始终蹲在橘子旁没动,想站起来时,忽然发现腿有些麻,她有点站不住,幸好一只手臂被祁紫山拉了一把,她站起时用目光朝他感谢了下。


    马光平特意买了三斤橘子,中年男人总算消除了大半警惕,热忱了些。


    和中年男人聊了小半天,他也是一口否决用车的事,和屠户刘差不多。


    走访下一个摩托车主的路上,马光平分橘子给大家吃。李疏梅脚上沾满了泥,走得越来越缓,她将橘皮慢慢剥成了六瓣,剥成差不多大小的六块需要些耐心。


    边吃橘子肉边摩挲着橘皮,疑云也在她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很快就到了晚上六点多,山村天气冷了许多,村子里开始掌灯了,一片宁静的村庄进入了夜色。


    黛色的远山摇曳着鬼魅,充满诡异。夜雾里夹杂着奇怪的野兽哀鸣,还有飞鸟的扑棱声,闻之胆寒。


    李疏梅这次进山穿着一身深蓝冲锋衣,衣服挺保暖的,但仅限于市里,山村天一黑,气温骤降,她抱起双臂,抵御低温,可是寒冷还是从脚底往上升,这里真的太冷了。


    “走吧,先上车。”曲青川搓了搓手,发话了。


    走了十几分钟后,李疏梅终于上了车,车门关紧,车内暖和了一些,但脚底仍旧刺骨。


    “疏梅,是不是有些冷?”曲青川问她。


    “还好曲队,走路挺热的。”


    “晚上回镇里找宾馆吧,村里估计找不到住的地方。”


    半个多小时后,大部队回到镇里,订了宾馆,在宾馆门口的小饭店吃了个便饭,这顿饭何道勤抢着付了钱,说是给他们接风洗尘。


    出饭店门后,曲青川吩咐:“明天咱们还得继续查,有一个重要方向,小卖铺的老高,明天他回来,我们得问问。你们回去好好休息,也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侦破方向。明天八点出发!”


    晚上洗完澡偎进被窝里,李疏梅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带个好,以前她很少有这种去山里办案的情况。


    接电话的是夏祖德,她问了好,没说一句工作的事情,也是怕夏祖德多想,毕竟虽是“父女”,但职务关系,她不想开口说困难,三言两语后她就说让李老师接电话。


    “那个……”夏祖德难得支吾了下,还是问了声,“那边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李疏梅没说细节,夏祖德也没再问,“你妈就在旁边,你跟她说吧。”


    和李新凤接上话,她就听到了常年萦绕在耳边的絮叨,实际上以前她耐不住性子听,这两天办案受阻,心情压抑,她倒觉得李老师的话很温暖。


    听她唠叨了半天,她终于插上话:“李老师,你也保重身体,山里网不太好,就不多聊了。”


    “那都是什么地方,网怎么没覆盖?都千禧年了。你爸也不知道怎么布置任务的,出发前也不提一嘴,我给你准备些暖宝宝也好。你穿的那身衣服肯定是不行的,我得托人给你送衣服去,你给个地址,我叫人送去。”


    “千万别,这里气候和市里不一样,山里很温和。”


    “是什么原理,山里还温和了。”


    “村民很热心,每家都有那个暖脚……。”


    “暖火桶。”


    “对,那玩意挺暖和的。”


    “那你一定要注意保暖,我记得你经期……”


    “妈,差不多了,明天起早,要睡了。”


    挂了电话,李疏梅卧在床上,捧起本子,曲队让大家再想一想侦破方向,她也打算再琢磨琢磨案情。


    李疏梅翻了翻最近做的笔记,与其说是笔记,不如说是一幅幅零零碎碎的画,她喜欢把听到的看到的画出来,这样更容易记住。


    从农药厂的保安曹进,厂长翁爱兵,罗向松爱人方雅雯,方雅雯同事蒋晓丽,一直到近日调查的罗向松同事,都画了下来,除了画下他们的肖像,还画下了他们口供描述里的小故事,就像一张张小漫画,构成了罗向松的主要社会关系。


    今天山村里天太冷,她手都僵了,没怎么动笔,她现在得把小卖铺老板娘,屠户刘等等人,回想着画下来。


    画着画着,李疏梅的思维也上蹿下跳。


    她记得二队分析案情时曲队说,从凶案现场的情况可以定性为“仇杀”;死者四肢被绑缚了两道,推断凶手“惧畏”死者;她自己也从把个头并不大的红橘剥成六瓣的细节上推断凶手手掌不大,而且心思细腻。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罗向松仇恨,但却惧畏他,然而他又能心思沉稳在凶案现场细心剥吃橘子,他吃橘子时的心态又是什么样?


    还有一个重大疑点是,工厂四周有围墙,只有一个进入口是保安守护的大门,凶手为何能安然进出?


    她又翻到保安的肖像画一页,之前她特意画了保安的手掌,这是一只宽阔粗犷的手掌,从问询情况看,保安性格并不像那种心思缜密的人,假定保安在现场做出这样的细节,倒显得不太可能。


    她又翻了一页,罗向松爱人方雅雯的手掌白皙小巧,纹理细腻,指尖如笋,这只手就像是剥橘子的那只手。


    但方雅雯没有杀人动机,而且多方证实,她没有在场证明,她也被否决了。


    今天她特意观察了大坪村村民,村民们基本都是以农活为主,手掌粗糙,小卖铺老板娘的手白一些,但是她性格看上去比较“浮躁”,不像那种心思细腻的人。


    一番分析下来,李疏梅的脑子越来越乱,就好像这是一盘无法攻破的棋局,她身置其中,迷雾重重。


    第二天起床,李疏梅发现窗外天气很阴,没有一丝阳光,一层阴霾压在天空,把整个大地遮成灰蒙蒙的,出门后才发现今天温度更阴冷了。


    吃完早点,一行人再次驱车回到了大坪村。


    走访的第一站就不顺利,小卖铺关门了,门外面上了锁,马光平仍旧用力拍了几下门,祁紫山扒着窗户朝里面望了望。


    “这也太狡猾了,”马光平抱怨道,“这老板娘肯定是跑了。这对夫妻问题不小。”


    曲青川疑惑道:“才九点多,是不是还没到开门时间,还是家里有事。”


    “不勤劳怎么做买卖,九点多很晚了。”马光平说着说着语气沉了下来,“老曲你一点都不觉得不对劲?昨天老板娘一听市里出事就猜着罗向松死了,她怎么就猜着罗向松死了?谁告诉她的。”


    这话一下子把大家干沉默了,曲青川说:“老马,现在不能下这种定论。何队,知道老板娘家在哪,我们得去看看。”


    一行人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老板娘的家,但门也是紧闭的,问周边邻居,不是闭门拒绝回答,就是一问三不知。


    李疏梅感觉隐隐不安,今天的村民明显对他们的到来有些抵触了。


    她远远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在家门口操场上赶小鸡,一个六七岁小女孩也一起赶着,妇女口中在嘟囔,方言虽重,但李疏梅也大致听懂了,意思是要下雨了,赶紧进鸡笼。


    李疏梅看了眼天边,一片黑云就像随时要破裂似的,阴森的压抑。


    再拖下去不是办法,李疏梅小跑了过去,那女人见了,对她喊了一嗓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李疏梅捏着嗓子装可怜说:“阿姨,我们一群人连早饭都没吃呢?商店为什么就关了门啊,老板娘一家去了哪?”


    中年妇女没理她,依旧赶催着小鸡入笼,小女孩也不知道听出了啥,怔怔地站在那儿瞅着她,大眼睛漆黑明亮,特别可爱。


    李疏梅温声问:“妹妹,你叫什么?”


    “……我叫玲玲。”


    “玲玲,真好听呀。”


    “姐姐,你是不是饿了?”小女孩主动问她。


    李疏梅笑了笑,正想回答,中年妇女朝她睃了一眼:“她一早带孩子去县里了,问多了我也不知道。走走,玲玲,回家了。”


    鸡入笼了,中年妇女将小女孩拉回了家,不远处,一个同龄小男孩在喊:“玲玲,有好吃的要不要吃!”


    小女孩回了一声,挣脱中年妇女的手跑开了。


    李疏梅一回头,才发现祁紫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两手插在冲锋衣的口袋里。她走到他身旁说:“问到了,老板娘早上带孩子去了县里。”


    “刚听到了,走,和曲队说一声。”


    李疏梅的视线从他耳朵上的助听器上落下来,她以为这个没那么好用,没想到他听清了。


    曲青川给了初步判断,老板娘可能真有事,先不要乱阵脚,今天还得继续在村里做好摸排。


    马光平说:“老曲,你没觉得,今天大家都很抵触我们?”


    曲青川皱了下眉,“对,工作越来越不好做了,但不能不做啊。”


    聊着时,天忽然就下起了雨豆。


    “走走,去拿伞。”曲青川喊。


    几个人手掌遮着头就往车那边跑。拿到雨伞后,雨也越下越大,逐渐变成了暴雨,暴雨的山村里,几乎所有的树木都在摇晃,脚下的泥路一眨眼就成了水洼。


    高一脚低一脚的踩着,大家只能撑着伞,继续调查,也想顺便进屋躲雨,没想到,没有一户人家开门。


    怎么敲都不开门。


    李疏梅鞋子和裤脚已经湿透了。


    几个人只能又折回到了车里,李疏梅只觉得浑身透凉,冷得不行。车窗外依旧哗啦啦地下着雨幕。


    下午一点钟,雨停了,山村里恢复了宁静,所有的地方都像是裹了一层水泡,雾蒙蒙的。雨后另有一番景色,但没人有心情观赏。


    下了一场雨,气候更低了,而摆在大家面前还有一个问题,没吃的,这次来村里,车上没带任何食物,何队他们也没带。原本也是想在小卖铺买一些。


    祁紫山和田阳只得挨家敲门找村民买点食物,结果都吃了闭门羹,人家就是不开门。


    祁紫山回来后说:“喊破了嗓子,里面的人就是装着不听。”


    “两点多了,”马光平叹道,“不吃东西倒也挨得过去,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先回镇里吧。回去想想。”曲青川终于妥协了。


    李疏梅感觉自己已经饿过头了,没了明显的饥饿感觉,就是浑身冷,冷得难受,嘴唇就那样不自觉打着哆嗦。又加上她有点轻微低血糖,饥饿让她产生微微的头晕,口袋里没有糖果,她只能硬撑坚持。


    车子往回开,她只想回去好好洗个热水澡,吃点甜的。半路,车子突然停了,马光平爆了句粗话,原来前方的路断了。


    这条并不宽敞的泥路是靠着山坡的,山泥从坡上滑了下来,压在了路上,像一座巨大的坟坡,把大半边路盖住了。


    路外面是峭壁,下面是雨后湍急的河水声。


    曲青川躺在椅子上,露出绝望的眼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窘境,荡漾在李疏梅的脑子里。


    何道勤在“坟坡”前转了一圈后,走到车窗口对曲青川说:“曲队,我联系下县里工程队来处理,但是一时半会可能过不去。”


    “估摸多久?”


    “少则三五个小时吧。”


    “三五个小时?”马光平苦笑,“不如回村里搞几把铁锹,我们自己铲。”


    祁紫山笑说:“老马,吃的都要不到,还能要到铁锹。”


    在他们谈笑时,曲青川对窗外说:“何队,你尽量催催他们。我们先回村里等吧。”


    重返大坪村,曲青川吩咐直接将车开到小卖铺前的那棵大樟树下,就在那儿等。


    等什么呢?就是等路修好。在车里等愈发冷了,又加上饥肠辘辘,李疏梅只觉浑身都没了精神,像是生了病。


    他们的感受大概差不多,何道勤问要不要抽烟,几个人下去抽烟了。


    祁紫山留在车上,回头问:“疏梅,你冷不冷?”


    “还好吧。”李疏梅感觉整个下半身都冷透了。


    “要不下去走走吧,热一点。”


    李疏梅答应了,下车揣着袖子在大樟树下打转,嘴唇乌乌的,祁紫山看了她一会儿,眼睫下垂。


    转了好几圈,她感觉脚底不那么冷了,不是热,是有些麻。


    正当这时,乌压压一群人朝这边走来,李疏梅停下脚步,凝望过去,都是村里的村民,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愤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曲青川他们默默扔了手里的烟,不明所以地,望着“山雨欲来”的人群。


    至少三十多人,有男有女,壮年男人居多,这架势就像是来打架般,李疏梅联想起当初他们围堵东阳农药厂的画面。


    “袭警?”马光平吐出一句冷不丁的话,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们很凶——李疏梅记得方雅雯说的那句话。虽说“袭警”有些不可能,但他们绝对不是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