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犯罪侧写。
我想成为她?李疏梅仿佛明白了一些, 但又无法真正理解,也许人心真的让人无法参透。
李疏梅曾经有个疑问,崔锐为何要为姜琴玉画完星空, 她一直以为崔锐对姜琴玉只不过是随便玩玩。
直到她听到这句话, “我见她完全是因为喜欢她, 只要她愿意, 以后可以一直包养她。”
她觉得崔锐对姜琴玉可能不仅仅是生理需求上的喜欢。她能想象崔锐在画这幅画时的兴奋感, 姜琴玉对星空十分热爱, 而他本人也喜欢星空, 在他办公室里就挂着那幅画。
占有姜琴玉, 是他生理和心理上获得的双重满足。
她想起姜琴玉的同学阮钰的证词,阮钰说,崔锐经常会手把手教学生画画,姜琴玉上了两年成教, 曾经她为了追求梦想,一定对崔锐是崇拜的, 因为崔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君子。
她一定频频请教过崔锐,星空的画法, 那种青春执着的热爱, 崔锐看在眼里,也加深了对她的占有欲。
而顾笙呢, 她从小就受到了偏见,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个,她从没有安全感。
她认为弟弟占有了她的一切,她不喜欢弟弟,痛恨弟弟,故意将他带到深水区, 在弟弟落水后,拼命喊姐姐救命的时候,她忽然明白,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弟弟才是她最亲的人,她跳下水救他,却无济于事。
从弟弟去世,所有人责备她害死弟弟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失去了意义,那不仅仅是备受指责带来的痛苦,还有失去弟弟的悔恨。
她变得越来越冷血,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爱,上了高中以后,她被同学霸凌,被流氓强.暴,被谣言侵蚀。因为黄志军喜欢她,她利用了他。
她中途退学,一定想凭借努力走出牢笼,谁曾想牢笼永远跟随,她去理发店后受到了许多歧视和性骚扰,面临着无法逃脱的局面,她想到了远走高飞,是赚到一大笔钱后永远离开这里,她想到了敲诈理发店客人,实施仙人跳,但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遇到善良的姜琴玉,因为她很善良,什么都相信她,所以成了她利用的工具。
顾笙说一辈子只哭过一回,那就是用蓝色玻璃片看到漩涡星辰的那一刻,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人生远不止眼前的苟且。
她才真正意识到,姜琴玉纯净得让人嫉妒的灵魂,她多么想活成她那样,那样纯粹的样子,纯粹得令人心疼的样子。
她终究为她布下星空图案,她想成为她!
这是审讯后,李疏梅对这件案子的一些思考,或者说是她的犯罪心理侧写。
犯罪心理侧写是刑警必备的素养,通常在刑侦工作进行时,就可以通过犯罪心理侧写推断出嫌疑人的犯罪动机和犯罪行为,不过李疏梅现在还做不到那么好,她只能通过事后总结来侧写犯罪者。
但她相信在今后,她会做得更好。
审讯结束,已经到了晚上八点钟,走出审讯室的门,李疏梅感觉到轻松了许多,封闭的审讯室很压抑,给人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外面的空气顿时让她清醒了许多,轻松了许多。
费江河说:“紫山,你先送疏梅回家。笔录你尽快整理出来。”
祁紫山满口答应:“好,没问题。”
“我自己打车吧。”李疏梅说。
“没事,路也不远。”
和祁紫山一起回家的路上,李疏梅吹着夜晚的凉风,又陷入了沉思,祁紫山说:“疏梅,你第一次审讯,难免会有不适应的感受,记得我刚参加工作时也是,曾经有个受害者的被害经过让我好几天没缓过神,不过从那以后,人就变得坚强了许多,与其说是坚强,实际上是一种免疫力,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去努力寻找真相,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他缓缓撇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的光柔和而明亮,“疏梅,你这次特别棒,是你让姜琴玉的真相被大家看到。”
李疏梅很感动,祁紫山的这番话让她心情好了很多,是啊,她当刑警,不就是为了真相,为了受害者的真相,她相信,凭借她的努力,她以后还会让更多的真相大白天下。
不过她也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整个二队的坚持,老费的坚持,她也绝不会看到真相,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她回道:“紫山,谢谢你,是你们一起还原了整个真相。”
祁紫山抿唇一笑,视线又回到了沉默的夜色。
一晚上没吃任何东西,她感觉有点饿,剥了一颗糖,含进嘴里,她又举了一颗,“你要不要吃,我给你剥一颗。”见祁紫山认真开车,她顺便问问。
“不用了谢谢,”祁紫山笑着说,“想不到你也喜欢吃糖果,你知道夏局吧,总喜欢揣着糖,他自己不怎么吃,喜欢给别人吃。”
李疏梅笑了笑,老夏这个习惯说起来也坚持了十几年吧。
她印象里,六岁的时候,刚来到老夏家时,她特别调皮,她喜欢哭也喜欢闹,把家里的沙发和床当成游戏厅,像一只猴子上蹦下跳的,没人捉得住她,一家子都因为她的闹腾而备受折磨。
李新凤作为老师,对孩子们的容忍度已经是足够高的,然而对她,却是愁眉苦脸,虽然如此,但李新凤却还是能耐下心哄她,也在她身上花了大量时间培养感情。
是李新凤无意间发现一件事,小小的疏梅喜欢吃糖果,一旦嘴里含着糖就会安静一些。
发现这个秘密后,夏家安静了许多,夏祖德一个平时口袋里只装手铐手枪的人,竟然养成了每天装几粒糖果的习惯。
回想起来,李疏梅又心酸又幸福,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糖,也许就是甜味能让人忘记痛苦。
祁紫山见她一直垂着头不说话,只是含着糖像是想什么心思,便问道:“疏梅,你为什么喜欢糖果?”
李疏梅笑了笑:“因为甜呗。”
祁紫山也笑了,却是有些腼腆地望着车窗外,没有回话。
之前和紫山不熟悉,办完一个案子,两人也算是关系不错的同事,李疏梅一直有个疑问留在心间,这时也慢慢张口道:“冒昧问一句,你那个助听器是怎么回事啊?”
他的右耳戴着助听器,刚开始注意到会让人产生好奇,时间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但李疏梅和他熟悉后,总是想问问原因。
祁紫山缓缓撇头朝她看了一眼,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没事儿,之前一个案子不小心受了伤。”
李疏梅果然没有猜错,如果听力有严重问题,上警校也不太容易,但是工作后受伤则另当别论。
她慢慢“噢”了一声:“所以拿掉以后就完全听不见吗?”
“也不是。”祁紫山微微摇了摇头,“其实还能听到声音,但是受影响,所以戴一只嘛,我出警时开车声音大就听不大清。”
李疏梅明白了,戴在右耳也是有选择的,因为开车时,他的主要听感在右耳。
李疏梅不打算再盘根究底。前面很快出现了熟悉的路口,也快到家了。
车子到达幸福老街外的花园路站台,和祁紫山彼此告别,李疏梅熟悉地进入老街,一直走向幸福里小区。
回到家以后,李疏梅只吃了一点点,说是太晚了怕长胖,洗完澡后,她穿着睡衣来到客厅,夏祖德问:“秀秀,这次表现那么好,想不想爸爸在局里表扬你。”
和平时不一样,夏祖德的声音大了许多,好像是故意的。
“不用了吧老夏。”李疏梅坐到沙发,依着老夏的胳膊,不咸不淡地说。
夏祖德放下书,瞥了她眼,“语气不明,心里有想法。”
“我是想你表扬我,但又不想。”她觉得,该表扬的人应该是老费,她轻描淡写地道,“我才刚到二队,还需要继续锻炼。”
“也行吧,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我相信女儿会做得更好。”
“谢谢爸爸。”李疏梅甜甜地笑了,“有空表扬表扬老费呢?”
“呵呵,”夏祖德笑了笑,“才刚没几天,就知道旁敲侧击给同事递好话。”
“我这叫递好话?老夏,你欺负人吧……”
“怎么了,欺负女儿了。”李新凤从书房出来,手里还拿着讲义,李新凤晚上要复习讲义,批改作业,她要不是没听见两人大声谈话,绝不会走出来凑这个热闹。
“我敢欺负她,她心里鬼着呢?”夏祖德笑着说。
“老夏你嗓门最大,就怕我听不见?”李新凤走上前,捏了捏李疏梅的鼻子,“秀秀表现好,不很正常,她从小到大,哪次表现不好。”
“李老师,你这就夸大了。”李疏梅握住李新凤白净修长的手,“我从小到大,总是调皮捣蛋,你还总说我将来要讨饭吃。”
李新凤哈哈一笑:“有我在,谁能让你讨饭,乖女儿,妈妈还盼着你将来取代老夏,当局长呢。”
李疏梅嘻嘻一笑,又一本正经地说:“老夏,我是有贼心但没贼胆,我进市局,绝没有和你争局长的想法。你放宽心!”
“噢,那是有别的想法。”夏祖德宠溺地看着她。
李疏梅恍然顿了下,又笑着说:“为人民服务,做爸爸的排头兵!”
“你看,会说话了,长大了。”夏祖德笑着感慨。
“秀秀长大了。”李新凤也欣然说,“真的长大了,表现那么好,妈妈高兴。”
*
第二天早会,是最轻松的一次早会,因顾笙彻底认罪,另一名犯罪嫌疑人黄志军也被逮捕,至今这起“十二具尸块”悬案已然真相大白,可以完美结案了。
对案情做了全面回顾后,曲青川吩咐:“老马,黄志军的口供就交给你了,等他出院,要补充好证据,带他去现场指认,保证他的口供和顾笙是完全一致的。”
“老曲大可放心,后续工作就交给我吧。”
“这次案件终于可以结案了,”曲青川略带感慨说,“说起来,我们经历了一些曲折,但终归找到了对的路。你们每个人都付出了巨大心血,也做出了很多成绩,我会一五一十把大家的功绩呈报上去。”
“这一次我要重点表扬一位同志。”曲青川面带微笑,看向李疏梅,“大家应该都知道,是我们的新同志李疏梅。”
几乎同时,所有人都面带微笑看向她,祁紫山更是竖起了大拇指,眉眼间喜悦不已;费江河的微笑当中透着一股骄傲,更确切地说,他们是名义上的“师徒”,当初是费江河选择了李疏梅,李疏梅也选择了费江河。
马光平笑得更盛,他笑着说:“老曲,在你表扬之前,我得说一句,疏梅,真的是我这么多年从事刑侦工作以来,见过的最上进最用功最优秀的新同志。”
“你的话真的,”费江河笑着摇了摇头,“老马,你是个人才,能把一句话说得很假,但又听得很舒服!”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李疏梅更是脸蛋都红了,那种被夸赞的激动让她整个脖子里都像发烧了一样。
她还记得当初来到市局,被所有人不认可,最后是二队慢慢接受了她,不管如何,她现在将这里当成了她的第二个家。
曲青川说:“疏梅的画像是这次破案的关键,如果没有准确的画像,凶手势必会瞒天过海,逃脱法网,这对我们破案难上加难,疏梅的整体表现都很出色。疏梅,今后再接再厉!我们都看好你!”
“我一定会的,谢谢曲队,也谢谢你们!”李疏梅诚挚地感谢,她心里明白,她被表扬,不是因为她表现有多么出色,而是因为她是新人,她需要更多的鼓励。
他们都表现得很优秀,曲队没有提他们的名字,那是因为他们之间都很熟悉,他们不需要格外表扬,因为这些工作都是职责所在,这就是刑警天生的责任。
*
两天后,黄志军的证词录完了,这件案子板上钉钉,宣告结案,和检察院很快做了移交工作,后续就是对顾笙和黄志军的审查起诉和最终审判,面对着他们的是法律应有的惩罚。
案子终于尘埃落定,这段时间,李疏梅能感觉二队的气氛越发轻松了几许,她也顺利参加了一些培训工作,几天后的早会,曲青川忽然提议,有个画展他拿了两张票,想让两个人去看看。
费江河笑道:“老曲,你这情调,还挺浪漫。”
“别瞎说,哪来什么情调。这次画展,小道消息啊,还有不少崔锐的作品。”
提到崔锐,大家都不约而同肃了神情,李疏梅自然知道,曲青川买了两张票是有目的的。
曲青川说:“虽然崔锐遇害,但他的死还是造成了一定社会影响力,现在很多人在讨论他,包括他的作品。所以我想,可以去了解下,这也是对我们这件案子的一些补充。”
李疏梅恍然明白,崔锐死后,确实在社会上引起一些轰动,主要在于他的身份比较特殊,是大学教授,又是知名画家,但他是因为强.奸女学生而遭到杀害,社会讨论层面对他充满责备和讽刺,很多人骂他是人面兽心,他的死似乎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而他的画却被隆重展览,这似乎又是一件让人无法理解的事,崔锐虽然被害,但是他曾也犯罪,道德败坏,按理说,他的画该被大家抵制。
按照著作权法规定,作者犯罪后,其著作权仍然受到法律保护,除非作品违反了法律或公共利益。
显然崔锐的画现在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反而被部分人追捧。
“我不太懂,崔锐的画现在还能卖到好价钱?”费江河问。
“这你们就不懂了,”马光平笑道,“正是因为崔锐死了,还涉及强.奸,现在他的画意义就大不一样了,有些人肯定借机发死人财。”
马光平说到了点子上,大家都默默点了点头。曲青川说:“当然我们不是去了解谁要通过这次展览发什么死人财,我们要通过他的画展了解崔锐本人的犯罪心理,简单说是做一次侧写。”
费江河说:“老曲,两张票,有啥好犹豫的,疏梅肯定要去,她懂画,还有紫山,年轻人,看看画展提高下阅历。”
“行,就这么定了。”曲青川点头。
李疏梅和祁紫山互相看了一眼,浅浅微笑。
第32章 第 32 章 “农药致死?”
周五下午, 费江河提前下了班,只身来到高中学校大门门口,看着从校门口喷薄而出的放学学生, 费江河望眼欲穿, 他在寻找自己的女儿。
蓦然之间, 他看到了那个穿着红色校服, 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女孩, 乌黑明亮的眼睛如同宝石一般, 她正左右遥望, 寻找来迎接她的人。
费江河激动不已, 连忙快步上前,喊道:“宁宁!”
费安宁回过头,脸上顷刻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老费, 你挺准时。”
“来看宝贝女儿能不准时。”费江河紧紧注视着女儿,他一个大男人, 眼睛里忽然闪现了一丝泪花,隔段时间没见女儿, 每次来见她, 总感觉她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懂事了。
“书包给爸爸。”费江河从她手里拿过书包, “告诉爸爸, 晚上想吃点什么?”
“只想吃爸爸做的面条,鸡蛋肉丝面。”
“行,那回家煮面条给你吃。不过今天爸爸还想多露两手,让你尝尝爸爸真正的手艺。”
“好啊好啊。”
这时,人群里走来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人, 一手抓住费安宁的手腕。
她语气严肃:“老费,宁宁不能去你那了,要高考了,周末得好好复习,明天还要去补习班。”
费江河瞬间就像被凉水浇灌,整个人都冷落了下来。这个女人是他的前妻宁露娟,离婚后两人商量好,由他每周接女儿回来住一天。
“不是明年才高考,怎么现在就,就复习?”从女儿的脸上他也看到了失望,小嘴撇着,很显然宁宁也想休息一天,他试图说服宁露娟。
“什么叫明年参加高考?你知道所有的孩子从高一就准备高考。”
宁露娟据理力争,在教育女儿方面,费江河自认为心中有愧,他没有发言权,只是女儿一直望着他,欲言又止地想跟他离开,他越发不舍:“要不明天一早我送她回你那?”
“老费,你能不能理解孩子,理解我,你的工作我很理解,但是希望你也能理解我们?”
一口气说了四个“理解”,费江河哑口无言,他妥协了,退而求其次道:“要不,我们一起在附近吃个饭。”
“下次吧老费,”宁露娟见他低头,也缓和了语气,“晚上我妈煮了饭,正好她表哥在家,给她补习补习。”
费江河再次看向女儿,那是有些委屈的小脸蛋,他心疼不已,但他还是挤出轻松的笑容安慰她:“女儿,好好念书,等你考上大学了,爸爸每天去大学看你。”
“老费,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费安宁忽然神秘又警惕地瞥了眼宁露娟,特意贴近他,在他耳边说,“我想考警校。”
费江河的耳膜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那是令他兴奋又抗拒的声音,他觉得女儿像他,特别像,但是他不希望她考警校,他勉强笑了笑:“好,爸爸支持你。”
这个过程,宁露娟没有说话,她默默看着两人“密谋”什么,最后,她只是淡淡地说:“走吧宁宁。”
宁露娟拿过费江河手里的背包,拉着费安宁朝反方向走去。
费江河一直望着她们的背影,还有女儿时不时回头张望的模样。
直到她们消失在人群里,他的眼睛里像是揉进了沙砾,忽然特别生疼。
*
周日,一个名为“时代巨匠”的画展在一个小型体育馆里举行。
观看画展的人并不多,但是在崔锐的画展区域却凝聚了一大波人,可能是因为崔锐的死导致了大家对他产生了许多好奇。
观看崔锐画作的观众当中还有不少摄影记者,他们手里拿着照相机,对画进行拍照,显然是想继续探索崔锐身上更多的信息。
站在人群后面,李疏梅挨个看了遍崔锐的作品,他的作品色彩凝重,笔力自然,李疏梅能感受到画风当中渗透的自信和才华。
但很奇怪的是,在一干原创画作里,她看到了崔锐的一副临摹作品,就是毕加索的《梦》。
其实很多画家因为各种原因,并不喜欢在公共场所展示临摹作品。但不排除会在私人场所展示,私人场所代表着他个人的喜爱,譬如崔锐就在办公室挂了梵高的两幅临摹画,还有这幅毕加索的《梦》。
这幅《梦》色彩鲜艳,展示在最显眼的地方,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很多人对他的原创作品没什么兴趣,反而是这幅临摹画让大家兴趣十足。
《梦》里面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身材丰腴,露出半边乳.房,她坐姿优雅,双目微合,斜靠红色沙发,头颅呈九十度偏向一旁,红唇轻抿,透露浅浅的微笑,她正在熟睡,似乎在享受一场愉悦的生活和甜蜜的梦境。
正是因为崔锐的关系,李疏梅对这幅画做过了解,这幅画的原型是毕加索的模特和情人,当时正值芳华的美丽少女,玛丽·德雷莎。
毕加索用独特优美的线条画出了玛丽的身形和神态,给人一种无比梦幻的感觉。
崔锐的原创作品普遍都很严肃,即便有不少肖像画,但是模特多数是形形色色的普通人,这说明崔锐对艺术和生活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因此这幅“尺寸偏大”的梦反而让大家产生探究崔锐的好奇心。
李疏梅隐隐约约听到观赏者在讨论这幅作品。
“崔锐一定喜欢这样的女人,他交了不少女朋友,但没有画下她们。有可能他觉得不满意,所以才会一直在更换女朋友。”
“你是说,他对姜琴玉的追求就是对玛丽的追求?”
“艺术家多数是理想主义者,他们心目当中有很多偏执的理想,拿崔锐来说,他一定将姜琴玉当成了玛丽。”
今天来参观画展的有不少是对画很感兴趣的人,自然对这些名画都能滔滔不绝。但是他们谈讨的话题却始终离不开崔锐的私生活。
在他们侃侃而谈的时候,李疏梅却仿佛感受到了崔锐对姜琴玉的执念。
毕加索四十多岁时遇上了十七岁的玛丽,他对她一见钟情,两人很快坠入爱河,毕加索将玛丽画进了他的作品。
毕加索画了很多张玛丽,作品价值都很不菲。然而现实并非是理想的,在玛丽为毕加索生下孩子后,毕加索就移情别恋了。
但人们只相信毕加索对玛丽最真挚的爱情,也赞叹玛丽的美貌冠绝一时,因为她的美丽,成就了世界上最名贵的画。
在观赏这幅画时,李疏梅却忽然产生一种不安的感觉,也许那天晚上,崔锐在顾笙家,将姜琴玉抱到椅子上,在为她画下余下的星空时,他一定是将姜琴玉摆成了《梦》一模一样的姿势。
姜琴玉彼时已醉,而且因为迷药加持作用呈现熟睡姿态,崔锐对她为所欲为,他一定将姜琴玉在椅子里摆成了他最喜欢的姿势。
崔锐最喜欢的姿势或许就是《梦》中的玛丽所呈现的姿势。
但是为什么有人会把这幅画单独展出呢,这个画展的负责人是不是有意为之?
李疏梅正思绪时,忽然感受到远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那眼神的光芒就像是阅读她,阅读她的内心。
生活中,时常有人会打量你,有时候,你会觉得他们的打量是有目的的,你会马上感觉到不自然。
李疏梅故作随意地撇过头去,当她目光触及而去,是画展里的一座不起眼的屏风,那人就像感知到她的注意,一瞬间走到了屏风后面,李疏梅仿佛看到了她的背影,像是一个女人。
始终站在她身旁的祁紫山也朝那个方向瞥了瞥,问她:“疏梅,看到什么了。”
“没事。”李疏梅轻轻摇了摇头,也许是她太敏感了,那边人很多,即使追过去,也不一定找到对方,何况对方也许并没有什么目的呢。
她敏觉地望着时,屏风旁立着的一幅画吸引了她的注意,画风熟悉又特别,让她忍不住想去探视下。
画前围着不少人,遮挡了画的一半,李疏梅好奇地走近一看,画布下出现了一行小字:临梵高《橘子,柠檬和蓝色手套》。
原来这也是崔锐的临摹画,临摹的是梵高的作品,在这个画展里,加上那张《梦》,这是第二张临摹画,如果不出意外,《梦》和《橘子》是唯二两张临摹画。
崔锐喜欢梵高,也喜欢毕加索,分别有一张临摹画被选入画展并不奇怪,李疏梅也没有再多想,将剩下的画一一看完了。
回程路上,祁紫山开车时问:“疏梅,今天画展你看出什么没?”
李疏梅不知道怎么说,关于姜琴玉被摆成《梦》的姿势这件事也只是她的猜想,而且姜琴玉是不是像他们讨论的那样,是崔锐心中的“玛丽”,同样只是猜测。
她只能摇头说:“没看出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崔锐的画和他的人不太一样。”
李疏梅当然明白祁紫山的意思,崔锐为人轻浮,轻视男女关系,但是他的画却比较严肃,甚至在表达一种社会含义。
也许人心就是这样复杂,或者说当你没有真正走进他的内心深处时,你根本无法了解一个人的本质。
同样,犯罪心理侧写也不是全知全能的,每个人的犯罪心理都是很复杂的,不能单纯用一种可能来概全一切,就像顾笙一样,李疏梅到今天依旧不全认为,顾笙只是为了钱而陷害姜琴玉。
顾笙说,她想成为姜琴玉。她是否曾经也嫉妒过姜琴玉?也许这才是她内心真正的犯罪动机,但是谁又能侧写出这种深藏而隐秘的犯罪动机呢?
她不免也问起:“紫山,你看出什么没?”
祁紫山道:“也不算看出什么吧,只是有一点挺奇怪,为什么是那两幅画?”
李疏梅当然清楚,那两幅画就是《梦》和《橘子,柠檬和蓝色手套》。
她忙问:“为什么觉得奇怪?”
“崔锐已经死了,选择哪张画展出,和他的喜好应该无关吧。所以我才奇怪,是谁要展出这两幅画?”
李疏梅恍然大悟,从这个角度思考的话,的确有些奇怪,紫山比她思考的要深远。这不得不让她联想起今天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但愿这只是她的胡思乱想。
“疏梅,今天也挺晚的,送你回去吧。”祁紫山提议说。
今天本来是休息,李疏梅点点头,“好啊,那个明天回去怎么和曲队交代啊。”明明曲队是让他们来侧写崔锐。
祁紫山笑了笑:“放心吧,曲队只是想让大家放松下。”
“放松下?”
“对,上映什么爱国电影,曲队也给大家发票,还有社区相亲舞会,曲队也尽掺和我们去,反正明天你看吧,他忙了就忘了。”
李疏梅抿唇一笑:“话说,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参加相亲舞会?你女朋友是不是也是舞会上认识的?”
祁紫山抿了下薄唇,淡淡笑道:“你还真相信老马的话?那次是我姨妈的女儿去外地上大学顺路,来局里给我送衣服,被老马看见了,以为是我女朋友,一开始想解释,老马又不听。后来我也懒得解释,省得曲队安排我去相亲。”
“哈哈,原来是这样,那现在岂不是又催你结婚。”
“……”祁紫山尴尬地笑了笑。
看着他不自然的表情,李疏梅心里面乐了起来。
祁紫山忽地转头,带着一副“过来人”的得意说:“别急,相亲这种事,曲队迟早会找你。”
李疏梅顿时觉得“流年不利”,曲队年纪轻轻,怎么跟一个老干部一样。
实际上,在李疏梅眼里,曲青川颇具老干部风范,黑发浓密,经常梳着老干部发型,穿着也比较朴素,说话做事更是一板一眼。
从画展回来,果然如紫山所说,曲青川没再提起过侧写的事。这段时间,作为新人的李疏梅参加了局里的政治理论学习。
学习之余,她又把她参与的第一起案子做了总结,这是她的习惯,她也希望在接下来的案子里能够做到更好。
她感觉自己的工作终于渐渐走上了正规,她想成为刑警,这就是最好的开始,同事支持她帮助她,她也可以在工作中发挥自己的能力,她觉得很满足。
只是画像的神奇能力,她依旧没有琢磨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能力是那次公交车爆炸案从医院苏醒后她忽然获得的,她以前认真学过画,也画过人的头骨,但是绝不会凭空产生刑侦画像的本领。
而且这种刑侦画像的本领并非百试百灵,例如她走在大街上,当她对行人的脸不感兴趣时,绝不会在他们的脸上产生任何回应,如果她对一张脸产生浓厚兴趣,那么这张脸上就会出现金色的流光,快速勾勒线条。
这种金色流光不单单在引导她画像,而且会引导出一些案情的线索,虽然很隐晦,但就像纷杂线团的线头,一旦找到,无疑可以抽丝剥茧找到真相。
她百般疑惑这一切时,又无比欣喜,不管如何,只要能够帮助她破案,这些本领无疑是她现在最需要的。
疏梅终于享受了一段朝九晚五的日子,没有大案子时,生活规律了许多,每天上下班都能尝到李老师的手艺,而且晚上还能陪老夏唠唠嗑。
两周后的一天早上,她带着一份豆浆和包子到了办公室,不急不慢吃起早餐,昨晚和同学聚会,无奈喝了两杯,没想到晚上反而没睡好,她今天起晚了,把早餐带到了办公室。
曲青川忽然走进办公室,喊道:“大家出发了,有命案!”
一段时间没有命案,心境几乎平静的李疏梅忽地紧张了起来,大口喝下一口豆浆,包在嘴巴里竟难以咽下。她紧急收拾起装备,对讲机、笔记本、警官证、手铐等等,跟着大部队一起出警。
上车后,坐在后排的费江河问:“什么案子老曲?”
曲青川说:“东阳农药厂出事了,男性死者,在厂内遇害,死状诡异。”
“不会是农药致死吧?”马光平疑惑道。
东阳农药厂坐落在秦东市经济开发区,那片基本上是郊区,居民少,大部分是厂子。秦东市公安局在行政区边上,因此过去一趟也要一个多小时。
所幸已经过了早高峰期,交通并不拥堵,车子一路前行,出了市区,速度加快,祁紫山开车技术不错,进入郊区后路面不好,但李疏梅仍旧感觉很平稳。
很快车子赶到了事发的农药厂门口,这附近有一片厂房,刚才从车玻璃窗往外望,李疏梅发现,这里厂房都很老,房子都是八十年代建筑,普遍都是白墙斑驳的平房。
农药厂是其中并不显眼的建筑,在一片梧桐树后面,露出了农药厂的招牌,门柱上挂着“东阳农药厂”五个大字头,门柱旁是保安室,此时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停着三五辆警车,三名民警正在看守。
李疏梅跟着大部队下车,民警率先喊了一声:“曲队!”
曲青川问:“事发现场在哪?”
一位中年民警上前主动与曲青川热情握手说:“曲队,我是东阳区分局民警詹平,叫我老詹,我们分局接到报警电话我就赶过来了,我带你们进去。”
“好。”曲青川和老詹沟通了两句后让老詹带路。
由于案件复杂,分局第一时间将案件移交了市公安局,老詹应该是接到报案后前来保护现场。
一群人钻进警戒线,里面的空间并不大,是一片操场,像普通小学那么大。操场向里延伸出一条路,两边遍种梧桐,梧桐掩映着白墙平房,唯独有一栋楼是两层楼红砖建筑。
奇怪的是,这片厂区的操场和道路,却铺上了不少黄叶,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八号,属于深秋,黄叶落地不奇怪,奇怪的是堆落得有些多,就像从未有人打扫,踩上去就像踩在厚厚的毯子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边走时,老詹用手一指,介绍起来:“曲队,死者就在二楼办公室里,那座红色的楼是办公楼,死者是一名技术专家,昨晚他在厂里值班。今天早上,厂长闻讯就赶了过来,现在在二楼一间办公室。还有一名保安,在另一间办公室,昨晚他一直在厂里值守,今天早上就是保安报的警。”
李疏梅抬头朝二楼望去,在绿荫下,那是非常静谧的一座小楼,四周有比它更宽阔的厂房,但小楼因为红墙的原因而显得更显眼。
费江河问道:“厂里除了大门还有其他出入口没?”
“没有,”老詹摇头道,“待会你们可以四处转转。”
走上红墙楼的二楼楼梯时,曲青川问:“这厂子是不是效益不太好?”
老詹说:“对,去年出了点事,厂子就基本处于半关停状态,当时还是我们分局和高丰县局共同办理的,不过没想到,时隔一年,又发生了命案。”
李疏梅跟在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她刚才也有所观察,虽然厂区环境优美,但明显看得出来很萧条,厂区的路就好像荒废了很久,最主要一点是,厂里发生了命案,厂门口却没有任何动静,像这样的厂子,如果发生了大事,厂员工不可能知道的比公安晚。
今天是周日,是国定假日,即便放假,但对于有经济效益的农药厂,加班的应该也不少,所以厂子的效益应该出了问题。
联想到老詹说的“去年出了事”,李疏梅也很好奇,是什么事能让一个厂子萧条至此。
“是出了什么事?”曲青川一边走一边问。
老詹回道:“去年高丰县大坪村村民发生集体农药中毒,死了两个小孩,当时村民们闹到了厂里,原厂长引咎迟职,厂里产品也面临滞销……”——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的支持,新案子开始了,求求大家的鼓励和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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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A dream),是西班牙画家毕加索1932年创作的一幅油画,以毕加索的情人玛丽( Marie-Thérèse Walter)为原型创作。
《橘子,柠檬和蓝色手套》,是荷兰画家文森特·梵高1889年创作的一副静物油画,现藏于美国国家美术馆。
第33章 第 33 章 “四马分尸。”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隐情, 李疏梅默默听着,跟着一群人上了二楼。
二楼是案发现场,曲青川对詹平说:“老詹, 回头, 我找人和你们分局交接下材料。”
“放心吧曲队。”
走上二楼, 李疏梅看到了民警的身影, 法医和痕检团队已经提前到达了现场。
二楼有条长长的过道, 一眼望过去有十几扇门, 在靠近中间的一间办公室门口, 一位青年民警招手, “曲队,老费,你们到了。老杜、周宁他们快检查完了,你们可以直接进去。”
刚走到门口, 李疏梅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刺鼻味道,有点像蒜臭味, 令人胃里不适。
无疑这种味道出现在农药厂首先让人想到的就是农药,而且是长期挥发在空气里的农药。
在门口, 青年民警将手套、鞋套分发给大家, 李疏梅戴上,跟着大家进了门。
办公室很宽敞, 大概三四十平, 就像是一间台球室大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壁上的标语,类如“抓好产品质量,必须从我做起”。
办公室一眼望去是稀疏摆放的办公桌,桌上有许多文件, 还有像是试验室的设备,例如显微镜之类。
靠里面有一张会议桌,以及不少零零碎碎摆放的椅子,还有不少靠在墙边的柜子和箱子。
李疏梅的视线隐隐约约穿过法医忙碌的身影,死者好像就躺在会议桌上,因离得远,李疏梅没看得那么清晰。
农药味是从死者附近传出来的,窗户几乎都是关上的,农药味走不出去,基本都是朝着门口扩散。窗帘没完全拉上,阳光照进来,屋子里比较明亮。
痕检员已经做完了地面检测,鞋印收集工作也已结束,他们正在做桌面取证,不少黄色物证卡摆放在不同区域,这表示他们已经发现了一些线索。
李疏梅还是适时地打量了环境,靠近门口的一张办公桌上,充满生活气息,说明有人经常使用。物证卡主要集中在这张桌上,桌上摆着几张醒目的物证卡。
一张物证卡指向桌上一只不锈钢保温茶杯。一张物证卡指向一只被剥吃完的橘子皮,橘皮里白外红,非常新鲜,橘皮纹路细腻清亮,李疏梅印象中吃过这种橘子,属于很甜的品种,个头不大,但她叫不上名字。
还有一只物证卡指向一只烟灰缸,烟灰缸内有不少烟灰,一名痕检员正在用镊子夹起烟蒂放进透明物证袋。
这一切可能是重要的线索,不排除嫌疑人抽过烟,且在烟蒂上留下指纹或者唾沫,都有可能指向嫌疑人的身份。
几束微弱的金色流光在物证上快速勾勒,李疏梅脑子里也产生了它们的尺寸,例如这块橘皮,每一瓣的尺寸大小都映进了脑海,只要她动笔,随时可以精确画下来。
办公桌前有一张椅子,桌旁也有一张椅子,从两把椅子所朝向的方向来看,很可能有人曾经和死者在这张桌椅旁交流过。
除了这些,还有一张物证卡指向一份碗具,一个圆形带塑料盖的白色铁制饭盒和一个长方形铝制铁饭盒,两个饭盒上下叠在一起,这很可能是死者生前用餐的餐具。
在这张办公室桌的里侧,一张小尺寸木制相框的家庭合照,吸引了李疏梅的注意力,那是一家三口的照片,丈夫二十七八岁,长相清瘦,黑发浓密,双眼有神,妻子二十六七岁,长相清秀,气质高雅,笑容可人。两人中间是一个小女孩,大概是三岁,非常可爱。
曲青川他们也在办公桌旁停留了几秒,他们观察的速度更快,李疏梅观察完,他们已经走向了死者。
李疏梅跟了上去,在人高马大的人群外,祁紫山给她让了一个缺口,她的视野正好对上了死者。
死者就平躺在会议桌上,是一个比较年轻的瘦弱男性,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八左右,死状颇为诡异,他四肢张开,四肢被红色尼龙绳绑缚在桌子的四个桌脚上,绳子呈现拉紧状,犹如“四马分尸”的模样。
一道微弱的流光在尸体上划过,勾勒人体的形状,人体各关节长度在李疏梅脑海里蓦然产生。
死者身材扭曲,就像是死前经历了惨烈的挣扎,整个身体呈现一种很别扭的姿势。死者穿着白衬衫,深色西装裤,白袜,白衬衫上沾染了许多褐色块状的污渍。臀部区域的桌面上有大块的污渍,像是大小便失禁流出的液体。
李疏梅正好站在死者脚前,她微微抬颚,延伸视线,望向了死者面部,死者眼皮睁开,瞳孔收缩,嘴巴张开,面部肌肉狰狞,鼻孔处流出白色泡沫。
整张面庞皮肤呈现的颜色并非全是惨白,而是掺杂紫红色,鼻翼处紫红色更明显,如同被人用钳子生生挤压出来的。但嘴唇周围皮肤呈现一道浅显的长方形白色印迹,像是被人用胶带贴住过嘴巴,但是事后被撕掉。
然而这张脸李疏梅觉得有些熟悉,她想起来,是刚才在那张办公桌子上的家庭合照里的丈夫,脸型轮廓和五官基本是一致的,但表情很拧巴,让人感觉不像一个人。
酸臭味大概就是从死者身上挥发出来的,结合他四肢被绑缚,面部狰狞的死状,李疏梅几乎可以推断出初步死因,死者在生前被绑缚,凶手将农药灌入他的口中,灌入过程中液体有渗漏,在他的白衬衫上留下了斑状污渍。
死者被灌入农药后,估摸很快发生了痛苦生活反应,他在死前应该经历了巨大痛苦,因此绳子被拉紧,手腕处出现血色勒痕,大小便失禁,整个人就像是被推入地狱之门,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他嘴巴张开,身体扭曲,死前应该拼命挣扎过,但是四肢被束缚,嘴巴被贴住,工厂里就算有人也不易听见。
观察死者后,费江河第一个发问:“老杜,介绍下情况吧。”
杜南峰拉了拉白色手套,面朝着死者说:“老曲,老费,大致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死者四肢被凶手绑在桌上,凶手想控制对方,在控制对方后,他无法做出反抗。之后,凶手将农药强行灌入死者口中,虽然有小部分溢出,但大部分都灌入了死者喉咙,这时,凶手再把死者嘴巴用胶带贴住,死者再痛苦也无法喊叫……周宁,现场的农药瓶给曲队看看吧。”
周宁拿起身旁的一个物证,李疏梅看了看,那是一只类似小型点滴瓶大小的玻璃瓶,褐色玻璃,黑色瓶盖,瓶身上面有红色标签。
周宁说:“这是桌子底下发现的一个农药瓶,盖子没有拧紧,里面还剩下四分之一残留农药,从标签上来看,是有机磷农药,也是东阳农药厂研发的农药产品‘千虫畏’,这种农药毒性很强,以前一直在本市农作物上使用,效果很不错,曾受农民欢迎……另外,死者嘴巴曾被胶带封住,但是现场没找到胶带,很可能是被凶手带走。”
曲青川颔首,望向杜南峰确认:“也就是说,死者是有机磷中毒至死?”
“对,”杜南峰回道,“目前初步确认是有机磷中毒死亡,死者面部发绀,瞳孔收缩,眼结膜点状出血,鼻孔出现白色泡沫,都是符合有机磷中毒身亡的特征的。但是具体死因必须回去进行尸检,检查消化系统和中枢神经系统才能确定准确死因。”
“好,死亡时间能确认吗?”曲青川继续问。
杜南峰回答:“初步可以看下尸僵,老曲你们看这个绑缚姿态还要检查吗?我们要解绳子。”
曲青川会意,望向费江河和马光平道:“我们检查下细节吧。”
由于血液沉淀,尸僵会呈现在背部,只要解开绳子翻动尸体才能确认尸僵情况。李疏梅明白杜南峰的意思。
费江河带头,检查起绳子的细节,李疏梅也跟着他一起检查起来,绳子是绕过桌沿绑在桌脚上,在桌脚处打了死结,和绑缚在死者四肢的死结一样,这种死结只会越挣扎越紧。
“对了,这个绑人的绳结,不要破坏。”费江河蹲在地上琢磨绳结时提醒。
绑缚类案件绳结往往都是破案的线索,不同的人系绳的方式都有差异,有些特殊系绳方式能够锁定凶手身份。
周宁回道:“放心吧老费。”
费江河又道:“绳子不是很新,是普通家用尼龙绳,那种阳台吊衣服的绳子就像这种,老曲,我们可以四处寻寻来源。”
李疏梅也仔细观察了绳子,绳子不粗,大约是家用普通电线那么粗,因为是麻花状,缠在人手上只要一使力通常会勒出血痕。
绳子深红色,但有部分段位颜色变浅发白,就像是曾经卷起长时间放在某个地方,被阳光暴晒产生颜色不均。
围着桌子转了几个圈后,费江河道:“差不多了,周宁你们把绳子打开吧。”
痕检员拿上剪刀剪掉了绳子,绳结特意被剪下留作关键物证。
绳子处理完,法医同志将尸体的白衬衫解开,剪掉了一只袖子,待将尸体慢慢翻到背面,李疏梅喉咙一紧,她的视线里出现了惨状的尸僵,死者背部的尸僵是很深的紫红色,不是一大块,而是一块一块的,就像涂抹不均的涂鸦。
因为死者背部上侧和臀部紧贴着桌面,皮肤与桌面挤压,挤压区域尸僵不明显,反而是惨白的,但没有被挤压的区域,是很严重的尸僵,所以造成尸僵一块一块,两种颜色形成鲜明对比,十分瘆人。
杜南峰上前俯身做检查,几分钟后他抬头说:“死亡时间差不多是昨天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左右,具体时间我们回去做一下肛温检测吧。”
“昨天晚上就死了?”费江河自言自语道,他像是满腹疑惑,“整个厂区都没人发现。”
马光平也道:“这实在不太正常。难道厂区没有任何人。”
来自东阳分局的老詹就站在后面,主动上前解释说:“昨天晚上就保安和死者在,他在保安室估计听不见。”
李疏梅记得二楼另一间办公室里厂长和保安正准备接受问询,也许他们知道一些什么。
“行。”费江河道,“老曲,我去接触下厂长和保安吧,确认下死者身份和昨天晚上的情况。”
“好,”曲青川吩咐,“紫山和疏梅也一起去吧。”
李疏梅跟着费江河来到了二楼一间办公室,这是一间比较小的办公室,门上写着会客室,推开门,李疏梅发现就保安一人在里面,大约三十多岁,身材一米七左右,长得比较精瘦。
他见到三名警察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表情有些局促,连称“警官,你们好你们好”,费江河微微摁头回应,伸手示意让他坐下。
会客室比较简单,几张椅子围着一个木制茶几,费江河坐进沙发后说:“我姓费,这两位是我的同事,我们来是要做一个常规问询。”
保安连忙点了点头。
“请问贵姓?今天是你报的警?”
保安忙回答:“对,是我早上报的警。免贵姓曹,曹进。”
这里没有桌子,茶几比较矮,李疏梅坐在沙发上,展开纸笔,只能将本子捧在手里记录,祁紫山坐在她身旁,也取出本子记录。
费江河继续问:“对死者熟悉吗?”
“熟悉,”曹进坐在沙发里身子微微前倾,保持认真的姿态,回答道,“他是我们厂最好的技术骨干,名叫罗向松,罗工这个人特别好,平时在厂里名声也好,性格也好,不知道为什么就出了这种事……”
曹进语气略带低沉,显然对罗向松的遇害产生了许多同情。
在曹进停顿了几秒钟后,费江河依旧面色肃然问:“你是早上几点发现罗向松遇害的,当时的情况能回忆一下吗?”
曹进微微仰了仰眼球的黑色部分,像是快速回忆了下,眼睛里又透露出几分不安,慢慢开口道:“早上七点多吧,具体时间不记得,我后半夜太困,在躺椅里睡了一觉,早上是被电话吵醒了……”
“是谁的电话?”费江河追问。
李疏梅在记笔录时一直在观察曹进,她试着把他快速素描下来。
曹进虽然是报警人,但是据老詹称昨晚就曹进和罗向松两人在农药厂,他目前的嫌疑比较大,费江河虽然问询的语气很平稳,但她能感觉到,他逐渐在引导他描述关于案件的所有情况,同时也是在甄别他的嫌疑。
“是罗工的爱人方雅雯的电话。”曹进回答。
“罗向松的爱人?”费江河缓缓道。
“对。”曹进点头。
李疏梅也在跟着问询在梳理思路,因为曹进一夜未归,所以方雅雯才打电话到厂里确认,她对方雅雯有印象,那张全家福合照里,她是一个长相清秀高雅的女子。
曹进说:“方雅雯打电话问我,罗工是不是还在工厂上班。”
“平时方雅雯也经常打电话问过你,问罗向松的工作情况吗?”费江河问。
“方雅雯和我认识,罗工加班的时候,她有时会给罗工送饭,如果罗工加班晚了,她就会打电话来问。”
“罗向松经常夜不归宿吗?”
曹进像是想了想说:“不算多,偶尔吧,不算多。”
费江河继续问:“你接到方雅雯电话后,直接去了办公室?”
“对,我一般不去二楼巡逻,厂子里没什么贵重物品,比较贵的仪器基本在二楼,如果有人在二楼值班,我基本上不过去,这周末就是罗工值班。”
“嗯。”费江河简单“嗯”了声,引导他继续往下说。
“去了办公室后,我敲门问罗工有没有起床,敲了几下后没反应,我以为罗工还在睡。当时闻到了比较轻的农药味,但没有多想,因为平时罗工他们就在那儿做农药实验。我回去后,吃了早点,方雅雯后来又打了个电话过来,我就说罗工还没起床,估计昨天熬了通宵。大半个小时后,我又去了一趟办公室,里面还没回应,我用力推了下门,一股重重的农药味冲了过来,我才发现出了事。”
曹进描述到这里停住了,面色愈发浓重,很显然他的心情很复杂,仿佛还有几分恐惧,又有着对受害者的同情。
“好。”费江河说,“昨天的情况能说说吗,罗向松是几点到的厂里,一直到昨天晚上,有没有人见过他?这期间厂区进出了哪些人,希望你能如实回忆一下。”
“昨天早八点上班,罗工一直在,没出去。现在厂里效益不好,平时在岗的人很少,昨天加上我就四个人,五点左右,小程和小宋都下班了,翁厂是最后一个走的。”
“小程和小宋是?”费江河问。
“是和罗工一起工作的技术员。”
“好,还有别人进出过厂里没?”
“五点多,快六点吧,方雅雯来了一趟厂子……”
“方雅雯?”费江河复述了下这个名字。
曹进很平静地回道:“对,只要罗工加班,方雅雯经常给他送饭,他们夫妻很恩爱。”
李疏梅也有印象,那张全家福充满了幸福,无论是罗向松,还是方雅雯,他们的脸上都表现出了很甜蜜的幸福感。
费江河说:“还记得昨天你们翁厂是几点离开的吗?方雅雯送完饭又是几点离开的?”
曹进回答:“翁厂是在方雅雯来了不久后离开的,还和我打了个招呼。方雅雯是快六点的时候开车过来的,她和我认识,又是厂里家属,每次都是在门口停一下和我打个招呼,就进去了。大概半个小时吧,她就开车离开了,昨天和方雅雯一起来的,我记得还有一个年轻女孩,当时坐在副驾,开着车窗,我看见了。”
费江河问:“她们离开的时候,你看见另一个女孩也在车上吗?你对她有没有什么印象?”
“大概二十多岁,长得挺瘦的,是和方雅雯一起离开的。具体印象……不深。”
“这之后,没有任何人再进入厂里?”
曹进像是犹豫了下才说:“我不太确定,厂子以前管理得很严,去年厂子出事后,卖掉了很多设备,厂子一下子萧条了,但翁厂还是要求我做好防范意识,毕竟厂里还是有不少值钱的东西。不过大多值钱的技术设备都在二楼,二楼一直都是有人值班的。”
李疏梅理清了他的意思,作为保安他的确有职责保护工厂财产安全,但是厂子的贵重财产大多都在二楼,二楼又有人值班,所以他的责任范围就排除了二楼,二楼发生了事,他是没有直接责任的。
她忍不住问:“昨晚值班时,你一直待在保安亭没出去查看吗?”
“不不。”曹进摇头道,“我晚上都会出去巡逻,用手电在厂里面走一遭,也是担心有些小偷小摸。”
“你昨晚巡逻了几次,最后一次是几点?”李疏梅追问。
“时间都不确认,我都是睡一会出去转一圈,昨晚我转了两趟,起码后半夜我出去了一趟。”
“两趟,你看到了二楼办公室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没有。”曹进几乎不做思考地回答,“二楼办公室灯亮着,我一直以为罗工在搞科研,所以没想那么多。”
“后半夜是几点?”
“十……十二点左右吧。”
“十二点灯还亮着你没有怀疑过?”
“啊?”曹进怔了下才说,“他们搞科研都很晚。”
李疏梅能感觉到曹进在模糊自己的职责,但是对于一个面临破产的工厂,他的做法又合乎逻辑,也许他只是在尽量履行他的职责,因为也说不定哪一天厂子就倒闭了,他就下岗了。
“整个厂,除了大门,是不是再也没有别的进入口了?”
“对,厂里还有两个小门,但都锁死了,厂里四周都有围墙,都安了电网,虽然没通电,但爬进来也不现实。大门就是唯一的出入口。”
“小门锁钥匙在谁手里?”
“也在我手里。”
“大门每天是几点开关?”李疏梅继续问。
“早八晚七吧。现在厂子没人,不像以前。”
“昨天晚上是几点关的门?”李疏梅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她的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凶手是怎么进入厂区的。
“方雅雯六点左右离开后,我记得那时候天也黑了,我就顺势把门关上了。”
没有新的问题了,她看了一眼费江河,费江河的眼神里透着几分肯定。
他顺势接过了问询,因为是常规问询,他的语气很平稳:“最后希望你认真回想一下,昨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对于罗向松所在的二楼办公室,你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什么异常?好好想一想,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费江河眼神锐利,始终盯着曹进,以至于曹进躲开了眼神,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后缓缓开口:“警官,那个时间段,我记得是九点多,我出去了一趟,我在厂里转了一圈,我真的没什么发现。罗工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我也没听见什么声音。”
第34章 第 34 章 被断定为谋杀。
结束了曹进的问询后, 费江河直接走向了厂长办公室,厂长办公室也在二楼,在东侧尽头。
李疏梅进门时发现翁厂长正负着手在远眺窗外, 见人敲门, 转过身, 满脸都是愁容, 眉头紧锁, 他见人进屋, 忙迎上前说:“三位坐, 真是麻烦你们了。”
费江河道:“翁厂, 我们聊一聊吧,也不耽误你太多时间。我姓费,这两位是我的同事。”
翁爱兵一边引三人坐上沙发,一边拉了把椅子坐在沙发边上, 语气略带焦急道:“费警官,现在厂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心里啊堵得慌,罗工是我们厂的精英骨干,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的家属交代, 也不知道怎么和厂里交代……”
“翁厂,为了早日找到凶手, 关于你们厂和罗向松, 能不能和我们具体说说。你们厂去年是不是出了事?这件事和罗向松有关系吗?”
李疏梅并不意外费江河会直接问出这个问题,罗向松死于农药中毒,而去年农药厂就发生了农药致死事件,这两件事很难不让人产生联系。
翁爱兵嘴唇动了动,然而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像是沉默了下,在酝酿那件事带来的情绪,大概三五秒钟后才说:“对。去年高丰县有两名儿童死亡,但是事故原因后来调查清楚了,主要责任方是他们村的人对农药使用不当,派出所有结案,这件事我们厂没有主要责任。”
“但是吧,”翁爱兵话锋一转,“我们也是有责任的,我们的那一批次产品被检查出有机磷一定程度超标,但是只要使用正确,是不可能出事的。”
李疏梅也了解了翁爱兵周密的话术,他首先就划清了事故主次责任,但也不否定厂里的责任。
费江河问:“翁厂,这件事前因后果能不能详细说一下,罗向松和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算是有关系吧,”翁爱兵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小罗是化科重点大学毕业,在我们厂学历最高,能力很突出,六年前,他来到我们厂就致力于有机磷产品研发,不到两年,我们的新产品‘千虫畏’问世,千虫畏杀虫效果极佳,是我们农药厂的救星,我们厂也由此扭亏为盈,一跃成为市重点单位。小罗也顺理成章成为我们厂的楷模!我们厂是以农药化学制品制造业为主的私营企业,十年来的发展一直都是坎坎坷坷,但曾也辉煌……”
翁爱兵大概四十四五岁,头发前额稀疏,圆脸带着几分和气,今天全程都是愁眉苦脸,但在说这番话时眉头却是舒展开的,甚至在他的眼中能看出几分骄傲。
但这种骄傲的光芒很快散了,翁爱兵叹息说:“大概是去年四五月份吧。高丰县一个叫大坪村的地方发生了农药中毒事件,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喝了刚打回来的井水,导致中毒,送到医院后就去世了。那天,村子里中毒的人不下六七人,很快就发现是井水问题,井水里含有大量有机磷。当时这件事闹上了市报县报,矛头直指我们生产的农药。我们老厂长王厂被带去调查了,当时是我们东阳区分局的同志负责的案子,但是最后查出的结果并不只是农药的问题。”
翁爱兵缓了缓说:“事发当天,有农民在井水边的地里给粮食打药,一大瓶农药被一个顽皮的小孩打翻了,农药倾倒进地边的小水沟里,那个水沟的水正好流入井水。这口井供应了七八口人家打水,没想到当天傍晚,几户人家挑了新水回家后就出事了,那两个出事的小孩都喝了井水。”
“当时打翻农药的那对父子已经被派出所带走调查了,结果也基本明了。但就在这时候,有个记者来村里考察,将农药带回一家科研所检测,结果检测出农药的有机磷轻量超标。”
翁爱兵摇了摇头说:“因为农药有耐药性,这几年大家都在研发新产品,我们的产品的杀虫效果减弱了,市场也很快给出了负反馈,厂里经济效益日渐下降。当时罗向松给出了两个方案,一是对现有产品改进,二是研发新产品。厂里也同意了他的想法,为了快速提高厂效,现有产品改进的方法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小罗将农药的有机磷含量加大了,提高了杀虫效果。出事后,记者调查到了我们厂,所以罗向松就成了‘罪人’。”
翁爱兵语气越发沉重:“事情的发展越来越离谱,大坪村村民几十个人来厂里闹事,甚至住厂里吃厂里,要求厂里赔偿,每次对王厂和小罗骂得最狠,闹得次数多了,厂子就瘫痪了,王厂没得法子,为了息事宁人,答应了一部分赔偿,他自己也引咎辞职了。我原是副厂,现在算是代厂长吧,我亲眼看到一年不到厂子衰败成现在这个样子,如今也没有什么法子回到正轨了。”
原来这件事是这样的,李疏梅很是惋惜,无论如何农药厂也是有错在先,如果没有有机磷含量超标这件事,村民也抓不住把柄要求他们赔偿,罗向松作为技术骨干,在农药厂经济效益不好的时候,制作了大胆的方案,不曾想这也害了他。
费江河问:“罗向松一直都没有选择离开这里,他选择了留下?”
李疏梅明白费江河的疑问,对于大坪村农药中毒事件还有村民闹事事件来说,罗向松可以选择回避,他甚至可以选择永远离开这里,他何以仍旧留下,并且还经常在厂里加班?
翁爱兵叹息道:“小罗人很不错,虽然当时技术方案是他提出的,但是厂里也签字了,按理说他没有主要责任。但是他吧,曾经提出了一个研发新产品方案,他留下来,就是想研发新产品,他骨子里还想挽救我们这个厂……”
李疏梅无疑看得出来,翁爱兵是爱惜罗向松的,他眉宇间深深印着一个川字,情绪很沉重。
费江河继续问:“当时厂里做了赔偿,你认为村里还有人对罗向松不满吗?”
“这件事怎么说呢,赔偿是永无止境的,我们一共做了三次赔偿,直到卖掉厂里设备。”
“你们没有诉诸法律来调解这件事?”
“当然有过,但这个事,如果法律能解决那就好了,村民们抓着我们的过错不放,王厂吧人又善,这事就这样来来回回了好几趟,还是给他们赔偿了。”
费江河点了点头,他继续问:“昨天你们有几个人在厂里上班?”
“罗向松,还有两个技术员,平时就罗向松和两个技术员在厂里上班,试验设备基本搬到了办公室,他们仨就在二楼工作,我基本也在,昨天五点下班,两个技术员先走了,我在他那坐了一会,聊了聊最新的进展。聊着时,小罗的爱人过来送饭了,我就提出离开,我就是那时候离开厂子的,给他们两口子一些说话的时间。”
“加上保安你们一共是五个人?”费江河确认。
“对。”翁爱兵点头。
“现在厂里还有多少人留下了,像罗向松这样?”
“农药中毒事件后,产品严重滞销,工厂入不敷出,工资一直发不出去,导致很多人离开了工厂,但不少人没有签离职书,岗位合同还在,他们也盼着厂子能够转亏为盈,我们也希望他们随时回来上班。这里面,有十多位技术人员一直还留在厂里,由小罗带头做新产品攻坚,工资少得可怜,他们都怀揣着梦想,就是想挽救厂子。”
费江河问:“你觉得罗向松和厂里同事关系怎么样,包括和以前的同事?”
“小罗人很不错,他是搞科研的,平时话很少,不会和什么人有结怨。”
费江河颔首,又望向李疏梅和祁紫山,他像是有意将问询的流程交给两人,祁紫山则看向了李疏梅。
李疏梅今天观察了一个细节,那就是罗向松桌上的橘子皮。她没犹豫,直接接过问询,问:“翁厂,在罗向松办公桌上,有一只橘子皮,有印象吗?”
“橘子皮?”翁爱兵摇头否认,“没有,我没太注意。”
“你觉得这只橘子是谁给罗向松的?是方雅雯吗?”她认为,按照生活上的常理,方雅雯给罗向松送饭,可能会给他带点水果,妻子给丈夫带一只橘子,也并不奇怪。
翁爱兵眉头微蹙,回道:“不清楚啊。”
他应该是根本没有留意现场,他今天突然被保安叫到了厂里,估计也就一眼匆匆瞥了现场,对于现场的细节并没有在意,何况那种情况,他也不会去留意细节。
李疏梅继续问:“平时罗向松除了他爱人,还有别的朋友来探访他吗?”
“我没听说。”翁爱兵回答,“没听说他什么朋友来探访他。”
“昨天你离开厂子前,和罗向松交流时,他有没有透露什么工作以外的事儿?”
翁爱兵短暂沉默了下,像是快速回想了下才说:“就聊到他女儿,小罗很疼爱他女儿,他也很爱老婆。所以平时聊天我会问候几句,其他,就没有了。”
“他爱人是做什么工作?”
“好像是一家销售公司的经理。”
“哦好。”李疏梅将想要了解的都问过了,她之所以问起方雅雯,主要是因为接下来他们的问询工作绕不开方雅雯,昨天晚上方雅雯来给罗向松送餐,如果没有新的人证出现,方雅雯也有一定的嫌疑。
她没有新的问题了,朝费江河瞅了瞅,费江河给予了她很肯定的眼神。
结束问询,正当三人准备起身的时候,办公室电话响了,翁爱兵看了眼来电显示,眼神忽然暗了下来,眉宇也幽幽。
李疏梅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异常,猜想是不是和这件案子有关。
翁爱兵迟疑了会儿,在铃声响了三声后才抬头看向费江河,“费警官,是小罗爱人方雅雯的电话……”
原来是方雅雯的电话,李疏梅记得,她昨晚来过厂区给罗向松送餐。她未及思考,就听费江河说:“接吧,做好安抚工作。”
铃声响到最后一声,翁爱兵及时拿起了话筒。
“对,我是翁叔……”
费江河也随即起身,用手势朝翁爱兵表示先行离开。
李疏梅跟着出门,祁紫山走在最后随手将门掩上了,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翁爱兵低沉的声音,“对,对,他在厂里……在,在办公室……”
李疏梅这才意识到费江河为什么不听完电话直接走人了,因为这个电话可能比较沉重,翁爱兵也许并不知道怎么开口。
刚走了几步,费江河忽然微微扭头对李疏梅说:“等下方雅雯过来,我们有必要对她做个问询。她昨天晚上最后一个离开,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李疏梅点了点头,这件案子发生在厂区,和家庭当中发生的案件不一样,夫妻关系不会被优先列为排查范围,但是方雅雯昨天最后一个离开厂区,因此这条线索也是不能轻易放过的。
此外,虽然农药事件是目前最大的疑点,但也不排除是其他因素,罗向松的社会关系也有必要快速掌握,通过方雅雯了解,一定是最好的途径。
费江河建议到厂区附近走走,三个人便下了楼,往厂区的生产区走去,李疏梅踩着地上的黄叶,边走边看,这个厂区划分很简单,从进厂大门到技术楼,是厂区的前半部分,技术楼往后,就是生产区和住宿区。
厂区并不大,比较大的生产厂房是两间,其他应该是配套车间,厂区四周都是砖墙围起来的。
费江河找到了一个靠近住宿楼通往厂外的小铁门,门是被大铁锁紧锁的。
三个人伫在梧桐树茂密的小路上,踩着黄叶,朝四周遥望,李疏梅在思索一个问题,如果只有大门一个出入口,那么凶手是怎么进入厂区的。
费江河可能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他的步子不自觉走到了围墙脚下,李疏梅跟上前,费江河正在用自己的身高测量墙高。
李疏梅一眼就看出了尺寸,她现在对尺寸的敏感度越来越精准,这也许是画像所衍生的能力。
围墙大概两米高,围墙上加固了半米高的铁丝网,网上有许多铁丝尖刺,还缠绕着电线,很显然这是曹进所说的电网,这一切形成了一个与外面世界隔绝、很难突破的屏障。
祁紫山说:“这种围墙普通人根本无法翻墙吧。”
费江河点点头,“是。”
李疏梅也把自己的疑虑道了出来:“如果嫌疑人不是翻墙,那么他是怎么进出厂区的?”
很显然,大门有保安看守,即便厂区处于萧条时期,厂里仍然有许多贵重物品,大门整个夜晚都是关上的。
昨天最后一个离开厂区的人是罗向松的妻子方雅雯,但她在黄昏六点左右就离开了。而罗向松死亡时间是昨晚九点到十一点,罗向松妻子的嫌疑并不大。
在这个时间段可以“上天入地”溜进厂的人会是谁?
“我们是不是没有深入怀疑过保安曹进?”费江河忽然说。
李疏梅怔了怔,确实如此,他们对曹进的怀疑只是在表面上,昨天晚上曹进做案的时间和空间都是有的。
“是不是对他再审讯一次?”祁紫山旋即问。
李疏梅也是这个意思,费江河却缓缓摇了摇头,“他如果早有准备,我们可能一时很难攻破防线,而且现在把他列为第一嫌疑人,为时尚早,我们回头先通过厂区员工了解下两人的关系吧。”
李疏梅觉得老费的话很在理,目前阶段疑点太多,不能因为解释不清楚凶手进出厂区的路径就将主要精力放在保安身上,现在当务之急还是以梳理罗向松的社会关系为主。
虽然费江河脾气粗犷,但李疏梅和他相处久了就发现,这人办案时心很细,作为十几年的老刑警,他的办案经验充足,在做抉择的时候听他的准没错。
三个人缓缓走回技术楼,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啼哭声,声音并不响亮,但明显带着隐忍和悲伤,这个女人想必就是罗向松的妻子方雅雯。
步入楼梯,哭声愈来清晰,李疏梅的心情也被感染了,她见过全家福照片,又多少听保安曹进说起两人比较恩爱,罗向松的死无疑对这个三口之家是一个重锤般的打击。
刚上楼李疏梅就看到了前方走廊里的一个人影,身材高挑瘦削,穿着一身黑色大衣,黑发扎起,她用手背抵着鼻子,正发出“嗡嗡”的哭泣。
啼哭声不大,女人做出了很大的隐忍。“能不能让我见见他?”她语气带着凄苦地乞求。
她的身前站着一位男警和一位女警,女警正扶着她的手臂,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拽着她,女警劝她:“现在还不行,请你理解。请到会议室休息下吧。”
警戒线封锁的刑事现场任何外人都是不允许进入的,家属也不例外,这主要也是担心破坏现场。方雅雯能进第二现场,显然是得到了曲青川的指示,但是曲青川应该也给了别的指示,不允许她继续进入凶案第一现场中心。
三人赶到时,男警朝费江河打了个招呼:“费哥,曲队说你们回来后,带死者家属做个口供。”
“噢。知道了。”
方雅雯听到有人来,转过了头。李疏梅看到了全家福照片里熟悉的面孔,这张面孔比照片要生动,五官很好看。但状态又比照片糟糕多了,两只眼球遭罪似的,生出了红丝,湿润的水波在眼皮内转动,原本一张姣好的面容堆积着悲伤和憔悴。
楼道里有风,几绺黑发在她耳背后无助地飞舞,让女人显得更加孤独,李疏梅感觉到一阵酸楚。
“领导,能不能让我进屋看看向松?”方雅雯再次发问,但这次是面向费江河的,语气带着哀鸣。费江河年龄最大,她一定认为他是这里的负责人。
“方女士对吗?现在还不行,因为你丈夫的死已经可以断定为谋杀,所以现在我们要保护现场。”
“谋杀?”方雅雯瞳孔像是被什么挖了一下,她悲伤的表情里产生了一丝恐惧。
“对。”费江河语气依旧很平静,“希望你保持冷静,配合我们做一次问询,这样才有助于早日找到真凶。”
费江河的话如同一道指令,让方雅雯怔了会儿,她湿漉的眼睑终于妥协般垂落,“好。”
第35章 第 35 章 一命抵一命。
找了一间空会议室, 祁紫山上前把窗帘拉开,一阵灰尘在阳光里跳动起来,祁紫山连忙用手臂挥动了下, 从耀武扬威的灰尘里走了出来。
这间会议室应该很久没人收拾了, 李疏梅发现办公桌和椅子都染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 眼尖的她朝窗台一指, 喊了一声:“紫山, 抹布, 给我。”
祁紫山拾回干抹布, 李疏梅一手接过, 麻利地擦拭了四张椅子和桌面一隅。
方雅雯始终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着李疏梅的动作。
李疏梅收起抹布,对她说:“方女士,可以坐了, 应该没灰了。”
“谢谢。”方雅雯没有任何情绪,坐入李疏梅指着的椅子里。
李疏梅三人坐到她对面, 她坐在中间,刚才费江河在她落座时提醒了句, 问讯她来。
李疏梅没有想太多, 但她心里确有很多疑问,这些疑问她需要方雅雯给出回答。
“你好, ”她打开本子就开门见山地说, “方女士,我们接下来的问询,关系到你丈夫罗向松被害的取证,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静,如实回答我们。”
方雅雯的眼皮跳了一下, 并没有抬头面向她,而是垂着眼睑,依旧沉浸在悲伤中,但她还是缓缓摁了下头。
“你和罗向松结婚几年了?有孩子吗?孩子多大了?”
“五年,我们是九四年结婚的。孩子今年三岁多了。”
“夫妻感情怎么样?平时有什么矛盾吗?”
方雅雯一层不变的眼皮终于掀动了下,仿佛这句话又勾起她的神经,她婆娑的眼向李疏梅瞥了一眼,“警官,我们的感情很好,也不怎么吵架。”
“昨天晚上六点钟左右你给罗向松送过晚餐,经常送餐吗?”
“也不是经常,有时候我去我妈家,我妈就会让我带点吃的给向松。”方雅雯忽然像是哑住了,沉默了会儿,才说,“我没想到……呜呜……”
她垂下头,用手背抹着眼,沉浸在巨大的悲恸里。
特意等方雅雯调整会情绪,李疏梅没有打扰她,费江河和祁紫山很平静,他们相信李疏梅会安排好问讯的一切。
当方雅雯的手背抬起来的时候,李疏梅就注意到了这只十分秀美白皙的手,手指纤细漂亮,皮肤细腻光滑,指甲涂着淡红的指甲油,一看就是平时没怎么做过家务的手。
也许在外人看来,她一定在家中受宠,俗话说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此刻的李疏梅作为一名刑警,她对方雅雯始终抱有“怀疑”精神。
当她回想起死者办公桌上,那只新鲜的橘子皮时,她就在想,是不是这双白净的手剥开了那只橘子,是不是方雅雯剥开了橘子。
她十分想把方雅雯的手画下来,但正在主导问讯,她不能分心。
一分多钟后,方雅雯冷静了几分,李疏梅才继续问:“方雅雯,昨天晚上和你一起来的还有别人吗?”
“我同事小蒋,蒋晓丽。”
“昨天从到厂区,和罗向松见面,一直到离开厂区的过程,能详细描述一下吗?当时罗向松有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他有没有和你提到什么你觉得不平常的事情?”为了使得她回忆更确切,李疏梅提醒,“方女士,这对调查罗向松的死因很重要,请你仔细回想一下。”
方雅雯微微抬头,眼睑微动,像是仔细回想昨天的事情,然而也许回忆让她触到了什么,嘴唇发生了干瘪的翕动,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
李疏梅理解她此刻复杂的心情,于是引导道:“昨天车开到了技术楼下?”
“对。”
“你和蒋晓丽一起下了车?”
“她没有,我一个人下了车。”
“罗向松当时一个人在办公室?”
“不,”方雅雯摇头道,“当时翁厂在,他见我过来,就先走了。”
“你在那逗留了多久,你们聊过什么吗?”
“没多久。我就问他晚上什么时候回家。他说十点多。”
“十点多?”李疏梅像是抓住了什么。她感觉费江河朝她瞥了眼,也像是告诉她这里是个重点。
李疏梅立即问:“昨天离开厂区后去了哪,为什么一直到今天早上才打电话给工厂询问罗向松的事?”
丈夫一夜未归,妻子何以不会担心。除非罗向松经常留宿在工厂,是家常便饭,但从翁爱兵和曹进处证实过罗向松并非经常留宿工厂。何况,罗向松昨天和方雅雯说过晚上回家。
“我喝醉了……”方雅雯像是自愧地说,“昨天我有个饭局,我和小蒋,还有公司的马副总一起去参加的,这场饭局关系到一个项目定标,我是项目经理,推脱不得……”她顿了下,又说,“小蒋开车送我回去的,将我扶睡下,给我温毛巾擦拭,我一直迷迷糊糊的难受,也不知道小蒋几点离开的,直到今天早上醒来我才想起向松晚上没回家……”
“还记得你几点离开了饭局,小蒋昨天是几点离开你家的?”
“不记得了。”方雅雯摇了摇头,痛苦道,“我一喝醉就什么都不记得……”
李疏梅又和方雅雯确认了小蒋、马副总个人信息和饭局参与人员、地点等具体信息,她认为,如果这一切果真属实,罗向松的死因,方雅雯应该有完全不在场证明,当然她还需要进一步确认,特别是和小蒋蒋晓丽那边确认。
“罗向松平时和什么人有瓜葛吗?他身边的朋友,还有工厂的同事,了解吗?”李疏梅继续问。
“向松人很好……”方雅雯顿了下,强调道,“是性格很好。他很不喜欢麻烦别人,做事很踏实,很刻苦,我觉得同事们应该喜欢他。”
李疏梅又着重询问了罗向松的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方雅雯也做了回答。
罗向松老家有年迈的双亲,还有一个姐姐,都生活在农村,他从小家境贫困,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好大学,一直以来都是父母和家乡乡民的骄傲。
社会上除了工厂同事关系,还有三两要好的同学,但平时联系得不多,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社会关系。
而方雅雯呢,父母都是城里人,父亲是教师,临近退休,母亲以前在社区工作,这两年退休在家。她是独生女。
当年两人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方雅雯从一开始就清楚罗向松的家底,虽然父母有过最初的反对,但是方雅雯觉得罗向松性格温和,勤劳能干,认定了他,很快两人就结婚了,婚后第二年就生下了女儿罗小小。
了解了基本情况后,李疏梅觉得罗向松的死绝不会是一个意外,以他的性格和家庭,他不可能有明显的个人恩怨,除非是农药中毒这样的社会事件。
李疏梅特意把案发现场橘子皮的情况拿出来问她。
方雅雯肯定地说她没带橘子给罗向松,也没见过桌上有橘子,而且她表示罗向松并不特别喜欢吃橘子。
橘子皮的确有些蹊跷,但在问询过程中,李疏梅决定点到为止,不会表达过多自己的情绪。
她想了解的情况基本都问完了,最后她用了一个关乎感情方面的问题收尾:“这两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让罗向松觉得不安,而且向你倾诉过?”
“你说的是不是农药中毒这件事?”方雅雯抬颚,她一改之前的低落情绪,像是据理力争道,“警官,农药中毒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向松的过错!”
她的眼睛就像是被什么冲击得红润不堪,“自从这件事以后,他经常睡不好吃不好,这一年也消瘦了许多,我劝他离开厂子,离开这里,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就算厂里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他也要坚持下来,他就是这么犟,如果他不留下,他根本就不会死……”
李疏梅被她的话怔了一下,她缓缓问:“为什么说他不会死?”
“我来过,大坪村村民来闹的时候,我来过厂里,当时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凶……”方雅雯语气悲痛,“他们说,他们说,要让向松一命抵一命!”
这句话落下,仿佛会议室所有跳跃的灰尘都落定了,罗向松的死似乎怎么也绕不开农药中毒事件,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阴霾,令人谈其色变。
李疏梅的问讯结束了,她朝费江河望了望,费江河会意,他接过问讯,试图了解当初大坪村村民闹事的过程。
方雅雯用手捋了捋鬓发的秀发,又把双手放在桌上,摆出近乎乖巧的平放手掌姿势,对费江河的问题做了断断续续的回答。
这个过程,李疏梅拿起了笔记本,在空页上,她速写了方雅雯的外貌,还有她那对十分漂亮的手掌。
由于画像神奇能力的帮助,她现在对事物尺寸的把握很精准,她画下的手掌几乎可以说一比一的还原了。
费江河又问了两个问题后,表示这场问询正式结束,当他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时,方雅雯忽地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她哭得很伤心,双肩微颤,哽咽地说:“我知道你们怀疑过,怀疑是我害了他,如果我昨天不去饭店,我要是来厂里找向松,他就不会出事,呜呜……我好难受,我好难受……”
李疏梅怔在原地,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刚才在审讯时,她能感觉到方雅雯一直在隐忍,特别是,她在怀疑她是否存在作案动机时,她眼睛里的隐忍和愧疚。
实际上方雅雯才是这件案子最大的受害者,她失去了丈夫,今后将要带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儿生活,这无疑对她的打击是最大的。
“疏梅,我们出去吧,我去给她倒杯热水。”祁紫山忽然提了一句,这句话将李疏梅从不安的情绪中带了出来,祁紫山应该是看出了她的情绪,她随即点了点头。
费江河走在最后把门掩上,走了几步才对她说:“疏梅,你今日做的很好,特别是对方雅雯的怀疑。怀疑她,才能最大程度澄清她,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想找一找蒋晓丽?证实方雅雯的完全不在场证明?”
“对。老费,你什么都知道。”
黄昏,二队所有人集结在罪案板前,李疏梅和祁紫山一起已经把今天调查的信息简明扼要誊抄到了罪案板上。
曲青川拿着粉笔说:“大家畅所欲言,对这件案子的所有疑点我们梳理一下。谁先说。”
“疏梅先说吧。”费江河道,“今天她参与了主要调查。”
李疏梅舔了下唇,翻开笔记本,把她提前总结的,还有下午费江河祁紫山和她探讨的,逐一说道:“目前是有几个疑点,一,凶手是怎么把死者四肢绑缚在桌上,这个过程死者为什么没有反抗?”
曲青川在黑板上快速写下几个关键词,示意她继续,李疏梅道:“二,凶手到底是几个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伙?”
“我更倾向是一个人。”费江河道。
“何以见得?”曲青川问。
“感觉吧。”
“感觉?”马光平笑道,“老费,你现在也喜欢凭感觉?”
“你懂?”费江河白眼道,“破案也是要讲天赋的,现场的环境非常自然,明显没有很多人进入,一个人,才有可能完成这样很自然的现场。”
马光平反驳:“那为什么又不是两个人?两个人难道就破坏环境了?”
“好了好了,我觉得一个人两个人不是现在该讨论的,疏梅,继续吧。”曲青川适时地打断两人的对话。
“噢。”李疏梅继续道,“三,厂区四周都有围墙,我们今天走了一遍,凭借翻墙是很难进出厂区的,除非从大门进入。而昨天大门关门时间是下午六点多,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死者死亡时间约在昨晚九点到十一点,凶手到底是怎么进出厂区的呢?”
李疏梅说罢,见大家都在沉思,也没有马上说下一点,半晌,费江河补充道:“我们还检查了两扇小门的铁锁,铁锁都锈透了,应该很久没人打开过。凶手到底怎么进入厂区,这个疑点的确有点复杂,所以我对保安还存在很大怀疑,昨天那个时间和空间,保安的嫌疑非常大。”
如果以这样封闭的时间和空间,保安确实是最大嫌疑人。
费江河道:“老曲,明天着重对厂区的员工做一下走访吧。也许能找到一些突破口呢?”
“可以。”曲青川点头。
“等一等。”马光平道,“我正好说件事,开会前我把今天调查的资料送给了老闫,闫支说,让我们尽快去摸排大坪村,要马上去,耽误不得。”
“他懂个屁!”费江河直接驳斥,“逼逼赖赖的!”
李疏梅正好和祁紫山对上眼神,两人同时抿唇,都做出一副旁观的姿态。
“其实大坪村目前的杀人动机是最大的。”曲青川说。
“老曲,话虽如此,但实际情况呢?”费江河加重语气道,“现在厂区还有很多疑点没有搞清楚,特别是,凶手是通过什么方式进入了厂区?大坪村村民对厂区环境真的有那么了解吗?如果现在把资源都投向大坪村,这件案子只会越拖越久!”
李疏梅觉得费江河的考虑有他的道理,现在厂区疑点太多了,如果把重心搞错,可能会耽误破案。
曲青川略微扫了大家一眼,在看向她时,李疏梅直接说:“曲队,我觉得老费说得没错。”
曲青川大概见没人再表态,于是说:“那接下来的重心就放在罗向松的社会关系上,特别是厂区的关系上。”
费江河漆黑明亮的瞳孔里充盈满足,当下点了点头。
曲青川说:“我这里再补充两点,今天我和老马着重对现场进行了勘察,首先是案件性质,我觉得,凶手对死者存在一定仇恨,农药是死者清醒的时候灌入的,也就是说,凶手是在现场亲眼见证死者痛苦死去,这个过程非常残忍,我觉得如果没有仇恨,不会留下这样的杀人现场。结合工厂没有财产丢失,这个案件可以定性为仇杀。”
“对,是这样的。”马光平肯定道。
今天去过现场,经曲青川这般描述,李疏梅心里那种沉重的感觉又复生出来。
曲青川继续说:“第二点,对于凶手我们有了一个初步画像。现场绑缚死者的绳子,手腕脚腕处,都是死结,而且绑缚了两道以上死结,今天老费也观察过绳子,从这一点上看,说明凶手对死者有一点惧畏心理,侧面可以说明凶手的个头和力量小于死者,他担心死者挣脱绳子。”
她完全没有想到现场还有这些细节,她认真听着,又回想起死者的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八左右,身材比较结实,凶手也许确有力量不抵死者的可能。
正思绪时,又见费江河引导说:“我今天也在想这些问题,那么既然凶手处于弱势,那么又是如何将死者用那种方式绑缚在桌上?”
这个问题回到了李疏梅提到的第一个疑点,无论如何都是绕不过去的。
祁紫山推测道:“死者先被致晕?被下了药,或者被打晕?”
马光平笑着说:“别猜了,老曲早就让老杜检验这件事,等尸检报告出来就知道了。”
费江河点头,“那就不猜了,等尸检吧。”
李疏梅也明白,凶手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他如果惧畏死者,就不会通过强行制服的方式将死者绑缚灌药,而且只要死者强烈反抗,也会惊动保安,因此将其药晕或者打晕就会更加保险。
而尸检能够证实死者头部是否受到撞击致晕,也可证实胃溶液内、体内有无致幻药物。
“对了,疏梅,还有其他疑点吗?”曲青川问她。
“有。”李疏梅早有准备说,“这是我自己的想法,罗向松办公桌上那块新鲜的橘子皮,我问了翁爱兵、方雅雯,他们都说昨天最后在场的时候没有看到橘子,方雅雯说罗向松不太爱吃橘子,因此这个橘子,很有可能是凶手在案发现场吃的!”
马光平微讶道:“这也太嚣张了,难道是一边看着死者痛苦死去,一边悠闲吃着橘子?”
虽然李疏梅没有想那么多,但马光平这么一描述,所有人脸上都浮现些许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