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再许一遍?
时家兄弟同时转过头来, 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茫然。
听江秉烛这个语气,神使就好像路边吆喝着卖菜的老农,不僅量大管饱, 还能过去跟他讨价还价。
这怎么可能!
再者说, 没有大能者留下的印记,僅仅是他们的心愿,又怎么能传达到另一个位面呢。
不只是时家兄弟, 就連其它的異能者也觉得江秉烛的想法太过天真。
但是面对一名怀着莫大善意的普通学生, 尤其是他刚刚还不幸地被当了人质, 他们都不忍说出任何责备的话。
“小江,你真是个好人,”他们温和地说,“只是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單。”
江秉烛:“……”
“那你们多点人祈禱,”他随口胡诌,“说不定就有用了。”
“好的,我们会很虔诚的, ”其它異能者们不知道怎么再次拒绝这点小小的请求,苦笑着说。
他们依然不認为这真的能改变什么,只是为了配合江秉烛, 或许这样能让这名善良的学生好受一些, 或许这也可以让在场所有人心里苦痛的情绪有一个去处。
于是,这些人笨拙地模仿起时家兄弟的手势,向認知之外的強大存在, 许下那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
深淵。
它的位置比天空更高, 比地心更深, 超脱于世界之外, 連时间与规则,在这里都不複存在。
而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无数废墟之上,矗立着一座宏伟而巨大的殿堂,高耸的尖顶几乎于空中高悬的那轮血月并肩。
忽而,殿堂之外的空间一阵变幻,几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其中一人从头到脚披着火焰织就的长袍,周身散发出金红色光芒,光与火所照耀的地方,空间出现细微的扭曲。
另一位身穿华丽的戰甲,他头戴鹰形冠冕,以一張冷冽的银色面具覆面。面具之下,投射出鹰隼般锐利的目光。
在他们身后,有一片黑影悄然而生,它静静地凝成一道人形,死亡与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年不见,你们几个,还是老样子。”
一随着阵清越的笑声响起,最后的人也已经到齐。祂拥有深蓝如海水一般的的及腰长发,浪潮随着祂的行动而不歇地翻涌。作为四人中唯一露出真容的,祂有一張洁白的面庞,像是从水波中緩緩托起的一颗珍珠,纯洁无暇,又透露着致命的危险。
火焰中的存在微微颔首示意,影中人也侧过身,为来者让出了位置,唯有银面人未做回应,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最后一位来者嗤笑一声,说:“怎么,在上次的戰役中,至高神大人称赞了我,让你直到今天还耿耿于怀吗?”
“你也只有这件事,能在我面前炫耀了。”银面人冷声反驳。
作为侍奉至高神的四名从神,祂们在神的允诺下,各自执掌着祂的部分权柄,代行祂的意志,为祂征伐四方。
只不过,四名从神上一次共同觐见至高神大人、上一次并肩作战,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在祂们漫长的生命尺度中,这点时间当然不值一提,但祂们可以预见的是,这样的稳定会持续很久很久、直到世界的盡头。
因祂们供奉的神明已掌握了所有权柄,不论在诡異世界,还是与之相連的其它位面,都不再有任何生物有资格,成为至高神大人的对手。
因此,即便妄自揣度神灵的意图是极其大胆的行为,祂们依舊十分渴望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至高神大人再次召唤了自己。
神殿的门緩缓打开,四名从神同时在胸前以手画出繁複的纹样,然后一步步走进深淵的殿堂。
祂们穿过那些雕刻着神明战绩的墙面、穿过宏伟无边的大厅,终于来到那象征着至高的王座之前。
四位从神單膝跪地,右掌结印放于胸前,在神明面前恭顺地俯首。
“我主,您召唤我们,所为何事?”
王座之上,神明懒洋洋地抬起手,一卷虚幻的卷軸凭空出现,缓缓在在祂们面前降下。
“回应这个愿望。”
四名从神便不敢有一丝懈怠,连忙抬手接取。祂们并没有擅自开启那道卷軸,继续低着头,等待着神明的下一道命令。
風在回廊中呼啸,神明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抚过那鲜血浇筑的王座。诡异世界的十一名舊神曾经为这个王座争斗得你死我活,可如今,王座上被落下的刻痕与诅咒都在深渊的狂風中被消磨至虚无,一如祂们灰飞烟灭的本体与灵魂。
只有其上洒落的一片片神血仍旧殷红。
至高的神明垂下眼,轻笑一声,随口吩咐道。
“替我用蛊人皮织张毯子,铺满这座宫殿。”
蛊人?
四名从神对于这种生物都并不陌生。
蛊人的进阶方式,即便在诡异世界也是一直以来的禁忌邪术,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具象化的人性的恶与癫狂。
立于最右、掌握着死亡权柄的影中人向前一步,祂的声音阴冷,却带着十足的恭敬:“我主,现存的蛊人数量不多,将所有位面的加在一起,才足够织就一张可铺满神殿的毯子。”
神明的指尖在王座上点了点,漫不经心地说:“那就都杀了吧。”
“遵命,我主。”影中人深深俯首,身后的那片黑影也随着祂的动作低伏,向神明叩拜。
——至高神的旨意不容质疑。
下一秒,辉煌的殿堂从面前消失,祂再次回到神殿的门口,只有手中,仍旧捧着那一卷来自神明的卷轴。
直到此时,影中人才终于敢展开那卷卷轴。在祂身旁,其余三名从神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内容很平常,只是来自一个异能稀薄的位面的祈禱。
神使们总能收到类似的祷告,有得是生物比他们更加情真意切,这没什么特别。
除了……这是至高神大人让命令祂们回应的愿望。
影中人身后的黑影蠕动着,正要说些什么,便被一道声音打断。
“至高神大人要的可是复活那些人类,你个执掌死亡权柄的管什么用?好好清理你的蛊人去,我主的重任,自然要由我,祂的得力干将出手。”
影中人:“行尸与幽灵,都是复活的一部分。”
唯一未覆面的蓝发从神緊緊拧起眉毛,露出一种难言的神情。
突然,祂感受到一阵细微的空间波动——即使对方已经盡力掩藏,但在同等位格的存在面前,穿越位面引起的能量变化,依旧不难被察觉。
正在争吵的两位从神转过头,原本该站着另一名同伴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
身披火焰长袍的从神向他们解释:“祂离开了。”
以祂的速度,这时肯定已经到了人类的位面。不论怎么说,剩下的都只能晚祂一步了。
“为什么……不早点说?”影中人问,脚下的黑影准备出攻击的姿态。
蓝发从神姣好的面庞也在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身下露出克拉肯般的庞大触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你从我主那里继承到神焰,也绝不可能是祂最喜爱的从神!”
——
人类世界,鸿福夜市。
满地废墟之中,许下了心愿的异能者与普通人们缓缓睁开了眼睛。
就像他们预料中的那样,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他们并不特殊,神明也没有眷顾他们。
或许是夏日的余温仍在,血腥气弥漫在空中,竟然多出了一种辛酸与苦涩。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低垂下头,整片空间里,只有江秉烛一个人微微抬着眼,望着夜空的尽头,像在发呆。
“小江,不要再看了,去休息休息吧,”安森好心地端来压惊的安神茶,“奇迹不会降临第二次,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做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
他试图把江秉烛扶到旁边坐下,可刚要拉住人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连普通人都能清晰感受到的威压骤然从天而降!
那力量几乎是支配性的,从它出现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骨子里都产生了一种恐惧的战力,天然地想要俯首。
连飞鸟也纷纷降落,匍匐在地。
他们头顶的天空依然平静,并没有出现神使降临时那样骇人的裂隙,与通向神国的阶梯。
可是,毫无征兆地,竟然有一道银色的影子,伫立在天穹之上!
费尔南多猛地抬起头,仰望着天空,
这个气息、这个气息……
这并不是方才的那位神使,而像是更加強大的高位者!
来者的位格之高,竟然是以他的实力,完全无法分辨的!
那位天外来客却并未看他们一眼。
祂只是抬起手,口中吐出两个难以辨认的古老密语字眼,紧接着,鸿福夜市地上那些逝者的皮囊如同受到支配一样,自发地移动起来,重新拼凑在一起。
断掉的血管与肌肤开始重连,一具具皮囊之下,自发生长出新的血肉,渐渐地,又有微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在那些本应死去的躯体里重新响起!
神明从天而降,逝者死而复生,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事!
这是多么强大的威能!
方才还在为无辜者之死而痛苦的众人一下子说不出任何话语,此前因难过而流下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们本人却呆呆地,震惊地大张着嘴。
而所有人的注视下,那名身披银袍银甲、头戴鹰形冠冕、以银色面具覆面,有着君主般气势与威严的存在,忽然出现在了人群中央。
祂越过呆若木鸡的人群,一步一步向前,身上的银甲在行走间摩擦出的每一点声响,都像是神兵出鞘前的嗡鸣。
然后,祂停在一名黑发的少年身前,以剑尖拄地,单膝下跪。如一位英勇的骑士般,向祂的主君宣誓效忠。
“属下幸不辱命。”
第22章
霎时间, 整个夜市都靜了下来。
江秉烛:“……”
他眼角抽了抽,在这个瞬间,有种想先把銀面人殴打一顿, 再让这个位面一起归零的衝动。
但是, 他的魚还没找到呢,归零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至于身份……
这里的人類这么好玩, 啊不……他只是想要安安靜静地找个魚而已, 现在这样悠闲又没人管的状态就很好, 幹嘛要没事找事。
偏偏他的某位下属正以非常显眼的姿态,给他找来相当大的麻烦。
銀面人越虔诚,江秉烛就越来气。
复活几个人類而已,至于搞出这么大的陣仗吗!
他冷漠地开口:“你认錯人了。”
语气之生冷,是在深渊中也不曾多见的。
銀面人——掌握着支配与力量权柄的从神艾瑞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为了最先完成至高神大人的命令,祂抢在另外三个家夥之前,来到了这个人類的位面。
对于祂来讲, 活着的人類和死了的人类都无关紧要,想要让他们复活,也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除了人群中间, 那位身上没有一丝诡气的、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类学生。
……至高神大人?
几乎是出于本能, 在认出祂的那一刻,艾瑞斯便来到了祂信奉的神明身前。
只不过,神的反應, 和其它时候不太一样。
艾瑞斯立刻汗流浃背。
祂身体一僵, 维持着那个帅气的单膝下跪的姿势, 前进也不是, 后退也不是。
救命!祂好像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
面前“少年”投下的眼神越发冰冷,艾瑞斯咽了下并不存在的口水,颤颤巍巍地开口。
“……是、是吗?”
江秉烛幽幽地看着祂:“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不是很好判断吗?”
艾瑞斯从未感觉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仿佛在短短的一瞬间,就看到了世界上所有恐怖的死法。
祂那因为单独见到至高神而幸福到麻痹的思绪终于飞速运轉起来,对当前的情况有了更为理性的判断——至高神大人会以一个普通人的形象出现在这个诡气稀薄的位面,还混在一群人类中间,这太反常了。
因此,这一定是至高神大人周密的计划,祂一定有着更大的图谋!
尽管放眼各个位面,艾瑞斯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让至高神大人费心筹谋,但是祂既然这样做,就一定有祂的道理。
至高神的想法,是其它人可以妄加揣摩的吗?
而自己竟然因为鲁莽,破坏了至高神大人伪装普通人的计划,这真是罪该万死!
艾瑞斯深深地谴责起自己,决定做事时更加谨慎。
既然至高神大人没有手动回溯时间、重启世界,那一定是有祂的考量。为此,祂也不能轻举妄动,要找一个合适的方法圆回来才行。
突然,祂灵機一动。
顶着江秉烛越发冰冷的眼神,艾瑞斯硬着头皮站起来,沉声道:“原来如此。”
祂一边勉力维持着自己刚刚出现在这个位面时的威严,一边轉向江秉烛身后一点,对着前方的一片空气,又虔诚地跪了下来。
“我主,请原谅我的莽撞,未曾看清您在这里。”
祂忏悔的语气異常真诚,宛如真的面对着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只除了……祂前面空空如也,不仅没有一点神明的影子,
只有几片灰扑扑的羽毛在空中晃晃悠悠地往下落。
江秉烛:“。”
在场人类:“……??!”
这短短几分钟出现的变化,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超过了。
先是一位强大的高位者从天而降,弹指间复活了之前被污染的逝者。然后,祂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刚才被蛊人当作人质的普通少年面前尊称“我主”。
在那一刻,他们的脑子完全宕機了,甚至以为江秉烛是什么衣锦夜行的大佬,在伪装普通人!
然后,就看见那身披银甲的强大存在站起身,说自己是认錯人了。
……不是吧,这也能看错!
異能都强大到这个份上了,还会有眼神的问题吗?
更何况,祂的神在哪儿呢?哪怕神不可直视,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吧!
人群中,只有A班的学生们喃喃自语:“出现的时候无声无息,甚至一点能量波动都没有引起……难道这就是更高位的存在,对于異能的运用,纯熟到就像呼吸空气一样简单?”
费尔南多仍在思考。
他觉得A班学生的自言自语确实有几分道理。即便是一般的異能者,在危机时刻也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制造出骇人的动静。可强者真正的精髓,在于举重若轻,即便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也能轻巧地摘掉一朵花。
他不知道那位银面银甲的存在究竟是什么等級,只能判断出祂极为强大,而祂所效忠的,必然是更高位的存在,甚至有可能是至高神殿中的从神!
于是,费尔南多也面向着那片空气,认真地以骑士的姿态行礼。
在他身后,A班的学生、第二城中樞局的异能者、包括不明觉厉的普通人纷纷效仿,对这位不可见、不可知的存在施以最高的敬意。
“哗啦”一声,人群齐刷刷地衝着空气拜了下去。
艾瑞斯:“……”
江秉烛:“……”
说真的,这个世界的人类有点东西的。
艾瑞斯一边被这群人类奇怪的举动抽象到了,一小有尴尬,一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关于至高神大人的身份问题,好歹糊弄过去了。
祂悄悄地问自己信奉的神明:“我主,我是否……”
江秉烛无语地揉了揉额角:“回去。”
再待下去,能出现多离谱的事件,他都不敢想。
艾瑞斯连连称是,草草结束了这场尴尬的参拜,在江秉烛的催促之下,麻利地回到诡异世界了。
直到祂走后好一陣子,在场的人类才缓过劲来。
中樞局立刻组织人手进行善后,普通人们紧紧抱住了那些刚重生、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复生者们。
尽管四下仍然凌乱,却多出了几分生机。
大部分A班学生都去协助中樞局了,金祈安却仍然站在原地。
他盯着江秉烛,不禁有几分怀疑:“之前那位存在说祂认错了人。江同学,这真是单纯的错认吗?”
“不知道,”江秉烛非常平淡地回應,然后倾情提醒了一句,“我只是人质。”
金祈安脸色一变。
他当然不觉得轉学生有可能是那位强大存在供奉的神明,只是从维斯特湖畔开始,他就感觉江秉烛身上有些古怪。
或許正是那些古怪,导致银面高位者降临时,判断出了一些差错。
只是,就像江秉烛自己说的那样,他是个人质。
如果身上真有不对劲的地方,又怎么会轻易被蛊人抓住,差点儿没命呢?
这可是在场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的。
在这样的铁证下,金祈安的推断实在不能站住脚。
可……他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但这时候,时家兄弟已经激动地冲了过来:“小江,謝謝你!如果不是你的坚持,我们可能都已经放弃了,也没办法收获这么好的结局。”
“说起来,你怎么那么相信,我们所有人再許愿一次,就能穿过位面的壁垒,而高位存在会回应我们的愿望呢?”
“我们打渔是这样的,”江秉烛煞有介事地说,“打不上来魚的时候就许愿,许愿的人多了,就能捞上来条大的,钓魚也一样。”
“真的假的?”时家兄弟不敢相信。
“真的,”江秉烛信誓旦旦。
经过昨天的研究,他已经发现了,想要让鱼上钩的精髓不是打窝、也不是提竿,而是提前派人下去把鱼挂在鱼钩上。
保准百钓百中,绝不空军。
时家兄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被狗了,但是没有证据。
不过这不是他俩过来的重点。
“我们A班刚刚内部交流过了,”时家逸说,“虽然没有异能,但你是个好人。我们要为之前试图吓走你的行为道歉,希望你以后可以留在A班,安心上课,遇到任何问题,我们都会尽力为你解决的。”
另一边,中枢局也派来了人,对江秉烛进行感谢,说要向上面申请,对他进行表彰。
接着是费尔南多、其它异能者、和鸿福夜市的普通人,一个接一个过来对他表示感谢。
江秉烛:“……”
比起这个,他比较想念他的鱼,也不知道周夜阑找得怎么样了。
如果周夜阑不幹事也没关系,在不动用权柄的情况下,他虽然找不到鱼,但总能找到那个显眼的家夥。
正想着,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打开手机,屏幕上亮起一条消息:“发现了点有趣的线索,要来看看吗?”
发件人的备注是“骗子”。
江秉烛勾起唇角,抬手回了个“好”。
——
次日中午,江秉烛卡着点,来到他和周夜阑定好见面的餐厅“Poisson”门口。
刚要进去,他便在身后感受到一阵奇怪的目光。
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那就不重要。
江秉烛没管,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进周夜阑提前订好的包厢。
在他身后,被完全忽视的钓鱼社社长季礼,更加愤恨地投来阴暗的注视。
作为维斯特湖诡异事件的目击者之一,季礼也被中枢局请来配合调查。
他认为原定的餐厅配不上自己的身份,自掏腰包,把见面的地点升級成了第二城的顶级料理餐厅“Poisson”。
只是没想到,那个穷酸的转学生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和其它亲历者一样,季礼对于维斯特湖发生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但中途一定发生过什么,才让自己的手受了重伤,至今还被一层一层裹起来,活像个粽子。
鉴于出事前自己和江秉烛在一起,事后自己受伤,对方却安然无恙,季礼感到十分不公平,铁了心认为这件事和转学生脱不开干系。
他刚刚本来想冲上前对江秉烛阴阳怪气两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对这个行为非常恐惧、非常抗拒似的,本能地不愿上前。
这也太不合理了,就算抛开家世不论,他的身体素质也能甩那个讨人嫌的转学生一条街,有什么可怕这家伙的呢?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季礼坚定地想。
就算没有,作为充满主观能动性的人类,他也要让江秉烛有点问题。
——和他不对付的人,凭什么有好的下场?
季礼在想什么,江秉烛全然没有关心,他走进包厢,又被某位周姓顾问的金发晃了一下。
算上这次,江秉烛和周夜阑总共只见过三回,可每一次,这家伙都像在孔雀开屏。
死装。
江秉烛没什么表情地坐下,开门见山道:“说说我的鱼吧。”
周夜阑优雅地笑了笑,随手拿起一支高脚杯,斟上起泡酒。
“鱼还要一阵才能好,江同学,不如先来点开胃小菜?”
他说着,把酒杯递到江秉烛的面前。
晶莹的酒液在杯中晃动着,江秉烛没有接。
就在这时,隔壁包厢中,几道声音忽然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位警官先生,”说话的人正是季礼,“我在维斯特湖出事的时候,确实察觉到了不对劲的情况,甚至,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嗯?”这是费尔南多的声音。
季礼从没听过什么中枢局,也不认识眼前这名费尔南多。不过他提前打听了,中枢局似乎是一个和警署平级、专门处理特殊事件的地方。
但他的叔叔正是第二城警署的现任署长,这使得他面对相关人员时,拥有足够的底气。
季礼信心满满,掷地有声:“我以季家的名义,向你告发一个人!”
“他叫江秉烛,我们学校的新转学生,他很有可能,就是导致维斯特湖异况的罪魁祸首!”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新在晚上十一点之后[猫头]
推一篇朋友正在连载的小甜饼,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看看呀
《天然呆穿书成恶毒男配后》
苏涸一朝穿书,成了豪门假少爷,还是狗血商战文里坏事做尽的炮灰恶毒男配版!
书中假少爷被赶出豪门后,黑化投奔了反派Boss,成了男主夺权路上的绊脚石,最后被利用完悲惨下线。
苏涸:啊?窃取商业机密的恶毒男配?我啊(O.O)
为了苟命,苏涸被安插到男主盛矜与身边后,白天努力表现争取做一个好下属,晚上重操旧业当一个兢兢业业产粮的作者太太。
*
明星赛车手盛矜与酷哥一个,脾性暴躁敏感多疑,意外受伤后被叫回家继承家业,身边却被塞过来个小跟班。
小跟班看着像个柔柔弱弱的小包子,但自从盛矜与觉醒得知自己的世界是个小说以后,就知道苏涸根本就是个扮猪吃虎的蛇蝎心肠。
盛矜与:很好,抓到破绽就弄死
可无论他是威逼还是利诱,苏涸始终都没有露出马脚,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模样乖乖待在他身边,甚至……
对他有些殷勤。
某天他却发现了苏涸“不小心”留给他的亲笔告白信,过往的一切都有了答案,盛矜与冷着脸等他解释。
小跟班脸颊微红眼神躲闪,结结巴巴道:“不是写给你的。”
听见这个理由,盛矜与脸更黑了:“你还想写给谁?”
苏涸瞪着大眼真诚道:“其实,我是个作家。”
盛矜与气笑了,暗恋他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倒也不用找这么不靠谱的借口掩饰。
*
盛大少思来想去,也不是不能给苏涸一个机会。
情人节临近,盛矜与收到苏涸的秘密邀约时,答应地很矜持,其实悄悄准备了戒指。
见面却在某个电影发布会现场,苏涸作为原著作者出席,将那张带着亲笔签名的告白信周边塞到他手里,开心地说:“谢谢你来。”
盛矜与看着手里熟悉的告白信,脸色黑得像要吃人。
直到剧情发展到高潮,苏涸为避祸保命连夜出逃,却被追来的盛矜与直接扛回了家扔在床上,大灰狼步步紧逼,小绵羊连连后退。
盛矜与恶狠狠:“再敢跑我就……”
苏涸惊恐:“打断我的腿QAQ”
“我就亲死你。”
【呆萌迟钝但很会顺毛的作家受×超绝嘴硬但自我攻略的赛车手攻】
第23章
費尔南多:“……?”
他刚刚看季礼自信滿滿, 还以为这名学生确实是维斯特湖诡異事件的知情人之一。
谁能想到,他竟然说江秉燭是诡異世界的罪魁祸首?
不止費尔南多,就连中枢局负责记录对话音频的異能者都完全没料到这个答案。
江秉燭可是个彻彻底底、他们都有目共睹的普通人。而且还是一名非常善良、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正直学生。如果没有他, 昨天鸿福夜市诡異事件造成的影響, 绝对比现在严重千百倍。
哪怕这个世界遍地都是诡异生物了,江同学也绝不可能和诡异扯上一丝一毫关系!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只是由于季礼的告发过于震撼,費尔南多本就面瘫的脸更僵硬了几分, 实在没想出来这时候應该说点什么。
季礼却把这个略顯阴沉的表情, 看成是鼓励自己继续的信号, 更加慷慨激昂地陳述起来。
在他们隔壁,江秉燭淡定地切割着前菜,通过分子料理精心烹制出的苹果形菜品被他切开,殷红的汁液蜿蜒在瓷盘上,像凛冬雪地里一抹刺眼的红色。
季礼慷慨激昂地陳述一字不落地传进江秉燭所在的包厢,他听了两句,覺得人类真是神奇——数和公式都代錯了,答案倒能算是对的。
只不过, 按人类世界的打分标准,只有答案对,是得不到分的。
江秉烛对季礼告发的结果不感兴趣, 但能让某位知名不具地周先生没乐子看, 他还是相当满意的。
在诡异出没的地方,从来不存在巧合这回事。每一次相遇、每一次錯身,都只是命运轨迹被高位者拨动后的产物。
季礼和費尔南多吃饭的地方刚好就在他们隔壁包厢, 顯然是周夜阑想在原告被告俱全的情況下, 近距离欣赏一些抓马桥段。
不过, 随着费尔南多回过神后的坚定的拒绝, 他现在没得看了。
江秉烛用叉子挑起一小块菜品送入嘴中,尝了尝,挑剔地评价:“前菜没什么新意,魚什么时候上?”
“很快,”周夜阑彬彬有礼地笑道,“前菜不符合你的胃口,真是太可惜了。”
“不然,我很乐意为你效劳,除掉那些不识时务的家伙。”
“那你还是在找到我的魚之后直接自杀比较快,”江秉烛中肯地说着,抿了口面前的起泡酒。
通常来讲,他没有在言语上争锋的习惯,哪怕是对诡异世界的那十一名旧神也是如此。
但周夜阑这家伙每次出现,都让他有想怼两句的冲动。
不过世界这么大,有些存在格外欠怼,也是合乎情理的。
江秉烛决定尊重物种多样性。
他轻轻放下酒杯,和周夜阑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原本还在徐徐吹来的清风忽然停了,房间里的灯光似乎暗了一些,浓重的如同涨潮时的海水,在不知不覺间顺着脚踝蔓延,填满整个空间。
包厢中的所有陈设都在以微弱的幅度震动着,隐隐发出一些声響,只有那两名客人端坐在诡异之中,谁都没有动。
一墙之隔,却没有任何人感受到这边的异样。
在义正严辞地否定了季礼的指控,费尔南多对于异能痕迹的探查完成了。
尽管维斯特湖诡异事件的亲历者身上几乎都没有神秘高手“希格尔德”留下的气息,但在与足夠多亲历者会面后,他得到的信息,终于拼凑出一些有用的東西。
请走季礼后,费尔南多坐在空空荡荡的包厢里,他摊开手掌,一枚菱形水晶静静在掌心悬浮,其中藏着一缕透明的、接近于无形的气息——这就是他努力拼凑出来的,关于“希格尔德”的唯一线索。
这缕气息给人的感觉有些奇怪,其实并不能被称之为诡气,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好。
如果放在平时,费尔南多一定会关注这一点,顺着异样的地方进行调查,借此去定位“希格尔德”的身份。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行动,甚至想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而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那抹气息的奇怪。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意识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让他主动避开了前方可能潜藏着的、巨大的风险。
于是,费尔南多只是利用了一些技巧,让那抹气息为他指出“希格尔德”可能在的大体方位。
这也足夠满足江家大少爷江知衍的要求,可以回报他对自己友善的接待了,费尔南多想。他在第二城待了几天,觉得这里比京城更需要骑士的存在,打算等“希格尔德”的事情结束,就向江大少爷辞行。
他正想着,掌中的菱形水晶像指针般悬浮了一圈,然后更尖的一端指向了某个方位。
起作用了!
费尔南多站起身,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跟随着菱形水晶的指引推开房门,走出包厢,然后向右转,又前行了十几米。
水晶指向了他正前方,一个紧闭的包厢门。
费尔南多:“?”
他敲了敲那枚菱形的水晶,感觉这玩意儿可能坏掉了。
就像人类世界里偶尔出现的弱智导航一样,经常会把人导航到海里,或者是严禁出入的重地一样。
为了保险起见,他特意走出了餐廳,根据菱形水晶的方向,穿过马路、穿过隐秘的后厨小巷、穿过……最终来到了同一间包厢门前。
费尔南多:“……”
不是吧,真是这啊!
京城和第二城中枢局那么多异能者苦苦寻找的“希格尔德”,竟然就在这里?在自己隔壁的包厢吃饭?!
这也太巧了吧!
费尔南多顿时警惕起来——在诡异世界,巧合可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全身皆备着,将水晶揣回懷里,然后谨慎地敲了三下门。
“咚、咚、咚。”
过了几秒,房间内没人回應,却有一些非常非常轻微、如果不是他这个等级的异能者绝对无法察觉的声响传来。像是刀刃切割着肉块,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锤子敲裂。
有人在里面,可他们为什么不回应?而且,这绝不是正常的动静!
有猫腻!
费尔南多不再等待,一把推开房门,直接冲了进去!
这次他有了经验,黑色的阔刃大剑刹那间已经横在身前,防备着里面的人做出不利于周边其它食客的举动。
可在包厢里,他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员、也没看到异能的痕迹。
眼前只有一名陌生的金发男人和江秉烛在。干冰令空气中散出一层白雾,少年手里拿着个花里胡哨的锤子,面前是几块造型精致的巧克力碎片——显然,他刚刚砸开了这家餐廳的另一道创意菜品。
另一边,金发男人切割好主菜,体贴地将盘子端到了江秉烛身前,姿态极其绅士,和江同学的相处,看起来格外熟悉。
也衬得手里拿着把大剑的费尔南多更加尴尬。
什么刀子切割肉块的声音,在一家法式餐厅里,这再正常不过了好嘛!
只是……水晶为什么会指向这里呢?
费尔南多用试探的目光在江秉烛与哪名金发男人身上探寻着——金发的那个是名异能者,很强大,可是力量与“希格尔德”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而江秉烛,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只是,先是在维斯特湖畔、然后是“卧龙轩”、又在鸿福夜市,几次出现诡异的地方,都有江秉烛在。
这是不是太巧合了呢?
费尔南多心头猛然跃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当即把手伸向懷中,想要看水晶现在的方位。
“费尔南多先生,”少年清越的声音叫住了他。
江秉烛用纸巾沾了沾嘴角,平静看了过来:“这家餐厅的鱼类料理都很不错,你应该尝尝。”
费尔南多很感激他没有追究自己的失礼行为,还和自己分享美食的好意,但是在这个关头,他没有功夫思考别的,一心只想找到“希格尔德”的位置。
他匆匆说了声“谢谢”,迅速从怀里掏出那枚水晶。
水晶仍然悬浮在他掌心之上,可这一次,却开始不停地旋转,每旋转一会儿,就要指向一个不同的方位。别说江秉烛了,甚至好几次指向了他自己!
完完全全是一副坏了的样子。
“希格尔德”不在这里,江秉烛也确确实实,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年。
费尔南多想着,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松了口气,他再次向江秉烛说了声抱歉,继续去研究他仅剩的线索了——那抹气息还剩一点点,他一定要抓紧时间,确认“希格尔德”的行踪才行。
包厢门被轻轻合上,在那一刻,看起来十分正常的房间,重新陷入一种恐怖的黑暗之中。
江秉烛旁若无人从周夜阑手中接过那道好吃、但分量有点少的料理,有点遗憾地咂了咂嘴。
这位“周先生”现在使用的,也只是本体的一部分力量。以他们两个的状況,想在人类世界分出胜负,实在是没什么性价比的事情。
况且……他们两个刚刚应该都摸到了对方的部分底细,周夜阑的能力有趣、但极为特殊,除了他自己,大约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驱使。
那还是回到找鱼的问题吧。
江秉烛抬起眼,正巧对上了对方那双碧绿的眼睛。
“看来,我们又达成一致了。”周夜阑笑着说。
江秉烛:“别说废话。”
周夜阑也不恼,抬手在空中一画,便有一道光幕出现在他们面前——几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性坐在包厢里,正慷慨激昂地谈论些什么。
“这几位先生做事太不小心,”周夜阑温和地说着,“如果不是我遮掩了一下,他们应该已经因为愚蠢,被那位骑士先生带去吃牢饭了。”
江秉烛自动忽略了这家伙刻薄的评价与自夸。
包厢中,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一边展示着异能,一边唾沫横飞:“你们已经看到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普通人都只是庸庸碌碌的牺牲品,只有获得异能,才是真正通天的阶梯!”
“血肉苦弱,不如飞升!”
“可是,我们也能获得异能吗?”另一个中年人问。
“当然,”小胡子掐灭手中的异能,得意地转过头,“只要加入我们,教主就能让所有信徒都获得异能——强大的异能!而且,现在更是百年不可一遇的好时機!”
“哦?什么时機?”
小胡子说:“我们教主异能极其强大,才能让普通人也获得这超然的力量。但最近,他意外地收获了一件圣物,异能更上一层楼,能为你们开启的异能,自然也会更厉害。你们说,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餐桌边,其余几名中年男人面露向往,配合着笑出了声,然后追问了一句:“什么圣物,竟然会这么厉害?”
“这就是我带你们来这家餐厅的原因,”小胡子神秘兮兮地说着,指了指餐厅名称上的法语“Poisson”——这是鱼的意思。
“那可是一条神秘、却又极其美丽的……金鱼。”
【作者有话说】
小周不是金鱼啦,他是和小江一起养(?)金鱼的人[三花猫头]
第24章
一墙之隔, 江秉燭眼神猛地一凝。
小胡子莫名觉得后背有点冷,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他停下了交谈,别扭地朝后方看了一眼。
可除了一堵墙之外, 那里什么也没有。
不过, 这只是家餐厅,而自己是一个掌握了超自然力量的異能者,会有什么危险呢?他想了想, 冷静下来。就算真有什么危险, 教主也能夠及时地对他的请求作出回应。
正想着, 有一名狂热的听眾发出了疑惑的声音:“金鱼?教主不是異能高強嗎,为什么会把金鱼当作聖物呢?”
小胡子立刻转移了注意力,提高声音斥责道:“你怎么可以质疑教主大人!”
“如果不是教主大人为了向更多人揭露世界的真相,离开京城,来到这里,你们怎么有可能知道異能,甚至大不敬地质疑他的能力?”
被质问的听眾瑟缩了回去,小胡子的声音却更加高亢。
“京城那些人个个都是異能者, 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异能与诡异的存在?你难道真以为,他们是怕普通人遭到污染才那么说的嗎?当然不是!正是因为京城的人深知异能強大,才会牢牢地守住它, 不让你们獲得异能, 去挑战他们的权威。”
“只有教主,如此宽和,如此仁慈, 只要你们付出一点小小的金钱, 就可以带领你们, 走上无上的道路!”
“赞美教主。”
“不愧是教主!”
餐桌旁, 信徒们纷纷说道。
小胡子满意地坐了下来,将语气放缓了些:“而神灵,正是看中了教主的赤子之心,以意志化身为一條金鱼,从天而降,帮助教主,将聖教发扬光大。”
“我们还是太肤浅了,”先前质疑的信徒惭愧道,“只是,不知道我们加入聖教后,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教主与聖鱼呢?”
“教主事务繁忙,当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时间,不过嘛……”小胡子老神在在地搓了搓手。
立刻有信徒看懂了他的意思,从包里掏出银行卡,双手递上。
看到一切的江秉燭:“……”
很好,他的鱼搞诈骗去了。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稱赞那條鱼不忘初心好,还是感叹它的鱼生竟然落魄至此,得跑去跟个“教主”装神弄鬼。
难道是他養鱼还養得不夠好嗎?
江秉燭短暂地怀疑了自己一下,但立刻又释然了。
反正这些事情,都可以等见到那条鱼之后再好好谈谈。找到鱼,比什么都重要。
方圆几百公里的气温毫无征兆地冷了下来,在那一瞬间,几乎冰冷得有些刺骨。
忽然,一只手轻轻搭在江秉燭的肩上,周夜阑不疾不徐地开口:“我有个更好玩儿的主意。”
还有什么比把这些家伙幹掉,搜魂,然后找出鱼的位置更便捷有趣的方法吗?
江秉烛眼皮都没抬一下,简潔道:“说。”
周夜阑从侧边打量着他。在决定出手的那一刻,面前“少年”的容貌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江秉烛的眉毛微微向下垂,天然有几分好学生式的乖巧。可偏偏他的眼尾是向上扬起的,一双眼睛长而不狭,蛇一样的,盯着某个方向时,冰冷幽暗的眼神有种令人心悸的美感。
很好看。
这不是周夜阑第一次看到那张人类皮囊下,江秉烛的真容——部分真容。他非常确定这一点,因为每一次,只要看到那双眼睛,他脑海中就能自动勾勒出一张完整的、真正属于“祂”的样貌。
仿佛他们曾在某个时刻,与彼此非常熟悉。
但这一点念头很快就被掩藏在他完美无缺的笑容之下了。
周夜阑变戏法似的,从衣服中翻出一张名片,递到江秉烛面前,小胡子的大名正写在上面。名片上用特殊的涂料写了一句密语,宣传他们的圣教,希望招揽更多信徒、不,冤大头,为圣教的事业奉献一份力量。
“为什么不加入他们呢?”他说,“也可以当面给你的金鱼一点惊喜。”
当面吗?
江秉烛承认,这是个不錯的主意。
“这就是你在京城假装好人的原因吗?”他微微侧过脸,瞟了一眼身旁不怀好意的金发男人,“等着他们发现自己信任的顧问,竟然是……”
虽然稱不上真正的交手,但他知道了些周夜阑的底细。对方如果不傻,大概也能摸出些自己的身份。
“怎么会呢。”
周夜阑轻轻摆手,含蓄笑道:“话说得太直白,就不够有意思了,我的……神明大人。”
江秉烛纠正道:“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学生。”
“我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顧问。”周夜阑从善如流。
——
一分钟后,普通的人类顾问与学生敲开了隔壁包厢的门。
小胡子开门时不情不愿,但一看到周夜阑这只显而易见的肥羊,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改变了策略,带着他们两个和其余的信徒上了车,在城中七拐八拐,最终开向了一座第二城几乎地标性的大厦。
“总部竟然在这里吗!”众人乘坐电梯,前往第十三层时,一名信徒啧啧称奇,“不愧是圣教,一看就是要幹大事儿的!”
“对于圣教的实力来说,这不算什么。”小胡子谦虚地说着。
很快,电梯门打开,一群西装革履的信徒走上前来,有条不紊地收走了几人身上的通讯装备、进行全面的检查。
整个第十三层都属于圣教,除了进行检查的人以外,还有许多人在特定的区域进行异能联系。异能者们不是有着超凡的力气,就是能够在抬手之间变出割人的风刃,一项项异能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用羡慕,”小胡子说,“等你们见到教主与圣鱼,正式入教了,也能獲得异能,甚至可以比他们更为强大!”
“只不过,”在扫到江秉烛与周夜阑时,他的目光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二位的资质有些……”
他的话音停了片刻,斟酌了许久,才艰难地继续道:“你们的资质,或许有些一般。”
——之前光顾着收钱了,他剛剛听到同时提醒才注意到,这两个家伙,简直普通得太过分了!
即便是教主给人传递异能,也有效率高下之分。
有些人本来就有异能者的天赋,只是因为这里诡气稀薄,才没能觉醒异能,传递起来自然容易。
而像眼前这两个家伙,简直是天赋党的另一个極端——極端的废柴。身上不仅不沾一星半点儿的诡气,更是连任何异能天赋的痕迹都没有!完全没有!
哪怕教主的异能高强,现在还获得了圣鱼的青睐,在他们这种极端废柴身上,也不一定能起作用吧!
可人都已经带到了这里,他们才不愿意把肥羊赶回去。况且,这可是他们圣教的地盘,区区两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伙,能翻起什么风浪?
这样想着,小胡子的心情又轻松起来,对江秉烛和周夜阑cpu道:“你们的资质不如其它人,大概率不能在一次仪式后就拥有异能,之后必须加倍努力,拿出足够的诚心侍奉教主,说不定才能成功。”
江秉烛:“哦。”
简直毫无威胁。
小胡子瞬间觉得自己白担心了。
倒是剩下几名新加入的信徒,听到“资质”两个字,就像被戳中了兴奋点,一边不停询问着自己的资质如何,一边频频向江秉烛和周夜阑投去怜悯的目光。
别说异能了,看那个黑发学生仔的样子,身体都不太健康,风一吹就能被吹跑。
唉,优胜劣汰啊。自然可真是太残酷了。
当事人江秉烛一无所觉。
他们从餐厅离开的时候,周夜阑打包了一份法式小点心,口感和调味都很不錯。
他在深渊养的鱼总共十一条,找到这条之后,应该还需要一阵子才能彻底解决,刚好多体验几家餐厅,写个单子,安排人过来学习厨艺。
还在京城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一些很不错的菜品,可惜附近总有不长眼的诡异生物,很打扰吃饭的心情。
江秉烛有点遗憾地想着,终于跟着小胡子等人走进圣教的主厅。
潔白的墙上刷着壁画,一排排信徒手捧小册子,跟着管风琴演奏的音乐虔诚歌唱,一切都显得圣洁而有序。
直到音乐停止,被笼罩在白底绣金丝的宽大长袍中的教主终于款款而来。
他的面容隐匿在长袍之后,给人的感觉却无比高贵。
而他双手平举在胸前,掌心有一尾金红色的金鱼徐徐游曳。
主厅的灯光在这一刻骤然暗了下去,只有那尾金鱼的鳞片上,散发着璀璨的光茫。它轻轻一摆尾,整个大厅的人都跟着心神恍惚起来。所有信徒都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去直视那耀眼的圣光,仿佛那是近在咫尺的太阳。
一片下伏的人群之中,只有两个人不为所动。
江秉烛站在主厅门口,视线落在金鱼身上,嘴角随之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原本还在空中怡然游动的金鱼蓦然动作一顿,紧接着尾巴一甩,猛地向相反的方向冲过去!
它的速度快得几乎成了一道残影,那一刻的动向不止是信徒,甚至连捧着金鱼的教主都没有察觉。
可是……它并没有跑开。
无形的屏障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它的面前。
金鱼狠狠地撞了上去,却不敢有半分迟疑,立刻转向逃跑。
可四面八方都已经竖起了屏障,它根本无处可逃,被困在了圣教教主掌心前,那片小小的空间里。
直到这时,教主才察觉到圣鱼的异样。
——圣鱼大人突然这么激动,是干什么呢?
虽然圣教在宣传过程中没几句实话,但关于圣鱼的部分,确实都是真的。就连许多发展圣教的大计,都是圣鱼亲自传授给他的。
教主隐藏在白金袍子里,小声地问:“鱼大人,鱼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不知怎么,圣鱼这次没有回应。
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安静太久可不是什么好事。教主不知道他的圣鱼是什么态度,只是根据紧急程度略一思索,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多,而是以宽宏大量的姿态让众信徒起身。
然后,他看向门口新来的待宰的肥羊,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解释这一点小小的异样。
教主热情地笑起来,欢迎新鲜加入的信徒们。
“新朋友们的到来,总是让人欣喜的。而今天这几位朋友,我要向你们道喜,因你们的非凡,让圣教获得新鲜的血液。”
“连圣鱼也向你们表达出无限的喜爱。”
他说着,高高举起了那一尾在自己掌心横冲直撞的美丽金鱼。
“你们看,它是多么的喜悦啊!”
第25章
所有教徒们都被那条非凡的金魚所吸引, 既不敢看它,又拼命地盯着照耀到地面上的金魚的光辉。
直到此时,他们才稍稍回过神来, 整齐划一地高喊。
“赞美圣教!赞美圣魚!”
教主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拍手,手下的人举着收款码就去收入教的资金,啊不, 诚意了。
江秉燭混在新入教的信徒里, 看着他那条在空中团团转的金魚, 觉得它有点像在轮子里不停跑步的仓鼠,挺好笑的。
尤其是主厅四周都拉了窗帘,关上灯,黑漆漆的房间里一个自发光的光源转来转去,顿时有点不像个密教集会,而是迪斯科舞厅了。
看来,在这个世界待久了,连鱼都有创意了。多好啊, 还会给他表演呢。
江秉燭深感欣慰。
其它交完钱的新教徒们,就比他激动得多了。
圣教的宣传工作做得很不錯,除了小胡子以外, 还有好几名信徒发展了下线, 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三十多人。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排好队,打算举行圣教的仪式获得異能。
江秉燭不着急,几乎排在了队伍的最末尾。他还在看着自己的鱼, 忽然听见一道很轻的声音从旁邊叫他。
“小江, 你怎么也在这!”安森拽住了他的衣袖, 提醒道, “这里不安全,你不该来!”
“我的鱼在那,”江秉燭说,“你也在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鱼鱼鱼的!
安森一噎。他有心想说更多,但四周都是圣教的人,很多话并不方便开口。
圣教的发展非常迅速,模式極为成熟,而且无孔不入,安森同班的好朋友就对此深信不疑。
但在鸿福夜市见证了真正的、在瞬间将人起死回生的高位者,听说了祂所效忠的另一个世界的至高神明之后,安森对于这个还要靠交钱获取異能的地方充满怀疑。
可惜朋友已经被洗脑得非常彻底,不论如何也要在今天加入圣教,安森拦不住他,只能紧急地通知了A班那些異能者,跟着朋友过来了。
刚进入大厦没多久,他就看着眼前邪性的场面、那些肆意使用異能的家伙、还有不停在空中旋转的金鱼而感到后怕了,完全没想到自己还能在这里见到江秉烛。
但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安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所有能联络外界的设备都被收走了,也不知道A班的学生多久能找过来。
他只能往前站一些,让曾经救过自己命的江秉烛排在后面——谁也不知道入教的仪式究竟是什么东西,会对人产生什么影响,只能这样拖延些时间,希望江秉烛能撑到A班人来的时候。
可仪式开始得很快。
一名名新的信徒走了上去,在教主面前屈身。教主从宽大的白金袍子中伸出一只手,覆盖在他们的额头上,嘴里念念有词一阵后,信徒们就开始展示起他们各有不同的异能,无比虔诚地赞美起教主和圣鱼,口中低声重复着某种像是咒语又像是呢喃的句子。
他们的姿态比之前更为狂热,甚至让人看得害怕。
在那个仪式里……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对前路的恐惧中,信徒们一个个获得异能,下一个上前的,终于轮到了安森。
有教主和那么多陷入狂热的异能者信徒在,安森不敢和他们起冲突,只能模仿着前面人的举动。
教主的手覆上来,那双手的触感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不同,但确实有一股力量,开始在他的身体里流淌。
那股力量穿过皮肤,在他的肌肉与血管之间流淌,在留下灼热温度的同时,又让人从骨子里生出一种奇怪的冰冷。
那一瞬间,安森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切开了,整个人的視野也因此突然变得很宽,他能看到一些奇怪丝线漂浮在空中,有的人身上弱、有的人身上强。而整个房间里,身上丝线最多的甚至不是教主,而是那条在他身前胡乱打转的鱼。
一个词汇凭空出现在安森的脑海中。
“詭气”。
他从没学过这样的东西,也并没有人给他解释,可是这个词汇就是这样突然出现,像是被人为放置进去的知识。
这就是异能者所处的世界吗?安森恍惚地想。
可异能者多了,第二城会变得更混乱吧,教主给普通人传递异能,真的只是为了收钱吗?还有那条鱼……
突然,他的前额传来一阵剧痛!
像是整个灵魂都在被什么东西撕扯,因为他思考了不该思考的东西,而对他进行惩罚。
安森疼得眼前发白,可恐怖的是,他感觉自己正在行动——异能的力量流淌过四肢,就这样代替了他的意识,自主接管了他身体的掌控权。
而他无法反抗,也向之前那一个个信徒一样赞美圣教与圣鱼,喃喃念着令人难以理解的词句。
——不,现在他可以理解了。
他终于听懂了那古老的密语。
他们说得是:
“我将我所有的异能、血肉、与生命奉献给祂。”
“奉献给******真正的主宰。”
“愿祂在我体内,重新睜开双眼。”
这是什么东西!
安森想要停下,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所有的新信徒那样,不断重复着那句恐怖的话语。
而教主仍然用热情的姿势摊开手,迎接新信徒上台。
而下一个,轮到了江秉烛。
不要,不要上前!安森在心底无声呐喊,嗓子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意识也在渐渐涣散,只能眼睜睁看着江秉烛毫无防备地,径直走到台前,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对于将要迎接的命运全无所知。
鱼的表演没什么新意,看到现在,多少也有点腻了。
江秉烛打了个哈欠。
“就到这里吧,”他说,“我不喜欢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的姿态松散,隨便得像是在和街邊老大爷聊天,完全没有一点儿身处危难之中的自觉。
教主:“……”
他愣了愣,隨即怒喝:“你这虚假的信徒,竟敢对圣教与本教主口出狂言!”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道碗口粗的电光刹那间便从空中落下,速度極快,根本避无可避!
江秉烛确实也没躲。
在场的信徒们意志多少受到了扭曲,清醒过来后,对现在的事不会有太多印象。江秉烛没必要继续維持自己普通人的身份,面对一道不痛不痒的攻擊,躲都懒得躲。
他直接抬起手,而那些来势汹汹的电光,早在触及到他肌肤之前便忽然碎裂成无数残渣,骤然消失了。
这是什么情况!眼前的这个学生明明没有一点异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教主来不及弄清这一切,情急之下,直接呼喊起他最大的、也不可能输掉的那个倚仗。
“圣鱼大人,我需要你的——”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那一尾金鱼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轻轻笼罩。
金鱼漂亮的尾巴不停地来回摆动着,试图从那并不严密的囚笼里游出去。江秉烛也不拦,甚至好心地摊开手,方便金鱼往外游。
可每一次,它刚跑出去几米,就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扯回少年的掌心。
就像……被猫反反复复抓走又放掉,玩弄在股掌之间的老鼠一样。
直到江秉烛合拢掌心,不再继续那个抓与逃之间的游戏。
他嘴角扬起好看的笑弧,声音轻柔又温和:“那么,就到此为止吧。”
唯独少年那双绯红的眼睛里不带有任何笑意,毫无情绪的、冰冷的,俯視着他的“金鱼”。
——
大厦附近的小巷里,两拨人马汇聚到一起。
京城陆家的小少爷陆景明混在中枢局的人里,抱着胳膊看面前的A班学生们。
周顾问这几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没什么事,刚好到中枢局来帮忙。想不到,能在这见到一个班的异能者,而且实力不弱,放在京城也不可小觑。
第二城竟然能有这种水平的异能者?陆景明有点惊讶。
可惜,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圣教,这个在第二城无声无息崛起、却发展得极为迅速的奇异团体,是他们今天行动的首要目标。
刚刚发现圣教时,他们还以为这是个纯粹的诈骗团伙,可越是深入了解便越发现,他们竟然真的能让人获得异能!
这显然不是正常的现象,中枢局需要尽快处理掉圣教。他们已经定位出圣教集会的大体方位,只是一些具体的楼层、房间、整个密教的规模还有待确认。
A班那边,出面和中枢局交涉的是黎双白。他有一头月白色的中长发,面容很和善,身上没有克莱登学院学生常见的那种贵族式的傲慢,即便情况紧急,也显得十分冷静。
“我们学校有两名学生不幸陷了进去,手机信号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附近,”黎双白说,“圣教的底细我们并不清楚,但这件事很蹊跷。异能是超凡的力量,那些信徒付出的金钱和它无法对等。世上没有平白的馈赠,这样不平等的交易,背后一定有猫腻。”
金祈安站在他身后莫名想起了前一天晚上,那来自詭异世界、轻而易举地复活了亡者的银甲高位者——那个至高神麾下的强大存在。
祂在令人起死回生后便极快地离开了,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回应那个愿望而来,并没有向人类索取任何东西。
诡异世界的至高神、曾经的光与火之神,竟然真的有如此仁善的仆从吗?
他刚到诡异世界时,那里还有着十一位神明。雇佣兵鱼龙混杂,信什么的都有。以他对光与火之神信徒的印象,那一位,似乎并不是……
“轰隆——”
一阵足以震彻整个第二城的巨响毫无征兆的响起!
地面剧烈地晃动起来,一根根钢筋在外力的作用下弯折断裂,露出狰狞的创痕。
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异能者们好不容易重新站稳,抬头向前去看——
前方烟尘漫卷,一整座大厦,在他们眼前轰然塌陷下去。
第26章
是异能的气息!
不管是中枢局的异能者还是A班学生, 这下什么都顧不了了。
大廈里普通人的性命要緊,他们周密的计划无处实施,只简单布置了一下, 便要冲进去搜救。
黎雙白望着大廈曾经矗立的地方, 眉头緊皱。剛才的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没有任何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黎雙白的异能是“回溯”,能够在自己眼前回放出人或物一段时间之前的经历, 却无法对已经过去的事情进行更改。
这是个纯辅助性、几乎不能自保的异能。
可黎雙白就是凭借着“回溯”在诡异世界活了下来, 并且成为了七级的异能者, 比许多以攻擊见长的人走得更远。这不仅说明他对异能使用的纯熟,更从某种程度上肯定了黎双白这个人的特质——仔細。
他是个非常細致的人。
黎双白将自己的视野回放到大廈塌陷下去的前一秒,时间很短,几乎抓不住任何有用的信息。可他在不停的重复之后,仍然发现了一丝线索——在大廈外层,只出现了短短一瞬的几道锋利电弧。
黎双白緊紧抿起唇。
根据剛才交换的情报,这是圣教那个教主的异能。
一擊之下让整座大厦下陷,说明这个人的破坏力远不止如此, 如果认真起来,进行长时间的战斗,甚至可能让第二城被夷为平地。这已经是非常接近神选者的层次的力量了。
医院下面的那朵花、“希格尔德”、加上眼前这一个, 第二城最近出现神选者的次数未免太多。
黎双白隐隐觉得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可还没等他理清头绪,进入大厦搜救的队伍就要出发了。
“务必小心,带上预防雷电系攻擊的装備, 但也不能忽视别的风险, ”他只能叮嘱道, “有任何异样, 我会立刻通知你们。”
“好。”异能者们纷纷点头,就算是平常总有一副笑脸的金祈安此时也严肃了起来。
他们此行的目标,是救出大厦里的无辜群众。可那个接近了神选者层次的教主的存在,让每一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浓重的阴影。
——
大厦里,异能者们口中“接近神选者层次的强大教主”瑟瑟发抖地蹲在牆边,双手抱头,一动也不敢动。
在剛才那道惊天动地的闪电之下,几乎所有人都晕了过去,那个身为始作俑者的黑发少年仍旧静静地站着,甚至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如果不是几丝银蓝的电弧在他指间跳动,教主几乎要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不然这个身上至今没有一丝诡气的少年,怎么可能会在突然之间放出一道和他本人异能几乎一模一样的电光!
那道电光在顷刻间击倒了整座大厦,教主毫不怀疑,所有注意到它的人都会将这认为是一名异能者的全力一击。
可他親眼看着,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少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电光就从天而降。
甚至比他有史以来施展的任何一次攻击都更强大、更可怕。
而且,他们的异能……太像了。
教主是从京城离开后,来到第二城“发展事业”的。他知道自己算不上顶尖的异能者,可资质也能称得上优秀,尤其是以闪电的形式进行攻击的异能,速度快、造成的伤害高、还附带有麻痹作用,即便在京城,也是稀罕难得的。
怎么会这么巧,一个故意伪装普通的少年,和他如此相似的异能?
如果放在之前,教主或许察觉不出来,可在接受圣魚大人的教诲后,他多少得知了一些隐藏于诡异与疯狂背后的邏辑——每一种异能之后,都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运行的邏辑,即使再相似,也不可能相同。
可刚才,从黑发少年手中释放出的闪电,和他的异能的逻辑分明完全一样!
“不……这、这不可能,”教主惊恐地喃喃道,“你、怎么会……复制出我的异能。”
每一名异能者的能力都是不同的,对于这个赖以生存的倚仗,他们极为看重。哪怕最親近的人,都不一定知道一名异能者能力的具体细节——他们总要留有一线,应对可能发生的各种意外。
相应的,诡异世界的共識也是,异能是不可复制的。
可是……
教主颤抖着向后退缩,脊背撞上冰冷的白牆也浑然不觉,却仍然死命向后移动。
到这一刻,他彻底意識到眼前的“少年”绝对不是人类,但祂究竟是什么存在,教主想都不敢细想。
江秉燭一直垂眼看着金魚,直到此时,才撩了撩眼皮,分出一个眼神给紧贴在墙壁上的教主。
他伸出食指,微笑着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的秘密,不可以说出去哦。”
他的声音很轻,很有几分少年的清越,听起来很温和,并不吓人。
教主像是找到了求生的曙光一样,点头如捣蒜:“不会的,我、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把我的钱、我的信徒、还有……还有圣魚全都给您,只要您肯……”
江秉燭没有理他,用手指专心地拨弄着那尾漂亮的金魚,转身向外走去。
教主如蒙大赦,正要松一口气,忽然听到身侧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
周夜阑望着他,姿态优雅,表情斯文地开口:“在你身上押注,那条鱼成了金鱼真不冤枉。”
什么?教主一愣。
周夜阑友善地笑了笑,好心提醒道:“他既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又为什么,偏偏让你看见了呢?”
他说完,左手向上扬起,做了个抬升的手势。陷进地里的大厦奇迹般地向上升起,又回到了地平线上。
“作为普通人,这样出去比较方便。”周夜阑说。
考虑的很周全了。
就算江秉燭总是想怼这家伙一顿,这时候也挑不出什么刺来,抱着金鱼,心情很好地“嗯”了一声,走进电梯里。
仅仅载着两名乘客的电梯门很快合拢,圣教所在的楼层里,此前有过的异能气息忽然开始慢慢减淡。
唯一保持着清醒意识的教主蜷缩在墙角,在这一刻猛地瞪大双眼,看着自己逐渐化为飞灰的指尖,剧烈地挣扎起来!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明白周夜阑的意思。
——那个少年不介意让他发现复制异能的秘密。
是因为,在拥有圣鱼的那一刻,他在少年眼里,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让死人看到自己的秘密,当然无关紧要。
——
做好了一切准備的异能者们、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进发的异能者们还没来得及进入目标地点,便看见那座沉入地平线下的大厦忽然又升了起来,和原来找不出一点区别。
在他们满脸震惊,犹豫不前、不停地在通讯频道里交流时,两个普通人已经下了电梯,穿过大厦后面的小巷,一路走进第二城的街区。
周夜阑不知道从哪片虚空里揪出来一个挺精致的鱼缸,江秉燭往里倒了点水,随手把鱼塞了进去。
他昨天在鸿福夜市也买了几条金鱼,等回了克莱登学院,刚好可以全部养在一起。
至于剩下的十条鱼,以姓周的家伙的效率,应該也能很快找到。
江秉烛对自己这一趟的收获相当满意,甚至大方地捧起鱼缸,勉为其难地让周夜阑也欣賞一下自己美丽的金鱼。
“漂亮,漂亮。”周夜阑称赞道。
那条鱼本来就在鱼缸里上蹿下跳地拼命挣扎,看到他,竟然停下了片刻,然后愤怒地吐了一串泡泡。
“你的鱼在对我说一些很失礼的话,”周夜阑说。
“没有,”江秉烛确定地说,“我的鱼不失礼,也不说话。”
在他看来,一条金鱼,是不应該说话、也不能在空气里游泳的。
周夜阑仔细观察着鱼缸,发现里面的水位并没有上升,估计江秉烛这鱼养得确实非常原教旨。
不然,如果鱼会哭的话,大概已经把第二城淹了。
他们并肩在大街上溜达着,买了点鱼食,鱼缸里的装饰物,顺便还购入了两条清道夫。周夜阑绝口不提复制异能的事情,江秉烛也没说,这家伙在抬起大厦时,用得并不是平时那套装模作样的魔法阵。
虽然他们的合作心照不宣,但有的话一旦说出口,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终止合作,分个胜负出来了。
对于和周夜阑之间吊诡的默契,江秉烛说不好是意外,还是该为之遗憾一下。
正想着,那边卖鱼饲料的老板看着他的金鱼,突然问了一句:“同学,你这鱼养得不错啊,挺早就开始养鱼了吧?”
什么时候开始养鱼?
江秉烛微微一怔,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被问到这种问题。
但有一段尘封了很久的记忆,突兀地跳进他的脑海里。
那应该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还没有人称呼他为至高神的时候。
有个家伙用一如既往的做作语气说:“像你这样挑剔的鱼肉制品鉴賞家,不亲自从养鱼开始准备食物,可真是美食鉴赏界的一大损失。”
“很麻烦,”他直白地回绝了,“要养你去养。”
“唉,”那个人又拿腔拿调地叹了口气,“那为了不让鱼类灭绝,只好由我为你代劳了。”
江秉烛不太记得那段对话发生在什么时候,但他很清楚的是,在他登临深渊王座后,从来没人帮着他一起养鱼。
骗子。
他想着,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周夜阑。
世界上骗子真多。
江秉烛旁边的金毛骗子正在和老板交流着什么,看起来热情得很,但又很心不在焉。
他们两个都在走神。
忽然,衣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江秉烛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管家给自己发的消息。
应克莱登学院的诚心邀請,京城的贵族学校派出了几名优秀学生,来和他们交流学习经验,江亦宁作为京城的风云人物,赫然在列。江亦宁宽宏大量,今天刚到这里,就要請江秉烛这个真少爷一起就餐。他如果识相的话,最好赶紧到xx餐厅赴宴,不要让江亦宁久等。
江秉烛:“?”
京城那一帮研究异能的学校,和第二城交流什么经验?
怎么用异能算微积分?
他们想来第二城,要不要稍微找个好点的理由,自己假装普通人的时候都没这么敷衍。
江秉烛吐槽了两句,至于那条抽象的短信,根本懒得回复。
——
另一边,管家对着手机盯了许久,仍然没有给出回复,江亦宁脸上虽然维持着微笑,心里的烦躁却越积越多。
区区一个废物真少爷而已,也敢在他面前摆谱?
江亦宁这趟来第二城,当然和所谓的学习交流无关。只是最近这里出现了太多厉害人物,不仅有传说中的那个“希格尔德”、大哥请来的强者费尔南多,就连陆家的陆景明和周顧问都在这里逗留了好几天,推迟了原先回京城的计划。
别的都不要紧,江亦宁可是等着周顾问对自己的异能进行评估,让他在京城的地位更上一层楼的!
对于得到周夜阑的认可这一点,江亦宁毫不怀疑——哪怕在江家、在京城这种地方,他都是在一声声天才的夸赞中长大的。
说不定,以自己的天赋,连周顾问那样的人,都会异常欣赏,甚至亲自指点呢!
想到这里,江亦宁就更没兴趣和眼前这些庸碌平常的人久待。至于请那个真少爷来吃饭,在江家维护自己的良好形象的事情,是那家伙自己不来的,跟他可没什么关系。
管家发现自己竟然联系不到小小一个江秉烛,气不打一出来,也说:“亦宁少爷,您还是太善良了。江秉烛那种人,出身渔村,不在先生和夫人身边长大,根本没什么教养,才会辜负您的好意。”
“他这时候,说不定跟某些不入流的黄毛混在一起。”
“等以后,有他后悔的!”
第27章
“不会吧, 二哥竟然是这样的人吗?”江亦寧故作惊讶地说,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或许,我该和二哥谈一谈, 提醒我们江家是名门望族, 不得体的行为,太影響爸爸妈妈和大哥努力经营出来的形象与声名了。只是……我去说的话,他大概听不进去吧。”
他说着, 垂下了眼, 顯得愧疚又手足无措。
其它人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起来。
“抱錯只是个意外, 小寧你又没有做錯什么,先生和夫人都没有怪过你,你千萬不要愧疚。”
“不论发生了什么,江秉烛的品行都和你无关,你优秀又善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唉,都怪那个江秉烛,一定要让所有人操心!”
眼看所有人都在心疼他, 话锋转向开始指责真少爺了,江亦寧在心底偷偷笑了一下。
在“真假少爺”这件事上,他天然比江秉烛少了道德资本。
他真应该感谢江秉烛既没有異能, 性格又脱线、不那么讨喜, 才让自己轻轻松松地保持住了所有人心里的善良形象。
只需要裝裝可怜,说上几句话而已。
对他来说,江秉烛已经不算是个威胁, 即使之前因为种种缘由没能除掉, 也不用多花太多心思, 安排人再找機会就是了。
“不可以掉以轻心。”一道飘渺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江亦寧一愣, 随后在心底惊喜道:“老师?您苏醒了?”
这位存在,自称“先知”,是江亦宁少年时期偶然遇到的。在先知的指导下,他对異能的运用越发纯熟,成为了京城新一代年轻人中相当优秀的一位。
不止如此,通过先知,他还獲得了许多资源,得知了其它高位者的存在——比如圣雅各医院下方他试图让人唤醒的那位神選者,据说就是先知在许久之前相熟的存在。
只不过,先知似乎状态不佳,清醒的时间断断续续。近期,祂给江亦宁的最重要的教导,就是让他找到那个令医院神選者殒落的神秘高手“希格尔德”。
在高位存在的眼里,没有绝对的敌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如果“希格尔德”可以交流,有和他们共同为一些更伟大的愿景图谋的意愿,这自然是最好的。
但如果不行,先知也教给了江亦宁紧急唤醒自己的方法。祂会在在必要的时候出手,解决潜藏的隐患。
用先知的话说,想要在诡異中一步步向上爬,成就一番事业,总要放弃一些人性。
江亦宁深以为然。
“我似乎……感受到了一个契機。”先知喃喃地说。
江亦宁还不明所以,便听见祂说:“我还有一位旧相識,在这座小城蛰伏。我有要事与祂商议,你亲自去将祂唤醒。”
“是的,老师。”江亦宁按捺着心底的激动,谦卑地说。
先知的实力深不可测,连他都要见一面的旧相識,一定非常强大——比普通神选者还要强大!
“那个真少爷,也一并解决了,”先知教训道,本就飘渺的语气中,忽然带上了一些极为复杂的情绪。
“永远不要忽视你的敌人。”
听起来像是愤怒、不甘,又像是无法遏制的恨意。
“无数高贵的存在,都曾因此……”
因此怎么样呢?江亦宁很想追问,
可剩下的话,先知没有再说。
——
逛完了街,江秉烛带着自己的金魚愉快地回到了克萊登学院,把它和在夜市买的那几條傻魚养在了一起。
小金魚们活泼地在魚缸里游来游去,总共有五條,江秉烛很有闲情逸致地给每一条都取了名字。
苹果、葡萄、草莓……
突然,有人敲了敲他的房间门。
站在门口的人是金祈安。
他脸上写滿疲惫,整个人风尘仆仆,一头金发凌乱得很。
金祈安几乎是强打着精神过来找人了。
他们跟着中樞局处理了很久圣教的后续事件。
不幸中的萬幸,除了圣教的信徒外,大厦里的其他人几乎没有伤亡。但不论是那栋大厦忽然塌陷,还是后面又升了起来,都让所有異能者在震撼的时候,极为摸不着头脑。
在这件事上,最大的嫌疑人,圣教教主完全不见踪影。
他一定是发现圣教的事情败露,所以逃到了别的地方去,继续他的邪恶事业了!
中樞局的人都这么想。
中枢局到处张贴了通缉,但这名异能强大的嫌疑人什么时候可以落网,仍旧是个未知数。
在教主跑路之后,圣教信徒们的状态看起来十分不佳,许多人都受到了自己异能的反噬,目前被中枢局严格看管在特殊的病房之中。在这些人里,状态最好的一个,竟然是安森。
他不仅意识清醒的时间最长,还觉醒了一个功能不错的异能,比起那些疯疯癫癫、不是吐血就是拿脑袋撞墙的信徒比起来,运气简直好得没边。
不,还有一个人,比他运气还好!
房间门打开,江秉烛站在门口,看着那个金灿灿的脑袋,对今天过高的金毛含量感到有一丝无语。
“有事吗?”
他还要回去给他的金鱼起名字呢。
“你今天去了圣教,是不是?”金祈安语气急促地问道,“安森清醒过来问的第一件事就是你怎么样。不过你比他安全多了,残存的监控还拍到你和另一个人乘电梯下楼。圣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造成那么大的动静?你怎么完全没受影響?”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江秉烛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我只是误入的路人,有什么想问的,你应该去问和我一起的另一位先生。”
他淡定地甩完锅,还好心地给出了线索:“周先生,周夜阑。他一定愿意为你解惑的。”
至于周夜阑把人忽悠到什么程度,那跟他久没关系了。
金祈安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却仍然不依不饶:“那你呢?圣教会在入教时让每个人獲得异能,你难道没有参与,获得一点异能吗?”
“哦,异能啊,”江秉烛想了想。
这两天,他身边的异能者数量越来越多了。这样一来,只做一个纯粹的普通人反而顯得不那么对劲。他决定在假装普通人的策略上进行一些调整。
“有的。”
“是什么?”金祈安立刻追问。
江秉烛:“看起来很普通。”
“什么?”
“让人看起来很普通的异能。”江秉烛重复道。
金祈安:“……”
这种东西,也算异能吗?
但不得不说,当他意识到这点之后,再对江秉烛进行仔细观察,确实能察觉到很微弱的一点诡气。
而且……的确很普通,普通到像是没有异能。
不知道如果时家尔在,用他的异能“审判之眼”进行评估,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让人看起来很普通的异能”,这东西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啊!
金祈安对着世界感到迷茫。
“算了,”他头疼地说,心底原有的疑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打消了。
“中枢局之后会联系你,他们的工作,你记得配合一下,”他提示道,又想起另一件事,“下周开始,京城有些学生到克萊登来交流,他们今天提前到了,邀请我们全班周末去水族馆玩。那些人都是异能者,鬼知道有什么目的,照我看……”
水族馆!
那会有很多这个世界的特色小鱼的地方!
江秉烛立刻从编瞎话的敷衍状态里跳出来了:“明天去吗?”
金祈安看着转学生明显是一脸想去玩的样子:“……”
“明天早上九点出发,赵一清订的时间。那家伙古板得很,千万别迟到。”
——
对于去水族馆这件事,江秉烛是绝不可能迟到的。
A班的十二名学生难得到得很齐,和克莱登学院的其他人一样,他们也很有用下巴看人的习惯。不过比起平常,今天他们的下巴好像还要抬得高了几分。
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背了背包,看样子,随时能从里面抽出把刀或者是枪,和对面人展开火并。
但真正向往水族馆的游客江秉烛什么都没带,浑身上下只揣着手机。手机链上,一个黄金的小鱼挂饰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挂饰出自周某人之手,长得很逼真,放到水里可以自己游起来。挂在手机上的时候,还能悄悄把自己变成不同的鱼种。
江秉烛研究它研究得很出神,完全没管另外四个人从水族馆的另一端走来。
江亦宁站在最中间,左右各跟着一名京城来的学生。在他们身后,有位短发的女生像是被落下了,显得和前面三人格格不入。只不过,她的相貌和江亦宁右手边的男生极为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赵一清很官方地向前走了一步,和江亦宁握了握手,彼此介绍了一下身边的同学,便结伴往水族馆里走。
水族馆被江亦宁包了场,今天空旷得很,工作人员比游客还多。
江秉烛站在空无一人的海底隧道里,对今天的环境感到滿意。
四下静谧极了,幽蓝的光线透过水波,温柔地洒落下来。海草在轻柔的水流中摇曳着,时不时闪过几条小鱼游动的身影。一只蝠鲼悠然自得从隧道游过,宽大的胸鳍如同翅膀一样轻轻扇动着。蝠鲼的白色肚皮朝向他,位于下方的呼吸孔、口器和鱼鳃连在一起,像是一个很开朗的微笑。
江秉烛对它招了招手,以示友好。
蝠鲼飘下来,对江秉烛扇了扇胸鳍,看起来很想跟他握手。
江秉烛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满足蝠鲼的小小愿望,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道故作亲切的声音。
“你在这里啊,哥哥。”
大概是受人惊扰,蝠鲼“唰”地一下向后退去,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江秉烛:“……”
他没什么表情地偏过头。
“哥哥,你不会生我气了吧?”江亦宁看见他的脸色,语气很惊慌,表情却有几分得意。
“我来猜猜是为什么吧,”他自问自答道,“因为爸爸妈妈更疼爱我,大哥更欣赏我?还是因为明明你才是他们真正的孩子,但所有人都希望我才是家里的二少爷?”
他说完,挑衅地看向江秉烛。
这还是江亦宁第一次和他这位名义上的哥哥独处。他知道,除了一个真少爷的名头以外,江秉烛没有任何一样能比得过自己,可偏偏是这一点,始终让他如鲠在喉。
江亦宁心里难受,便不想让这个在名义上压了自己一头的家伙好过。
于是他特意找过来,等着江秉烛破防。
一秒、两秒……可是,等江亦宁那刺激性很强的话说完将近半分钟,他仍然没等到回应。
江秉烛注视着海底隧道侧面飘来的另一条笑脸蝠鲼,直到它又游到另一边去了,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站着的人还是没走。
这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可人类长得本来就大差不差嘛,两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江秉烛不太擅长分辨这个,一般靠异能认人。
眼前这人虽然也是个异能者,但他自己的气息早就被另一个存在完全覆盖了。
总而言之,完全认不出来。
这人之前似乎呱唧呱唧说了一些不怎么重要的话,然后又在这里站了很久,看起来,可能想和自己交流点什么。
江秉烛喜欢直白一点。
于是,他看着江亦宁,问:“你是谁?”
第28章
你、是、谁?
此话一出, 江亦寧的臉肉眼可见的惊呆了、陰沉了、扭曲了。
江秉燭很少能在不到一秒看见如此丰富的表情在同一个生物臉上转换,情不自禁地为他鼓了鼓掌。
好厉害。
自己就做不到耶。
江亦寧的脸更绿了。
想不到,江秉燭这个真少爷看起来不通人情世故, 实则在陰阳怪气上很有一手!
在江家时, 他们几乎天天都能见面,江秉燭无论如何不可能认识自己。那句“你是谁”,不就是刻意嘲讽他, 认为他不值一提吗!
江亦宁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温柔小白花形象, 用吃人一般的眼神瞪了江秉燭半晌, 恶狠狠道:“真有你的。”
“江秉烛,你别得意!咱们走着瞧!”
说完,掉头从海底隧道离开了。
江秉烛:“?”
人类这么不经夸吗?
还是魚好。
蝠鲼去而复返,从隧道的左侧又游了过来,江秉烛抬起手,指尖穿过玻璃与水流,终于摸到了蝠鲼扇动的胸鳍,和它握了握手。
那条魚的身体在水中卷起来, 用头顶的小眼睛环視四周,不知道这种神奇的触感从何而来。
江秉烛摸完魚,幸福的穿过海底隧道, 走进了下一个场馆。
已经有两个人站在那里, 是京城来的那对长相非常相似的姐弟。
谭昭抱着胳膊,站在水族馆的巨型玻璃前,戾气横生地教训着那个短发的女生:“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短发女孩谭慧低着头, 小声道:“家、家里说……讓我照看你的。我看见……”
“照顾我?”谭昭冷笑一声, “凭你吗?还是凭你时灵时不灵的异能?”
京城人才济济, 但最为显赫的, 当属陆家、王家、与谭家三大家族。他们不仅有丰厚的财力物力与异能者储备,家族中还都有着到达神选者水平的高位存在。
再往后,便是如江家这类同样底蕴深远的百年大族。
谭昭是谭家如今最受宠爱的小辈,要星星家里不会给月亮。对于第二城的事情,他本来不屑一顾,是因为好朋友江亦宁要来。他覺得这样两个人能有更多独處的时间,才纡尊降贵地来了。
谁知道谭慧这煞风景的家伙竟然也跟了过来,平白惹人讨厌。
谭慧和谭昭是孪生的姐弟,和众星捧月的弟弟不一样,她在家里,永远是被忽視的存在。好像只有谭昭需要照顾了,才会有人想起她。
她也是一名异能者,能力是“慧眼”,可以以一定概率预见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但异能是否起效并不由她控制,预测的概率也不一定准确。
“可是,我真的看见……”
“够了!”谭昭挥开她,“别烦我!”
他本来是要和江亦宁一起玩的,但小宁刚才有事,直到现在还没回来,他烦得要死,忿忿在面前的玻璃上锤了一拳。
……奇怪的人类行为又增加了。
江秉烛默默地路过这对姐弟,打算换个安静点的场馆,静静地看小魚。
他到现在为止,还有很多个馆没去呢。
忽然,一片阴影落了下来。
一条接近二十米的庞然大物悄然从后方探出了头。它的头部平坦而寬阔,皮肤呈现灰蓝色,上面有规律的分布着白色的圆点。它身体的每一次擺动,都会带起一阵的水流。无數小鱼顺着那股浩大而平稳的水流,帖附在它的身邊,像一支严密的倚仗队,追随着帝王的出行。
江秉烛的脚步停下了,诡异世界的海域里,没有这么特别的大鱼。
“这是鯨鲨,”谭慧用很细微的声音说。
“谢谢。”江秉烛说。
他挂在手机上的金色小鱼挂坠变大了一点,成了鯨鲨的模样,在空中擺了摆尾巴。
随着鯨鲨的出现,一名穿着巨大鱼尾,把自己装扮成半人半鱼生物的潜水員进入水体,与鱼共舞,为眼前仅有的三名观众进行表演。
江秉烛猜,这是人类在模仿他们传说中的美人鱼。
美人鱼诡异世界倒是有,不过不长这个样子就是了。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旁邊的谭慧却非常纠结。
她悄悄打量了江秉烛好一阵,才鼓起勇气般走上前:“同学,你……应该快点出去。”
“我、我看见……这里会出问题。”
不止是出问题,谭慧看见的,是整个鯨鲨馆數万立方米的水倾倒而出,那些现在尚且温顺的鱼像发了狂一样,对海洋馆里的人开始袭击。
而谭昭……她看见自己弟弟的尸体浮在水里,几乎不成人形。
她的异能并不是每一次都准确,可这次,谭慧莫名对这个可怕的未来非常确信。
她不知道前因后果,只能劝人快走。
谭昭不信她,别的同学大概……更不会相信了吧。
“我知道。”江秉烛淡淡地说。
没有嘲讽也没有质疑,而是淡淡的一句“我知道”。
谭慧猛地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
他肤色很白,几乎白得发光。鲸鲨、鱼群、整个水族馆静静地倒映在他的那双眼睛里,像是一滴水,汇入了永恒的海洋。
世界上最大的鱼正从他身后有过,可谭慧却不能将目光从他眼中移开分毫。
从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所有的未来,包括她用“慧眼”所预示到的,和那些不曾预示的。
“还真叫你找到装神弄鬼的搭子了?”谭昭在旁边冷笑一声,讥讽地看向谭慧,又敲了敲巨型水箱的玻璃。
“这么厚的东西,怎么可能碎?再说了,就算这里面的鱼都跑出来,又能做什么?”
“白长这么大的个子,用异能随便打一下不就死了?”
谭慧闻言,匆忙又低下了头。
她不敢惹怒谭昭。他的异能是“定点爆破”,如果他想,即便是十几米的鲸鲨,也会被从内部炸死。
谭昭嘲讽完了谭慧,又笑起江秉烛。
“你是第二城的?异能是什么来着?反正也挺没用的吧,才会跟她……”
“要开始了,”江秉烛只是对着谭慧说。
“喂!”
说得话没有得到回应,被捧着长大的少爷谭昭立刻不满起来。
江秉烛却仍没看他。
“三,”他平静地数。
“二。”
“一。”随着他话音落下,巨大的鲸鲨突然痛苦地抽搐了起来。庞大的身軀在水箱中翻涌,激起一阵又一阵滔天骇浪。
巨浪里,无数小鱼被被卷了出去,拍到水族箱的边缘!它们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压成了肉泥,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猩红血迹。
谭慧清楚地看见,刚才还在和鱼共舞的潜水員也没来得及撤离,被正面砸在了玻璃上。他的身体被压得很扁,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轮廓,只有两颗眼球,挂在血肉模糊的一片肉里。
就像……她刚刚从江秉烛眼中看到的一个场景那样。
触目惊心的血迹蔓延开来,死去的鱼太多,竟然讓几万立方米的水系都被染上了红色。
鲸鲨硕大的身軀上,白色的圆点不规则地被向两侧撕扯,肉色的眼睑渐渐翻开,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瞳孔。
——那无数只新生的器官在鲸鲨身上睁开了眼睛,无声地转动着,将视线投向四面八方。
然后,鲸鲨的挣扎停止了。
它往回游了一段,然后猛地加速,寬大的头部狠狠撞在玻璃上!
“咚!”
巨響在安静的水族馆里回荡,那块玻璃以极大的、肉眼可见的幅度前后振动起来。
震荡久久不停,所幸还没出现裂纹。
但还没等在场的人类放下心来那只鲸鲨又转了回去,似乎还要向着前方,再撞一下!
水族馆的玻璃固然十分可靠,可是也顶不住这种庞然大物撞那么多下!
如果再不跑,这里可能真的会被淹没!
而且,那只鲸鲨一看就被诡异污染了,在这里多待下去,鬼知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真像谭慧那个丧门星说的那样,会很危险呢?
谭昭这时候可笑不出来了,甚至连异能都忘了使用,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一个人撒开腿就往外跑。
——开玩笑,这种突发的诡异事件,谁反应得快,谁才能活命!
谭慧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从江秉烛眼里窥视到的那些和现在几乎一样的景象刺激着她的神经。
“咚、咚。”
鲸鲨一下下地撞击着玻璃,厚实坚硬的材料中,隐隐出现一丝裂纹。
谭慧猛然回神,焦急道:“同学,快走!再不走的话,这个地方……”
她说完,听见另一阵金属摩擦时发出的不详響动——谭昭跑走之后,为了给自己拖延一些时间,把鲸鲨馆与其它地方之间的隔断放下了!
这样一来,他们想跑都跑不掉!
不管是被忽视、被抛弃、还是被遗忘,谭慧都覺得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可是……江秉烛是被她连累,才会困在这里的吧。
她很愧疚、非常愧疚,甚至觉得自己浑身在颤抖,说不好是因为害怕即将面对的未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想讓他回来吗?”江秉烛忽然说。
“你说什么……”谭慧讷讷地问。
看,人类的情绪真是太复杂了,江秉烛想。
明明谭慧的每一句心声都那么清楚,很有逻辑,而且很有意思,可她好像并不完全明白自己心里的想法,甚至还在把恨意当作恐惧。
所以,他没办法理解人类,实在是太合理了。
江秉烛宽容地想着,循循善诱地对谭慧说:
“明明是同一天出生的姐弟,可在退让的、在牺牲的那个总是你。命运如此不公,你想过吧,让他与你的處境进行交换。哪怕只有一刻也好,这样,他或许会体谅你的难处,对你这个血亲更好一些。”
谭慧被说中了心事,嘴唇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对这个反应,江秉烛毫不意外——那就是谭慧自己的心声嘛,他只是转述了一下而已。
他看了一眼谭昭跑掉的方向,很平静地说:“想让他理解你,已经是不可能出现的未来。但你的能力很特殊,你还有机会。”
“让命运的恶果,落在他的头上。”
谭慧:“不,我的异能没用的,它……”
“你可以,”江秉烛温声说。
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么多句肯定的话。
谭慧眼眶忽然一酸,怔怔地望着他。
少年剔透的瞳孔中,呈现出一种夺心摄魄般的绯红,不知道是倒映出的水中的血色,还是他眼睛本身的色彩。
他静静地笑着,向谭慧伸出一只手。
仿佛一位蛊惑人心的邪神。
抑或是……她这一生里唯一的救赎。
第29章
鬼使神差的, 谭慧向前伸出手,触及到少年的指尖。
然后,她被意料之外的温度冰了一下。
少年的手很凉, 触感像是一块玉, 或者是一块石雕——那绝对不是属于活人的温度。
但谭慧没有迟疑,依旧坚定地握了上去。
在那一瞬间,她感觉世界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不论是庞大的鲸鲨、血色的水族馆、还是被谭昭封死的前路, 都骤然扁平了下去, 像是一页被人轻巧折起的纸。
身邊的空间陷入了黑暗, 接着,数以千万计的纸张如同雪片一样从虚空中飘落,扑簌簌地交织成一条幽暗的河流。那条河的源头无法追溯,去向也叫人看不清楚,就这么奔涌不息地,流向未知的深渊。
在那条诡異的河邊,所有人都消失了,只有她和江秉燭站在河边的一侧。
“这是……”谭慧小心地问。
江秉燭俯下身, 轻轻用手掬起一捧河水。水中浮现出无数微小却清晰刻有画面的纸页,每一张都预示着不同的画面。水滴从他指缝间滑落,重新归入那条奔涌的河流。
“这是你的命運之河, ”江秉燭说。
人的一生, 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做出選择,而每一次選择,都是一条命運的分支。对于普通人来讲, 无论做出怎么样的選择, 那些各有不同的命運岔路都終将在死亡的終点汇聚, 像是河流都会汇入海洋。
谭慧用“慧眼”所看见的, 就是这条命運之河里,那些尚未成真的未来。
江秉燭侧过头,看着她:“你觉得自己的異能并不准确,是因为你看见的未来太多。但它们都是真的,只是尚未被选择的、命运的分支。”
谭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还没从这条前所未见的命运之河前回过神,听着江秉烛的话,只是愣愣地想,那他呢?
面前的少年深不可测,提及命运时如此轻描淡写,他每天所见的,難道就是这一条条来自不同人的,或者交汇、或者平行的命运之河吗?
江秉烛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一般,回答道:“只是看着的话,会很无聊。”
“但你可以学习,选择一个自己最喜欢的未来。”
这话听起来像一句老生常谈的鸡汤。
只是此时此刻,谭慧忽然不敢想,江秉烛所说的“选择”,究竟指得是什么。
她愣了愣,便看见少年那双绯红的眼眸凝视着她身前的河流,下一刻,他忽然俯身探手,像是穿透了现实与虚妄的界限,从那幽深的水流中撈出了一样東西。
他的动作又快又准,像是从河里,撈出一尾活蹦乱跳的鱼。
江秉烛摊开手,端详着自己的掌心,专心致志地挑选片刻,最终用指尖牵起了一滴水珠。
緊接着,整个世界一阵天旋地转。
那条命运之河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潺潺的水声也越来越远。被折叠的现实世界恢复了三维,缓缓在她眼前顯现。
谭慧打量着四周,发现自己和江秉烛处在一个昏暗的场馆里,这里遍布着圆柱型的水族箱。绚烂的灯光打下来,照亮里面一条又一条接近透明的、柔软而轻盈的水母。
——他们不再是在鲸鲨馆了!
这是水母馆,是谭昭逃跑时的方向!
现在是他们在这里,谭昭却不见了踪影,也就是说……
“救命!救救我!谁能开一下门!”
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和不断的不停的爆炸声从鲸鲨馆的方向传来。
——在江秉烛选定的这个未来里,他们和谭昭的位置互换了。谭昭成了被关在鲸鲨馆,直面诡異的那个人。
被诡異影响的鲸鲨要不了多久就会将玻璃彻底撞碎,谭昭拼了命地用异能炸门,試图让自己尽快逃出去。
可是在关上门前,他担心漫灌的海水会淹没相邻的场馆,所以特意用异能材料对门进行了加固,那扇屏障无法被从内部打破。
谭昭是京城谭家捧在手心上的小少爷,随身带的材料,当然都是最好的東西。分隔鲸鲨馆和水母馆的大门被他加固得坚硬无比,哪怕是谭昭自己的异能,一时半会儿也炸不开了。
他做足了万全准备,反而把自己困在了其中。
“就是这样,”江秉烛无视了一门之隔的鬼哭狼嚎,言简意赅地说,“多試试就熟练了。”
谭慧的异能叫做“慧眼”,在中低级异能者看来毫不起眼。但实际上,能窥见到命运之河的异能本身就寥寥无几。那些足夠幸运、足夠強大的人,有微弱的可能性在某一天打破时间与空间的壁垒,完成对命运的操纵。
只不过,这种可能性极其低微。相关的難点江秉烛记不太清楚,按人类的话说,大概是:看到命运之河很難、想从里面捞到特定的未来很难、想让未来成真很难。更改自己的命运几乎不可能,而异能者要是想操纵别人,就必须和对方的命运緊密相連……
总之,没什么是不难的。
但就算这样,因为那一丝微弱到可以不计的、能够更改他人命运的可能性,相关异能在诡异大陆都被极为看重。
如果不能找到稳妥的靠山,这类异能者要面对的,就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对于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存在,诡异世界的高位者向来非常谨慎,向来要将风险扼杀在摇篮里,連神也不例外。
不过这里又不是诡异世界。
谭慧还沉浸在江秉烛徒手改变命运的震撼里——目前发生的一切都太超乎这姑娘的认知了,以至于她大脑过载,很多东西都没办法思考,下意识地听江秉烛说的话。
“我、我一定会努力用谭昭进行练习的!”谭慧像每一个认真好学的优等生那样说着,又有几分不解的问,“您刚刚……为什么要帮我呢?”
……挺久没见着类似的异能者了,想复制来玩一玩而已。
但以江秉烛在人类社会近期的生活体验,他发现自己如果这么说话的话,会顯得比较奇怪。
于是他想了想,找到了另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你告诉了我鲸鲨的名字。”
但他这话说完,谭慧的眼圈忽然在没有被诡异污染的情况下变得通红起来,两行清泪就这么夺眶而出。
江秉烛:“……?”
人类还是这么难懂。
——
鲸鲨馆里,谭昭的求救声并没有持续太久,谭慧的哭泣也和她这个人一样小心而内敛,很快就止住了。
另一边,A班和京城来的异能者都急匆匆地赶到了水母馆,紧张地望向前方紧闭的大门。
其实不止是鲸鲨,他们一路过来,看见许多鱼类都已经受到影响,发生了异变。
他们刚刚紧急地疏散了水族馆内的工作人员,叫他们远离场馆后,迅速和中枢局通报这里的情况,但自身晚了一步。诡异的降临已经让这片空间产生了扭曲,他们没办法从水族馆内离开。
这不是个好兆头,通常意味着,出现在这里的诡异非常強大。
A班清点了人数,发现全员都还没事,最让他们担心的转学生也完好无损,终于松了一口气。京城那边,却没有这么友善了。
跟着江亦寧来的另一名男生许思恒不见谭昭,只看见了谭慧,粗略了解了一下情况,神態立刻凶横起来。
他逼问谭慧和江秉烛:“阿昭呢?你们同在鲸鲨馆里,怎么他都没跑出来,你们两个反倒捡回来一条命?”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让我知道——”
他態度恶劣,连A班的学生都看不下去了。危难关头,不管逃出来的是谁,都应该为对方感到庆幸才对。
再说了,这个许思恒话里话外都觉得谭昭是被人阴了,这怎么可能?
看看当时在场的另外两个人,谭慧的异能毫无攻击性,江秉烛的异能更是……不知道能不能被称为异能。他俩不被谭昭欺负,关在里面就算好了,怎么有能力反过来去坑他呢?
许思恒冷静一些后,显然也这么觉得,但还是怒气冲冲地说:“要是出来的是阿昭就好了,总比这两个没用的家伙强!”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时家尔不爽了,江秉烛好歹是他们班里的人。A班其他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江亦寧在这个时候施施然站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在回护江秉烛的A班学生,眼珠微微一转,开口道:“大家不要再吵了,现在的情况不明,每个出口都被封死。在第二城中枢局支援之前,我们最好先不动用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身,养精蓄锐,到不得已的时候再用异能。”
众人现在无法出去,不知要在水族馆内耗上多久,对于这段发言没有异议。
许思恒赞赏地点点头,又问:“那阿昭呢?”
以他对小寧的了解,他这么善良的人,一定不会只顾着自己的安危,而把好朋友谭昭放弃掉的。
江亦宁对此早有准备,很大义凛然地说:“我当然要救他,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希望大家跟着我一起冒险。你们先去找安全的藏身地,谭昭这边,我来想办法,在救他出来的同时,不放鲸鲨离开。”
许思恒闻言,感动的同时,又觉得这不是办法。
“让我陪你一起吧!”他说。
江亦宁摇了摇头:“不,你的异能在寻找藏身地上很有帮助,你不能留在这里。”
“那……”
江亦宁略微思索,目光在人群中环视一圈,最后落到江秉烛身上。
“这位同学,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不需要你来面对鲸鲨,也不需要你冒太大的风险。我只是缺少一个帮手,在必要的时候,和我一起关上那扇门。”
“这关乎着大家的安全,不论你答不答应,我都要替谭昭,也替我们所有人谢谢你。”
他说完,朝江秉烛深深鞠了一躬。
在京城江家的少爷主动把姿态放低的同时,江秉烛也无可避免地被架在了道德的高地上。
江亦宁想着,在只有江秉烛一个人能看见的地方,挑衅地对他笑了笑。
这样一来,江秉烛如果故技重施,还玩无视自己的那一套,那就是没有大局观的冷血生物,和所有人做对。连A班的那些学生都会对他心生芥蒂。
如果他顺势答应,那就正合自己的意了。
江秉烛无论怎么选都是输,江亦宁对于目前的局势非常满意。
不管内心的想法究竟如何,人类都是被社会准则与人情世故牢牢束缚的生物。
走不下他精心搭建的道德的高地。
第30章
在江亦寧的印象里, 江秉烛这位真少爷沉默寡言、性格不讨喜、人也没什么特点,更和所有从乡下来的人一样,根本不懂一点规矩。
一想到自己险些就变成了这样平凡又土气的家伙、过上了这样的人生, 江亦寧就好像浑身上下被虫子咬了一样难受。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 江秉烛这样没脾气没特点的人,是最好道德绑架的。
江亦寧对此很有经验。只要他提前把姿态放低一点,显得自己是正义的、为了所有人好的那个, 就总能得到想要的资源和爱。
水母馆里一片安静, 没有人说话, 全都等着江秉烛的回应。
江秉烛说:“这不合理吧。”
江亦寧丝毫不慌。他当然知道自已那段“拯救譚昭”的发言并非无懈可击。但这有什么的?
只要江秉烛质疑,他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装理中客,你怎么这么冷血!”的万能大法回应就好了。
江亦宁以退为进的开口:“江同学,我知道你不是个自私的人,只不过……”
“你误会了,”江秉烛打断施法,“我的意思是, 我为什么要救譚昭?”
那家伙还是他给扔进去的呢。
江亦宁:“……?”
啊?
这好像和正常人的剧本不太一样吧!
江秉烛问:“你和他关系好,自己救人就行了。为什么要拉上我?”
“因为,鲸鲨……”
“我明白了, ”江秉烛打断他, “你知道自己是个菜鸡,一个人行动,不仅不一定成功, 还可能放出鲸鲨。也就是说, 你明知道有风险, 还一意孤行, 失败的风险,是讓所有人跟着陪葬。”
“你太自私了。”江秉烛平淡指出。
江亦宁:“……”
他听见这句指责,差点儿一口血吐出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可在这番言论后,A班学生的眼神也跟着变得微妙起来。
在穿越回这个世界后,他们确实设立过目标,承担起異能者的责任,尽量保护每一个普通人。
但譚昭和他们一样,都是異能者,并没有誰一定要保护誰之说。在这个前提下,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譚昭,还讓他们朝夕相处的、甚至更需要保护的同学陷入风险,显然是不合理的。
因此,他们把江秉烛拉进了人堆里,用行动反驳了江亦宁的提议。不过,也没有阻拦江亦宁和许思恒的行动。
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同为人類,他们也没理由阻止那两个人去救自己的朋友。
眼见他们就要兵分两路,江亦宁覺得不妙——和江秉烛分开,他之前策划的剩下一半剧本不就没得演了吗?
他正想找个理由,忽然听见江秉烛很大度地邀请:“你可以先跟上来。”
这人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江亦宁有些奇怪,但机会难得,他微微点头,正要答应,又听见江秉烛说:“他再过几分钟就死透了,那时候去舔包比较好。”
按照人類的标准,在人死透之前去他身上扒物资,似乎叫打劫。
江亦宁:“。”
这是在干什么!
难道是讽刺他犹豫不决,不像真心救谭昭,而是要算好时间,含泪舔包吗!
虽然他是有一点点馋谭家小少爷身上的奇珍異宝,但这么竭泽而渔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江亦宁暗地里,狠狠冲着江秉烛飛了个眼刀。
“舔包论”一出,他但凡不想当一个光说不做的伪君子,鲸鲨馆里的谭昭他就是不想救,也必须要救了。
也不知道江秉烛那番话到底是真的太过脱线,还是刻意为之。
但到这一步,他们的胜负可还没有分出来呢,江亦宁心想。
他从A班人的介绍中,听说江秉烛覺醒了一个没用的異能。
可一个被京城所有人断定废物的家伙,就算交好运有了异能,又能改变什么?
弱者始终是弱者。
江亦宁握紧拳,在脑内重复了一遍先知的计划。
——
不管江亦宁有多么不甘心,双方还是就此分开了。谭慧跟在江秉烛身后,同A班的人一起寻找安全的藏身地。
面对实力未知的强大存在,A班的策略是不和它正面硬剛。诡异世界的生存经验教会他们,苟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种很重要的生存技能,而苟也有苟的技巧。
在诡异世界试图苟起来,结果把自己苟死的先例可不少呢!
作为几乎没有战斗能力的人,黎双白、谭慧和江秉烛被圍在在最中心,其中的前两人因为异能特殊,为了避免他们看见不該看见的東西遭到污染,获得了更加严密的保护。
事实证明,这样的策略是对的。
在鲸鲨异变之后,其它海洋生物身上很快也出现了诡异的特征。有些斑斓的生物即便还在水族箱里,散发出的诡异光彩也能对行人造成相当危险的影响。
水族馆里的灯不知从何时起,全部熄灭了。赵一清原本用魔法杖点亮的圣光也被他自己关掉了——周圍的环境变得很不对劲,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潜藏在暗处一样,他不敢亮起光,怕引来更多不善的注视。
他们摸着黑向前走,尽量不去看两侧霓虹般闪耀的诱人的光彩。那些鲜艳而绚烂的光影此刻不再是美丽的象征,而成了危险的代名词。
就连脚下的地板也不对劲起来,变得越来越软,每走一步,都像是踏进不停深陷的泥泞里。他们需要很使劲地将脚从那种非牛顿流体里抽出来,才能继续向前。
头顶的天花板开始蠕动,奇怪的、带有刺激性的黄绿色液体顺着墙壁的边角缓缓往下流,有一瞬间,这一切让A班的学生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正行走在某个巨型生物的胃袋里,而那些四下流出的酸性胃液,很快就会将他们这些早已被吞噬的猎物融化。
“啪哒、啪哒。”
他们永无止境般地向前行走。
在进入水族馆之前,黎双白其实已经记下了场馆的地图,A班行进的目的地,便是他们计算出的几个可能比较安全的位置。
可是在异变开始之后,整个水族馆的地形发生了彻底的变化,每一个场馆都像是成为了独立的空间,在不停地变幻。
他们已经很多次走回了同一个位置,却始终到不了那个理论上的安全藏身地。
不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一片寂静中,只有一声又一声低沉的心跳,响彻在所有人耳边。
“谁心跳声这么大啊?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吧。”金祈安故作轻松地打岔道。
这氛围实在是太压抑了,还有能力出来活跃氛围的,也就只有他了。
但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没什么营养的插科打诨,也能让人有种稍微喘口气的感觉。
“八成是你自己被吓成这样的,”时家爾配合他,“别想往我们头上甩锅。”
他说着,抬起胳膊,怼了一下旁边的金祈安。
出乎意料的是,那家伙这次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回来,连回怼一句都没有。
这不应該啊,他们上次陷入险境的时候,金祈安还不是这个表现呢。
时家爾剛觉得有点奇怪,忽然发现谭慧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
他的异能也是偏辅助的,因此站在谭慧身边。这姑娘话不多,人看起来很怯懦,这是时家爾第一次和她对视。
时家尔记得她的异能,有小概率预知未来的“慧眼”。
她这个样子,是看见了什么?
一阵莫名的寒意从心底漫上来,时家尔反手拍了一下金祈安的肩膀,想提醒他注意。
可不动手不要紧,那一拍之下,他的手顿时僵在了原地!
时家尔德手指所处触碰到的,并不是衣物的布料,也不是人类皮肤应有的肌理。而是一种布满滑腻黏液、凹凸不平的硬壳,上面还带着海水冰冷而腥咸的气息。
像是……魚的鳞片。
时家尔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强忍着没有尖叫出来,看见谭慧重着自己凝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魚型的怪物混进了他们的队伍!没有任何人发现!
明明他们的队形非常紧密、明明他特意分发了“灵瞳”出去,对周边的环境进行监视,可是……
在他和谭慧的小心提醒之下,A班的人终于陆陆续续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
黑暗中,那来自于鱼型诡异生物的心跳越来越强烈,他们漸漸放慢了前行的脚步。
终于,在圣光从赵一清的魔法杖尖喷涌而出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对身边的鱼型诡异生物发动了自己最强的攻击!
异能的光彩在瞬间将那東西淹没,它的动作顿了片刻,原本还有人类轮廓的身体剧烈扭曲起来,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一点点逐渐拉长,继而成为某种狰狞恶心的软体动物。
“跑!”赵一清大喊了一声,A班全员都不敢耽搁,撒开腿逃离这个地方。
可就在他们的攻击之后,陷入诡异的水族馆仿佛苏醒了一般。那些之前还只是静默地诱捕着猎物的生物全部开始了攻击,有毒的触手、能将人绞杀的海草,全部拦在他们逃命的前路上。
不到一分钟的战斗,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前面!前面有光!”
在绝望中,突然有人高声喊着。
前面果然有光。
不是那些异化的海洋生物所释放出来的、妖艳而危险的光,而是明亮的、圣洁的白光。它在一片黑暗里无比闪耀,像是一塊天赐的应许之地。
后面的诡异生物追得太紧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赵一清飛速做出决断:“往那边跑!”
其实这话不用他说,其他人已经朝着有光的地方飞奔了。
只有江秉烛“哎”了一声。
但没人能分心在意这一点小插曲,金祈安一手拉着江秉烛,拽着轉学生往前奔逃。
在白光出现后,行进变成了一件更艰难的事情,两侧原本平整的路甚至一塊块塌陷下去,可供人类行走的,只剩下越来越窄的一条通道——通向那片救命的白光。
可就在这时,一道藤蔓似的东西毫无征兆地伸了过来,卷住了金祈安的脚腕!
他一个趔趄,半个身子被扯到悬空,马上就要跌进下方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然后,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牢牢地抓住了他!
金祈安从来不知道,一直以来普普通通的轉学生竟然能有那么大的力气,竟然在生死关头将自己拽回了正轨!
可还没有等他重新站稳,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就出现了——
江秉烛虽然救回了他,却在力的作用下,自己站立不稳。那道该死的藤蔓竟然也在那么短的一瞬间转换了攻击目标,把江秉烛彻底拉了下去!
少年束发的皮筋在飞跑的时候散开了,往下坠跌的时候,黑色的长发在身后散开,像一朵在虚空中盛放到极致的暗色的花。
少年苍白的脸上竟然没有痛苦、也没有惊慌,反而是平静地笑着的,好像那未知的黑暗都没有让他升起一丝一毫恐惧,他只是为刚刚救了一个人而感到欣喜。
“小江——”
金祈安徒劳地向虚空伸出手。
在他身边,有另外几个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但黑暗很快就淹没了少年的身影。
——
脱离了人类的视线,江秉烛调整了一个姿势,轻盈地落在地面上。
立刻有不知名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彻底淹没。
江秉烛伸手拢了拢四散的长发,微微眯起眼睛,幅度很轻地笑了笑。
“好久不见,”他礼貌地问候道,“原来你还没死啊。”
“老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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