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周圍一片死寂。


    黑暗如同有生命一般在呼吸, 不停上涨的潮水在江秉燭开口的一刻,速度陡然快了起来,像是要淹没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人类。


    江秉燭轻轻一挥手, 那些粘稠的液体便被从正中间劈开, 像是一塊塊丧失生机的腐肉,坠落在地。


    “難得啊,”江秉燭踩过那些落下来的黑色物质, 轻轻叹了一口气, “竟然有一天, 我記得的人,反而认不出我了。”


    随着他的话音,地上更浓稠的黑暗蠕动起来。它似乎想竭力凝聚成什么模样,时而幻化成一截残缺的手臂、时而幻化成半張被灼烧过的脸,最后只能歪歪斜斜地堆成半个人型,应该长有左半边身子的地方只有些许肉芽不断蠕动,腐烂的黑泥不停地顺着胸腔掉落。


    上次见面的时候,对方似乎还没有这么狼狈, 江秉燭有些感慨。


    面前的存在学名叫做‘拟態獵手’,它们会将经过的地方改造成最适合自己的獵场。獵场在平时和任何其它的场所都没有两样,但一旦被“拟態獵手”激活, 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绞肉机。不幸被卷入其中的人类很難活命, 最終都会沦为拟態猎手的养料。


    更棘手的是,拟態猎手可以同时创造出很多个猎场。因此它只要出现了一次,方圆几百上千公里就成了危险区。


    但一切都并没有影响, 这个种族在诡异世界兴盛了很长一段时间。


    ——曾有一位舊神, 很喜欢驱使拟态猎手, 让它们代替自己巡視领地, 铲除那些不易被察觉的、潜在的威胁。


    大概像人类历史中,古代东方的皇帝和手下锦衣卫之间的关系吧,江秉烛有点发散地想。


    皇帝的手下有专门的製服和美丽的刀,在神明麾下的拟态猎手,当然也高高在上。哪怕许多个区域因为它们的猎场成了一片死寂的荒原,也没有任何人敢于置喙。


    江秉烛面前的这只,是拟态猎手中曾经的王。


    不知为什么,就像成为高位存在后的人类特别喜欢让自己拥有诡异生物的特征,这只拟态猎手之王也非常喜欢以人类的形态现世。


    江秉烛自己有删掉記忆的习惯,但对它印象的挺深还是挺深的:这位拟态猎手之王喜欢披着华丽的织锦长袍、头戴金灿灿的王冠,在自己的猎场时威风凛凛的,即使尚未成神,也有着差不多的派头。


    现在这个样子,真是令人唏嘘。


    可真是时过境迁……


    但他的叙舊还没开始,残损的拟态猎手之王終于从面前这个平平无奇的人类身上,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緊接着,祂的身体因为愤怒,开始剧烈地抖动。


    “你……是你!”


    江秉烛平淡地点了点头。


    拟态猎手之王转动仅剩的一只焦黑的眼球,緊紧盯着面前的“人类少年”。


    不会错的。哪怕容貌不大相同,气息也和当时不太一样,祂也绝不会认错!


    “你这个异端、你这个无耻的、诡计多端的——”


    “篡夺者!”


    ——


    下方的深渊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江秉烛的身影已经徹底消失在視线中,眼见周圍的情况越发恶劣,A班学生不敢再耽误时间,懷着沉痛的心情,躲藏进白光之后的那片空间。


    走进那里后,一股奇怪的感觉笼罩了他们,身后那些紧追不舍的诡异生物也像是遇到了什么屏障一样,在白光的范围之外徘徊,却不敢再进一步。


    看来,这确实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A班学生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片刻,他们终于坐下来,沉默地处理身上的伤口。


    没有人说话,好像只要说点什么,就会想起那个为了帮助他们,而跌进黑暗的转学生一样。


    他们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世界,可到头来,连自己班里的转学生都没有保护好。


    这算什么异能者!


    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所有人的沉默。


    “你们也在这!”江亦宁突然带着许思恒和奄奄一息的谭昭从空间的后方走来。


    他暗自打量着A班的学生,在没有发现江秉烛的身影后,嘴角浮现出了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你们怎么伤得这么重?”江亦宁片刻间就隐藏好了情绪,关切地问候起A班学生,“好在我们在这里汇合了,这片空间很安全,你们可以休息一下。”


    他说完,以黎双白为首的几名学生礼貌性地回应了一下,向他道谢。


    但更多人还是像之前一样,沉浸在莫大的悲伤中。


    为了江秉烛?


    还真有人为了那个一无是处的真少爷哀悼啊!江亦宁感到很荒谬。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有人会为了江秉烛而忽視自己的存在,这个认知让江亦宁异常不爽。


    他维持着脸上关懷的表情,悄悄在心底请教先知,询问这里的存在什么时候可以徹底苏醒。


    之前正是先知告诉他,这片白光后的空间另藏玄机,他可以借助先知的帮忙撬动一些那位存在的力量,除掉自己的眼中钉。


    现在江秉烛已经如他所愿的完蛋了,不过,他还能让江秉烛和他身边的人都彻底失去生息。


    反正这只是一场不幸的诡异事件,没有人会把遇难者和他联系到一起的。


    “快了,”先知胸有成竹地说,“在这里,你可以也可以先借用祂的力量。”


    然后,祂语气微微一顿,提醒江亦宁道:“处理掉那个女性异能者。”


    江亦宁一愣:“谭慧?”


    他知道谭慧,京城谭家那个最被人忽视的孩子,拥有的异能也很鸡肋。不知道为什么先知竟然要特意让自己提防这样的人。


    “我先前告诫过你,永远不要小瞧你的敌人,你已经忘記了吗?,”先知冷哼一声,“她的异能与命運之河相关联,一旦发展起来,就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威胁。”


    江亦宁连忙诚恳地认错,又问道:“老师,什么是命運之河?”


    先知:“你现在的水平,接触这样的知识只会被污染。你只需要谨记,遇到特定的异能者,如果不能拉拢、就必须斩草除根。我会提醒你的。”


    “我知道了,”江亦宁认真记下,“老师,您的意思是,除了与命运相关的异能者,还有别的人需要我小心?”


    这次先知又沉默了很久。久到江亦宁以为祂不会回答时,才淡淡吐出两个字。


    “复製。”


    复製?异能也是可以被复制的吗?


    江亦宁有些迷惑。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从刚刚拜先知为师开始他便知道,诡异世界共有十一位神明,掌管十一项不同的权柄。在世界创立之初,细微的碎片从权柄上剥落,经过一段时间的衍化,与世界上的生命体结合,便成了诡异生物与异能者五花八门的能力。


    每一块权柄的碎片都独一无二,因此异能者的异能也是他们身份唯一的象征。


    这是不可被复制的。如果异能都可以被复制,那就意味着,神明手中的权柄也能被复制。


    这怎么可能呢?


    先知这次彻底不回答了,只是催促道:“动手。”


    江亦宁也不耽搁,他扫了一眼那些对自己不予理会的A班学生,按照先知的教导,撬动这片空间的力量。


    ——


    金祈安无精打采地坐在离白光最近的地方。


    在放松下来后,战斗的疲累和身体上的疼痛统统向他袭来,而比这更痛的,则是一名同学的离去。


    他脸上被某种礁石划出一道长而深的伤口,流出的血液几乎覆盖了小半張脸,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仿佛上面还留存着江秉烛指尖特有的、比正常人稍凉一些的温度。


    他想到,从维斯特湖畔时,自己就怀疑过转学生,这种怀疑直到今天都没有打消——他一直是带着审视的目的与江秉烛相处的。


    甚至,在被域鬼污染的时候,自己还差点杀了他。


    可江秉烛不仅没有记恨自己,甚至还豁出命救了自己。


    金祈安在诡异世界时,靠在工会当雇佣兵为生。他知道人类在面对危险时,总会做出最有利自己的选择,这是人类的本能,没有什么值得责备的。


    但正是因此,江秉烛的举动才显得尤为高尚。


    不行,他必须要做点什么,金祈安抓狂地想。他几乎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少年跌落之前,最后那一抹淡然的笑。


    正想着,他忽然发现,脚下的小石子好像在微微颤动。


    金祈安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观察片刻——这不是错觉!


    “有情况,”他猛地站起身,高声提醒在场的人,“这里不对劲!”


    随着他这一嗓子,剩下的A班学生也警觉起来。


    可除了地上小石子的颤动以外,他们还没有在这片空间里发现别的异样,而外面的诡异生物依旧虎视眈眈。


    两害相权取其轻,依目前的情况来开,还是留在空间内稳妥一些。


    众人想着,也已经纷纷站了起来,随时准备攻击。


    但就是在这时,一片阴影陡然覆盖了下来!


    那片阴影几乎遮住了白光,形状巨大而锋利的牙齿兜头笼罩下来,浓郁的血腥气几乎叫人窒息。


    “我知道了……”黎双白抬起头喃喃道,“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并不是一个安全的藏身地,外面的诡异生物不来,也并不是因为这里的光芒能够驱赶它们。


    而是因为,它们恐惧着这里的另一个强大的存在。


    黎双白恍然想起,他们在此前已经重复经过了水族館内的很多个场館,却唯有一个,一直不曾碰见。


    ——深海馆。


    被他们视为救赎的白光不是别的,正是提灯鮟鱇头上的那一顶拟饵!


    深海中,提灯鮟鱇鱼依靠那盏温和摇曳的光芒,引诱无数趋光的小鱼靠近,将它们悉数吞入口中。


    ——正如此刻的他们。


    异化提灯鮟鱇鱼的血盆大口近在咫尺,后面的诡异生物就在白光附近守着,等待他们跑出去,将他们一网打尽。


    A班学生使出了自己全部的、最强的的攻击,可一切都在伤害到鱼之前,便被它厚重的鳞片阻挡彻底。


    怎么办?


    灭顶之灾近在眼前,他们谁都没有逃脱的能力。


    绝望之中,似乎只有那个来自京城的短发女孩表现不太一样。


    她的异能本就与战斗无关,A班学生最初并没有在关注她。


    直到此时,才发现她双手在胸前合十,双眼紧闭,只有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诵念某个高位存在的尊名。


    向祂进行祈祷。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评论区发小红包补偿大家[爆哭]


    第32章


    向未知的存在祈禱, 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这和几天前在鸿福夜市时的情况还不一样。尽管那时所有人都在禱告,但他们面向的,可是詭异世界那位唯一的、至高的存在!


    祂或许和曾经的那些旧神一样无情, 但祂实在太过强大, 人类那渺小的力量在祂面前不值一提。从某种程度上,这也保证了祂信徒们的安全。


    不管是詭异大陆还是在现在的人类世界,因为误拜了特殊存在, 而导致未知存在降临, 整个村子陷入危机的情况, 可并不少见。


    譚慧祈祷的手势与念出的尊名A班学生指向的,正是一名A班学生所不熟悉的存在。他们并不清楚对方的真实实力,更不清楚对方告知譚慧尊名的真正意图——真的想要发展信徒?还是只是在骗取信任,好通过邪恶的仪式獲取力量?


    神明的仁慈不可輕信,其它高位的詭异存在更是如此。


    A班学生有心想提醒,可在上方那条變异的提灯鮟鱇鱼近乎灭顶的压力之下,谁也没办法说出话来。


    就在这种窒息与绝望中,整片空间剧烈晃动了一下, 简直像被甩出去了一样!


    原本只是在地面微微颤动的小石子,这一瞬被硬生生震起来,足足弹了一米高。


    地面逐漸开裂, 天花板上的东西不断顺着剧烈的晃动掉下来。他们头顶恐怖的提灯鮟鱇鱼和偌大的水族馆在这个时候, 渺小得像滔天巨浪里的一艘小船,隨时可能被下一个浪尖吞没。


    是那条鱼?它在被攻击?


    A班学生还没有从惊惧中找回思绪,下一刻, 一股彻骨的、冰冷的气息自下方蔓延上来。片刻间, 冰霜爬满整座房间的墙壁, 死寂在这里几乎具像化出实体, 扼住每一个人的咽喉。


    这绝不是那条鱼能搞出来的动靜,而是来自更恐怖的存在!


    A班学生本能地想到了谭慧,还有她刚刚正在进行的祈祷。


    她真的獲得了某些的注视,而这……异常不详!


    A班学生简直要疯了——他们以为局面已经糟糕到了不能再糟糕的程度,可是现在,他们突然想起来,在詭异世界,死远远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他们惊疑不定地望着脚下那片不知会出现什么的地板,不知道那里究竟会出现些什么。


    ——


    水族馆下方。


    无数道冰棱从地面刺出,像是一道道锋刃,封闭了前方的每一处空隙,构筑出没有任何生机的区域。


    其中一道冰棱中间,死死封着半幅腐朽的、属于拟态獵手的躯体。祂仍保持着做出攻击的刹那的姿态,像是一只狼狈的,被封进松脂的昆虫。


    冰棱锋利、光滑的表面上清晰地映出整片空间里唯一的光源,将没有边界的黑暗照亮。


    ——那是一簇跳动着的金红色的火焰。


    火焰在少年的掌心跃动着,散发着一种难言的圣洁气息。可在火光之下的这片空间却冷到了极点,連空气中的水汽都凝结成了雪花,无声地纷扬而下。


    江秉燭摊开手,几朵雪花落在他的指尖。


    那是些很精巧的、六角形的冰晶。它们的形状大体相似,却总有细微的不同,每一片都独一无二。


    江秉燭数着指尖的雪花,觉得人类说的“岁月靜好”可能就是这种状态。


    况且有拟态獵手之王存在的这片空间的时间流速比外面慢上很多,所以从字面意义上来讲,也是一样的。


    直到沙哑的嘶吼打断他的安靜生活。


    那只拟态獵手之王被封在冰里,仍然徒劳地进行掙紮,发出许多嘈杂的声音。祂仅剩的眼睛死死盯着江秉燭,像是想从他身上剜下肉来一样凶狠。


    “这明明是我主的能力——”


    “你……你凭什么!你怎么配这么使用它!”


    哦,忘了这还有个活物。


    指尖的金色小火苗跃动了几下,江秉燭听完拟态獵手的指控,微微偏过头。


    “你有意见么?”他问。


    所谓的“神焰”,与其说操纵的是火,不如说是在掌控能量的流动与转化。


    焮天铄地的火焰是能量释放时的结果,而抽离能量后,能够将一切凝滞的低温,也是这份权柄的另一种体现。


    江秉烛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


    无聊的时候,他总得给自己找点樂子,研究异能的使用方法虽然不如养金鱼有趣,但也是消遣时间的一种方式。


    而且,他忽然有点想看下雪。


    好像有过什么人,曾经和他在一场大雪里,坐在某处峡湾钓鱼。


    那天雪下得很大,他们头上、肩上都落满了雪,四周也是一片白茫茫的。江秉烛不记得那天他们有没有钓到鱼,但他觉得大概是钓到了,可能还是条大家伙。


    所以回忆起那一幕的时候,他竟然会觉得有些开心。


    独樂乐不如众乐乐,江秉烛看了看还在痛苦掙紮的拟态猎手之王,友善地把自己的快乐分享给祂:“既然你这么有意见,那我满足你的愿望。”


    这位老朋友对自己使用异能的方法不太满意,那如果再也看不见的话,祂一定会平静下来的。


    江秉烛说完,輕轻抬起了手,被封在冰块里的拟态猎手之王却忽然发出一声长啸,半边残破的面孔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扭曲變形。


    江秉烛停下了动作,通过异能“噬梦”模拟而出的金红色的神焰在他掌心静静燃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拟态猎手之王癫狂地开始大笑着。


    “你怕了,是不是?你察觉到了!我主的意志即将复苏,而你害怕,才要亵渎祂的力量,才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才会亲自来到这里!”


    祂的失控嘶喊在冰晶之间回荡着。


    “就算你能把这个世界变成你的猎场,你也不会成为真正的神!”


    江秉烛:“?”


    有时候他也觉得很神奇。


    人类在晋升到一定等級后,情感会漸渐淡漠,向诡异生物靠拢。


    而诡异生物则恰恰相反,会隨着等級的升高,获得更多人性。


    只是拟态猎手这个种族获得的人性似乎也太多了吧。


    稀奇。


    拟态猎手之王没有听到他的回应,清楚自己的死期将至,更加不顾所有地大笑起来。


    “其它的神明不会认可你,永远、永远不会!”


    “烛,你必将——”


    祂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方的世界开始震荡,那些声嘶力竭的嘶吼则在顷刻间消失了,如同被这世界某种至高的规则轻巧地抹除了一样。


    祂触犯了禁忌。


    拟态猎手之王仅剩的瞳孔紧缩起来。


    在鼎盛时期,祂距离神位仅仅只差一个神格,在祂所信奉的神明与其它存在战斗时,也能提供一些微末的帮助。


    在诡异世界的十一位神明面前,祂以为自己足够抵抗“神不可知、不可直视”的规则。


    可是此刻,祂的身体、連同灵魂都正在分解——祂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不应说出的名讳。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存在的位格甚至……


    超过了诡异世界有史以来的,任何一位神明!


    超自然的大雪依旧在空中飘扬,江秉烛的声音异常平静。


    他迟来地回应道:“我知道。”


    所以他从来没有等待过其它神明的认可。


    那玩意又不能当饭吃。


    不过,拟态猎手之王是听不见这句话了。


    江秉烛面对着的那道冰棱里早已空无一物,曾经不停挣扎的存在,无声地化作一滩毫不起眼的黑水。


    倒是安静多了,江秉烛想。


    这个世界是不是猎场,是谁的猎场,本来就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只是在找他的金鱼。


    江秉烛无意识地拨弄着手机上呲牙咧嘴的小鱼吊坠。


    他还有十条金鱼在外面流浪,周夜阑的效率挺高,但是再快一些,总不会有问題。


    像谭慧拥有的异能,发展一下就很有性价比。


    所以在谭慧询问他的尊名时,江秉烛很痛快地答应了。唯一让他犹豫了一下的,是他正式的尊名和他的权柄一样,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使用。


    唉,世界,唉。


    好在这个问題不难解决,江秉烛思索片刻,就报上了被金鱼忽悠的圣教教主的名号。


    反正圣教教主养的鱼是自己的,让指向他的祈祷归于自己,合情合理。


    他想着,随手点掉那个因谭慧的祈祷而存在的光点,身后却出现了另一个挺熟悉的身影。


    金发的男人从远处走过来。


    冰川、峡湾、积雪,在他脚下悄然出现,遍地冰晶的荒芜中像是生长出一条路,通向眼前的少年。


    男人在江秉烛面前停下,微微俯身,用手拂去少年肩头的雪。


    他的动作很轻,又好像很熟悉,仿佛同样的动作已经重复过千百遍。


    周夜阑问:“要一起钓鱼吗?”


    ——


    “快十分钟了,周顾问怎么还不出来?”


    水族馆外,满脸焦灼的第二城中枢局局长不知第多少次询问陆景明。


    不久前,他们中枢局接到了水族馆工作人员的报案,得知这里出现了大型诡异,立刻就召集了大批精锐人手,对附近进行了包围,准备营救。


    然而,出现在水族馆的诡异生物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别说他们的人手了,哪怕是费尔南多,都对这个强大诡异生物造成的空间封锁束手无策。


    用他的原话说:“那是远在自己之上的存在”。


    第二城中枢局的人急得团团转,得知里面还有京城来的天龙人中的天龙人后,更是两眼一黑。


    这时候,陆景明请来了京城那位传奇的周顾问,中枢局局长简直像看见了救星。


    可他也想不到,救星只说了句“没问题”后,就一个人走进了那座彻底诡异化的水族馆。


    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虽然知道处理诡异事件,尤其是这种大型诡异事件必定需要大量时间,但说不紧张,绝对是不可能的。


    陆景明摆了摆手,像一个迷弟一样坚定地重复:“既然周顾问说了没问题,那就不会有事的。”


    局长:“……”


    说真的,陆家少爷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像那位周顾问的狂信徒。


    他的担忧更为浓重。然而祸不单行,就在下一刻,局长便看到眼前那座庞大的水族馆剧烈地上下晃动起来。


    ……上一次看见这种场面还是上次。


    一座大厦陷下去的震撼历历在目,就连一直淡定的陆景明这时都变了脸色:“难道这件事里,也有那个圣教教主的手笔?”


    在圣教事件败露后,圣教的所有信徒都被收押了。唯一一个漏网之鱼,便是不见踪影的圣教教主。


    中枢局发布了最高等级的通缉令,至今没有线索,本来还以为此人只是暂时蛰伏起来,没想到他竟然逃窜到了这里,在海洋馆掀起了新的诡异!


    一切都串了起来,第二城的异能者们认为自己理解了一切。


    说不定,那个圣教教主就是近期一系列诡异事件背后的罪魁祸首!


    此人实在是罪大恶极!


    第33章


    尽管所有人都期盼着尽快将作恶多端的圣教教主缉拿归案, 但眼下,被困在水族馆中的学生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他们连进入水族馆内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冲进去救人了。


    周顧问倒是进去得十分轻松, 可这个时候, 也没有传出来一点消息。


    第二城的异能者们束手无策,多拖一秒鐘,水族馆里的情況就越危机。


    没有时间了。


    第二城中枢局局长立刻下达命令, 启用了他们和京城中枢局之间最紧急、优先級最高的聯络系统。


    京城汇集了整个人类世界等級最高的异能者们。其中不仅有神选者級别的詭异生物


    京城的异能者普遍比他们厉害, 其中一些家族与达到了神选者級别的詭异生物达成了协议, 而京城最顶尖的三大家族更是有着非凡的强者坐镇。


    如果能从那边获得援助,他们就有希望解决眼前的困境!


    局长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那个他就任以来从未触碰过的按钮。


    代表通讯的绿色信号亮起,他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京城的回复。


    但两分鐘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人给出回應。


    这不應该啊!


    按照京城的说法,24小时有人守着这个聯络系统,各个地方的紧急求援,会在第一时间被他们处理, 保证在一分钟内与事发地取得联系。


    怎么会迟迟得不到回复呢。


    局长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状況,面前的陆家少爷倒是放下了手机,给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我联系了家里, 他们会派人来, ”陆景明说,“只是……前阵子和我家有协议的那名神选者存在死在了‘希格尔德’手里,失去了空间相关的异能, 他们没辦法太快趕来。”


    虽然说起的是和自己家族互惠互利的强大詭异生物, 这位少爷的表情倒是看起来并不伤心, 反而还有点幸灾乐祸。


    局长这时候却没心情分析陆景明和那位神选者之间的关系。他一边为京城能有人援救而稍微松了一口气, 一边又感到有些荒谬。


    直到此时,京城中枢局还是对他们发出的最紧急的信号不予回應。


    京城并没有出事。


    那他们不回應,是因为在他们眼里……第二城并不重要吗?


    “京城中枢局是这样的,幹吃饭不幹活,”陆景明看见局长手机屏幕上那个在遥遥无期等待接通的绿色信号,冷笑了一声。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家的异能者趕来的不会太及时,而且周顧问在里面。相信我,没问题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方才还在不停摇晃的水族馆突然归于宁静。


    在场的异能者都能感受到,那股笼罩了前方的浓烈的詭气在这一刻完全没有了痕迹,曾经拦着他们进入海洋馆的屏障也随之烟消云散!


    里面发生了什么?那个诡异生物被击敗了?


    中枢局局长这时候根本想不了太多,跟着手下的异能者一起进去救人。


    陆景明比他们稍微慢了一步,等他到水族馆门口时,刚好看见两个人并肩走了出来。


    左手边的是周夜阑。在这里见到周顧问,陆景明一点都不意外,


    而右手边的……


    陆景明打量着那名穿着克莱登学院制服的长发少年,莫名觉得他有点眼熟。


    少年的面庞清秀,五官也生得十分精致,照理说是一副很温柔的长相。可不知为什么,仔细盯着少年时,陆景明本能的觉得,他身上的某些气质和那张脸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一样。


    仿佛在那副无害的外表下,藏着什么更美丽、也更危险的东西似的。


    这个想法在陆景明脑海中一闪而过,又很快被另一个发现盖住。


    陆景明想起来了,他见过这名少年!


    这不就是前几天在圣雅各医院附近,和周顧问聊天的那个学生吗!


    他远远地迎了上去,先迫不及待地问起周夜阑水族馆里的情况:“周顾问,里面出现的,究竟是什么等级的诡异?您是怎么解决掉祂的?”


    周夜阑八风不动地笑了笑:“我进去时,那只诡异生物已经死了。我并没有和祂交手。”


    “那、那是什么人解决了祂?”陆景明难以置信地问。


    “唔,这很难说,”周夜阑似乎思考了一下,“或许是我身边这位同学也说不定。”


    江秉燭:“……”


    说真的,这种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到底是怎么被人类当成一个好人的。


    这么比起来,他敷衍,啊不,回应A班学生的时候,都用心多了好吗。


    周夜阑说的话,陆景明显然也不信。


    “周顾问,你就跟我说实话吧,”陆景明道,“这位同学刚刚死里逃生,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更何况,他只是个普通人……”


    “不对!”陆景明话音一顿,看向江秉燭,“同学,你有异能?”


    “讓人看起来很普通的异能。”江秉燭点点头。


    陆景明:“……”


    这是什么异能?


    世界上真的有这种没用的异能吗!


    大概是他脸上的表情太震撼了,周夜阑也跟着点了点头:“嗯,是讓人看起来很普通的异能。”


    说实话,江秉燭的伪装做得并不走心,只不过状态太有迷惑性,才能敷衍人类敷衍到现在。


    在模仿人类这件事上,周夜阑自认为,自己还是比江秉烛熟练一些的。


    周夜阑对善恶不感兴趣,但是非常热衷于观察人类的反应——他也需要在生活中给自己找点乐趣。


    人类有着相当复杂的情感和行为模式,他们遇事的反应就很有意思。


    发现一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普通学生原来是可以与诡异本身划上等号的神明,显然是乐子中的乐子。


    可不知为什么,面对着江秉烛时,周夜阑从未想过要拆穿他的身份。


    明明他们两个一开始接近彼此、达成合作,都称不上有任何情谊和默契可言。


    但就像江秉烛总能轻易地看穿他的目的一样,周夜阑好像也本能的知道江秉烛的想法。


    他们彼此都不明白为什么。


    “周顾问,周顾问?”


    周夜阑有些发愣,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陆景明已经叫了自己好几声。


    虽然水族馆的事情解决了,但第二城中,又有一个地方出现了诡异,还位于一个重要的商圈,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


    第二城的人没有辦法,这时候只能再麻烦这位京城来的顾问出手帮忙。


    “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周夜阑没有拒绝。


    然后他回过身,对江秉烛微微颔首,笑道:“后会有期。”


    ——


    又过了十几分钟,被困水族馆的学生终于和进去营救的异能者一起出来了。


    由于诡异生物的出现,整个水族馆里现在乱成一锅粥,他们費了很大力气,才清出了一条能够供人离开的路。


    A班学生先前在战斗中受的伤不轻,又没有经过妥善处理,本来应该赶紧接受治疗。


    可他们一出水族馆,远远地看见江秉烛,什么都顾不了,立刻冲上前去,将他团团围了起来。


    “太好了,小江,你没事!”


    “谢谢你救了我,我真的……”


    “不论如何,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作为比你更强大的异能者,保护你是我们应尽的职责。”


    A班学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江亦宁站在远处,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冷哼了一声。


    原本胜券在握的计划突然因为不知名存在的插手失敗,以为一定会死的江秉烛还好好活着,就连先知也忽然联系不上,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但这么多人在场,还得维持着自己善良懂事的人设。


    江亦宁又在心里骂了一句,一抹鲜艳的红色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費尔南多先生?江亦宁目光一顿。


    他知道費尔南多,那是江知衍请来的一位七级的异能者。


    先知告诉他,費尔南多应该是自诡异世界而来的。因为这里的诡气过于稀薄,在来到这里后,异能者的等级都会受到限制。这位费尔南多先生在诡异世界,至少也有着神选者的实力。


    不管是出于对诡异世界的向往,还是对神选者的崇拜,在京城时,江亦宁几次试着和费尔南多进行交流。


    可惜他寡言少语,即便是面对江知衍,一般也只是说几个“嗯”字,江亦宁期待的交流,更是完全没影儿的事。


    今天巧合地遇见了费尔南多,江亦宁有些意外。在发现他似乎是往自己的方向走来时,他更是惊喜了起来。


    难道说,虽然自己原本的计划没有成功,但因为从鲸鲨馆中救下谭昭等一系列表现,费尔南多终于看中了他的人品或是天赋,要特意来和他说些什么吗!


    这可是神选者,而且是一名货真价实、正值巅峰的神选者!比动不动陷入昏睡的先知强多了。


    再过一个月,京城就要举办两年一度的特级异能者评选了。


    这个“特级”并不属于异能者等级评价的一部分,而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每一届,京城中都有许多异能者报名参加。京城各大家族的小辈都对这个评选极为看重,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成为特级,更是击败所有同辈,成为第一。


    这意味着荣耀、资源、更意味着权力。


    如果能获得费尔南多的助力,那么……


    眼见费尔南多向自己一步步走来,江亦宁立刻调整出最完美的微笑,想好了许多个和这位神选者交流的话题。


    然后,费尔南多掠过了他。


    红发的骑士越过他,走向那群聚在一起的A班学生,然后……站在江秉烛面前,似乎在和他说着什么。


    ……江秉烛?


    江亦宁的面孔顿时扭曲起来。


    凭什么?


    那个废物的真少爷凭什么?


    ——


    发现自己的饭搭子一切安好,费尔南多看着江秉烛,发自内心地说:“真好。”


    然而,这并没有讓他凝重的脸色有所緩解。


    进入水族馆后,他便知道了导致这次诡异事件的,究竟是什么生物。


    ——擬态獵手。


    尽管这个种族曾经很受青睐,但自从至高神登临王座后,它们已经在诡异世界彻底销声匿迹了。


    费尔南多自己猜测,大概是神战时,它们做出来错误的选择。


    因此,在这里看见擬态獵手的痕迹让费尔南多非常意外。更让他觉得不妙的是,江秉烛身上所附着的未散尽的气息异常浓烈,那绝对不是普通拟态猎手能够拥有的!


    结合第二城最近极其频繁的诡异事件,和其它异能者所说的那个圣教教主,费尔南多认为,这里可能正酝酿着一场阴谋,来自曾经被至高神打败的那些存在。


    这些存在当时就被至高神干掉了,现在更不可能掀起任何风浪。只是,出于对至高神的忠诚和骑士守护的本心,他需要让神殿知道这些。


    如果诡异事件的亲历者江秉烛在场,无疑会让一切更有说服力。


    于是,费尔南多思索良久,终于说出了对他而言非常长的一句话。


    他问江秉烛:“你愿意去一趟我的世界吗?”


    江秉烛緩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茫然问道:“去哪?”


    费尔南多昂起头,骄傲而虔诚地说。


    “至高神殿。”


    第34章


    费爾南多不善言辞, 但作为一名异能者,他很快具像化出一些画面,大致向江秉燭介绍了詭异大陆的情況。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秘密, 也没有避讳在场的其它异能者。


    詭异大陆信奉的, 是一位掌握所有权柄的至高神灵,几乎讓人类和詭异生物止步的深渊便是祂的殿堂。


    供奉祂的神殿遍布诸多位面,亿萬生灵对祂俯首叩拜, 因祂是詭异本身, 也是所有权柄的归所。


    “你们曾向祂祈祷过, ”费爾南多补充,“在鸿福夜市。”


    原来如此!


    第二城的普通异能者们恍然大悟。


    他们回忆起那天突然降临的银面人——那只是代替至高神回应祈祷的一名下属,却也有那么恐怖的威能。不知道诡异世界的至高神灵……又该是何等的强大。


    早就有过穿越经曆的A班学生却再次听见诡异世界相关的内容,出现了各有不同的ptsd。


    即便他们知道费爾南多比自己要强,又来自神殿,可去诡异世界这种事……还是不要再来一次了吧!是真的会动不动死人的啊!尤其是在一些诡气极其浓郁的地方,哪怕神选者都要走一步看十步。


    江秉燭只是一个剛剛觉醒了没有用的异能的普通人,以他弱小程度和那个粗线条的神经, 萬一费爾南多一个不注意,他在诡异世界可是会完蛋的啊!


    不,这不行!


    江秉燭还没说话, 时家尔直接站了出来:“这太冒险了!”


    他的哥哥在一旁用稍微委婉些的措辞补充道:“我们知道神殿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您回诡异世界时,并没有办法直接回归神殿。我们的同学没有自保的能力,如果遇到一些情況, 有可能对生命产生威胁。”


    “诡异世界有很多机遇, 但也是个危险的地方。我们还是觉得安全更重要一些, 小江, 你怎么看?”


    江秉燭:“……?”


    哪儿?


    他觉得诡异世界挺安全的啊。


    该死的家伙全死了之后,整个世界都安全得有点无聊了,不然他也不至于宅在深渊養金鱼。


    江秉烛沉默了一下。


    不管是费尔南多的邀请,还是A班学生的担忧,都令他十分不解。


    江亦寧也在人群中听着这段对话,看见他的迟疑,对这名真少爷的不屑无疑更上一层楼。


    不愧是只在乡下待过的土包子,连去诡异世界见见世面的胆量都没有。A班那群学生也一样,亏他们还是异能者,也不知道在瞻前顾后些什么,难怪只能在第二城这种偏僻的小地方待着!


    如果换做是他,现在就要去诡异世界闯荡,开创一番事业了!


    还有一点,令江亦寧十分关注。


    ——费尔南多所说的那名至高神,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在先知向他讲述的故事里,诡异世界有十一位神明,祂信奉的那一位神似乎被邪恶的存在暗害,已经殒落了。这才导致先知和其它许多存在逃到了这个人类的位面,不得不蛰伏起来。


    可是江亦宁一直不知道,能够令一位神明殒落的究竟是什么样存在。而在弑神之后,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措。


    先知没有和他说过,或许祂也不清楚。


    可万一……真的是那个存在后来解决了其它神明,成了费尔南多口中的“至高”呢?


    那一定比先知、比先知信奉的神灵都更厉害。


    江亦宁不会傻到在与先知保持着密切关系时,贸然进入至高神的神殿,他只是在思考一个可能。


    先知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当中,此前极为看重的重要帮手刚苏醒不久,就死得不明不白。但到了这个时候,祂对自己藏着许多信息,待人并不算真誠。


    随着自己的实力逐渐提升,先知对自己的帮助会越来越小。要不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将祂的信息提供出去,告知诡异世界的至高神灵呢?


    看费尔南多的举止,神殿显然是对此持鼓励态度的。那他就已经可以从中获取一份利益。


    而那位至高神得知曾经的敌人的踪迹,还会对自己赞赏有加也说不定。


    江亦宁在心底来回盘算着。


    费尔南多看着一时陷入安静的人群,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確实很普通的饭搭子,也觉得A班学生的担忧不无道理。


    他想了想,取下身侧的一把小匕首递给江秉烛。


    那是特殊的武器,有三次机会为佩戴者抵挡神选者级别的攻擊。他曾经消耗过一次机会,还剩两次,应该也足以保护江秉烛的安全。


    然后,费尔南多又转向A班的其它学生,真誠道:“可以一起来。”


    A班学生:“……”


    啊?去哪儿,诡异世界吗?不要了吧!


    在那种地方会遇到的风险包括但不限于:


    去集市买杨梅,吃到一半发现长在杨梅上的不是果肉,而是一条条张牙舞爪的白色蛆虫。由此遭受诡异污染,卒。


    在酒馆听了两句八卦,听到一半眼前开始发白,脑子因为接受了不该接受的信息被炸成粉色糊糊,卒。


    和队友一起进行任务,还没到任务地点,身边的所有树木花草鸟兽都在发出队友的声音,讓你救救他。而你转过头,看见身边的“队友”一边人畜无害地朝你笑,一边拔掉旁边哀嚎的野花。立刻就有鲜红色的液体像动脉血一样喷出来,里面还夹杂着一些奇怪的肢体碎片——比如说你队友手臂上标志性纹身的一角。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A班学生穿越到诡异世界的一年漫长得像当牛马当了一辈子之后又被扔到地狱火烧八千年,是他们绝对不愿意重新体验的经曆。


    所以他们拼了命也要保护自己的城市,坚决不能让诡异泛滥到那种连睡觉都得提心吊胆的程度。


    让他们回诡异世界?那还不如杀了他们!


    大多数A班学生听见了费尔南多的热心提议纷纷摇头,只有几名学生并没有表态。


    除了一直以来在A班比较权威的赵一清和黎双白外,就是和江秉烛接触最多的时家兄弟与金祈安。


    黎双白与赵一清对视一眼,找了个借口,将金祈安帶到一边。


    他压低声音,谨慎问:“小金,你是觉得,江秉烛有些不对劲吗?”


    金祈安一愣。


    他原来確实怀疑过江秉烛有哪里不对,却没和任何人讲过,不知道黎双白怎么会突然说到这件事情。


    黎双白解释道:“他到我们班的第一天,时家尔帶他去了图书馆,那只藏书鬼就开始发狂。后来他去了医院,又遇到了一名神选者。然后是维斯特湖畔、夜市、甚至圣教集会时他都在场。经历过这么多诡异事件,他一个普通人,却一直毫发无损,这正常吗?”


    这正是金祈安曾经疑虑的点。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为已经逐渐理解了一切。


    他说:“第二城总共就这么大,最近诡异事件太多,遇上的几率自然就大。”


    黎双白:“可每一次都全身而退,这本来就很不寻常。”


    “还有人被雷劈了七次都没死呢,他也不是避雷针成精啊,”金祈安说,“只是我们或中枢局每次都赶到的及时。其实在场的其它幸存者,也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黎双白仍然没松口:“医院、湖畔,还有今天这次,诡异生物都是在援助赶到之前,自己消失的。”


    “这是很奇怪,”金祈安先是同意,然后又反问道,“可你怀疑江秉烛什么呢?”


    “最近我们遇到的,不是难搞的诡异生物就是神选者。要是那些真是他动的手脚,我们和中枢局的人怎么还能活到现在?再说了,就算我们看不出他有没有异样,费尔南多也不行吗?如果江秉烛真那么厉害,为什么要在这里陪我们演戏,闲得慌吗?”


    更何况,金祈安在心里想,在水族馆时,江秉烛是义无反顾、没有任何犹豫地去救自己的。


    他要真是始作俑者,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为了获得自己的信任?金祈安还没那么大脸。


    黎双白也抿起唇思索着,半晌道:“是我想太多了。”


    “最近第二城出现的高位存在太多,每一个都有可能导致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我感觉这里面有些逻辑,只是还没找到突破口。我和你一起去诡异世界吧,说不定能获得一些思路。”


    “你可别思虑太重,”金祈安说,“你们这种异能者在诡异世界的死亡率居高不下,还是有原因的。你看那边那个,不怎么动脑子,就是我们班里在诡异世界过得最舒服的。”


    他指了指时家尔的方向。


    那家伙在至高神的神殿待过,生活比他们这些在外面摸爬滚打的人安逸多了。对去诡异世界这件事,并没有那么抗拒。


    黎双白礼貌地笑了一下:“小金,不要总是人身攻擊。”


    ——


    去诡异世界的事就这么定了。


    A班学生们回学校修養了一周,而因为譚昭的伤势过重,江亦宁带着他们那批人先回了京城。不过两校之间的交流还没有停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别人来。


    譚昭都走了,谭慧自然得跟着。她安静得一如既往,只是临行前敲开江秉烛的门,跟他说了几句话。


    这一幕被住对门的金祈安看见了,特意过来提醒:“那个女生,还是不要和她接触太多比较好。”


    江秉烛:“?”


    他特意招来找鱼的信徒有什么问题吗?


    “你当时不在场,”金祈安解释道,“我们在水族馆遇到危险时,她曾经向一个未知的存在进行祈祷。就是在那之后,我们才得以获救的。”


    江秉烛:“嗯。”


    这个他知道。


    “重点是她祈祷的对象啊!”金祈安说,“我们后来和中枢局的人沟通,发现她诵念的尊名和祈祷时的姿势,可能都指向那个养鱼的圣教教主!”


    江秉烛不着痕迹地挥了挥手,屋子里的阴影悄悄移动,遮住了显眼的鱼缸和在里面咣咣撞玻璃,为他演奏打击乐的金鱼。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啊,”金祈安挠了挠头。


    “我们马上要出发去诡异世界了,尽管那里原来有过很多神,但现在的正神只有一位至高存在。你要去祂的神殿,却和一个信仰奇怪存在的人交好,很容易被认成异端,然后就会……”


    “会怎么样呢?”江秉烛真诚发问。


    金祈安噎了一下。


    他又不是时家兄弟,真的在至高的神殿里面待过,对于神殿怎么处理异教徒毫无头绪。


    不过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其它旧神是怎么对待异端,他还是有印象的。


    “会被制裁的!”金祈安说,“痛快一点的扔上火刑架,坏一点的会把你切开挂神殿门口,一边让你不停再生,一边拿你的血肉喂诡异生物。普罗米修斯知道吗?大概就是那种待遇。”


    “我还听原来公会的人说过一个恐怖故事——血肉之神的神殿会把异端的灵魂塞进一些普通生物里。前一秒,你可能还是个呼风唤雨的异能者,下一秒就成了地上的一只螞蟻。你拼命想变回原本的种族,可是六条腿却违背你的意志在地上爬。”


    金祈安把嗓音压得很低,像在讲一个恐怖故事一样。


    “渐渐的,你觉得你确实是一只螞蟻,像所有蚂蚁一样生存、在年长蚂蚁的教导下学会工作。只是偶尔,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甲壳、通过两个圆柱体站立的奇怪生物,会发出你只能理解一点的奇怪声响。”


    “有一天,你看见一只新认识的蚂蚁试着用两条腿站起来。它不断对你发出奇怪的声响,你在靠近它的一刻,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是一个随手能够干掉一窝蚂蚁的人。可是你也不知道人到底是什么,于是你转过身,回到队伍里,继续搬运昆虫腐烂的尸体。”


    金祈安说完,刚好有一朵云飘过来,遮住了窗外的阳光,让整个屋子显得阴森森的。


    “啊,”江秉烛若有所思,“如果喂它活体昆虫,效果会好一些吗?”


    第35章


    效果?什么效果?


    金祈安觉得自己没太听懂江秉烛的意思。


    異能者被变成了蚂蚁, 就算食谱从腐尸变成活体昆虫,也绝对不会感到宽慰吧!


    好好一个恐怖故事,什么人的脑回路能歪到这上面去?是在故意开玩笑吧!


    可面前的少年看着他, 和一贯的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态不同, 此时竟然有点認真。


    在金祈安的印象里,江秉烛的瞳仁很大,眼睛一直是黑白分明的。但認真和对方对视时, 他忽然发现江秉烛的瞳色并不是完全的黑, 更贴近某种颜色过于沉淀而凝成的浓重颜色。而且, 江秉烛的眼形偏长,搭配上眼尾微微上扬的弧度,有一种妖異的感觉,像是蛇,或者是其它的冷血动物。


    其实和温和、柔弱并不搭邊。


    金祈安忽然打了个哆嗦。


    江秉烛仍在看着他。


    金祈安不知怎么有些不自在,只能就着剛才的话題,盡量自然地问:“活体昆虫?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我在养魚,”江秉烛说, “它们有时候吃得很少,书上说,有些魚愛吃活体昆虫。”


    哦, 原来是为了养魚。


    金祈安释然了。江秉烛对于魚的重视人盡皆知, 或许是剛刚听自己说话到一半便走神了,才问出那么奇怪的问題。


    “每种鱼的习性都不一样,”金祈安说, “你养得是什么?我看看吧, 说不定是我养过的呢。”


    江秉烛:“好。”


    他往自己的房间里走。


    金祈安跟在他身后, 搓了下胳膊, 这才发现皮肤上面不知何时被激起来一层鸡皮疙瘩。


    公寓最近的空调温度總是开得太低,得跟学校说一下,他想。


    江秉烛的鱼缸里,總共养了五條鱼。


    他指着明显要比其他鱼漂亮、也活跃不少的那條鱼说:“这是三号。”


    然后他又指着剩下的四条鱼,一一介绍:“苹果、葡萄、草莓、菠萝。”


    金祈安:“……”这什么奇怪的起名风格。


    他打量着剩下那几条长得差不多的金鱼,半天也没搞清楚江秉烛是怎么分清楚它们的。


    可能这就是鱼类愛好者的绝活吧。


    他想了想,给出建议:“喂金鱼的话,用红虫比较好。我直接叫人给你定点儿吧。”


    那很好了。江秉烛点点头,决定相信人类在养鱼上面的经验。


    金祈安办事利索,很快就给鱼安排好了新的饲料,临走前,又叮嘱了一句。


    “总之,记得离那些未知存在的信徒远一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秉烛还是很人机地“嗯”了一声,一直看着他的金鱼。


    金祈安:“……”


    好擔心啊,怎么办。


    ——


    金祈安的擔心,一直持续到一行人到達诡異世界的那天。


    他们通过费爾南多設携带的大型传送阵穿过了位面的壁垒,再次来到诡異世界。


    A班学生至今都不是很清楚自己当时究竟是为什么穿越的,但这一次穿过位面屏障时,他们的感受非常鲜明——那是一种无形却无比可怕的壓力,讓他们完全喘不过气来。


    金祈安毫不怀疑,只要他离开传送阵半步,整个人就会在瞬间被那种壓力碾成齑粉,连灵魂都不复存在。


    费爾南多的脸色也不好看,如果不是有神殿特意下发的传送阵在,就连他也没办法穿过位面与位面之间的屏障。


    这一刻,金祈安再次想起那天在鸿福夜市先后降临的两名高位存在。祂们的行动看起来极为轻巧,好像跨越位面对祂们而言,只是随手推开一扇门。


    他又想起了至高神。


    听说……祂在登临神位后,不仅去过许多其他的位面,还干掉了那里的神灵。


    至高神早就不止是诡异世界的至高,而是每一个位面的无上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的传送终于结束了。


    金祈安的脚一碰到土地,整个人就蹲了下去,开始剧烈的干呕。其他A班学生的情况也大差不差,倒是他们路上最担心的江秉烛看起来状况最好,和平时没什么两眼。


    不过他本来就挺苍白,看起来总是有点病态。而且,费爾南多大约也在路上特意照拂了他。


    这骑士人还怪好的呢。


    从传送点到目的地,他们花了三天。路上遇到了一些诡异,好在并没有过分强大,讓他们得以顺利抵達费尔南多任职的神殿。


    那是座极尽庄嚴而恢弘的建筑。


    数百根骨灰色的石柱耸立在地面上,直直指向天空。它们撑起神殿高大而华丽的拱顶与高耸入云的塔楼,就像支撑着一片天穹。


    神殿门口,几座高达数十英尺的石雕圣像屹立着,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前来朝拜的信徒。那些石像上似乎附着着某种强大的异能,即便面孔都未曾雕琢,却依然散发出古老的、让人不容忽视的威压。


    在初升的日光的照耀下,整座神殿宛如被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邊。


    而他们在它面前,渺小得无以复加。


    这次来到诡异世界的A班学生里,并非所有人都是至高神的信徒,却也不由自主地模仿着费尔南多与那些来参拜的人,做出祷告的姿态。


    只有江秉烛不仅没有配合,还在原地站得挺直。


    旁边的时家尔悄悄拉他的衣袖,小声道:“小江,你得模仿我们的动作。不然,容易被当成对至高神不敬。”


    “不会,”江秉烛说,“没这么小气。”


    “哎哎哎,这可不兴说啊!”时家尔连忙劝道。


    这可是诡异世界了,又在至高神的神殿前,说出“小气”这样的字眼,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江秉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就算是之前那些旧神,也不会闲得没事,去看每一个信徒够不够虔诚。


    神的力量与权柄并不会受到信徒数量的影响,也和所谓的“信仰之力”无关。祂们较为看重的,是那些达到一定水准,能在神战的准备中,为祂们出一份力。如果真有需要用到普通信徒的一天,也就是快死了,需要献祭信徒的血肉为自己恢复力量的时刻吧。


    江秉烛努力回忆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回到诡异世界,不存在位面屏蔽这回事了,即使他现在用的还是个捏出来的身份,记忆也比之前清晰了一些,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


    在神战期间,确实有个家伙在最后时刻,献祭了四分之三的信徒,试图做出反击。


    当时凡是有祂神殿的地方,看起来都很不好看。


    江秉烛自己对信徒没什么所谓,反正他也没有把信徒当储备粮的爱好。


    他想着,已经有一名神职人员从神殿中走了出来,他和费尔南多各自比了个手势,赞美至高神后,转向江秉烛。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人机感:“想必,你就是费尔南多提到的,与诡异有过接触的学生。”


    江秉烛:“嗯。”


    “这很不一般,”停顿一阵后,银发神职人员说,“我需要请主教大人进行定夺,你们随我来。”


    这座神殿位于诡异大陆一座主城中央,规格比时家兄弟曾经待过的那所还要庞大,可想而知,这里的主教必然也不是简单任务。


    A班学生大气都不敢喘,跟在他身后,走进辉煌的神殿,被安排在一处偏殿紧张地等待着主教的到来。


    但即便是偏殿,它的空间也相当宽敞,正中央还設立着一座神圣的祭坛。偏殿两侧遍是精致的壁画与浮雕。黎双白认真看着,轻声说:“这都是至高神的功绩。”


    在浮雕与画像上,神明们都被以人形描绘,但面容却并不真切,只有一些标志性的特征。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血海之上的那一位存在。


    他有一头鸦羽般漆黑的长发,身披猩红色长袍,袍角沾染着血浪。无数扭曲的白骨手臂从翻涌的血海中伸出来,似乎要将祂拽入其中。


    祂漫不经心地立于血海之上,脚下踩着一颗带有金色王冠的,巨大人形头颅。


    ——那就是至高神。


    A班学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当他们沉浸在那种强烈的冲击感中时,忽然听见一阵响动。


    他们连忙回过头,只见江秉烛走到了祭坛上,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非常自然而然地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着,就好像那是他家似的。


    不,A班学生在家也都是少爷,可没一个敢像他这么放肆。


    A班学生:“??!”


    虽然他们知道,这间偏殿里确实没有容人休憩的地方,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坐到神明的祭坛上去啊!


    这、这……


    他们被这一幕吓得人都宕机了,手忙脚乱地想让江秉烛这个完全没意识到事情嚴重性的转学生赶紧下来。


    但下一刻,偏殿的门开了。


    这座神殿的主教站在偏殿门口,严厉地向这里望来。


    祂有一头银发,身上穿着白底绣金线的长袍,那双剔透如水晶般地银色眼睛给人一种遥远又冰冷的感觉。


    看见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坐在祭坛上的人类少年,祂微微皱起眉头。


    无知的凡人。


    第36章


    主教的態度转冷, 祂身旁的侍从立刻察觉,上前一步,严肃地对江秉燭开口。


    “神的祭坛不容亵渎, 主教大人念在你是异界来客, 此次不予追究。但你须铭记至高神与主教大人的宽容,再勿做出这样逾矩的事。”


    侍从说话时语气生硬,对于胆敢坐在祭坛上的人类没有半分好感。他能有这样中规中矩的用词, 已经是忍耐后的结果。


    A班学生却对这样的语气没有任何一絲怨言。他们一刻也不敢耽搁, 把江秉燭从祭坛上拉了过来, 然后连连对着银发的主教与侍从道歉。主教并没有当場问罪,甚至宽恕了江秉燭,讓他们觉得万分感激。


    要知道,诡异世界的祭坛極为神圣,是平常信徒供奉神灵、神灵进行回应的地方。


    江秉燭偷懒跑到那里去坐着,在诡异世界的信徒看来,不是想当贡品,就是想当神了!


    这可是天大的不敬, 没有直接被打成异端,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A班学生暗自庆幸时,银发的主教缓步上前。


    祂的目光投向A班的学生, 那雙无机质的银色眼睛中在一瞬间闪过了许多画面。祂的注視显得遥远又飘渺, 像是从天外传达某种神圣的讯息。


    同一时间,所有在場的A班学生脑海中都蓦然响起来主教的淡漠声音。


    “你的能力很有趣,”祂对黎雙白说, “你若有意, 可以留在神殿, 跟随我进行学习。”


    黎雙白抬起头, 惯来沉静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讶异。


    金祈安则听见祂说:“不信奉神灵的异能者,你的傲慢和疑心,已经引你得出来错误的判断。”


    金祈安一惊,他心底的许多怀疑从没对人说出口,尤其是曾经针对江秉烛的无厘头的质疑。他们不过见了一面,这位主教就看穿了他曾经犯下的错误,就好像自己在祂面前是透明的一般。


    这感觉讓他十分難受,和什么都不穿,在克莱登学院的操场上跑十圈也没什么区别。


    祂开始不安地思考,是达到一定层次的高位存在都有着这样能读懂人心的能力,还是祂有着与之关联密切的异能……


    作为至高神的浅信徒,时家兄弟得到的待遇,无疑是最温柔的。


    “以自己挣得的愿望換取不幸者的重生,你们的选择很有意义。”主教说。


    时家兄弟知道祂指得是鸿福夜市那个神迹降临的夜晚,虔诚地低下头去,聆听着主教的话语。


    “你们仍可以向至高祈祷,但要记住,并非所有祷告都会得到回应,此前的……”


    祂的话音突然顿住。


    那张无波无澜,平静到没有表情的主教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絲迷茫。


    祂低声輕喃:“这非命運原本的轨迹,而是干预的结果。可是……”


    这些从人类世界而来的异能者、甚至包括费尔南多在內,可能都想不到,当时穿越了位面屏障,将那些死在蛊人手下的人类复活的高位者究竟是什么身份。


    但是主教看见了。


    祂原本只是想用自己的能力,从这几名异世来客身上找到费尔南多所提及的旧神餘孽的下落。


    可祂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从时家兄弟的经历中,看见了艾瑞斯大人的身影。


    ——祂是至高神麾下四位从神之一,代至高神行使“力量与支配”权柄的存在,祂的神像就立在神殿的门口,亦能接受信徒的朝拜。


    来自另一个位面的、微不足道的祈求,竟然会被艾瑞斯大人亲自回应?


    主教无波无澜的心绪忽然翻涌起来。


    祂感到不解,却无法从面前的两名学生身上找到讯息。


    这十分罕见,主教心中升起一丝研究的兴趣,但祂这次并非为此而来。于是,祂的目光落在了方才那个因无知而无畏、异能低位的黑发少年身上。


    在一众来者中,江秉烛才是那个与旧神餘孽有过最多的人。


    主教无声地使用祂的异能。


    这座神殿受辖于代至高神行使“命運与欲念”权柄的从神,阿德莱亞大人。


    身为这座神殿的主教,祂的异能也与命運有着关联。


    如主教自己所说的,祂的异能与黎双白有些相像,只不过黎双白的异能“回溯”所追溯的是人与物曾经的经历。


    而祂窺见的,则是命運之河的流动。


    主教可以看见这个人的命运曾经经过哪里,原本的流动方向,是什么令它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而它未来终将去往何方。


    在祂的观测中,前几名学生确实曾与旧神餘孽的造物有过短暂的接触,只是那对他们命运造成的影响十分微弱,所能提取出的信息,并不足以让他跨越位面,定位到那些神选者的位置。


    但若是換做江秉烛……


    “铛!铛!铛!”


    神殿中的黄铜大钟骤然发出一阵嗡鸣,汹涌的声浪传遍整个神殿,古老的钟声在穹顶之下回荡。


    于此同时,主教那双银白的、仿佛能洞悉万物的眼睛,骤然变得一片漆黑!


    在祂身后,侍从即刻上前,騎士的盾与剑已经持于手中。


    主教仍然站在原地。很长一段时间里,祂都以为,所有命运的河流都会在祂的眼前展露形貌。


    借着这双眼睛,祂曾窺见旧神的覆灭、人类的末路,也曾得见位面的新生,与广阔的未来。


    可就在祂想要窥探这个少年的命运之河的那个瞬间,祂所看见的,却只有一片漆黑。


    不,这样说或许并不贴切。因为那并不是黑暗,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无。


    ……什么人的命运之河,竟会是这等模样?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不论以任何形式,都早就不该存在于世,绝不可能站在自己的面前,坐上神明的祭坛。


    除非——


    除非“他”并不是命运的承载者,而是一个绝对的旁观者。


    所有人的命运汇成河流,而祂站在上游,站在命运无法触及的地方,静静俯視着万事万物的新生与毁灭。


    而这是……


    主教心中的万千想法,其他人都没有办法得知。


    他们只能看见,一滴金色的血液顺着那张圣洁的面庞缓缓滑落。


    “铛啷”一声,距离主教最近的神殿騎士长铿然挥剑前指,剑锋直冲着那名留着黑色长发的少年。


    主教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神殿的一切便由祂代为指挥。


    “主教大人受到攻击!”騎士长沉声道,“旧神的余孽,極有可能潜伏于他体內!此人必须立即拘押,送往神殿内狱,接受审判!”


    数百名银甲的騎士同时摆出进攻的姿態,动作整齐划一,金铁交错之下,神殿中骤然升起一种浓烈的杀意。


    “旧神余孽?他怎么可能与这相关?”A班学生高声反驳道,“如果他真有什么不对,我们不可能活着到这里!”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我们都可以接受调查,但是直接审判,这对一个普通异能者来说,也太过严苛了!”


    即便不带有任何主观上的恶意,神殿的审判作为清除邪神与异端的一种手段,本身就很严酷。江秉烛一个最低级的异能者,如果真的是不幸被异端存在附身,那么在旧神余孽被净化的同时,他自己的命也很難保住。


    但是身着甲胄的骑士姿态不改,他们只听令于当前的长官,一把把锋利的长剑指向江秉烛。


    江秉烛:“……”


    好稀有的经历。


    他不太想得起来自己上一次被人拿剑指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能依稀记得那时好像也是在谁的神殿里——那座神殿远没有这里好看,更没有这么漂亮的、能与天际相接的穹顶,所以后来塌得非常彻底。


    不过就算是自家的神殿问题也不大,能修。


    江秉烛微微转动眼珠,手指刚动了一下,忽然有人飞身拦在了他面前。


    红发的骑士没有对自己的同僚刀剑相向,却手持盾牌,挡住了所有指向少年的剑锋。


    “这不对!”费尔南多急声说。


    他向来话很少,语速从未这样快过:“这位异能者身上沾染旧神的气息,是因为之前经历的诡异。我正是因此才引荐他过来。我与他一路同行,没能察觉半点异样。”


    “若主教确实是因他而伤,我也有失职之嫌!应该同他一起接受审判!”


    费尔南多与神殿骑士长对视着,谁也没有相让。


    半晌,骑士长叹了口气,抬起左手,示意几名骑士先将A班那些学生带离现场,再将主教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然后,祂以手中长剑拄地,双手搭在剑柄上,道:“他身上残留有旧神的气息最为浓郁,这你清楚。主教大人受到攻击,甚至受伤,这一点就足以令有嫌疑者接受审判。我依律办事,并非过于严苛。”


    神殿的主教极为重要,甚至能动用一小部分本源的权柄,能輕易伤到祂的存在,当然不容小觑。


    如果不直接对这样的存在进行审判与净化,一旦出现问题,造成的伤害必定比一个因审判受创的普通人更加严重。


    费尔南多对此没有反驳,但也没有让开。


    江秉烛是他特意带来诡异世界的,也是他从一开始便认为江秉烛没有问题,如果真要追责,费尔南多难辞其咎。


    于情于理,费尔南多都认为自己才是那个应该承受审判的痛苦的人,哪怕这会对他的实力造成极大的打击。


    被旧神余孽沾上已经很倒霉了,费尔南多不能让一个普通人因他的失职而受苦。


    而骑士长长久地注视着这名自己培养出的红发骑士,叹了口气,眼神中却又有一丝欣慰。


    就在祂要做出决断时,有个人在空中挥了挥手。


    江秉烛打了个哈欠,从费尔南多身后走了出来——他们神殿培养骑士的策略似乎非常统一,除了必要的话以外,这两个对峙时什么都不说,干站着,就那么大眼瞪小眼。


    因为太过无聊,江秉烛最后一点看戏的心情也被打消了。


    “不用这么麻烦,”他说,“阿德莱亞在哪儿,我要见祂。”


    骑士长和费尔南多同时猛地看向他。


    阿德莱亚是谁?


    那可是至高神的四位从神之一!


    别说他们了,就连神使们都很少能够见到祂们。


    江秉烛不仅直呼从神的名字,甚至还用那种异常随意的语气说要见祂,没有丝毫尊重!


    主教大人宽和,没有计较这个人之前坐上祭坛的事,可他不仅不悔改,还变本加厉了!


    骑士长的眼睛里都快喷出怒火了,费尔南多则面色苍白,冷汗顺着额头向下流,不知现在该如何收场。


    可江秉烛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像是在重复一件被耽误的小事那样,略显轻慢地开口。


    “叫阿德莱亚过来找我。”


    他甚至换了一个句式。


    第37章


    这实在太嚣张了!


    在这一刻, 骑士长无比确信,眼前的人類少年一定与舊神的余孽有所关联。


    不然,他怎么可能直呼阿德莱亞大人的名字, 态度还如此轻蔑!


    至于费尔南多的普通人朋友, 或许早已无声无息地被这个邪恶的存在所取代,消失在不为人知的时刻。


    類似的事情在詭異世界并不少见,骑士长对费尔南多说了一句“节哀”, 便指挥着神殿中的术士与骑士, 利用魔法阵, 将眼前的那个舊神余孽困在其中。


    与此同时,骑士长安排手下,向阿德莱亞大人进行祈祷。


    这当然不是因为祂真的要满足江秉烛无礼的要求,而是眼下情势紧迫,骑士长心知,仅凭当前的布防,恐怕难以稳妥压制这位可能与旧神关系密切的危险異能者。


    于是,祂下令让所有骑士隐于偏殿外, 层层布下封锁,将主殿与侧殿的通道完全封死,同时保护后方的远程異能者, 隨时准备发动发出最强的攻击。


    而祂本人则选择独自一人留在偏殿之内, 拖住江秉烛,谨防任何異动的出现。


    毕竟那是轻易便伤到了神殿主教的存在,骑士长不知道他的深浅, 但绝不会轻易小瞧自己的敌人。神殿之后, 就是一座繁荣的城市, 有着数以千万计的至高神的信徒, 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请求阿德莱亞大人的降临,便是最有效的應对方法。


    神殿的一應人手训练有素,所有人都在严阵以待。


    只是在一系列安排后,他们严防死守的目标却没有任何动作,这让骑士长无法理解。


    不,不能再想了!引人陷入思维的怪圈,也是一些存在进行谨慎污染时常用的手段。


    眼前这个存在果然非常可恶!


    骑士长打起万分精神,在心底默默向至高神祈祷,同时祈求着阿德莱亞大人的到来。


    ——


    詭异世界,极北之地。


    白雪覆盖海岸与冰原,冷冽的海风呼啸而过,灰白的云层压得很低。


    四野靜悄悄的,只有一道优美的人影坐在岸边。


    祂深蓝色的长发垂在雪地上,像是一道蜿蜒的水系,发尾没入汹湧的波涛中,隨着海浪起起伏伏。


    在这海洋之下,黑暗无光的海底,便有着一道通向深淵的入口。


    阿德莱亚赤着脚,一下下用足尖觸碰着冰冷的海水。祂却像感觉不到那冰冷的温度一样,只是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虛空,看着那一道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光辉流转的河流。


    ——祂自己的命運之河。


    作为代行着命運与欲望权柄的从神,几乎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涉祂的命運——就连命運本身也是如此。


    这位从神掌控着自己的未来,祂的指尖轻轻一动,也可以改变数万人生活的轨迹。


    但此刻,祂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看着自己的那条已经不受任何人支配的命运之河,不断地向前追溯。


    向前、再向前。


    祂的动作无比熟练,像是重复了无数次一样。


    直到某一个颜色古怪的时间节点,才终于停下。


    阿德莱亚美丽到雌雄莫辨的那张臉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祂向前伸出手,指尖没入那条虛无的河水中,不知第多少次,重温曾经的那段记忆。


    对于诡异世界的高位存在而言,祂们的生命太过漫长,记忆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东西。


    阿德莱亚遇见过的存在中,有的对记忆置之不理,任凭它随着时间淡化,也有些对曾经耿耿于怀。成为高位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篡改自己、连带过去所有人的回忆。


    阿德莱亚却珍而重之地将记忆原封不动地保存起来,或许是因为祂的权柄多少与此相关,又或许是因为……这其中包含了祂与至高神初次遇见的那天。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祂还只是一个因为可以窥见命运之河,而被十一名旧神的手下不断追杀的微末异能者。


    而至高神……尚未成神。


    随着阿德莱亚的动作,命运的河水开始倒流。


    还是同一片雪原、同一个冰冷而沉闷的日子,他被逼到最高最孤绝的海崖上,向后一步,就会跌入必死的深淵。追杀他的人还在向前,致命的异能酝酿着,将在顷刻间结束他的生命。


    但他什么也没做过,他只是一个不信仰任何神明的普通的异能者,却要因为自己的能力而死。


    阿德莱亚也看到过自己的命运之河,不论做出哪一个选择,最后的结果都是死亡。他试图做出改变,挣扎到了这一刻,仍然没有得到第二个结果。他绝望地苦笑一声,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可就在下一瞬,为首的追杀者忽然动作一顿!


    他的胸口蓦然绽开一朵血花,紧接着,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掌毫无征兆的穿透了他的身体。


    追杀者的嘴角立刻湧出鲜血,他的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回过头,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名高挑的青年。


    祂有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发丝在风中翻飞,近乎妖冶的赤色双瞳紅得像血。祂的容貌美得惊心动魄,肤色又极其苍白,安靜地站在风雪中,活像一个艳鬼。


    “——什么人!”


    一种极致的恐惧从心底涌起,所有追杀者的异能在顷刻间转火,覆盖了黑发青年所在的区域。


    风雪呼啸,整片冰原似乎都在为那些攻击而颤动。


    阿德莱亚睁大了眼。他不明白这一切从何而来,也没有继续思考的力气。他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等待着那既定命运的降临。


    可下一瞬,世界里的嘈杂却全部消失了。他听见了细碎的雪落声,天地间,出现了一种难得的安宁。


    于是他又睁开眼睛。


    漫卷的飞雪和尘埃缓缓落下,逐渐散去的硝烟中,阿德莱亚看见追杀者倒下的身体,只有那名黑发的青年依旧站在原地。在祂脚下,无数密布着神秘符号的漆黑觸手在空中扭动,鲜紅的血液顺着触手的尖端一滴一滴坠落,落在雪白冰原上,化作一朵朵诡异的、血色的花。


    阿德莱亚怔怔望着祂。


    “你是……”


    这个时候,他甚至想不起来用自己的异能去探查对方的身份。


    黑发青年身前的敌人早已倒下,但祂的手还举在前方——一颗殷红的心脏在祂那苍白的手掌中兀自跳动。


    青年垂下眼,打量了那颗心脏两眼,随手将它丢进雪地里。然后,祂又垂着眼,看向阿德莱亚。


    “看得到我的命运吗?”祂问。


    “什、什么?”阿德莱亚慌乱地回答着,却依言动用了自己的异能。


    紧接着,他看到了很诡异的画面。


    阿德莱亚此前从未见到过这样奇怪的命运之河。或者说,那根本无法被称之为一条河流,只是许多断断续续的碎片拼接在一起,除此之外,剩下的只有一片虚无。


    仅有的那些碎片里,内容也并不丰富。几乎只有追杀、戰斗、死亡,每一幕都被血与火染得模糊不清。


    在那些残暴的片段里,他几次看见了一个金发男人,他们似乎并肩,但又不像全然的朋友。


    只是阿德莱亚的心思此时完全不在这里,他脱口而出,问道:“你也在被众神追杀?为什么?”


    话没说完,他看见了青年身下那些写满神秘符文的黑色触手,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一个相当愚蠢的问题。


    被众神派人追杀的情况只有一个——他让神明感到了威胁。


    以那些神谨慎到连自己都要赶尽杀绝的做派,眼前的这个存在,显然不会被祂们小觑。


    “很好。”


    黑发青年却轻轻笑了起来,祂踩着那些追杀者的尸体走上前,低下头来,更近距离地打量着阿德莱亚。


    和青年平静的面容相比,倒是祂身边的触手更加活跃,甚至有一条好奇地戳了戳阿德莱亚的臉。


    不知是不是阿德莱亚的错觉,青年似乎瞪了那条触手一眼,它便委委屈屈地缩了回去。


    阿德莱亚:“?”


    因为这个插曲,他紧绷的精神终于缓过来一点。


    “谢谢你救我,”他的声音沙哑,却急切地劝说着,“但你要快点离开。”


    “你为了救我出手,很可能已经暴露了行踪。众神的耳目遍布位面,祂们很快就会知道你在这里。”


    “我不知道你具体是为什么被祂们追杀,但既然下达了这样的命令,祂们就不会允许你和祂们,同时存于世间。”


    黑发青年听完,却微微偏过头,像是在不解。


    “如果我们之间一定要有谁死去,”祂缓缓开口,“那为什么不能是祂们?”


    阿德莱亚花了几秒鐘才反应过来祂的意思。


    “可那是神……十一位神。”


    诡异世界有史以来,神明为了争夺权柄纷争不歇,可那都是神与神之间的戰斗。即便是祂们手下的从神,也只能在其中起到辅助的作用。


    从没有过任何记载,未成神的存在可以令神殒落。那是毫无悬念的战争。


    “所以我来找你,”黑发青年很温和地说着,向前伸出手。如果不是祂的手上还沾着追杀者温热的血,这几乎是一场友好合作的现场了。


    “烛,”祂简短地自我介绍着,“我邀请你和我一起,愚弄众神的命运。”


    ——


    这段记忆很短,在阿德莱亚至今的生命中,只是一个很容易便被忽略的瞬间。


    但一切命运的转折,都从这一天,祂握住了至高神大人的手的那一瞬间开始。


    后来,在那些堪称疯狂的计划下,祂们杀掉了第一个神、然后是第二个……最后一个。


    烛登上了至高无上的王座,阿德莱亚自己也成为了从神,逃脱了必死的未来,掌握着自己的命运。


    祂的人生到此,没有任何遗憾,只是在神战之后,祂见到至高神的次数很少,即便有,对方也总是对着王座下面的那一池子金鱼发呆。


    上次进入深渊时,阿德莱亚发现王座下的鱼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神灵改换了爱好。


    祂原本期待艾瑞斯那个家伙回应完至高神钦定的祈祷后,能带来一些线索。可那个不争气的家伙从人类世界回来后就没说过一个字,整天闭门不出,跟蔫了一样。


    阿德莱亚不远万里地嘲笑了艾瑞斯两句,身边突然浮现了几个不断跳动的红色光圈。


    祂随手将它点开,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


    旧神的余孽出现在自己管辖的神殿之中?


    祂心念一动,下一秒,整个人已经从冰原中消失不见。


    同一时间,神殿的鐘声再次响起!


    只是这一次钟声响得极缓,像是带着命运深沉的回响,在整座城市间回荡。


    正在与江秉烛对峙的骑士长精神一振!


    阿德莱亚大人回来了!


    风雪的寒意与海水腥咸的气息蔓延开来,波涛间的浪花在半空中渐渐勾勒出一个深蓝色的影子。


    阿德莱亚出现在偏殿之中,还未抬手拨动命运的河流,忽然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向下望去——


    黑发的少年静静站在那里,看向自己时的目光,和他们初次相见时如出一辙。


    “阿德莱亚,过来。”


    【作者有话说】


    小烛:只要伸一伸手就能获得信徒


    明天有点事,请天假,下一章周五晚上写


    第38章


    江秉烛的话音落下。


    为阿德莱亚大人的降临所深深折服的騎士长在这一刻猛然回神。


    这个妄图冒犯神明的疯子!他以为自己在说什么!


    一位从神, 至高神权柄的代行者,怎么会因为他的一两句狂言而露出破绽?


    不,阿德莱亚大人只会无情地用異能将他淹没, 讓他这样胆敢挑衅至高神权威的異端成为一捧灰烬。


    騎士长对此毫不怀疑, 祂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期待着见到旧神余孽遭到审判的那一刻。


    在祂的视线中,那蓝色的神明落了下来, 祂所带来的暴雪与海洋的气息在这这时被收敛干净, 取而代之的, 是温柔而轻盈的春风,静静地拂过江秉烛的发梢。


    騎士长不由得屏住呼吸。


    祂并没有被这一刻的假象所欺骗——祂知道,越是温柔的举动之下,往往藏着越多的杀机。


    江秉烛的僭越一定是彻底激怒了阿德莱亚大人,才会讓祂用最残忍的方式,给他的命运画上句号。


    即便騎士长对于旧神余孽的审判充满期待,也在这时,对从神的力量和自己即将见证的场面感到深深的畏惧。


    然后, 祂看见——


    无数信徒心目中高高在上,不可逾越的从神大人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起江秉烛那只伸出的手, 低下头, 在少年手背上落下神聖而虔诚的一吻。


    那是骑士对于领主表示忠诚时才会用到的礼仪,骑士长当然非常熟悉。当祂在觐见上位存在时,也会以吻手礼相待。


    但眼前的这一位可是阿德莱亚大人!


    除了至高的那位存在外, 祂无需向任何人效忠。


    骑士长几乎怀疑自己陷入了旧神余孽的幻境。


    下一刻, 祂听见阿德莱亚轻轻开口:“我主, 请宽恕我的迟来。”


    什、什么——


    骑士长的瞳孔猛地缩紧, 看向被自己认作了旧神余孽的那个少年。


    江秉烛表情没什么变化,近乎平淡地“嗯”了一声,看了看阿德莱亚:“你又在回顾过去的命运。”


    “是的,我主,”阿德莱亚笑道,“它们对我来说,是最为宝贵的東西。”


    宝贵的记憶吗?


    江秉烛并不能把这两个词连接到一起,就像他不理解阿德莱亚反反复复重温一段经历的举动——尤其是,因为自己的存在,祂无法对那段过往进行任何更改。


    但他向来不干预别人的想法。


    偏殿中,两个人的对话十分简短,可站在一旁的骑士长却不住地抖了起来。


    祂彻底清醒过来了。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幻术能如此清晰地模仿出一位从神,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阿德莱亚大人是真的,而被祂称呼为“主”的那一位……也是真的!


    “铛啷”一声。


    长剑脱手,骑士长本能地跪了下去,声音干涩:“……至高神大人。”


    “请原谅我的冒犯,我、我……”


    祂的话顿住,完全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天呐,祂先是将至高神大人当作了普通人,然后又将祂认成了旧神的余孽!


    自己怎么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骑士长完全汗流浃背了。


    江秉烛这时才扫了一眼骑士长,对阿德莱亚道:“你治下的神殿,自己处理。”


    阿德莱亚眼波流转,在看到普通人形态的至高神时,祂便立刻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稍一联想,就知道上次抢着去人类位面回应祈祷的艾瑞斯是遇到了什么,才在回来后闭门不出,对当时的事情闭口不谈。


    等自己处理完神殿的事情,一定要带着其它几名同僚,当面去嘲笑那个家伙!


    “遵命,”阿德莱亚说着,笑了起来,“看来,您找到了新的乐趣。”


    “倒是也遇见了老朋友,”江秉烛说。


    阿德莱亚的面容陡然严肃起来,臉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原来如此……”祂沉思道,“難怪我们后来清算旧神余孽时,一直有几个下落不明,一直没能找到其中几个存在,原来是躲进了那个位面!”


    江秉烛微微颔首。


    人类的位面異能过于稀薄,他之前从未对那里投入过关注。


    如果不是去找鱼,確实没有可能发现逃往了那里的老朋友。


    当然,这并不是他最主要的收获。


    江秉烛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他招招手,空中立刻浮现出一串地址与姓名——分别是他去过的几个餐館,和其中主厨的名字:“抽几个人手,去人类世界,跟着他们学習。”


    “照着他们的手法,一样不落的学会。”


    阿德莱亚重重点头,又问道:“那旧神余孽……?”


    哦,那些啊。


    江秉烛一挥手,随意道:“有空的时候,杀了吧。”


    ——


    傍晚。


    A班的学生坐在神殿安排的一间内室进行休息,每一个人臉上都写满不安。


    金祈安悄悄凑到費爾南多旁邊,问:“今天偏殿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发的骑士也疑惑地摇了摇头:“不知。”


    江秉烛直呼阿德莱亚大人名讳的场面太过震撼,他那时一下傻了眼,被骑士长安排的人手一起拉出了偏殿。


    后来,他感到了能量的波动,明白是阿德莱亚大人降临了神殿,但和其它人一样,对里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只知道等骑士长出来后,江秉烛安然无恙,骑士长向所有人澄清了他并非旧神余孽。刚才所发生的事情,都是可恶的旧神余孽暗中设计,导致他们产生了误会。


    为了弥补对江秉烛这名普通人造成的惊吓,骑士长还特意设宴,向他进行弥补。


    但吃过了人类世界的饭菜后,費爾南多对这种弥补的有效性产生了小小的质疑,向骑士长提出,其实祂可以对江秉烛的異能进行辅导。


    对一个异能低微的普通人来说,讓他提升异能、拥有自保的实力,应当是最实用的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费爾南多觉得自己说完之后,骑士长的脸色有些古怪。


    奇怪,他真的很少在骑士长身上见到那么丰富的表情的。


    正想着,内室的门开了,两名骑士护送着江秉烛走了进来。


    他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只是手里抱着一个灰色的沙发坐墊。


    “小江,你可算回来了!”A班学生立刻围了上来,“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快吓死我了!你也太倒霉了,竟然被认成了和旧神相关的人。幸好神殿的反应够快,不然真的太危险了!”


    哪怕他们只是在一旁围观的,都感到一阵后怕。


    毕竟他们都经历了海洋館的詭异事件,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被当场认成旧神余孽的是自己,会被吓成什么样子。


    “一点误会,解决了,”江秉烛说着,为了让自己的可信度更高,还揪了揪手里的沙发墊子,“这是赔礼。”


    神殿的赔礼?


    时家爾好奇地凑过去,打量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试探地问道:“这个看起来像沙发墊子一样的東西,是什么会隐藏形态的特殊武器,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一下变成长刀或者利剑,攻击你的敵人么?”


    江秉烛:“……?”


    “这只是个垫子,”他说。


    时家尔:“……”


    不是,谁家好人赔礼道歉会赔了个破垫子,收礼的人还这么开心啊!


    而且在他印象里,神殿不是这个作风啊!


    “我自己要求的,”江秉烛解释道,“它靠起来很舒服。”


    时家尔更绝望了。


    他想使劲摇晃江秉烛,让他清醒一下。


    这里可是神殿!至高神殿!在这里,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一滴水,拿到了外面去,都是叫詭异退散,不敢靠前一步的神水。


    怎么真的有人在这种地方,只带走一个普通的垫子啊!


    不过,在江秉烛的允许下,时家尔戳了戳那个垫子,手感確实挺好。


    “这是什么做的?”他问。


    江秉烛:“蛊人的皮。”


    祂之前吩咐几名从神,让祂们收集蛊人皮做垫子,铺满他那个看腻了的王座。


    不过这个要求所需的蛊人数量挺多,暂时还没完成,他就先拿了个垫子。


    早用早享受。


    时家尔:“???”


    他沉默半晌,拍了拍江秉烛的肩:“小江,我知道你被蛊人当成人质之后,有一定的心理阴影,恨不得让它的下场再惨烈一些,比如说扒了它的皮什么的。但是也没必要把恨意安排到这种地方啦,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异能者,不再受那些诡异生物的威胁的。”


    金祈安也说:“虽然你的天赋一般,但勤能补拙!何况现在是在诡异世界,一定有很多人能对你进行指导的!”


    像是黎双白,就在神殿的主教苏醒后,因为相似的异能被祂叫走,前去学習了。


    其余几人一邊羡慕他的际遇,一边为至高神信徒的宽和与慷慨而深深折服。


    至高神,真是一位好神啊!


    此时此刻,黎双白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十分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竭尽全力在与主教的交流中,掌握更多使用异能的技巧。


    即便他天赋有限,并没能在这段时间里窥见真正的命运之河,也感觉自己整个人脱胎换骨,学到了很多东西。


    主教对于命运的了解深刻到了他難以想象的程度,而这也令黎双白对那天主教眼中流下金色血液的一幕印象更加深刻。


    这样高位的存在,究竟是看到了什么难以承受的内容,才会受到那样的伤害!


    黎双白试着问过几次,主教每一次都避而不谈。


    但结合至高神殿这些天派出异能者,前往他们所在的世界的举动,黎双白判断,他们所发现的旧神余孽确实极为强大,才会让神殿都如此重视。


    这么想着,黎双白心中又升起一股危机感。


    那么多强大的存在都出现在自己的世界,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曾经远远见过高位者之间的战斗,只用一下就有移山填海的威能。


    这很炫酷,可是对当地造成的损坏,是不可估量的。他们不能期待每一次至高神都足够仁慈,回应他们的祈祷,去拯救那些被摧毁的地方。


    作为人类世界的原住民,他们也必须做好准备。


    而第一件出现在黎双白心里的事,就是他所亲眼目睹的,在聖教的阴谋败露时,那座倒塌下去的大厦。


    他曾经通过回溯,在大厦边缘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电弧,因此判断一切是那个聖教教主所做。


    根据当时展现出的异能,那个教主相当危险,又很可能策划了后面水族馆中的事件。黎双白希望找到一些线索,尽快将这个危险人物缉拿归案。


    “现在回溯,你应能看到更多,”主教说。


    黎双白点了点头,在脑海中搜寻出当时的那段记憶,运用这些天中,自己学到的一切技巧,对那段记忆进行分析。


    依然是倒塌的大厦、跳跃的银色电弧,但这一次,他竟然从中感到了一丝相对熟悉的气息。


    ——在聖雅各医院下方,那个死去的神选者的残骸上,他也感受过相似的气息。


    希格尔德?


    这个一段时间不曾出现的名字,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


    黎双白本人并没有亲眼目睹过希格尔德出手,但是京城所有传言中,希格尔德都是一个一招就能将神选者级别的诡异生物杀死的、极其强大的存在。


    如果说……圣教教主就是他的话,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一来希格尔德最先出现在京城,而圣教的兴起只在第二城。二来,圣教教主出现时,释放了诡异生物,而希格尔德所做的却是斩杀。


    截然相反的行为,让他们看起来并不像一个人。


    黎双白诚恳地向主教进行请教。


    主教沉吟片刻,道:“力量同源,立场相对,这并不罕见。”


    也就是说,希格尔德和圣教教主是两个人,他们在力量上有一些渊源,但阵营相左,因此发生了摩擦。


    希格尔德一开始出现在京城,后来在第二城活动,也应当是因为发现了圣教教主的痕迹,所以追杀过来的。


    这就说得通了!


    更好的是,敵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他们说不定可以为希格尔德提供一些线索,与他进行合作,帮助他早日杀死那个在第二城为非作歹的圣教教主!


    黎双白欣喜地想着,对这两个存在的活动轨迹进行了一些整理,准备一回去,就告诉A班学生自己的发现。


    只不过在整理这些信息时,他意外地发现了另一件事。


    不管是医院、湖边、还是圣教所在的大厦。


    怎么那位希格尔德出现的地方……江秉烛也总是在场?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不好意思来晚了,欠下的更新我会找机会补上的!


    第39章


    “你又在怀疑小江了?因为他和希格爾德的行动路线过于重合?”


    其它人已经歇下了, 金祈安大半夜被黎双白拉到走廊里,整个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地问。


    黎双白郑重地点了点头, “小金, 你和他相处比我更多。你真的从来没发现他身上有任何異样吗?”


    他这么一说,金祈安就想起来前几天自己和江秉烛讲起詭異世界恐怖故事的时候,对方的反应平淡到了一种奇怪的地步, 冷不丁回忆一下子, 比做梦梦见詭異生物还可怕。


    但这些, 怎么也不足以成为证明江秉烛不正常的证据吧!


    他们现在可是在至高神殿,连这里的主教和骑士长,甚至是那位他们连面都见不到的阿德莱亚大人都不曾对江秉烛的身份有任何疑虑,他怎么会有问题呢?


    江秉烛总不可能逼着那些強者陪他演戏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小江有问题,你怀疑他什么呢?”金祈安问,“他到过的地方,希格爾德总会出现, 难道你觉得他就是希格爾德吗?”


    黎双白微微皱眉:“你知道我不会想这么夸张的事。”


    “但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些联系?”


    江秉烛和神秘又強大的希格爾德吗?


    金祈安挠了挠头,依他看, 如果江秉烛真有那么强大的靠山, 一开始轉来他们班的时候,就不会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了。


    而且, 希格尔德最一开始出现是在京城, 然后才到的第二城。江秉烛一个渔村出身的穷学生, 在轉学之前, 是绝无可能認识到京城来的人物的。


    黎双白也显然对这一点持有疑虑。


    “想不通的时候,就不要硬往下想了,干脆做点什么,”金祈安大大咧咧地说,“你实在不放心,就去查查小江长大的那个渔村呗,对你来说,这也不是多费心的事。”


    他就是随口一说,黎双白却立刻精神起来:“你说的对,等回去我就安排!”


    如果江秉烛真有哪里不对的地方,那么他的家乡,一定是能提供线索最多的地方。


    ——


    大概是因为旧神都已殒落,世界全权由至高神掌控,A班学生这次来詭異世界,整体的体验和上次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们在至高神的神殿待了一周,每一个都跟随与自己异能相似的异能者们进行了学习,精进自己的技巧。


    再过不久,他们就要去京城参加特级异能者的考核。如果通过,他们就能调动更多资源,更好地对抗詭异。之前见了京城来的江亦宁一行人,A班学生感觉到了那些京城人手里似乎握着不少底牌,都更努力地练习了起来。


    唯一令他们有点发愁的是江秉烛,明明主教和骑士长都因为先前的误判而对他充滿愧疚,他可以借机学到不少东西,但他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每天不是出城溜达,就是在神殿里面闲逛。


    甚至有一次,时家逸看见他差点儿又坐到祭坛上去了,好在他在主教有所注意之前就把人请了下来——神殿虽然宽容,但是坐上祭坛这种事,他们想必是不会允许第二次的!


    在这段时间里,神殿似乎还进行了一些人手上的调动,费尔南多带着一堆人马先行離开。他们的具体目的,A班学神不得而知,但想也知道,那一定是为了很重要的任务。


    很快,也到了A班学生启程,返回自己世界的那一天。


    他们上次穿越的因果很奇怪,即使在诡异世界待了一年,回到自己的位面时,时间仍然停留在那一天。而这次就正常得多,两边世界的流速保持了一致。


    诡异世界光怪陆離的影子慢慢在面前消失,他们经历了一段和来时一样的痛苦时间后,熟悉的克莱登学院再次浮现在眼前。


    只不过……好像又有哪些地方,和他们印象中不太相同。


    ——克莱登学院为什么这么热闹!


    道路两侧的树上挂滿了灯球与裝饰性的飘带,一张张花里胡哨的横幅与海报挂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就连一栋教学楼门口都有极其醒目的标语。


    时家逸眯起眼睛,阅读着上面的内容:“校园藝術节下周开始?”


    他说完,自己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克莱登学院这种贵族学校,藝術节显然是极为重要,给所有爱出风头的人提供平台的关键活动。


    一直以来,A班学生都在此项活动中极受关注。


    只不过,自从成为异能者后,他们心力憔悴,满脑子都是吃人的诡异,早就把藝術节这码事忘到脑后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来,这个万众瞩目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这次藝術节的主题是戏剧,以克莱登学院的一贯风格,肯定会搞得相当风光。


    “你们C班排练的怎么样?你们选了《莎乐美》当剧本,听起来很不好演。”


    一阵交谈声响起,脚步声从轉角处传来,几名学生站在那聊了起来。


    可能是打诡异打多了留下的后遗症,A班学生条件反射般藏好自己的身形,悄悄听来者的话。


    “没关系,”另一个人回答道,“我们请了时下最当红的明星演莎乐美和约翰,艺术节嘛,够艺术就好,又没说一定要让我们自己演。校方要真要求一切都由我们自己操刀,岂不是连剧本都得我们自己原創了?”


    金钱能买来的艺术,当然也是一种重要的艺术。


    “别说,这次A班和京城来的那几位,不都是用原創剧本嘛。不愧是天之骄子,就是有追求,不像我们,直接选的经典剧本。”


    这里还有京城的事?


    A班学生立刻打开手机,点进校园树洞一阵搜索,发现这次艺术节规模格外大,还真有京城那些人的原因在。


    虽然江亦宁已经陪着谭氏姐弟回了京城,但他的跟班许思恒带来了一批新人,继续和克莱登学院的交流活动。他们也参加了这次艺术节,并且还有一个由江亦宁主笔的原创剧本。


    剧本名字叫《灰天鹅》,讲述的是一个家世贫穷的孩子阴差阳错被富豪認成了自己的孩子,因此一直被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真少爷针对,但那个误入纸醉金迷世界的少年最终凭借自己的努力、真诚、与善良,最终获得了大家的认可,从丑小鸭成为了真正的天鹅。


    “好老土的剧本。”金祈安毫不留情地评价,“什么年代了,京城人还搞这些东西?”


    时家尔说:“那个江亦宁说话茶茶的,怎么还爱写这种东西?真稀奇,是吧,小江?”


    江秉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近总是莫名其妙被cue:“?”


    但有瓜可以吃,他也歪了歪脑头凑过去,看屏幕上的内容。


    ……哇,好熟悉的故事啊。


    江秉烛想,如果江家那位原裝的真少爷没向自己祈祷,最后的结局估計和江亦宁写的差不多。


    但现在的原裝真少爷在诡异世界的大海上航行得十分自在,这边的“江秉烛”是他,这些跟自己又没什么关系。


    京城没意思,除非不幸有金鱼游到那里,江秉烛也懒得过去。


    吃到一口陈年老瓜,江秉烛兴致缺缺地从手机屏幕上收回目光。


    正想着,他忽然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说话的人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但他不記得名字。


    那几名克莱登学院的学生还站在墙角聊天:“说起来,最近怎么A班人一直不齐?我朋友去打听过,发现那个新轉学生,叫江秉烛的也不在。”


    “他?估計早转学了吧!”他对面的人,钓鱼社的社长季禮夸张地说。


    “那个江秉烛很奇怪的,京城的同学先前见过他,也觉得他挺不对劲。可能乡下来的就是晦气。之前你们班那个安森,不是和他走挺近吗?前段时间也进医院了吧。”


    眼看面前的学生们露出几分信服的神色,季禮继续道:“我估计,A班那些学生不在,也是嫌他太烦,又赖着不走,才不肯和他一起上课。等着吧,再过一阵子,那家伙肯定得从克莱登学院滚蛋!”


    季禮怎么想也想不通,江秉烛那么普通的人怎么有那么好的运气。


    不仅进了他想进进不了的A班,看见了自己在维斯特湖畔时最狼狈的模样,甚至连自己对他的告发甚至都无济于事。


    季禮并不是第一次讨厌一个平平无奇的家伙,但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一个讨厌的家伙,却始终没办法整到他。


    不过,好运不会一直伴随江秉烛的,季礼想。


    作为一所贵族学校,他们这些学生的想法有一定分量,只要大部分人都想让江秉烛离开,就算学校也不得不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而且A班的那些同学,应该对这种事乐见其成吧。


    交谈中,其它几名学生越发觉得季礼的话有道理,跟着附和了几句。


    季礼得意起来,正觉得自己期待的那一天指日可待,忽然听到一句冰冷的声音。


    “再说一句试试?”金祈安从转角后面走了出来,金色的头发在天光下尤为醒目。他那张总是带着点笑意的脸一旦冷下来,便显得很有气势。


    “是有人该从克莱登学院滚蛋,但不该是江秉烛,是你。”


    江秉烛可是他的救命恩人!金祈安才不能允许有人悄悄说他的坏话。


    时家兄弟也立刻站出来附和,并且出于一种有点心虚的补偿心理,用词更不客气。


    季礼一愣。


    然后,他才看见好几名A班的学生从转角后面陆续走出来,就连最和善、看起来最好说话的黎双白面色都有些沉郁。


    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都听见了什么?


    A班的学生,怎么会为江秉烛说话呢?


    季礼想不明白。那种乡下来的土包子,既没有家世背景可供依仗,又不会看人眼色说话讨人开心,怎么会有人站在他那边呢?


    等等!


    季礼眼神一凝,目光锁定在A班学生后面,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


    江秉烛也在这里!


    一瞬间,季礼心念电转,立刻想到了许多个可能。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他刚在背后蛐蛐人,转眼就被A班的学生听到,说不定是江秉烛在后面捣鬼!


    虽然季礼讲话有很多夸张的成分,但他确实觉得这个人有哪里不对劲,只是真要让他细说,他又说不出来。


    这感觉实在很诡异,他想不明白,干脆一股脑怪在江秉烛头上。


    季礼充满怨念地看着江秉烛,直到这时,才发现对方的眼神早就飘忽到远方,根本没看自己。


    这是在干什么,装目中无人吗!


    “小江?”黎双白温声问江秉烛,“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不论私下和解,还是走正式程序,我都可以帮你。”


    他对江秉烛的脱线倒是习惯了,主要是想借这次机会对江秉烛增加了解,进而解决自己的疑虑。


    江秉烛慢悠悠转过眼来,余光扫过季礼,又漫不经心地移开。


    他向来挺嫌麻烦的,让他处理的人,一般只有一个下场。


    不然在神殿时,他也不会把阿德莱亚叫回来,让祂去应对主教和骑士长的误会。


    至于季礼……江秉烛輕輕垂下眼,神情被笼在那鸦羽似的睫毛投下的浓重阴影中,显得神秘、朦胧、而又美丽。


    “不用,就这样吧。”


    将死的人,不需要他额外动手。


    少年的回答很随意,声音也轻,完全不在黎双白的意料之中。


    对于刚才那么冒犯的言论,江秉烛竟然毫不追究吗?


    他想到了什么,更诚恳地说:“小江,你不用有任何顾虑。只要是法律允许的,我都会竭尽所能的帮你。”


    江秉烛:“?”


    可是过两天季礼就该死了哎,走人类的流程应该没有这么快吧。


    “真不用。”他同样诚恳地说。


    黎双白看着江秉烛的眼神变了又变,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如果不是这个人的演技实在太过精湛、城府太深的话,那他确实是一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


    善良到,在这个世界都很难生存下去。


    黎双白想起,他在诡异世界时曾经听过的一些传说。


    诡异世界生物的来源多种多样,有的诞生自族群,有的是权柄天然觉醒的意识,也有些是天生的邪物——或许源自于世界规则一个不经意的疏漏,也可能是污染之中自发凝聚而成的。


    而传说中,人心中那些阴暗的、邪恶的意念就曾经幻化为实体,行走在大地之上。


    祂的行踪诡谲难测,威能难以探知,更是天生的阴谋的缔造者,连之前的旧神都忌惮过祂的存在,派出人手追杀。


    而在仅有的記载之中,祂不仅脱离了层层追杀,还在不久后潜入了那个喜爱把人的灵魂塞进蝼蚁躯壳中的血肉之神的神殿,在上面刻了个“到此一游”。


    血肉之神却依旧对祂和祂的同谋束手无策。


    在诡异世界,人类是如此的渺小,可自人心恶意中诞生的造物,却又如此强大。


    ——


    即便江秉烛说了不用,A班的学生还是让季礼给他道了歉。


    只不过,那个人的明显很不服气,只是在他们面前装装样子而已。


    这可不好。


    他们一边想,一边和剩下的同伴在活动室汇合,双方交接了一下这一周的事情,发现第二城暂时没有什么诡异出现,稍微放下心来,也研究起马上将要到来的艺术节。


    A班将要表演的,是他们的原创剧本。


    鉴于诡异事件逐渐增多,他们希望让更多人对类似的事情警惕起来,在不过度透露消息,令他们受到污染的情况下,传递出一些必要的保命方法。


    撰写剧本的,是有着与文字相关异能的学生吴柏。


    他之前不知道黎双白几人要在诡异世界停留多久,因此没给他们留太多戏份。这时候正想修改剧本,忽然听黎双白说:“你先给小江安排一个角色吧。”


    “戏份可以不多,但是一定要瞩目,容易受大家喜爱。”


    黎双白嘱咐道。


    今天季礼的事情引起了他的警觉。如果江秉烛真的只是个普通人,那此时在克莱登学院的处境,就决定了他的未来。


    ——即便江秉烛觉醒了异能,但那么微弱的力量,A班学生也是不打算让他跟着自己行动,陷入危险中的。


    江秉烛应该回归普通人的世界,如果能利用上克莱登学院的人脉,未来也会过得不错,至少比他在渔村的生活要好。


    吴柏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但一时没有思路,便看向江秉烛:“小江,你有什么想法吗?”


    “不用演戏、没有台词。”江秉烛说。


    诡异世界倒是有点有意思的书,但好看的戏实在太少。生物在生存压力太大的时候,对于精致的事情,总是顾不上太多的。江秉烛对此万分理解。


    但这不妨碍他想在人类世界近距离看热闹,并且懒得演戏。


    时家尔:“……”


    这家伙真是个摆子啊。


    戏剧里哪有这种角色,去演一棵树吗!


    吴柏咬着笔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喃喃道:“其实……也可以。”


    他说完,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江秉烛的脸。


    明明几天前才见过他,但吴柏总是觉得,江秉烛似乎和自己记忆中长得有点微妙的不一样。


    江秉烛长得很清秀,这是A班学生的共识。可仔细看下来,他的五官极其立体,眉骨高而眼窝深,眼尾向上扬起的弧度堪称锋利。他的嘴唇也很薄,由于脸上经常表情寡淡的缘故,正视着什么人时,甚至隐隐带着一丝侵略性。


    这不止是清秀,而是让人见之难忘的俊美。


    吴柏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怎么会对江秉烛留有那么草率的印象。


    他看了好半晌,才回过神似的开口道,“小江,有一个角色,其实非常适合你。”


    江秉烛“哦?”了一声。


    “既然是讲诡异的,我们这个戏里,总得有一个让觀众印象深刻的大boss才行!”吴柏激动地说,“我们之前想过要将boss设计成什么样,连服装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我们在舞台上很难展现出那么直觀的恐怖,如果想让人印象深刻,必须得给他们一个更强烈的反差。”


    想想吧,江秉烛只要顶着这张脸上去,什么都不用做,就会自动吸引很多人来看他。


    而当观众沉浸在美貌中时,他们设计的情节恰到好处的展开,让所有观众意识到,这名美貌的少年竟然邪恶可怕的幕后大boss!


    这场面一定能让人记住一辈子。


    吴柏拉住江秉烛的手:“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而且,这也很符合黎双白和江秉烛双方的要求嘛。


    没啥台词,不用演,还可以获得很多人的关注和喜欢——当然,主要是冲着那张脸。


    “小江,你觉得可以吗?”


    “好。”江秉烛点点头。


    完全不用演呢!


    江秉烛对此非常满意,在心里记住了吴柏的名字。


    有创意,很会调度,是个有用的人类。


    他们这边其乐融融,还在刷学校树洞,致力于怼每一个在网上发与江秉烛相关的流言的时家尔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我觉得……这帖子有点不对劲。”


    “怎么?”其它A班学生立刻警觉起来。


    时家尔把电脑转过来,让所有人看到上面的内容。


    帖子里放着一张手绘的图,里面有一段没有窗户的昏黄的走廊,还有几个布局紧凑又奇怪的狭小房间。


    每一扇房间门都很旧,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但让人觉得不对劲的是,它们简直是复制粘贴出来的,从门把手上面的锈迹,到门上掉落的漆皮,每一处都一模一样。


    金祈安皱起眉:“我怎么觉得,这张画看着这么不舒服呢?”


    他说完,一抬眼,看到了这张帖子的标题。


    上面写着:《梦到这个房间后,室友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补完昨天的更新了!


    最后提到的房间带有后室的元素,对这个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搜the backrooms wikidot


    第40章


    A班学生们看到这句话, 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那張奇怪的圖画给他们的不适感更加强烈了。


    “最近有诡異生物出没?”时家逸问。


    “藝術节在即,我们在中樞局的帮助下,已经清理了绝大部分, ”赵一清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 “这个帖子的发帖人在哪里?我们去调查一下。”


    “我和你一起吧,”黎雙白站起身,对其它人道, “你们先去排练, 有任何情况, 我们都会实时同步过来。”


    他们办事速度很快,没用多久就查出了发帖人的身份,从他那里探听到了来龙去脉。


    发帖子的,是九年级的一名新生,和室友住在雙人间里,一直以来的相处都很愉快。


    但在几天前,他的室友忽然在半夜惊醒,说自己做了一个非常恐怖的噩梦, 并画下了圖片中那个别扭的房间。


    室友并没学过美術,连画笔都没拿过,可是那張图却画得非常逼真, 让发帖人看了都心里发毛。


    室友说, 他在梦中就被困在了这样的地方。这个空间大得惊人,可是除了一扇扇重复的门和构造一模一样的房间之外,什么也没有。


    那似乎是个完全密封的地方, 连空气都不会流通, 更没有出口。他徘徊在那片虚无的空间里, 找不到任何线索, 仿佛从进去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办法逃出来。


    好在那只是个噩梦。


    发帖人安慰了他,室友也恢复了平静。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后,室友突然又一次惊醒,做得是和之前完全相同的梦。


    他和发帖人聊了几句,稍微镇定一点后,便去楼下的贩卖机给自己买了点夜宵。发帖人大半夜被人摇醒,困得丁零当啷,迷迷糊糊中只记得室友推开了门,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但等发帖人再次醒来时,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室友没有吃早饭、也没有上课,整个克莱登学院没有一个人见过他。而监控显示,室友最后一次出现,便是在深夜拿着吃的,推开公寓的门。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却再也没有出来过。


    “真不是我大惊小怪,”发帖人壮胆似的碎碎念,“这也太瘆得慌了。赵同学、黎同学,他應该只是在搞恶作剧吧?那家伙避开了监控,藏到隐蔽的地方去了?虽然说藝術节快开始了,但这种行为藝術,还是有点太超前了……”


    黎双白没有回答,直接使用了異能“回溯”。


    片刻后,他的表情凝重起来。


    “他消失了,”黎双白说,“在床上。”


    赵一清立刻上前一步,掀开室友的被子。


    床上一派正常,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那位室友是个重度近視患者,可就连他的眼镜都还在枕头邊上,根本没有动过。


    他是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消失的。


    黎双白在回溯中看见,消失的前一刻,他的身体贴到了墙壁。


    ——


    这条帖子也不知触发了什么条件,在此之后,克莱登学院陆陆续续有学生忽然不见。


    有的人是像那个室友一样在睡梦里失踪的,也有人是走着走着便突然消失。


    他们身上只有一个共性:在行动时,他们贴到了墙壁,然后被拽进了那个被命名为“后室”的空间。


    但直到现在,A班学生都不知道后室究竟通向哪里,又是什么东西。到底是受到诡異生物的操纵,还是随机出现的空间裂痕。


    “但怎么看,现在受害者的消失都和墙壁关联密切,”一名A班学生若有所思,“如果我们把墙壁全部包裹起来,或许能延缓、阻断那个诡異生物的行动?”


    在整个学院都出现了类似事件的情况下,他们的本意是疏散学生,让他们回归安全地带。但第二城的其他地方也出现了类似事件,中樞局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有头绪。


    整个第二城都不安全,而因为克莱登学院的藝术节,这里还格外热闹了起来。


    A班学生本来想动用家里的关系,将艺术节的时间推迟,但是热闹往往意味着财富与商机,他们的家长都并未松口,一切还是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只能先这样防着,”金祈安说,“但这不是办法,诡异生物的进化速度很快,普通的材料拦不住它们多久,稀有的材料又远不能覆盖这么大的面积。小江!你不要靠着墙站!”


    他一邊说,一边看半个身子靠在墙上的江秉烛,心惊肉跳地提醒道。


    偷懒被人发现,江秉烛只好慢吞吞地起身,搬了把椅子,心安理得地换了个地方坐。


    金祈安等人对这一幕已经见怪不怪,甚至有点感动了。起码他这次休息的地方,终于不是至高神的祭坛了!


    他们在排练室谈论着诡异事件的應对方法,但江秉烛既没有角色需要练习表演,身为弱小的异能者,又不用参与A班学生的讨论,坐在椅子上,清闲得翻其它几个班要在艺术节表演的剧本。


    《罗密欧与朱丽叶》、《莎乐美》、《少年维特之烦恼》……


    人类的情感真是复杂又一致。


    他读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两张票。作为克莱登学院的学生,他可以邀請家人朋友进入学校,观摩这次艺术节。京城那边就有学生請了父母一起过来,欣赏他们的表演。


    江亦寧虽然只提供了剧本,人都不在台上,但他的大哥与母亲给足了面子,特意从京城赶了过来,只为一睹最疼爱的小儿子的戏剧作品。


    管家为这事没少给江秉烛的手机塞垃圾短信,无外乎是那几点——要得体、优雅、记得不要说出自己是江家人的身份,给江家丢脸。


    发消息的格式有点像搞诈騙的。


    说到诈騙,江秉烛忽然有了灵感。


    他打开聊天软件,戳进一个备注是“骗子”的聊天框,发了他那两张邀请函的照片过去。


    “来吗?”


    那边回复得很快:“盛情难却,我一定会来。”


    江秉烛:“……”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盛情在哪里?


    ——


    艺术节很快拉开帷幕。


    因为有京城的人来参观,克莱登学院将这次的艺术节扮得比以往都要奢靡。至于有学生无原因消失的事情……他们这么大一个贵族学院,总有少爷们溜出去给自己找乐子,几天不见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克莱登学院的校长亲自领着京城的客人们走向礼堂,刚好碰上往同路的A班众人,一张老脸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好听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外倒。


    江秉烛手里提着两个道具,慢悠悠缀在A班队伍的尾巴,还在想自己几天不见,似乎精神了一点的金鱼。


    果然还是喂活体昆虫效果好,他暗自总结着,忽視了不远处一名女士略有不善的目光。


    学生们一路走过去,但京城的客人中,一位衣着华贵的傲慢女士却皱起眉头。


    “母亲?”江知衍察觉到母亲严清嘉情绪的不对,询问道,“您怎么了?”


    严清嘉语气不虞:“看到了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还是那么上不了台面。”


    江知衍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她说得是誰。


    确实挺巧,这所学院,正是他家认回来的真少爷所就读的地方。


    江知衍对这个便宜弟弟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没什么天赋,为人也沉默寡言,不是太有出息的孩子。这点和江亦寧不同,跟他们江家其它人也不一样。


    那样的孩子不适合在京城生活,在第二城活着也挺好,江家总不会亏待他。只是听母亲的意思,即便到了这里,江秉烛也并不上进。


    江知衍想着,倒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和江秉烛基本是陌路人,没什么兄弟情谊,更谈不上为他可惜。


    比起这个,他一来是想看看江亦宁写的剧本,二来也是听说陆景明和周夜阑此时也在第二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一见。


    周顾问行事过于神秘,哪怕江知衍和他在线上有过交流,也没见过这位顾问的真容。


    直到在校长的带领下,他走进克莱登学院安排的包厢,他还在想着这件事。因而没有注意到陆家的少爷和一名金发男人从礼堂的另一边走了过来,到学生赠票区落座。


    艺术节开幕,前面的表演都进行得相当顺利。


    不止校方重视这次活动,克莱登学院的学生们也下了血本,不少班级请来了顶级的乐队和演员,为他们的演出增光添彩。


    整場艺术节实时直播,那些表现好的,都收獲了无数鲜花和掌声。至于那些尷尬的,则被衬托得更加不堪,在台下和网上都成了笑话。


    A班抽签抽到的顺序较为靠前,很快也到他们上場。他们的剧本本来就和诡异相关,因为自带异能的缘故,一切契合得很好,獲得了相当高的评价,暂时还没有揭□□oss身份,只是在扮演普通路人的江秉烛也收获了不少好评——当然,主要是冲着他的脸。


    台上的剧情还在进行,只等江秉烛最后出場,带着炫酷的特效,扮演好最终的诡异,一切就能完美落幕。


    尽管江秉烛的异能是“看起来很普通”,但A班人对接下来的效果毫不怀疑。


    毕竟,那可是他们特地找中枢局的相关异能者定制的服装!穿上它,即使是一个普通人走出去,也能比肩诡异,让普通人感受到这个世界越发频繁的危险。


    江秉烛以普通人的身份在台上溜达了一圈,走回后台,正要换上最后的戏服,吴柏忽然惊呼出声。


    “戏服呢?戏服怎么不见了?”


    “开场前我检查过一遍,在最后一个箱子里。”时家逸说。


    “没有啊,根本不在!”


    时家逸立刻起身。他清晰得记得自己按顺序将那件戏服在箱子里收好,可现在,那套宝贵的戏服却不见踪影。


    除了它以外,箱子里什么都没有少。


    这显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人早有预谋。


    A班学生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们这几天大部分心思都在后室上。因为越来越多人陷了进去,A班也分出一些人手,加入了中枢局的调查行动,放在艺术节上的关注自然就少了。哪怕在表演的间隙,也在同中枢局联系,并没有人专门盯着后台的物品。


    ——克莱登学院的学生非富即贵,誰会故意来偷表演的道具呢?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有人在刻意针对江秉烛,竟然真的在这时候偷走了他的戏服!


    A班没有人的异能与缝制有关,短时间内复刻不出来同样的服装。


    如果时家尔在,他异能模拟出的诡异生物其实可以代替戏服的效果,偏偏他就是加入中枢局调查行动的一员,现在说不定已经开始探索后室。


    剩下的A班学生里,似乎没有谁的异能适合为江秉烛营造最重要的恐怖氛围。


    这样一来,江秉烛的尬演就会非常尷尬。


    对于A班学生而言,一点尴尬当然不算什么,可是对江秉烛一个没有根基的普通人,在这种场合下,受到的打击将会是巨大的!


    “小江,你尽管上去,”金祈安破罐子破摔道,“大不了我操纵点桌子椅子在空中乱飞,保准给你把观众唬住!吴柏,你赶紧搭一身别的衣服,先让小江穿上意思一下!”


    然后他又看向江秉烛,宽慰道:“你看着我在后台打给你的手势,再装大boss就行!”


    不是吧,还要打配合?


    江秉烛兴致缺缺。


    他提前看过了剧目,在A班后面表演的是《莎乐美》,那个剧本和他的审美相当贴合,他还想早点下去,近距离坐观众席里看呢。


    “谢谢,不用这么麻烦。”他说。


    江秉烛还是穿着他原来的那件白色衬衫,相当从容地往台上走。


    马上就该他上场了,早点走完流程,早点下去看戏。


    “不行的!”A班学生刚想再劝,前方的少年忽然回过头来。


    他那双上挑的眼睛微微弯起来,嘴角牵起一抹笑。那个笑容出现的时间很短暂,几乎是转瞬即逝。可不知为什么,有某个模糊的念头在那一瞬从他们的脑海中闪过,竟然让心脏漏跳了一拍。


    江秉烛说:“其实,我的演技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