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什么?演技?
A班学生实在不能从江秉烛那张永远平静的脸上看到演技的存在。
更何况, 现在的重点也不在演技上啊!
就算江秉烛是个深藏不露的影帝,他也不能平空演出他们想要的詭异效果——總不能靠他那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异能吧!
A班学生忧心忡忡,江秉烛倒是泰然自若地走了上去。
——这家伙真敢上来?
看到江秉烛时, 季礼几乎要笑出声了。
虽然不知道江秉烛的戏服到底玄妙在什么地方, 但连京城来的大佬们都对那件衣服格外关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它与演出的质量息息相关。
季礼厌恶江秉烛的存在, 对A班让他道歉的事情也早就怀恨在心。
因此, 在许思恒来找他, 提出让他拿走那件戏服时,季礼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甚至还有点得意——自己虽然没能跟A班做成朋友,但京城来的学生,比A班的背景厉害得多。
自己分明还赚了呢!
至于江秉烛,得罪了京城来的人,接下来肯定有得好受!
这时候,台上的剧情正发展到最緊要的关头。
A班写的剧本背景相当簡单:学校的后山出现奇怪的声音,一群调查員出于好奇, 结伴进去探险。他们一开始的前进非常顺利,遇到了许多稀有的植物。在有些迷路时,他们还幸运地得到了好心的路人少年江秉烛的指点, 找到了一條坡度更缓的小径。
可从这之后, 他们的探险却变得古怪起来。
山里的雾越发浓了起来,路上總是出现绊人的藤蔓。他们在学校里听见瘆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只要再往山里走一点, 调查員们就可以弄清, 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这样的声音, 它所呼喊的, 又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们无視了所有异状,克服了重重困难,终于来到了山顶。
出乎意料的,山顶竟然是一片空地。
那里既没有奇怪的生物、也没有求救的人类,放眼望去,只有一台早就被淘汰的电话座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那台座机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年了,机身锈迹斑斑,电话線早断掉了,根本不能工作。唯独电话的听筒却不知被谁拿起,那些调查員们所听到的声音,正是从这里传来。
听筒之中,失真的人声不停地重复着四个字。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
调查員们想要离开,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四周在一瞬之间暗了下去,层层灌木倒下,封死所有后退的路。那些不厌其烦地缠着他们脚腕的藤蔓扭动起来,变成一條条五彩斑斓的蛇。
阴森的灯光与恐怖的配乐让觀眾仿佛自己都置身其中,不由自主地捏了把汗——他们知道,这个地方最恐怖的存在将要登场。
而那将会是……
在一阵緊张过一阵的呼吸声中,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闲庭信步地走了上来。
江秉烛出现在所有人視線中,高清的摄像設备聚焦在那张叫人挑不出一点錯處的脸上。
他很好看,漂亮得甚至有点非人。
可这绝不是觀眾们此刻所期待的——前面烘托了那么久的恐怖氛围,这时候不让boss露脸,让之前的好看露人出来干什么!
而且,到了现在,这位路人的表情和之前指路的时候都没有一点不同,这也太敷衍了吧。
哪有这样的演员!
严清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整个人显得十分严厉。
“儿戏的剧本,儿戏的表演,”她点评道,“就算抛开现实因素不谈,僅僅从艺术性来讲,派一个普通人出现在最后关头,也十分令人失望。”
江知衍微微点头,对母亲的话表示赞同。
他看得出来,先前的剧情中就有些线索,将大boss的真实身份指向江秉烛饰演的路人。就像恐怖片里的凶手往往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孩一样,如果能把结尾的反转演好,这一幕也将十分惊艳,让人记忆深刻。
只可惜,他并没有在江秉烛身上看出这样的潜力。
以A班这个表演对画面的追求来看,最后这一幕似乎并不該如此簡陋。江知衍想,他们或许遇到了一些意外,但没有觀眾該为他们的问题买单。
“许家那孩子原定最后上场吧?”严清嘉想了想,对江知衍道,“问问他愿不愿意提前些,在这组之后就进行表演。”
“小宁写的剧本,总比这个要好得多。”
“等这个结束,您就能看到他的作品了。”江知衍回答道,抬手叫来秘书,安排他去處理这些琐事了。
他说完,忽然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气息,猛地转头,看向下方的舞台。
舞台的布置和刚刚没什么分别。
饰演调查员的学生们一步步向后退,江秉烛慢慢向前,面容依旧无波无澜。
但江知衍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影子!
江秉烛脚下的影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有些不似人形。它被投射在舞台的地面上,和斑驳的树影交錯,竟然有一瞬间,像是自黑暗中延伸出的触手。
严清嘉輕哼一声:“光影的小把戏罢了……”
只是这一次,她身边没有人附和。
随着詭异的影子一起出现的,还有另一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突如其来地将所有人慑住。
不是因为光线、也不是因为音乐。从江秉烛再次登台的一刻起,整个礼堂的温度就在缓缓下降,空气变得潮湿而阴冷,仿佛随时都有东西会从身侧的黑暗中伸出利爪,将他们抓向深渊。
即使江秉烛没有作出任何额外的动作,即使他还穿着普通的白色衬衫,显得那么普通而无害,但观众们忽然便不敢直视他的面容。
他每一次輕轻向前迈步,他们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变得急促、心跳在加快。
——他们在战栗。
舞台上,A班学生扮演的调查员们终于全部就位。
只不过,这和他们原本的設想有些不同。
在剧本里,台上的调查员面对诡异,应该各自做出不同的应对,有人当正面教材,也有人藏在自以为隐蔽的地方、有人不断试圖向远处逃跑,还有的试圖和大boss正面硬刚……这些遇到诡异时的错误举动,是用来让观众引以为戒的。
然而在江秉烛出场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唯一正确的解法,根本顾不上饰演自己的错误示例。
只剩下唯一一名有台词的A班学生还牢记自己的使命,站在角落里,声音颤抖地向江秉烛发问。
“你、你不是路过的普通人……你给我们指了错误的路!”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你又是个什么诡异的东西啊!!!”
不论是他因为恐惧而显得尖锐的音色、被逼到抓狂的问话、还是抖得像筛糠一样的身体、都在这个时候,让观众无比感同身受。
如果艺术节的表演也能评奖,那么这段真实得要命、让人百分百共情的演出简直应该横扫各个奖项,被列入影史!
但被他质问的少年,却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些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的其它调查员。
江秉烛稍稍抬起头,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观众席。明明没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可观众们还是不由得浑身发冷。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场的观众里没人敢直视他的眼睛,就好像此时此刻,他们也成了戏剧中,被邪恶存在所注视的一名调查员。
只有摄像机尽职尽责地直播着,将这一幕传到网上。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江秉烛不疾不徐地念出他的那句称得上中二的台词,他的声线和之前饰演的路人没有任何区别,平淡得像白开水一样。
却无端叫人毛骨悚然。
“我,即是诡异。”
第42章
我即诡異。
隨着这句台词落下, 容纳千人的禮堂霎时间寂靜得针落可闻。
他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完全忘了这只是一场演出。
就连直播中原本不断滚动的弹幕也在一瞬间清零了,仿佛来自诡異的污染穿透了屏幕, 仅仅只是一点画面、一句话, 都能讓见者san值清零。
因为这就是诡異。
台上的少年依旧是普通人的模样,可是没有人还会怀疑他的身份。
因为直播的火爆,无数视线从世界各地投来, 又全都在同一时间凝固。庞杂而无序的信息、不可名状的污染, 占据了他们的整个脑海, 阻断了所有思緒。
死一般的寂靜中,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
金发男人从座位上起身,西装笔挺,举止优雅,他脸上带着笑,深邃的目光停在少年身上:“真是精彩的表演。”
他的称赞听起来十分真心,只是又夹带了一点别样的情緒,像是在回憶着什么似的。
江秉烛緩緩抬眼, 隔着人群与周夜阑四目相对。
某一段记憶突兀地在这个时候浮出水面,那应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时他的演技还没有现在这么敷衍,人们暂时对他有一个冗长且可笑的称呼。
——光与火之神。
诡異世界的旧神们殒落之前, 曾经会定期召开会议。祂们讨论的内容关于土地、信徒, 与权柄,也关于那些有可能威胁到祂们神位的存在。
尽管神明之间的斗争心照不宣,但在真正的神战拉开帷幕前, 祂们仍然维持着彼此之间微妙的平衡。
没有谁会率先出面打破。
漫长的会议结束, 其余十位神灵的投影渐渐消散在神殿正中, 江秉烛摊开手掌, 属于光与火之神那标志性的火焰权柄在他指尖跳动着。
忽然,他眼神微动。火焰从他指尖坠下,落到地面上,倏地化为一道炽烈的火墙,
炽烈的火焰疏忽在顷刻间成为一道燃烧的火墙,与一道几乎难以察覺的黑影撞在一起!
恐怖的能量从两道攻击相撞的地方爆发,但只存在了不到一秒,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抚平,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空气中,还残余着些許方才的灼热。
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波动的空气中浮现。
金发男人不急不缓地穿过那道火墙,走到江秉烛身邊,从善如流地俯下身,牵过他的手,放到唇邊轻轻一吻。
“我的神明大人,”他说着,嗓音轻柔而缱绻,还带着点与有荣焉的骄傲似的,“您的演技实在精湛,祂们没有看出一点破绽。”
可是与艾瑞斯、阿德莱亚都不同的是,他说话时抬着头,那双碧绿的眼睛直视着江秉烛。
那不是看向神明的眼神。
江秉烛却没有抽回手。
他望向远方,看着神殿外那片无光的深渊:“我们还有准备要做。”
——
舞台正中,江秉烛的目光在金发男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但隨着周夜阑的掌声,周围的人群终于从浓烈的震撼中清醒过来。他们恢复意识的第一件事就是站起身,如雷的掌声几乎淹没了整座禮堂。
前排的觀众一个个站起来,那个金色的脑袋便不再那么显眼,江秉烛从人潮中收回眼,忽然有些意興阑珊。
不过,他本来也对演这出戲没有特别的興趣。
在他身后,A班的学生也回过神来,他们走到台前,在闪光灯与掌声中拉着江秉烛谢幕。
其实,按照原劇本,后面本来还有一些劇情,讓更多人体会到诡异的危害。不过看现在这个状态,他们是完全没必要演一遍了。
他们甚至覺得刚刚不像在演,而江秉烛真是个诡异生物,或者更高位的存在似的!
“小江,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下台,就有A班的学生迫不及待地冲过来问。
他们的表演已经结束,演职人员正在收拾东西要下场,而被提前到下一场表演的京城学生正在后台进行最后的准备,闻言也投来了几道隐晦的目光。
江秉烛认真道:“这是演技。”
A班学生:“?”
“真的,”江秉烛说着,补充道,“还有一点点异能。”
“你的异能不是讓人看起来很普通吗?”
江秉烛举目看着天花板,片刻后说:“这是异能的另一重施展形式,让人看起来特别厉害。”
“我在神殿学的。”
哦,神殿啊。
A班学生恍然大悟。
……这就不奇怪了!
在他们后面听墙角的許思恒等人却警觉了起来。
他们也曾听说,在费尔南多先生的带领下,江秉烛跟A班的几名学生去了比这里更高等的诡异位面。在费尔南多的描述中,那里有着浓郁的诡气、因此有更强力的异能者和更神奇的技巧。
他们本来还对此将信将疑,可现在看到江秉烛这样一个只有废物异能的家伙都能通过一场表演让他们受到影响,京城的学生完全信服了,并且警惕起来。
连江秉烛都这样,那剩下的A班学生岂不是会变得更强,进而在今年的特级考核中对自己造成威胁?
不行,这些潜在的风险,必须提早扼杀在摇篮里!
許思恒想着,却被一阵阵相机快门的“咔嚓”声打断了思绪。
克莱登学院对于这次艺术节的宣传可谓是无孔不入,就连后台都安排了专门的记者。江秉烛刚刚在台上大放异彩,几乎所有人都冲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以至于京城学生本該受到的关注被削减得只剩一点。
許思恒十分不悦地拧起眉头。
他并不在乎这一两场采访,但这次艺术节的劇本可是小寧亲自撰写的,据他所说,还融入了一点自身的真实经历。
江亦寧看重的剧本,当然应该受到最多的人的追捧与喜爱,而不是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江秉烛分走大半。
这时,仅剩的几名还在关注京城的记者走了过来,对他们做上台前最后的采访。
许思恒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夸赞江亦宁的剧本,却听见记者问:“A班的同学们说,江秉烛在排练期间,本来定制了一套戲服,是因为临时丢失,才使他不得已轻装上阵。您对这件事有所了解吗?”
怎么还问江秉烛?问得还是那件戲服?
许思恒的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
“戲服丢了这种事,你们也要问我?”
这个回答一听就有故事,记者嗅到了八卦的气息,立刻把话筒向前递了一点。
许思恒冷笑一声:“这么大的场合,什么人会粗心到丢了自己的戏服?要不是他脑子不好,就是故意穿着最简单的衣服上台博眼球,往自己脸上贴点金,假装演技好。实际上,刚刚那场面里,一堆异,不,道具配合着他呢!”
“无聊的炒作而已,你们还真信。”
反正有约束的条例在,A班学生即使能在戏剧里隐晦地透露诡异的消息,也不可能直接暴露异能者的存在,反驳他的话。
至于自己指使季礼偷戏服那件事,许思恒更是毫不担心。
许思恒自认做事周到,早在季礼偷到戏服后,便第一时间通过自己的异能,隔空将它毁得干干净净。
戏服死无对证,即便A班的学生之后要查,顶多也只是查到季礼,没办法继续攀咬。
他傲慢地回答完记者所有的问题,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念完了串场词,马上就是京城的学生上台表演。
许思恒有恃无恐地带着人往前走,恰好遇上了离场的A班学生。
在与江秉烛相遇时,他刻意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你等着,你对小宁恶语相向,我可还没忘呢。”
他说完,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对方所有可能的回复,却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少年像是刚回过神一般看向自己,然后轻轻蹙起眉。
“下一个是你们啊。”江秉烛有些失望地说。
他想看《莎乐美》来着。
许思恒:“你什么意思!”
他不是在放狠话吗,江秉烛这什么关注点!
打算顾左右而言他,借此打压自己的气势吗?
许思恒十分意外,并且极为不爽。他的异能也是精神类的,在攻击之外,也能直接在附近的人脑海中传递信息。他当即安排了人手,把网上那些对江秉烛有利的言论都压下去,不论如何,不能让这家伙得意。
他发号施令十分迅速,可还没来得及当面嘲讽回去,江秉烛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一个相当冷漠的背影。
A班学生演出结束后,还要与中枢局联手处理后室的事情,在路上便和江秉烛道了别。
江秉烛没有继续应付记者的打算。
所有记者都在疯狂地寻找这个凭借神鬼莫测、极具感染力的演技瞬间爆火的少年。由于许思恒刚刚关于戏服的一番话,这场演出戏里戏外的话题度简直飙升到了极点,弹幕上的人直接就江秉烛究竟是演技好还是靠炒作吵了起来,俨然又要吵出新的热点。
这套流程记者们熟得很,也不在乎谁对谁错,只要有流量就好了嘛!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找到江秉烛,再问出一些爆炸性的新闻。
话题中心的黑发少年却只是平静地走出后台,正常在觀众席落座,却没有任何人捕捉到他的踪迹。
他将手中的两张邀请函给了周夜阑和陆景明,刚一落座,那位京城陆家的少爷就凑了过来,崇拜地看着他:“小江,你演技也太好了吧!”
作为知道异能存在的人,陆景明清楚,刚才的一切一定有异能的协助。可江秉烛出神入化的表演同样功不可没,才能通过最简单的妆造,演出最恐怖的气势。
“不要管那个许什么什么说的酸话,你这个演技,绝对是能拿奖的呀!”陆景明激动地说,“哪怕再过一会儿,伊凡和柳德米拉上场,也不会有你这么好的效果了!”
伊凡和柳德米拉是两位当下炙手可热的知名演员,受克莱登学院C班的邀请,出演《莎乐美》中的男女主角。
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其实也是异能者。这次会接下邀请,来到第二城,据说是因为他们有一个非常非常想见的恩人,似乎正在克莱登学院。
江秉烛听到这两个有点熟悉的名字,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比起江亦宁的古早剧本,他还是对《莎乐美》更感兴趣一些。
如果想要跳过当前的表演,快进到《莎乐美》,他可以做的选择挺多,但是似乎哪一个都不够完美。
不如直接操纵京城的学生下场,然后让C班的快点来演吧。江秉烛短暂地纠结了片刻,打算选最省事的方式。
他正要动作,周夜阑忽然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问:“你想不想,额外看一场戏?”
江秉烛侧过头,那个几次出现在他回忆中的金发男人露出一个优雅的笑。
——完全是这个家伙要坑人的前兆。
但这还挺有趣的。
“你是想……”
“让你看看你错过的戏服有多合身,”周夜阑笑着,敲了敲座椅扶手,“既然已经做好了,总要在台上展示一次,不是吗?”
江秉烛靠进椅背,微微眯起眼睛:“那就看你的了。”
舞台上,来自京城的学生正在演绎江亦宁的剧本。
因为和豪门有关,整个戏的布景十分豪华,随便一个衣柜都看起来价值连城。
只是江秉烛的表演刚刚结束,观众们还没从那样的情绪里走出来,根本无心关注台上的演员。比起表演,他们甚至更热衷于在网上,和人实时争吵江秉烛的演技与戏服。
许思恒在对戏的同时,用余光看见台下众人的反应,心里烦躁得要死。突然,从他身后的衣柜中,传来一阵不详的响动。
“咚——咚——”
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要破门而出。
第43章
“舞台布置失误了吗?怎么能出现这样的噪音?”
台下, 严清嘉抿起嘴,唇线折出一个比之前更加刻薄的弧度。
在见到江秉烛的表演之后,她对于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儿子的印象, 本来稍稍好转了一点。
可許思恒那边关于戲服的言论一出, 江秉烛的身上突然多出了争议,这便又令她不愉起来。
媒体喜欢流量,但江氏与严氏这样的名门望族却不需要。
他们需要的是荣誉。
江家曾经得到过一个预言。那则预言说, 江家这一代的第二个孩子将会是无可比拟的天才。他会比京城有史以来的任何異能者都要强大, 令所有人难以望其项背。
为此, 在江秉烛刚刚被認回江家时,他们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直到进行異能测試的时候,江氏夫妇看着仪器上那片什么也显示不出的盲点,表情同时阴郁起来。
——江秉烛并不是一个天才,而是没有異能的普通人。
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即便不是天才,他们家也不應該有这样的孩子!
一个異能世家的真少爷只是普通人,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江家与严家都将受到其它家族的嘲笑。江氏夫妇想都没想, 便将江秉烛送到了第二城来,将这个消息死死瞒住,不讓任何人知晓。
至于江亦宁, 虽然他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可他足够优秀、懂事、也很会讨人喜欢。京城中有很多豪门太太对他赞不绝口,讓严清嘉脸上有光。
江亦宁才應該是她的孩子,严清嘉想。她看得出江亦宁的剧本意有所指, 可是这也没什么关系。
突然得知自己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 原本又出身于那么破烂的地方, 为此感到不安、焦虑是正常的。更何况, 江亦宁的剧本情節虽然简单,但是每一幕间的台词与衔接都做得很好,表达的情感真挚,就算放到京城去,也毫无疑问是一部佳作。
因此,严清嘉不仅不介意江亦宁的那些心思,甚至还想立刻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进行一些补偿——反正江秉烛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废子了。
她希望江亦宁写的这份真情流露的剧本能够获得最多人的关注与赞誉。
然而,舞台上出现的异样吸引走了观众仅剩的目光,有些演員的注意力也因此分散,讓当前的表演大打折扣。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許思恒作为演員,也注意到了后方的变故,但是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可是异能者,如果真出现了不对劲的东西,会比台下的观众察觉得更快。他没从那个衣柜里感受到诡气,想来没有真正的威胁,说不定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看他们不顺眼,往道具里塞的整蛊玩具。
这一幕还没结束,他们不便调查,但只要一下场……許思恒冷冷地想,所有試图破坏这场表演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認真一点,都给我打起精神!”他通过自己的异能向所有台上的演員发出警告,同时联系还没上场的那些学生。
“你们的异能也不是吃干饭的,想个办法,别让衣柜里的东西影响……”
許思恒话音未落,突然感觉头顶一凉,有某种液体落下来,把他砸了个正着。
他大爷的。
一个禮堂都烂到漏水,克萊登学院竟然敢号称什么贵族学校!这要是放在他们京城,早就该倒闭了!
许思恒在心里暗骂一声,表情也彻底扭曲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和自己进行对手戲的演员睁大了眼睛,往后退了几步,大张着嘴,说到一半的台词也没有往下说。
……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许思恒不明白了,怎么京城来的人,也会在这种地方掉链子!
他正想着,就见那名演员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他头顶往上一点的位置,结巴道:“那、那是……”
什么东西啊?
许思恒不耐烦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而空洞的脸。它被挂在一条长得像水蛇一般的脖子上,立在许思恒的头顶。
那张脸上的五官倒悬,嘴巴大张着,唾液混着不知名的暗红色液体一滴一滴聚在一起,然后向下掉落。
“嘀嗒。”
有什么东西又落在了他的头上。
诡异生物!强大到让自己没有丝毫察觉的诡异生物!
许思恒这时再也顾不上表演,一把推开身侧的演员,猛地向后退了几步,几乎要跑下舞台。
那个怪物出现得太突然,他甚至来不及注意,它的身上并没有任何诡气,也没有做出进一步攻击的动作。
但一边接受着采访,一边遠遠看着这边表演的A班学生注意到了。
“小江的戲服!”吴柏直接惊呼出声。
他还在与记者对谈,回答直播间中的问题。因为江秉烛刚刚那强大到让所有人共情的的神奇表演,更多人点进了本来就备受关注的克萊登学院艺术節凑热闹,全都听到了吴柏这句话。
【戲服,什么戏服?我看照片,那个学生穿得没什么特别啊】
【我还以为那身衬衫就是特意設计的了,原来还有一套?[吃瓜]】
刚刚过来吃瓜的路人好奇地问,立刻得到了大批回复。
【说是原本的戏服不见了,江同学才不得不已穿着原本的衣服上台。如果不是他演技够好,最后那段表演铁定演砸了!】
【不是都有人讲内幕了吗,是炒作!不然谁在这种场合会弄丢戏服这么重要的东西?】
【就算是戏服,也要拿出证据。戏服丢了,之前的草图、试穿图总还有吧,什么都不放出来,空口白牙一张嘴,就说什么不凭妆造凭演技,真能吹啊。】
自诩冷静理智的弹幕一条接着一条,一时间,竟然没什么人反驳。
过了一阵子,才有一大串省略号被打在弹幕上。
【……还在说炒作的,要不还是去看看隔壁的现场直播吧】
【你要的戏服就在那呢】
艺术节排的每一场戏剧都有直播。
最高清的摄影設备清楚地录下了舞台上,那只伸长脖子、探出头的怪物。
衣柜的门此时大开着,整个柜子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件挂着的黑色长袍。那袍子虽然颜色很暗,上面却流转着某种异样的光彩。除了那只悬停在许思恒头顶的怪物,还有无数形状奇诡的存在以那件黑色长袍为中心,从宽大的袖口中飘然而出。
哪怕京城的学生都是异能者,也在此时此刻群魔乱舞般的场景下,猝不及防地傻掉了,舞台上乱作一团。
而吴柏看着他们在衣服上设计的“小巧思”汗流浃背,不停找补:“这、这確实是我们的戏服,为了突出最后的boss而设计的。用到了一些先进的量子科技和成像理论,所以在特定机关被触发之后,看起来……比较、比较真实。”
“这是次要的,”金祈安插了一句,“我倒是更好奇,我们班小江丢掉的戏服,怎么会在他们那边呢?”
这话一出,整个直播间都是一愣。
不管用了什么技术,但那戏服的效果,显然是适配A班的戏剧作品的。经金祈安这么一说,他们仔细看着戏服时,也发现那刚好是江秉烛的型号。
那A班丢掉的重要戏服,为什么会到京城学生的手里呢?
更巧的是,最先爆出所谓内幕,指责江秉烛借戏服的事情炒作的,就是京城的许思恒!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毫无疑问的,弹幕又炸了。
【这什么情况,他们偷了江同学的戏服,结果在自己表演的时候触发了机关?】
【不至于吧……京城的人为什么要针对江秉烛?】
【那你解释解释,人家的戏服怎么会在他的衣柜里?】
这下,就連水军也解释不清了。
克莱登学院的禮堂乱成一锅粥,可奇怪的是,混乱却并未持续太久。
江亦宁的剧本显然是演不下去了。按照常理说,出了这种事,艺术节应当立即叫停,連观众也要被一起疏散。可不知为甚么,无论是台下的观众、后台的工作人员,还是直播间里那些来凑热闹的路人,全都没有意识到任何中断演出的必要,相关的讨论甚至一点水花也没有。
大部分人都在讨论江秉烛的戏服,或者是许思恒自作自受的事情。其余的工作人员尽职尽责地调试灯光、整理舞台,还在为接下来登台的戏剧进行准备。
后台有人在调度,前台的观众们也调整了坐姿,等待着新一场的表演,整个禮堂从内到外有条不紊,仿佛方才出现的异象从未存在。
却没有任何人提起那些曾经出现在舞台上、外形极为可怖的存在。
即使刚刚发生了一些他们認知中从未接触过的事情,但场内场外的人都在以一种自己都不曾有过的热情激烈地鼓掌着,为了《莎乐美》的登台,就连掌声也整齐划一。
……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疑惑的想法在有些观众心中飞快地闪现了一秒,然后又被深深地压了下去。
这明明再正常不过。
舞台下,周夜阑和江秉烛也在合乎礼仪地鼓掌,完美地融入了人群。
他那身戏服的创意虽然不算新奇,但实际上的效果倒还不错,如果失去了展示的机会,確实有些可惜。
像现在这样,江秉烛就有点满意。
眼见《莎乐美》将要开演,他微微坐直了一些,然后顺手从周夜阑递来的爆米花桶里抓了一把。
对于这种“默契”,江秉烛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和周夜阑早先一定认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但或许是看多了命运之河所引向的种种终点,他向来没什么追溯记忆的爱好,不论他们两个曾经认识时是什么身份,都与当下无关。
只不过……
“咚咚”的鼓点响起来,像是心跳一样,舞台重新拉开帷幕,江秉烛抬起头望着前方。一个个角色终于登场,整个礼堂再次安静了下来,台下静得只剩下呼吸与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这次艺术节上,选择演绎爱情主题的剧目不少。那些戏剧中既有双双殉情的人,也有因不幸的爱情而绝望自尽者。
人类对爱执迷,因爱自毁,有时候甚至愿意为爱而牺牲掉自己的性命,而这是违背生命的本能的。
江秉烛不太理解。
于是在心血来潮的时候,祂问过阿德莱亚。
这位代行这与欲望相关权柄的从神将所有祂对于爱情的理解一丝不落地同步给了他,但之后却只是笑了笑。
祂说:“您不会明白的。”
江秉烛果然没能明白。
那些复杂而高亢的情绪在他脑海中只是逐帧播放的画面,他可以像分析权柄与异能那样剖析它,拆解它,利用它,却始终触及不到它的本质。
在他看来,比起人类的其他作品,《莎乐美》已经是最直观、最有条理的了。他还是比较能欣赏得来这个,尽管还有些地方,让他不是很能理解。
舞台上,剧情进展到最后的高潮,莎乐美鲜红如血液般的裙摆飞扬,她跳着一支足以换取一半国家的舞步,最后换取的,却只是另一个人的头颅。
好像不太值得。
江秉烛靠在椅背上,脑中忽然又浮现出那些未解的疑问。
他沉思片刻,目光略微偏转,正好落在坐在身旁的周夜阑身上。
这个家伙,应该能回答。
江秉烛用很认真的、讨论学术般的语气问他:“你知道情感是怎么驱使人类,做出很多付出与收获并不对等的行为的吗?”
周夜阑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能是因为爱,又或者,是希望。”
江秉烛没有说话,等着进一步的解释。
周夜阑却轻笑了一声,有点像当初阿德莱亚对他笑的样子,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如果你想,我可以为你拆解‘爱’的概念,也能告诉你怎样利用它们,能更好的操纵人类,得到更高的利益,我的神明大人,”金发的男人彬彬有礼地说,声线极为温柔,“可如果你想问些别的……”
他话音微微一顿,说道:“那些可是人类最自豪的品德,问我或许不太合适。”
江秉烛眨了眨眼,然后点头:“也是。”
他确实问错人了。
眼前这个存在,毕竟是人心恶念的造物。如果周夜阑真的能解释清楚人类这些“高尚”情感,他大概也離死不远了。
不过现在看,这家伙身上可没有这样的预兆。
对于始终没有办法得到答案的问题,江秉烛并没有纠结太久。
他将目光转回台上时,莎乐美的舞蹈已经结束了。
她所要求的所爱之人的头颅被盛在盘子里,端到了她的面前。
一切都血腥、癫狂、而又美丽。
江秉烛听到演员念出抑扬顿挫的台词。
“我吻到你了,约翰,我吻到你了。”
“你的嘴唇是苦的……那是血的味道吗?不,或许是爱情的味道。”
“他们说爱情的滋味是苦的,可那又怎样?”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秉烛和周夜阑并肩坐着,两个人的被人为设置好了频率的心跳声在这一瞬间开始同步。
这是个罕见的、甚至有点荒谬的巧合,他想着,觉得有点新奇。
他们两个这辈子都无法理解人类情感的非人生物并排坐着,在看一场象征着疯狂到了极点的感情的戏剧。
江秉烛意识到,周夜阑正在看着他。
他仍旧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只是在这个时候,听见莎乐美念出了她的最后一句台词。
她说:“我已吻到你了。”
——
《莎乐美》结束,对于剩下的戏剧,江秉烛就没有太大的兴趣了。
他也决定回公寓,看着金鱼继续发呆,而周夜阑也提出,要为他寻找剩下的金鱼。
这就再好不过了。
他们两个先后脚離席,从不同的方向离开了礼堂。
一路上,江秉烛先是接到了A班学生的提示,让他不愿接受采访的话,尽量避开那些记者。
但躲避的时候,也要记得远离墙边——后室对第二城的影响似乎越来越大了,只要靠近墙边,都有可能被带入那个地方。但中枢局对于后室的探索一筹莫展,之前派进去的人至今杳无音讯。
A班学生普遍认为,作为一个只有微弱异能的普通人,江秉烛还是远离危险为好。
后室那地方空荡荡的,又没什么意思,江秉烛确实没有主动靠近的理由。只不过,在礼堂正门的走廊边,他看到了一位趾高气昂的豪门贵妇。
克莱登学院这种气质的人也不少见,江秉烛想着自己的金鱼,没什么情绪波动地往前走。
可刚走出去没两步,身后的贵妇却开口叫住了他。
“江秉烛,”她的语气冰冷,满是斥责的意思。
“见到母亲连一声招呼都不打,这就是你的礼貌吗?”
第44章
嚴清嘉叫住了江秉烛, 不耐烦地打量着他。
因为只是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她并未分给这个儿子太多关注,时隔一两个月再次近距离看着这张脸时, 竟然隐隐觉得漂亮到有些陌生, 好像和她印象中的有哪里不太一样。
但没有異能,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如果不是有事要问,这處走廊邊上又刚好没什么人, 嚴清嘉才不会叫住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她没管江秉烛的表情, 扬起下巴, 用高高在上的語气问道:“看见你大哥了吗?”
半个小时之前,因为那件奇怪的、突然出现的戲服,京城学生的表演以一种很狼狈的方式落幕了。
这完全不符合嚴清嘉的期待。在她看来,江亦宁的剧本应当获得更完善的演绎,至于舞台上的事故,全是因为第二城这样落后的地方管理不佳,才没能及时處理舞台上发生的问题。
只是这一次,一直附和着她的江知衍却没有说话, 只是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飞速闪过的成百上千条弹幕。
“阿衍,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件戲服为什么会出现在舞台上, ”江知衍摁灭屏幕, 意有所指地说,“我听小宁说过,许思恒和A班之间确实有一些摩擦, A班的学生也是異能者, 也很有可能采取一些手段, 进行反擊。”
说到“反擊”时, 江知衍的語气變得有些轻蔑。在他眼里,这点事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本来并不值得注意。
只是闹得太大,未免有些不好的影响。
“许思恒和小宁关系好,许家和我们也正有合作,事情闹得太難看,于两邊都不好,”江知衍说,“这场风波需要尽快平息下去,许家那邊会配合我们,但克莱登学院这边……”
他们都心知肚明,江秉烛的戏服会丢,绝对是许思恒动了手腳。A班学生又不是吃素的,虽然他们自己也对戏服突然出现在舞台上一头雾水,但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用了各种手段,抓着许思恒偷戏服这件事一顿锤。
人证物证俱在,网上的风评对许思恒很不友好,連带着京城这边其余参与的学生都受到了波及。
这可是A班学生的顺风局,想在这个情况下讓他们达成和解難度很大。江知衍想了想,说:“母亲,我打算先和江秉烛談談。”
被偷得毕竟是他的戏服,而从此前的互动来看,江秉烛与A班学生之间的关系应该不错,很難说A班学生的反击中没有为江秉烛出气的意思。
如果能先说动江秉烛松口,和解无疑会變得更加轻松。
“你考虑得很周全。”嚴清嘉也称赞道。
她并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难度——如果没有江家,江秉烛现在还只是在乡下渔村艰难活着,为温饱而挣扎的底层穷人。
他理当听从自己长兄的建议,为江家的利益讓路。
江知衍行动也不拖沓,因为与江秉烛的血缘关系,他甚至决定亲自处理这件事情。他给江秉烛发了几条消息,过了一段时间没有得到回复,便从座位上起身,打算当面和他沟通。
可是直到《莎乐美》落幕,江知衍都没有回来。
不仅人没回来,就連一条消息也不曾回复。不管是严清嘉、江亦宁、还是江知衍自己的下属,都没有一个人联系上他。
江知衍是个工作狂,哪怕在飞机上都要处理工作,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反常了。
严清嘉安排了人手寻找长子,自己没兴趣看后面的表演,也从礼堂离席。看见江秉烛,完全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但江知衍就是在找他时突然失联的,严清嘉没有多想,当即叫住了他,语气不善地发问。
江秉烛慢吞吞地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起码,绝不是一个孩子看到母亲时该有的状态。
严清嘉印象里,她刚刚将这个流落在外的小儿子刚刚被接回家时唯唯诺诺的,浑身透着种乡下人的局促,和江家的氛围格格不入。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秉烛的气质有了点变化,不再像之前那么拘谨,但举手投足间,也没有贵族的气场。他做什么事都慢条斯理的,整个人好像和周边有点脱节。每当江秉烛看向她时,严清嘉莫名有种感觉,自己并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这讓她非常不爽。
严清嘉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复,她踩着高跟鞋上前两步,呵斥道:“江秉烛!我在和你说话,你有没有见过你大哥?”
大哥?
谁?
江秉烛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原身的亲戚。
他从原身的记忆里翻找出了一会儿,才找到严清嘉和江知衍这两个名字。
从異能的角度来说,血脉是一种强大的联系,直系血亲的命运,往往也与異能者本人息息相关。
但这都是对人类,也就是原本的那个真少爷而言的。江秉烛现在用的是自己捏的身体,纵观整个人类位面,也没有人和他有着血脉上的联系。
不论是严清嘉还是江知衍,都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不需要他去记住。
“没有,”江秉烛平静地回应道,“人不见了,你应该去找中樞局,这里最近有很多诡异事件。”
他说完,便直接往前走,就像没看见挡在前方的严清嘉一样。
这是什么态度!
严清嘉在来的时候,当然听人说过第二城近期发生的事情,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来,她也是成名多年的异能者,对自己的能力有着一定自信。二来,就她所知,第二城最近的异状大多是由几个较为强大的异能者造成的。她的身份擺在那里,那些人出手之前必然会进行判断,她不可能成为目标。
至于第二城中樞局反复强调的什么“后室”,她更是完全没放在心上,只觉得是这里的人水平不足,小题大做。
江秉烛的提醒在她听来,不仅仅是敷衍,还是极大的不尊敬——既对江知衍,也对她。
“你应该看到你大哥的消息了,”严清嘉没有让开,严厉地说,“如果他真的遇到了意外,也是为了找你。你现在这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我们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冷血刻薄的人!”
江秉烛:“……?”
“按你们的说法,我不是这个家的成员,”他友情提示道,“你声音小一点,有人听见就不好了。”
没记错的话,江氏夫妇还一直让管家提醒他,不要把自己的出身说出去呢。
唉,健忘的人类。
“你、你——”
严清嘉被这一句话呛得语无伦次,指着江秉烛“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话。
江秉烛在外流落十几年,被找回来后,江家不仅没有宣布他的身份,还将他扔到了第二城来。
在这件事上,严清嘉确实有些理虧,很难再擺起高高在上的架子。
“我知道你心有怨念了,”严清嘉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语气放缓了一些,“这都是为了江家的颜面,你如果懂事,就应该体谅我们的难处,像你弟弟一样。小宁身上有很多值得你学习的优点,不要总将他当成你的敌人。”
“你大哥更是为了你好,我们现在联系不上他,许多事情都会受到影响,我希望你为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帮助我们尽快找到你大哥。”
为了他好?
江秉烛眨了眨眼。
江知衍发给他的消息,无外乎是让他原谅许思恒,劝说A班学生,双方出面在媒体前进行澄清。
这里面似乎没有任何对他有利的事情吧。
江秉烛看了看严清嘉,觉得她对于“好处”的定义和广义上的利益有点不同。
不过好多老年人类说吃虧是福,大概和她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江秉烛恍然大悟。
“谢谢你们的好意,”他说,“不过这种福气,还是留给你们自己享用吧。”
严清嘉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江秉烛在说什么,脸上一阵清一阵红。
江秉烛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反而在嘲讽她!
嘲讽她和江知衍的劝说,是在让他吃亏了!
严清嘉出离愤怒地抬腳向前,摆出长辈的架势就要教训江秉烛。可她气得太过,步伐太急,高跟鞋的细跟踩进大理石板的缝隙中,整个人一个趔趄,往墙边倒去。
她下意识伸手撐了一下。
那面墙就在眼前,她伸手一撐就能站稳。可就在指尖触碰到墙壁的那一刻,严清嘉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支撑的力量。
她的手掌像是伸进了一片空空荡荡的虚无,同时有另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吸引向墙壁之后的那片未知的空间。
墙壁、空间……
“后室”这个词汇立刻浮现在严清嘉脑海之中!
她当即催动了异能,可是那能量却并未让后室对她的牵引力量减弱半分,反而加快了这个进程!
极致的恐惧从心头升起,严清嘉想也没想,抬手便抓向离自己最近的江秉烛,像是一个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试图不被拉进那个空间。
到这个时候,她已经没空思考,顾不得江秉烛只是个普通人,在这上面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江秉烛:“。”
他对后室没什么兴趣,那地方估计也很不欢迎他,怎么还有人要带他进去。
他想着,往后退了半步,刚好避开了严清嘉的手。
江秉烛正要离开,忽然目光一顿,转头看向墙边。
——他的鱼!
他有条鱼跑到后室去了!
绝望之中,严清嘉看见,面前少年那张表情浅谈的脸上忽然多出了一丝鲜活,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时,有一阵脚步声从走廊后方传来。
陆景明与安森并肩走过来。
在前面几次诡异事件中,他们两个也算认识了。安森他们班的表演结束了,想找江秉烛道喜,才发现人已经溜了。
好在陆景明记得江秉烛离开的方向,便带着安森过来找人。
他们正聊着刚才那惊为天人的表演,一抬头,猛地看见了完全意料之外的画面。
——严清嘉整个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向墙面,马上就要被吞没。她的身边孤立无援,只有江秉烛义无反顾地伸出手,拉住了她!
“等一下——”
安森满心焦急地大喊出声。
这正是后室将人吞没时的样子,他作为刚刚觉醒了异能的人,也受到了中枢局的提醒。
这个过程无法被任何异能打断,即便江秉烛伸手,也没有办法将人救下,只能一并被拖入其中!
可不知是他的提醒太晚,还是江秉烛救人的心意过于坚定,少年始终不曾松手。
下一刻,那两人的身影已然被墙壁吞没。
彻底消失在了现实之中。
第45章
“小江, 小江!”
安森冲到牆边时,那里已经连江秉烛的一丝影子也没有了。
陆景明阻止了他向前摸索的手:“当心。”
“后室现在依然有可能把你吞进去。那里面空间近乎于无限,每个人进去后, 会被随机分散到空旷的地方, 你遇不到他,也没辦法给他任何帮助。”
虽然对后室的探索进展缓慢,但他们仍然得到了一些情报, 只不过, 一切都讓当前的情况看起来更不乐观。
陆景明说完, 又安慰道:“小江设法搭救的那位女士姓严,她的家族在京城挺有实力,知道她出事后,一定会想辦法派人来帮忙,也会想办法救出来小江的。”
“但愿如此吧,”安森沉重地说。
严清嘉和江秉烛一起掉进后室的消息,很快被传了出去。
江亦寧原本正躺在床上,听到消息时, 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在脑海里不停地呼唤先知。
在高频率的呼喊声中,陷入沉睡的先知被陡然惊醒, 警惕道:“发生什么事了?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那些敌人上门了?”
祂动用受损的異能环顾四周, 并没有发现恐怖的敌人的痕迹,这才稍微冷静了一些,对着江亦寧, 语气中有一丝责备:“我不是说了, 没有要紧的事, 不要影响我修复吗?”
“你知道后室吗!”江亦寧根本顾不上客套, “我母亲被后室吞没了,但最要紧的是,江秉烛为了救她,和她一起掉进去了!”
“一旦江秉烛能活着出来,他就算再废物,母亲的心也肯定会偏向他那边。到时候,江家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那个地方啊……”听完江亦寧对后室的描述,先知冷笑一声,“你不必担忧,掉进后室的人,几乎没有可能活着出来。”
想起上次在水族馆时先知信誓旦旦的保证,江亦宁对祂的判断產生了一点怀疑,确认道:“学生愚钝,可以请您解释,这是为什么吗?”
“你知道域鬼吗?”先知问。
他不等江亦宁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们称之为‘后室’的地方,是由诡異世界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域鬼所創建的。祂距離神位只差一个神格。在当年,就算连我主这样的正神,都不愿与祂產生正面冲突。”
“掉进祂所創建的域中的生物,怎么可能生还呢?”
江亦宁听到这里,确实微微松了口气。
域鬼的域中本就杀机四伏,这样等级的域鬼,确实足以将任何存在彻底摧毁。
先知又说:“这只域鬼也被尊称为‘大领主’。祂有着絕对中立的立场,从未参与任何神明的斗争。但这并不只是因为祂足夠强大,而是因为,祂为所有神明提供了一项服务——讓祂的生命,成为所有神明都需要保护的東西。”
江亦宁还想再问,可听到这里,已经开始觉得头疼。他知道那是来自深层知识的污染,不敢再向下探寻。
先知这时候却轻笑了一声:“你虽然无法知道大领主提供的服务,但作为我主身前的信徒,我与那片空间有着一定联系,可以帮助你针对你的敌人,确保他更快去死。不过,这需要一个你曾经施加过标记的人。”
江亦宁有两项異能,其中一项就叫做“定向标记”。这个異能在团队作战中很有帮助,不仅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帮助队友恢复数值,还能讓其它获得标记的人更好地定位到队友,从而进行合作。
但江亦宁没有告诉其它人的是,当标记施展在比他异能低微的人身上时,也可以对他们的情感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令他们更好受江亦宁的趋势。
尽管这在异能者身上使用起来有一定難度,但用在普通人身上并不费事。江亦宁早就养成习惯,在见到对自己可能有帮助的普通人时,便在他们身上打上标记。
他不知道先知这次积極地帮自己是在图谋什么,但是能让江秉烛尽快去死,他当然乐意。
江亦宁以担心母亲和大哥为理由,要到了当前克莱登学院的失踪人员名单,他的眼神一路扫过去,最终停留在一个人名上。
季禮。
——
季禮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后室里待了多久。
目所能及之处全都是一模一样的生锈的门、不断闪动的灯。不论推开哪一扇门,前方都是完全一样的東西。整个空间像是一个出了bug的世界,而他被永远地困在了这里。
季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只记得自己偷了江秉烛的戏服,可那家伙却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在舞台上大放异彩。
后来,被他偷走的那件戏服更是不知怎么出现在了京城学生的舞台上,许思恒那家伙一下场,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算账。
他慌忙闪躲,然后……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季禮揉了揉发青的眼角,愤愤地锤了下牆。
该死的江秉烛、该死的京城人!
如果不是这些人,他堂堂季家的少爷,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季礼阴暗地想着,悄悄摸了摸自己揣在上衣口袋里的一把血色的匕首——这是他在这个见鬼的地方捡到的唯一的東西。
他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自己被传送到这个空间时,身上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能有防身的东西,已经是一件很不错的事了。
尤其是,这把匕首非常锋利,甚至能夠轻而易舉地刺穿那些厚重的生了锈的大门。
季礼有种感觉,如果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活人,他也可以用这把匕首,轻而易舉地将他们杀掉。
——最好是江秉烛,其次是A班和京城的那些学生。
凭什么只有自己被拉进这个鬼地方,他们也應该一起进来,然后体会到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
那是他们應得的!
季礼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握紧了匕首的握把,一些血腥的画面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脑子里。
他舔了舔嘴唇,几乎能想到自己挥动着匕首,用它让那些自己讨厌的家伙去死时的样子。
只可惜他现在还没有遇到人,不然,他也可以随便抓来些什么家伙,试试匕首的锋利程度。
季礼笑了一声,又穿过一道房门。他不知道自己在走向什么地方,只是觉得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指引着自己,而那刚好能够满足他的心愿。
他一味地向前,没有过任何犹豫,更没有在行走时注意过自己的影子。
人类的影子漸漸脱離了原本的形状,被昏黄的灯光拉得極宽、极长。
恶魔一般的双角出现在他的头顶。而他的影子手里,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把染血的匕首,血液顺着匕首的尖端淌下,染红了一整面牆。
几千米之外,江秉烛看了看脚下的影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他自己不太想来后室——这地方无聊,还有个因为与世隔絕久了,所以相当黏人的家伙。
但不得不说,这里还是有一定好处的。
在他脚下,浓重的阴影凝实成一条一条卷曲的而布满金红色神秘符文的触手,从地底探出头来。
那个家伙构筑的领域还算坚固,即使自己放影子出来跑,也不会轻易崩塌,找起鱼来方便得多。
只不过,一想到见到祂会发生什么麻烦的事情,江秉烛也不打算搞出太大的动静,只要能尽快把鱼抓回来就好。
他一边放出影子在后室中肆意搜寻,一边在雷同的房间里漫无目的地乱晃。
或许是今天运气不错,散步的时候,还真叫他发现了一点難得有趣的东西。
——在一面墙皮脱落的老旧墙壁上,留有一个布满刀剑劈砍痕迹的角落,上面只剩下零星的歪歪扭扭的刻痕没有毁去,但也被时间风化到几乎看不清楚的刻痕。
江秉烛盯着那些刻痕看了看,俯下身,轻轻一挥手。
墙壁上那些流逝过的时间便像是被他的动作抚平了一样,刀剑劈砍过的地方,被隐没的刻痕重新出现,变成一个个诡异世界的字眼,回到了它们刚刚被人印刻时的样子。
那是被人用异能生生刻印上去,以诡异世界的通用语写就的一份形式罕见的日记。
“进到这个鬼地方五百天。”
“说真的,我藏到这里,只是为了躲避那些家伙的追杀。可谁能想到它荒成这样,在这里待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和他们拼命,好歹死得痛快一点。万一以后真有人干掉了那些恶心的家伙,我的名字说不定还能在历史上记一笔。——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恨那帮把神位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迫害妄想症。”
“能不能让我遇到点什么人啊!不是听我吐槽几句就被污染的,也不是已经被这个空间同化,开始无差别攻击的。天呐,再待下去,我就算不被污染,也要被憋疯了!”
剩下的内容,基本都是毫无意义的发癫了。
看得出,在后室待了五百天,写日记的人的精神状态已经越来越差,大概能直接创死任何一个祂见到的活物。
难怪自己刚见到艾瑞斯的时候,祂的反应非常离谱,后来更是说什么也要回后室一趟,江秉烛想。
他当时是知道艾瑞斯是来销毁黑历史的,但忘了是因为什么原因,竟然没有心情吃瓜,以至于错过了这么好笑的东西。
除了养鱼以外,这个世界上的乐子还是太少了。
江秉烛悠悠叹了口气,出于一种不怎么友好的乐子人心理,并没有将艾瑞斯努力毁掉的笔记恢复回去,而是让它留在了墙上。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jpg
他想着,伸了个懒腰,然后回过头,心情不错地跟身后持刀的人打了个招呼。
“你来啦。”
季礼心中一惊。
从发现江秉烛行踪的那一刻起,他的心绪就被狂喜和报仇的激动填满了。他用最小心的动作掏出刀、向前走,尽量不发出声音,提前惊动那个对着墙面不知在看什么的家伙。
他以为自己的行为已经足够谨慎,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被江秉烛发现!
季礼心里一片惊涛骇浪,但痛恨的目标近在咫尺,他完全顾不上思考更多,直接举起手中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向江秉烛刺来!
眼前的少年似乎对此并没有防备,只是微微抬眼向他看来。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反应过来,那张总是表情寡淡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好看的、浅浅的微笑。
看上去……竟然像是满意?
季礼有些不懂,但下一秒,他的动作完全蹲住,整个身体几乎悬在空中。
在他眼中,黑发少年笑容的幅度变得越发明显起来,一双眼瞳渐渐变成了瑰丽的绯红色,也跟着弯了起来——简直像蛇一样。
在这一刻,某些被他遗忘的、因为诡异生物的异能而变得模糊的记忆突然间清晰起来。
季礼想起,在维斯特湖畔时,江秉烛也是用这样一双血色的瞳孔看着自己,然后毫无波动地迈过当时那些可以轻而易举将人杀死的高能激光束。
正常人是不会这样的、就连异能者也做不到那么轻松地打破域鬼的规则!
不知从何而来的知识灌进季礼的脑海,他清晰地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江秉烛绝不是人类,更不可能是他所以为的,弱小的人类!
手中的匕首“铛啷”一声落地,季礼想要逃走,可是全不能移动分毫。
他眼睁睁看着“少年”用自己前所未见的笑容注视着自己,心跳剧烈地加速起来。
他、不……祂为什么要这么看着自己?
祂、祂要干什么?
“太好了,”江秉烛五指在空中轻轻一拢,微微笑着说。
“你是我见过的,最合适的鱼饵。”
第46章
京城, 江家。
江亦宁坐在床上,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身上传来一种恐怖的疼痛像是半个身体被钝器碾碎,偏偏脑子又极为清醒, 连昏过去的机会都没有。
哪怕異能者与詭气打交道, 本身就具有风险,江亦宁当了十七年养尊處优的江家小少爷,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
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突然这样!
他大喘着气, 半晌才从痛苦中重拾思绪——是标记出了问题!
定向标记既然能讓他对目标施展潜移默化的影响, 相應的, 在目标受到伤害时,他也不得不承受一部分。
江亦宁知道这件事,可他选择的目标非富即贵,按理说,根本不会有事。
“老师……”他虚弱地问,“后室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先知一阵沉默。
祂之所以能够对后室中的目标施加影响,是因为, 祂信仰的神靈曾在其中留下信物。
正如达到神选者层次的詭異生物可以通过信物复生,神明亦是如此。
祂们甚至拥有更多的手段、更難被彻底杀死,并且在这件事上更为谨慎。
后室, 就是所有神明保存自己复生信物的地点之一。
先知所信仰的神明已经殒落, 祂因此才不得不躲到这个人类的位面避難。但是神明的复生信物并没有被毁,祂的祈祷仍可以指向那位存在。
那可是真神留下的复生信物,仅仅是本能的回應, 也足以讓局面顺着先知的心意进行改变了!
祂借助江亦宁之手操纵了季礼, 目的不止是除掉江秉燭, 更想让这个人成为祭品, 助力神明的苏生。
不论神明状態如何,祂一定会被祭品的生命力所吸引,进而漸漸恢复!
但先知不在后室之中,以目前的状態,祂很难探察其中的每一幕,只能感知气息。
那个令季礼毁灭的气息……竟然有些熟悉!
江亦宁疼得呲牙咧嘴,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句,却在脑海中听见了先知难以置信般地呓語。
“我感受到了我主的力量……是祂,是祂享用了自己的祭品!”
江亦宁:“?”
不是,这神怎么敌我不分的!
先知的語气露出罕有的激动,甚至没有斥责他的不敬,而是说:“你现在所受的,只是一时的痛苦。若我主真能苏醒,你作为唤醒祂的功臣,还要畏惧一个小小的江秉燭吗?”
虽然在先知的理解力,神明吸取祭品的生命力不会对江亦宁造成这样大的影响,但没有人真正见过神明复生。
在这时,发生什么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江亦宁将信将疑。詭異世界确实以它的恐怖与无處不在的风险著称。如果能得到一位真神的青睐,今天自己的付出也算值得。
在他脑海内,先知輕声祈祷。
“我主,愿您带着往日的荣光,重回您的王座。”
先知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后室中发生了剧烈的震荡。
时家尔在摇晃的空间里站立不稳,犹豫再三,伸手扶住了墙。
因为后室的特点,他现在对墙有点ptsd了。
这次配合中枢局前来调查的A班学生是他、赵一清、与黎雙白。
他们所有人本来都带着连接彼此的绳索与通讯装备。但在进入后室之后,除了衣物以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了个彻底。
这个地方大得无邊无垠,在长达几天的探索中,他都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只能通过雙胞胎之间那点微弱的感应向外界传递消息。
目前他们整合得出的情报是:后室是一个独立于位面之外的领域,时间与正常的能量转换规则在这里并不通用。
这意味着进入其中的人不需要为生理需求担心,不会被饿死。但这个空间里有着持续的精神污染,还有特定的怪物。
由于那种怪物外形像狼一样,中枢局暂时将它命名为詭狼。
诡狼通体细长,穿梭在后室的走廊之中,像是难以捉摸的鬼魅。它们的吻部尤为尖锐,令它们能在遥远的地方嗅到被污染的生物的气味。
时家尔见到过被它们杀死的污染的动物尸骸。不知道是不是掉入后室的人太多,它们只享用新鲜的内脏中最嫩的部分。
剩下的肠子与胃袋被粗暴地扯出身体,一条一条散落在地面上。
时家尔走过去的时候脚下一滑,他不清楚自己是猜到了流出来的血、胃液、还是某些细小的组织,也没有来得及再看。
因为几秒后,一地狼藉就被后室定点清除了。
四周依然是发黄的墙壁与长满霉菌的地板,狰狞的动物尸体消失得一干二净,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在这里……人和动物没什么区别。
除了诡狼外,后室中还隐藏着许多其他的怪物,只是时家尔还没有看见它们的踪影。
这或许是一种幸运。
但现在,时家尔恐惧地意识到,他的幸运结束了。
后室摇晃了起来,像是从外部施加来某种外力,将那些相似的房间全部向一侧擠壓!
地板开始傾斜,整个空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摆弄着,墙与墙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乎要合拢在一起。
时家尔根本来不及、也没地方逃跑,他被困在墙的夹缝之间,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擠成一滩肉酱!
那些恐怖的诡狼与其它叫不出名字的诡異生物在傾斜的后室里穿梭着,惊惶得像是在逃命。
——比后室、比后室的诡异生物、比这里漫长到与永恒相等的死寂还要恐怖的存在出现了。
时家尔的行动受限,但他用异能放出的诡异生物还在活动。
从其中一只靈瞳的余光里,他捕捉到某个一闪而过的影子。
那是一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巨大而漆黑的触手,上面密布着一圈圈金红色的神秘符文。
它只是輕轻一扫,便让整个后室的房间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一个倒下。
即使那只是那条触手的一点点尖端。
时家尔透过灵瞳,注视着那条触手,如同陷入了一个深深的漩涡,怎么也移不开目光。两邊的墙壁开始挤壓他的肩膀,他依然不为所动,甚至忘却了呼吸。
——他看见,那条触手之上,缓缓睁开了血色的眼睛。
时家尔呆呆站在原地,和那双眼睛对视着。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再次回过神时,身边逼仄的墙壁和房间都消失了。他站在一片空地上,周围有很多人—赵一清、黎双白、中枢局的人,还有几个在京城上过新闻的家伙。
好像是那个江家的人。
这些人像土偶木梗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时家尔惶恐地扫过四周,只看见了一个人和自己一样,还有着正常的行动。
“……江秉燭?”
他有些错愕地喊。
既不知道江秉烛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另一个恢复过来的人怎么会是他。
江秉烛听见他的声音,缓缓转过了身。
时家尔眼尖,看见他脚边随意扔着一个长条型的、像是钓鱼时用的活虫鱼饵一样的东西。
大家在进入后室时,不是除了衣服什么都带不过来吗?怎么会有鱼饵?
这不对劲吧!
时家尔正想问江秉烛有没有发现异样,他们身边的人就一个个逐渐苏醒了。
人群的交谈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激动的诉说。鼎沸的声浪回荡着,后室从未如此热闹,一时间,竟然驱散了这里一直以来的寂静。
可是……在短暂的喜悦过后,几个异能者率先清醒过来。
他们为什么会被聚在这里?后室为什么突然发生变化?那些在后室里出没的怪物,又到了哪里去?
它们消失了吗,还是说……
时家尔抬起头,他看着远处那些被改变形貌的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巧合,那些生锈的铁门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搭出了三四层高,又因为重力而稍微向下倾斜,简直像……
像是一个宽口的大碗。
而他们,皆是盘中餐。
蓦地,时家尔毛骨悚然。
他的视线和其它第二城的异能者撞上,彼此都读懂了想要逃离的心思。
可在他们做出任何举动之前,一声尖锐的狼嚎陡然响起,在后室中不停回荡!
紧接着,一只小山似的黑色诡狼从“碗口”露出头来,鼻尖嗅了嗅。尖锐的狼吻上,满是血液氧化后留下的深色痕迹。
那只诡狼比时家尔此前所观察到的同类都要巨大,也更有压迫感。
顷刻间,所有还在交谈的人类都不敢说话了。
他们连动都不敢动,颤巍巍地用眼角的余光觑着那可怖的生物。
诡狼向下探头。它转动眼珠、一双明黄色的眼珠转动着扫过人群,像是在寻找什么目标。
时家尔下意识拉住旁边的江秉烛:“别动。”
他小声提醒道:“只要不乱动,它就不会注意到我们,也不会……”
话音未落,那只巨型诡狼突然弓起了身子,摆出全然攻击的姿态,向下纵身一跃!
“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尖叫出声。
人群乱成了一锅粥,时家尔拽着江秉烛就要躲,但浓郁的血腥气迎面而来,诡狼好巧不巧地,正落在他们面前,张开了血盆大口!
身后没有退路,时家尔颤抖着凝聚起自己的异能,只想着放手一搏。
但下一刻,他从那只诡狼的牙缝里,看见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条不断挣扎着的、美丽的金鱼。
然后,金鱼被巨型的诡狼衔了出来,落入少年苍白的掌心。
这、这是什么情况?
时家尔一愣,就见诡狼低下头,向前拱了拱,湿漉漉的狼吻低垂到江秉烛面前。
“汪。”
第47章
……这玩意儿原来是狗来的嘛!
时家尔浑身冷汗都冒出来了, 头发湿得像水洗一样,这时候却根本没有心思去关注身体上的不适。在剛剛那一瞬间,他连死都想到了, 唯独想不到那只巨大的詭狼会趴过来, 竟然还“汪”了一声!
他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这究竟是真的,还是詭異生物捕猎前制造的幻觉。
但、但这层次的詭異生物……应该不需要如此奇葩且丧良心的方式来干掉江秉烛吧?
时家尔大大的腦子里全是问号,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 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全场唯一一个保持镇定、还能自由行动的, 只有江秉烛。
他变戏法似的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捡起地上那只晕晕乎乎的金魚,把它装了进去。
在碰到它的一刻,金魚疯狂地甩起尾巴,两只鼓出来的黑色魚眼瞪着江秉烛。
时家尔不知怎么,竟然有种错觉——要是眼神能攻击,那条漂亮金魚高低得把江秉烛戳成筛子。
但是不至于吧,江秉烛那么喜欢养鱼, 还每一条都起了名字,什么葡萄苹果梨的……
时家尔刚好也养过金鱼,这玩意儿太容易养死了, 他养了两次就失去兴趣了。江秉烛跟他不一样, 顯然是个很好很用心的鱼主人。
比起鱼的状况,他更关心的是那只不知道到底是狼是狗,但是只要它想, 就能把江秉烛整个儿吞进去的詭異生物啊!
时家尔的担心, 江秉烛一概不知。
他收好自己落跑的金鱼1号, 满意地抬起手, 拍了拍诡狼。
“嗷呜~”那家夥巨大的明黄色眼睛微微眯起来,配合地把头凑得更低了一点,方便身前渺小的人类揉揉它的头。
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之间的身型差異过于巨大,时家尔都要以为那不是诡异生物,而真是一只听话的宠物狗了!
江秉烛自认不是狗狗派,但毛茸茸的触感还是让他心情很好,在诡狼腦袋上多撸了几把。
“祂怕这里被拆掉,才派你过来的?”
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说话声音又不大,没多少人注意到。即便看了过来,也没懂他在说些什么。
诡狼:“汪汪!”
诶,是它自己想来嗎?
江秉烛有点儿意外。
他刚才虽然准备了新鲜出炉的鱼饵,但是碍于没有钓竿,影子在人类位面不能出现,憋得十分无聊,等鱼一来咬饵,就开心地和它玩了起来。
影子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一部分,江秉烛放心地让它快活去了,所以动静稍微大了一些。
当然,这绝对是不小心的,而不是因为他对大领主无聊的建筑风格有所怨念。
江秉烛默默強调了一下自己的宗旨。
诡狼叼着鱼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那个无聊的複制粘贴狂终于受不了自己了。
但如果是狗狗自己愿意来的话……江秉烛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诡狼的头,说不定养一只也挺不错?
虽然他是鱼派,但是毛茸茸也很难拒绝的哎!
鱼找到了,还有狗可以撸,江秉烛十分愉悦。
但其它进入后室的人类,就没有他这么悠闲了。
嚴清嘉和江知衍母子站在一起,看着正在欢快撸狗……诡狼的江秉烛,心情複杂得难以言表。
那只诡狼一看便不简单,它的恐怖之處绝不仅仅在于体型。以江知衍的判斷,它说不定比一般的神選者还要厉害!
这样的存在,哪怕放到京城这样卧虎藏龙的地方也是佼佼者,能让一整个家族扬眉吐气。
可是这么厉害的诡狼,竟然对着江秉烛乖乖低下头,尾巴摇得像在扫地一样,有种肉眼可见的开心。
能到神選者级别的生物,即便是不起眼的虫子,也能在一念之间毁灭成百上千的普通人了。
怎么还有真愿意给人类当狗的!
尤其是,江秉烛还是一个江家盖棺定论的废物。
嚴清嘉和江知衍都大为不解。
然而,就算他们再不理解,这个时候也对一件事非常清楚——如果这只比神选者还厉害的诡狼真的非常喜欢江秉烛,到了可以认他为主的地步,那么江秉烛的价值,将立刻翻升百倍、甚至千倍都不止!
和江秉烛打好关係,将意味着他们可以获得強大到可以与京城三大世家比肩的支持!
在场的人中,也有几名脑子灵活得异能者,已经蠢蠢欲动,对江秉烛起了拉拢的心思。
严清嘉与长子对视一眼,向他示意。
那些家夥不知道,他们对江秉烛再怎么讨好也是没用的。因为自己才是江秉烛的血亲,他们来自同一个家族,享受着共同的荣耀。
没有什么联係,是比血脉更为稳固的。严清嘉想。
就像江秉烛之前明明和自己产生了口角,到为难的时刻,还是伸出手,拼上了一切试图拉住她。
这就是血脉的力量。
她相信江秉烛不会被轻易拉拢,而是会选择江家这边。
江知衍也这样认为。
他看着那些各怀心思的异能者走到江秉烛身边,试图和他交流,却并没有获得回应,反而被诡狼不经意的一瞥瞪了回去,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于是,直到那些人都铩羽而归后,江知衍才从容地走上前,向江秉烛问好。
“秉烛,我都知道了,非常感謝你对母亲的搭救,”他说,“很抱歉现在才来向你道謝,但我们会尽己所能,向你提供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这话听起来,是一份得体的官方感谢。但在他们江家的人听来,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诡狼到底能不能为江秉烛所用还是个未知数,江知衍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宣布他的身份。如果江秉烛介意,他大可以在一切敲定之后,回京城为他准备最盛大的仪式,向所有人宣布这个弟弟的存在。
一个在渔村长大,没有接受过上流教育又不受重视的孩子,一定会很喜欢那样的场合,即使之前有再多不满,也会烟消云散的。
有时候,眼界低也有好處。江知衍忽然想到,像是小宁那样在家里千娇万宠长大,在学校也被众星捧月的孩子,再豪华的宴会对他而言,也只是日常的行程而已。
不知道等他们正式把江秉烛认回江家后,该做些什么,才能安抚好小宁了。
或许自己可以向周顾问开出更优渥的条件,请他对小宁的异能进行一些指点?
江知衍向来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他已经思考到后续对江亦宁的安排了,才发现江秉烛还没回复自己。
“秉烛,你是不好意思开口嗎?”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顯得温柔一些,“你放心,把我们当成真正的家人,不用拘谨。”
……那倒和拘谨没有关系。
这家伙莫名其妙的,做成饵料可能都吸引不到金鱼。
江秉烛懒得理他,只是微微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天空。
抢狗的,哦不,狗主人要找他呢。
随着他的视线,江知衍也疑惑地望向远方,看见了一辆异常华麗的黄金车架。八只诡狼拉着它在空中飞驰,转眼间便到了这他们这群人类面前。
江知衍没有料到,江秉烛竟然比自己先反应过来车架的到来。
他刚想细问原因,那座黄金车的门便已经打开了。
一名身着黑色燕尾服,身上缀满华贵宝石的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缓缓走了下来。
又能驱使诡狼,又能在这里自由来去。这位……莫非就是这处空间的主人吗?
如果说江知衍和严清嘉能推斷出诡狼的能力在普通神选者之上,那么对于现在这位存在,他们就根本摸不到任何头绪了,有的只是纯粹的敬畏与本能的恐惧。
他们的心思在片刻间已经转了几圈,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察着那个华麗存在的行动。然后便看见,祂行至江秉烛身边,摘下了头顶的帽子,向他行以一礼。
——怎么又是江秉烛?!
从始至终,那存在没有看过其它人一眼,却对江秉烛各位礼貌。
祂甚至从袖中递出一份极其精致的请柬:“大人,我的主人想要邀请您参加今日的晚宴。”
祂使用的明显不是人类的语言,但因为后室的特殊性,在场的人类还是听懂了其中的内容。
可是他们却觉得自己理解不了这位的意思。
这位存在,似乎不是后室的主人,而只是一位管家!
这么高深莫测的存在,竟然只能做管家吗!
江知衍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
而这位管家,甚至在邀请江秉烛参加晚宴?
即便不知道规格,光凭着这位管家的气势,江知衍也足以判断,这场宴会会比京城有史以来举办过的所有宴会加起来都更豪华、更有含金量。
可是,在场这么多异能者,几乎任意一个都比江秉烛更强,为什么这里的主人没有请他们?
还是说,只是祂还没来得及发出所有邀请?
似乎是听到了江知衍的心声,那名华丽管家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向这边转了一点,然后又在江秉烛面前低下头,道:“主人只会请您一位赴宴,希望您能赏光。”
江秉烛瞥了祂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值得嫌弃的事情一样。
“不去。”
第48章
江秉烛的拒绝干脆利落。
类似的事情在过去发生得不算少, 他这个脱线的態度,A班学生都有点習惯了。
但他的话在别人听来,簡直是不知好歹!
能创造一整个后室, 把他们的性命輕松拿捏在手里的存在請这个学生去吃饭, 他怎么敢拒绝的!態度还这么理直气壮!
江秉烛要是惹恼了这里的主人,不会让他们一起受牵連吧!
其他人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有种强烈的、命悬一线般的紧张感。
出人意料的是,那位管家并没有对江秉烛的拒绝表现出任何不满, 反而将腰弯得更低了一些。
祂恭谨地说:“領主特意为您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江秉烛嘴角抽搐了一下。
虽然他对大多数不理解的事情都表示尊重, 但这其中显然不包括大領主的美食品味。
那家夥所谓的丰盛, 不是盐渍眼珠子就是刺身心肝肺。吃过人类的美食,谁还要吃那种東西!
江秉烛满脸写着拒绝,神情坚定得簡直让和他认識了一段时间的A班学生觉得陌生。
——他到底是多不想接下大領主的邀請啊!
奇迹一般的,大領主的管家竟然还是没有气恼,脾气好到所有在旁边的人都为之震撼。
祂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一样,侧耳倾听了片刻,说:“领主最近在学習養魚,实在有些问題想要请教, 祂……”
管家话音未落,江秉烛便斯文地点了下头:“可以。”
大领主的管家先是道了声谢,又親手替他拉开车门。
江秉烛不疾不徐地走向那辆由诡狼拉着的豪华车驾, 他的动作很自然, 像是早就习惯这样的待遇。
“请留步!”一个女声忽然打破了寂静。
严清嘉赶在他们离开前开口:“大领主的好意,我们都看在眼里。但他只是名尚未未成年的学生,一个人前去赴宴, 未免有些危险。我也担心, 他无意中的一些不成熟举措, 会触怒大领主这样的贵人。”
管家流畅的动作忽然一顿, 手臂僵在空中。
看见这个反应,严清嘉立刻补充道:“我是这孩子的长辈,如果可以,我愿意陪他前去,帮助他和大领主进行更好的沟通。”
严清嘉想,如果她能见到这片空间的主人,进行一些有效交流,这不论对她个人,还是对家族的发展,将是极为有利的!
随着她话音落下,周围也有其它几个异能者蠢蠢欲动。但严清嘉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她毕竟是江秉烛的母親,没有什么理由,会比母亲陪伴孩子去一个陌生的场合更加合适的了。
管家的脖子向后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从祂眼眶的位置,似乎有一道视线投来,注视着严清嘉。在这之后,祂的身子才慢慢转动,朝向后方。
可能是这动作中非人的感觉太强烈了,严清嘉一时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然后,她听见那位管家低低地笑了一声。
“大领主只邀请了一位客人,”祂说,“如何与客人交流,是否会受到冒犯,那是祂们两位之间的事情。”
“岂容你们置喙?”
祂的声音异常平稳,没有任何波动。可不知怎么,严清嘉从中听出了一种浓浓的輕蔑。好像除了江秉烛以外,这里的所有人类在那位管家看来,都只是草芥一样。
可为什么江秉烛的待遇这样优渥?因为大领主正在養魚,而他刚好是渔村出身?
要真是这样的话,以后有打渔或者養魚的经历,都应该写到简历第一行,标黑加粗了!
严清嘉满头问号,但好在江秉烛再怎样说也是江家的人。如果他得到了好处,江家总能从中分一杯羹。
江知衍却不知该不该提前乐观。
他之前信心满满,是因为觉得以江秉烛的出身,能打动他的東西有很多——金钱、地位、家族的重视和爱……
可是,江秉烛都被这里的主人邀请去了晚宴,一旦见到了更奢华的地方、遇到了更强大的存在。除了血脉以外,江家还有什么是可以吸引他的吗?
——
诡狼的行动速度很快,江秉烛上车几秒后,便到达了目的地。
大领主所在的地方,与后室其它房间的格局几乎没有差别,依然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几盏幽暗的顶燈,有一个老款的播放器镶嵌在墙壁的角落,里面不断传来“沙沙”的声响。
江秉烛:“……”
看得出来,这家夥是真的喜欢这种风格。
管家照例为他拉开车门,却全程低着头。哪怕这位现在是以人类的身份行走,祂依然不敢看抬头,轻易窥视至高存在的面容。
只有大领主、或是那几位从神这样等级的存在,才得以直视祂的真容。
然而……自家领主与至高神之间的相处方式,实在与那几位从神不太一样。
明明祂们很早就认識,多年以来,大领主不管是从武力还是言语上,都不曾在至高神大人这里占到过任何便宜,但就是屢败屢战、屡战屡败,并且乐此不疲。
很难不让人觉得祂是不是在多年失败中,发展出了一些奇怪的倾向。
“贵客啊,你可算来了。”
江秉烛头顶的燈闪烁了几下,有声音在里面响起。
管家早在大领主开口时就识趣地推下了,空间里的人型生物只有江秉烛一个。他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懒洋洋地问:“什么事?魚又養死了?”
“……”
播放器里的“沙沙”声变得更漫长了。
半晌后,大领主提高了声音:“鱼怎么这么容易死啊!不喂会死,喂了会吃太多死,食物适量也会因为别的原因翻肚皮,这玩意儿还没有人类好养呢!”
江秉烛平静指出:“人类一般更会作死。”
“那倒也是,”大领主化身的灯颇有灵性地闪了两下,“但没有道理啊!你都能养活的东西,我竟然一养就会变成僵尸!哦,我指得是普通金鱼。”
“勤换,”江秉烛说。
祂实在不想和烛这家伙就这方面继续探讨,直接问:“换什么,换水?还是换粮?”
江秉烛一撩眼皮,懒懒地扫了祂一眼:“自己想。”
“没别的问題,我就带着狗走了。”
“谁养狗了,我养得是狼!”大领主愤愤道,“你就算要走,也先把那堆东西给我清走了,别把我这儿当垃圾站。”
江秉烛“哦”了一声:“我以为这是你的本意来着。”
大领主:“%……&*@”
江秉烛头顶的灯光剧烈地闪动起来,連带着整个后室时而亮如白昼,又时而深沉如黑夜。
与此同时,他前方的走廊蠕动起来,端出十几件东西来。
既有形如莫比乌斯环的河水缩影,又有金色的火焰与森森的白骨。每一件上面,都散发着强烈的诡气。
“那些家伙的复生信物你到底什么时候毁?”大领主问,“堆在我这儿,隔三岔五就得有人弄出点儿动静来,塞些人啊、诡异生物之类的东西进我的地盘。”
像是这次,就是因为其中几个信物产生异动,才会让后室与人类的位面产生连接,吞了一堆奇怪的生物进来——甚至还有人担心烛冒犯到祂!
天呐,这还用担心吗!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不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江秉烛无视了大领主的怨念,扫了一眼堆在那里的、十一位旧神存在过的象征,便从兜里掏出了刚刚找回来不久的金鱼一号:“随你,别彻底销毁了就行。”
金鱼一号看见其中的一件信物,整条鱼疯了一样地向前冲,却怎么也无法突破薄薄一层塑料袋的束缚。
它挣扎半天未果,抬起一双鱼眼,愤怒地瞪着头顶闪烁的灯光,对着空气吐出一层层泡泡。
大领主难以置信:“这都不销毁!烛,你什么时候这么心慈手软了?”
“普通鱼確实很容易死的,”江秉烛晃了晃塑料袋,安静地说,“那样我会无聊。”
有复生信物在,不管他做什么,十一条鱼总还是十一条鱼。
这让他积攒了丰富的养鱼经验。
大领主:“……”
虽然但是,在祂目前的养鱼过程中,还没看出来这到底哪里有趣了。
“我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一直以来,除了那个家伙,还真没人……”
“周夜阑?”江秉烛忽然问。
“对,就是阑那家伙!你真见到他了?那时候你俩成天狼狈为奸的……等等!”大领主突然警惕,“这可是你先提到祂,不是我主动说的!别让他来找我兴师问罪!”
江秉烛抬眼和头顶的灯光对视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
后室的另一边,A班的几名学生聚集在一起。
虽然严清嘉的态度让人讨厌,但这么久都没有音讯,他们確实担心,江秉烛会不会在大领主的晚宴中出现什么问题。
毕竟那种层次的诡异,从来都不能以常理来揣度。
更何况……在大领主的管家现身之前,后室发生了很不寻常的变化,似乎是两个高位存在之间在互相争斗。
这让黎双白尤其在意。
他在至高神的神殿中确实学到了很多,在等待江秉烛回来时,用自己的异能“回溯”对此前发生过的事进行了分析。
再一次的,他察觉到了一个存在的气息——“希格尔德”。
而和之前都不一样的是,尽管有些难以理解,他头一次在层层追溯中,看到了一些希格尔德留下的,真实的线索。
那是一份刚刚到货的、还没来得及拆封的鱼类饲料。
第49章
魚?
黎雙白的眼神微顿。
他将自己的异能催动到极致, 直到眼前都漫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红色,终于窥见了更详尽的內容。
魚饲料的快递包装还没拆封,在收件地址那一栏, 黎雙白清楚地看见, 那里写着的“克莱登学院学生公寓”这几个大字!
他还想再往下看到具体的地址和收件人姓名,却由于异能见底,终究没有成功。
黎雙白是个谨慎的人, 在拿出確凿证据之前, 他不愿意下过于笃定的判断。
但在看到这些信息时, 他脑海里非常迅速地蹦出了一个名字,一个被他懷疑已久的名字。
江秉烛。
他们这位不起眼、平平无奇的转学生。江秉烛身上发生过许多令人费解的事情,比如一次次的死里逃生、在至高神殿受到的优待、还有被大領主邀请去晚宴的特殊待遇……
但这些事,一旦放在一位隐姓埋名、出于某种目的而将自己伪装成普通人的资深异能者身上,就极为合理了。
難道说……
“小江?你回来了!”时家尔喜悦的声音响起来,黎雙白思绪一停,发现江秉烛站在众人前方的不远处那片空地上。回来的时候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要不是时家尔布置了很多灵瞳, 他都发现不了。
其他人也被这一嗓子唤回了神智,纷纷看向赴宴歸来的少年。
江秉烛离开时,坐着管家驶来的豪华车驾, 身后跟着那只小山似的詭狼。
可他回来后, 手里什么都没有,整个人的气息没有任何变化,就连原本那只对他特别亲近的詭狼也不见了。
众人想起不久前他们头顶那片忽明忽暗的天空, 不约而同思考起了一件事——那样的动静, 想必只有这片空间中的那位大領主才能做到。
但不管怎么看, 那都不像是心情好的样子。
難道说, 是江秉烛真的被严清嘉说中,在晚宴中惹到了大領主,才会狼狈的空手而歸?
“秉烛!”江知衍抢在其他人有所行动前先行开口。他努力地保持着世家大族的風度,旁敲侧击道:“晚宴进行得怎么样?那里的食物,一定很和你胃口吧。”
江秉烛:“没吃。”
——被邀请去晚宴,竟然连饭都没吃上?!!
就算江知衍早就练就了商业假笑的本領,现在也有点难绷:“你在与大领主相处的时候,发生了一些摩擦么?”
江秉烛想了想:“算是吧。”
临走前,那家伙强烈要求和他在不动用异能的情况下,以人類形態比试一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加那么多限定词,但江秉烛还是慷慨地答应了,并让大领主和地面摩擦了一下。
江知衍听到他云淡風轻的回答,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个便宜弟弟过于迟钝,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他惹恼了大领主,是不会有任何好处的!
而没有了那只友善的诡狼,江秉烛这个人,对江家而言就没有太大价值了。
江知衍继续询问的心思在这一刻消下去了大半,比起江秉烛的未来,他觉得自己应该用更多时间来思考怎样才能离开后室。
他之前还指望江秉烛能和大领主打好关系,他们也能顺利从这个鬼地方出去。现在看来,对一个乡下人寄托太高的希望,果然太不切实际了。
江秉烛看着大领主这些精心设计的建筑实在是更无聊了,刚打了个哈欠,想出去找被自己送到人類位面玩的毛绒绒,便被黎双白请到了一边。
黎双白相当谨慎地盯着他看:“小江,你最近买了一份魚饲料?”
江秉烛:“嗯。”
之前金祈安给他订过魚的饲料,比原来的那种確实好用一些。江秉烛觉得換饲料也是可以用来打发时间,不对,进行研究的一环,就多订了几种,打算每天換着试试。
“你也要养鱼吗?”他问。
对于鱼友,江秉烛还是能多出几分耐心的。
黎双白沉默了。
江秉烛承认得过于坦荡,坦荡到他都觉得难以置信。
从他得到的信息里,希格尔德身上带着一包鱼饲料,而江秉烛是它的購买人。这岂不是说明,那个在京城一招秒杀了一众神选者、与至高神殿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甚至威能足以与大领主媲美的神秘存在是……
面前的少年靠在一处墙壁上,懒散地站着,黑色低马尾垂在胸前。他在说话时,精致的眉眼总是低低地垂着,很少正视着誰,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便显得內敛又安静。
黎双白几乎难以置信地轻声开口:“……希格尔德先生?”
江秉烛緩緩打出一个问号:“誰?”
他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闲得无聊,看人类神话的时候似乎在哪里翻到过。
看见他茫然地反应,黎双白不知怎么,竟然松了一口气。
他列举了几个希格尔德曾经的事迹,解释道:“是一个强大而神秘的异能者,我们正在追尋祂的行踪。最近频发的诡异很可能是祂的敌人引发的,如果有机会,我们想与祂合作,尽快解决城里泛滥的诡异。”
江秉烛:“……”
不要吧,好麻烦。
“你误会了,我只是个喜欢养鱼的普通人。”江秉烛说。
“可是你購买的那份饲料,与希格尔德关系匪浅,这是神殿教我的技巧,不会出错的。”黎双白沉静地说,他性格温和,即使到了这时候,態度也称不上强硬,只是站在江秉烛面前,没有后退一步。
江秉烛似乎在思考,过了半晌后,抬起头,漆黑的双瞳直视着黎双白。
黎双白早就知道他很漂亮,还有一双极有特点的眼睛。但他道现在才发现,江秉烛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能出现非常真诚的神情。
是啊,小江一直是一名诚实的同伴,善良到愿意几次舍出性命救人,刚才关于鱼饲料的事情,他也一口便承认了下来。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懷疑的呢?
他想着,江秉烛不疾不徐地开口:“我两天前订了新饲料,只是为了养鱼。”
“但我们进入后室时,除了随身衣物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可一包鱼饲料却能出现在这里,还与希格尔德扯上联系……这有些不太尋常吧。”
江秉烛淡定道:“我也奇怪过,直到我见到了大领主。”
大领主?怎么又多了一位存在和鱼饲料联系在一起了!
“我不清楚祂是否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江秉烛说,“但祂叫我去晚宴,确实是为了那包饲料。它现在还在大领主的地盘,你可以查。”
在他脚下,诡异的黑影一闪而过。
黎双白陷入沉思。
在管家请江秉烛去晚宴时,确实提到过养鱼这个字眼。现在看来,真的是指字面意思上的养鱼……?这是高位存在什么奇怪的新癖好吗!
但他不信邪地追溯了一下那包鱼饲料现在的位置。虽然因为等级限制看不到具体位置,但黎双白能感觉到一股恐怖的气息——江秉烛没有骗他,饲料确实在大领主那里!
“可、可是,这是怎么联系上希格尔德的?”黎双白的cpu终于转不动了。
江秉烛:“大领主说,祂要把饲料转交给一位朋友,并让我定期与那个存在联系,用来养鱼。我猜那就是你说的希格尔德。”
黎双白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大领主和希格尔德……”
“是的,”江秉烛笃定地点了点头,“祂们是很好的朋友。”
后室的另一角,人类形态的大领主在管家的搀扶下,从地板上费力地爬了起来。
还没走出两步,祂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堂堂后室的主人,竟然差点摔了个趔趄!
祂骂了一声,低头一看。
自己精心设计的走廊正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包平平无奇的、未拆封的鱼类饲料。
不远处,一截黑色的触手晃了一下,飞快地沉入地面。
大领主:“?!!!!”
第50章
对于大領主的震怒, 黎雙白一概不知。
他看着江秉烛平静的面容,信息过载的大脑正在竭尽全力思考,好半天才理清楚大佬们关于鱼的爱恨情仇。而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点, 莫过于……江秉烛从今以后, 会成为希格尔德的鱼饲料代购?!
祂为什么不自己买?
对于这种接近神一般的存在来说,买个鱼饲料是什么很難的事情吗!
黎雙白不解,而且大为震撼。但再大胆的人, 都不敢去轻易揣测那种存在的想法, 因为只是一个念头, 都很可能令他们被污染。而更多的細节,黎雙倍也没能对江秉烛问出口。
作为在诡異世界生存过的人,他很清楚,与过于高位的存在接触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祂们性情難测、喜怒无常,又掌握着人类難以企及的力量。一旦不慎触怒了祂们,死亡都会成为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安宁结局。
虽然眼下江秉烛看起来没什么情绪波动,他身上的压力却必然很大。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说出任何怨言, 如果自己不问,像是要把这么危险而沉重的一件事埋在心底。
黎雙白重重地叹了口气,拉过江秉烛的手:“辛苦你了, 小江。”
“没事的。”江秉烛真心地说。
大領主一直挺好打的, 不费力。
黎双白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又真诚的眼睛,,一下子明白了金祈安当初那不肯懷疑江秉烛的心情。
面对这样一个坚韧善良的同伴, 自己之前的种种懷疑全部化作了愧疚, 让黎双白手足无措。
“你和希格尔德之间的交流有任何困难, 一定要跟我说, 我会竭尽全力帮你,”但是最终,他只能给出自己最郑重的许诺。然后,黎双白又提醒道:“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
“我还以为,你很想知道他的行踪呢。”江秉烛说。
“对我来说是这样,可对你而言,与希格尔德扯上的关系越多,就越危险,”黎双白见他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想着自己不久前说过的话,心情变得更加复杂,叮嘱道,“把自己的安危放到第一位。”
希格尔德是很厉害,黎双白想,能和祂做敌人的人,在整个世界或许屈指可数。但江秉烛不是,那些痛恨希格尔德却不敢与祂对决、找不到祂线索的人,最后很有可能将目标转向江秉烛,实施报复。
这对普通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他们两个之间的谈话刚刚结束,后室的空间忽然又传来一陣动荡那些诡谲的房间与走廊在他们的视线中慢慢淡去,一陣半梦半醒般难以形容的奇怪感觉后,黎双白忽然感受到了什么。
空气轻轻地流动,細小的微尘拂过他的面颊,带来有些粗糙的触感。
……是风。
光芒、气味、声音,在同一时间冲擊着他的感官,黎双白难以置信地睁开眼。他花了几秒适應了眼前的天光,看见克萊登学院宽敞而奢华的街道,一條條黄黑相间的封锁线围住了建筑的墙面,穿着中枢局制服的異能者聚在一起,面色凝重地交谈。
“双白?!”
吴柏的声音在他身后惊喜地响起:“你、你们回来了!”
——那些被后室吞没的人类陸陸续续地在克萊登学院的角落里被人发现,他们出现时毫无声息,就像他们消失的时候那样,几乎没有任何征兆。
黎双白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只怔住一秒,便猛地转向吴柏:“小江、小江呢?”
从后室存在的那些线索看,之前进入其中的一切人类和生物都没能从后室離开。他们能够侥幸得生,都在大领主一念之间。而所有人中,有機会推动这一切的,只有江秉烛!
吴柏在A班群里嚎了一嗓子,黎双白也立刻凑到他手機屏幕前面去看。
距離克莱登学院的艺术节已经过去一周了,名单上的失踪者都一个接一个地被找到,经第二城中枢局的帮助被聚到校醫院暂时进行看护,只有江秉烛还杳无音讯。
黎双白的心揪起来。他不知道江秉烛和大领主谈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位过于善良的同学到底是怎样才说服大领主,让其他人离开。
会不会……
黎双白想到了种种不妙的结局,忽然,他听到了“汪”的一声犬吠。
他扭过头去,看向醫务室外面。
窗外,阳光温柔地洒落。一名黑发少年站在银杏樹横斜的疏影里,肩头和发尾洒落着細碎的金芒。
他懷里抱着一只圆乎乎的、通体黑色,眼瞳明黄的小狗,隔着玻璃向里面望来,神色和以往一样,看起来有点像是在走神。
黎双白却前所未有地松了一口气。
他在所有人反應过来之前冲出了醫务室,上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江秉烛:“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江秉烛不解地歪了歪头,揉了一把怀里胖狼的头:“我去捡它了。”
诡狼太大只了,在学校不是很好放,他和诡狼商量了一阵子,暂且定下来现在这个比较椭圆的形态。
但诡狼暂时还不太适应过于短的腿,走两步就得摔一下,现在只能抱着,但是手感挺好的。
“要摸摸吗?”江秉烛把胖胖的小狼往前举了一点。
黎双白却无视了来自毛绒绒的诱惑,只是看着江秉烛,少见地有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你没事,这真是太好了。”
好吧,奇怪的人类。
江秉烛抱着狼走进医务室。克莱登学院奢华得不得了,在这方面,显然也没有吝惜财力。
因后室而失踪的人们都坐在医务室的等待大厅里面,都没有让这里显得拥挤,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江秉烛和他怀里抱着的会汪汪叫的小动物。
严清嘉和江知衍差点儿以为,这是他从后室抱出来的、改变了体型的诡狼。
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东西身上根本没有異能,也没有诡狼的特征。
他们有点失望,随即又觉得这才该是正常的情况——不是所有会汪汪叫的东西,都是强大的诡異生物的。
江亦宁在这一周里,打着关心母亲兄长的旗号,赶来了第二城,现在已经和他们坐在了一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他本来还在为江秉烛没有从后室里面出来的事情高兴,就发现严清嘉和江知衍的视线都移向了另一个方向,在看着那个阴魂不散的江秉烛。更确切的说,是他怀里品相有些奇特的那只黑色土狗。
……这有什么好看的?
江亦宁对此不屑一顾。
京城世家养的狗,从祖上数五代都是纯血,这种土狗在他们那里,连养着都觉得丢脸。
但他依然为严清嘉和江知衍的关注而感到一阵紧张,因为受到反噬而不佳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他在心底又一次催促起先知,既然祂的神接受了祭品,是不是有可能恢复一部分力量,让江秉烛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
江秉烛跟着黎双白坐到了A班学生在的位置上,一边撸狗,一边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熟悉的聊天框。
来自周夜阑的消息跳出来。
騙子:[第三条鱼,你还认得这是几号吗?]
騙子:[图片]
附在消息里的,是一尾鳞片中透着水波般的蓝色的美丽金鱼。
看来这家伙还是在好好干活的。江秉烛看着他新找回来的金鱼,心情很好地动了动手指,写下回复。
烛:[九号]
骗子:[我想,它已经等不及要见你了]
骗子:[视频]
江秉烛点开那段几十秒的视频,果然看见了生龙活虎、横冲直撞,一看就十分喜悦的金鱼。
他刚刚才把在后室找到的一号扔回鱼缸里,现在周夜阑又找到了九号,实在是双喜临门。
用人类的话说,这就是双向奔赴吧。
找鱼大业进展顺利,手边还有毛绒绒可以摸,江秉烛正在享受自己的生活,医务室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名留着寸头,带着墨镜的鬼火青年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谁是江秉烛?”
他的声音之大,令一向注重体面与涵养的江家三人都皱了皱眉,但是并未多言。
原因无他,鬼火青年姓陸,名叫陸文泽,出自京城陆家的旁支。他虽然性格狂妄,但是家世很好,还拥有真正的驱使生物的异能,是京城这一代小辈中,当之无愧的天才。
而且,陆文泽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的消失。经江亦宁身边的先知的判断,他很可能也是去了诡异大陆,并且在那里,让自己的异能得到了提升。这个经历极为宝贵,使得他对异能的操纵,令京城中其他人同辈都难以追赶。
江亦宁在京城时,和陆文泽有过配合。他对这人目中无人的态度印象深刻,更记得陆文泽早就放出狂言,对京城的特级异能者考核势在必得。
不过,陆文泽怎么会来这里?
江亦宁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陆文泽倒已经开口了:“听说,在后室里,有很厉害的诡狼认你为主,叫你的实力大增,能在这一届的特级异能者考核中拔得头筹?”
后室里发生的事情,怎么这么快就传出去,还被添油加醋成这样?黎双白脸色一变。江秉烛确实在之前的诡异事件中觉醒了异能,但那实在太微不足道,A班学生也压根没和他提过特级考核的事情。
眼下陆文泽来势汹汹,显然对江秉烛不利。可还没等黎双白解释,那人就已然在人群中锁定了江秉烛。
陆文泽轻蔑地扫过江秉烛怀里的那只狗,夸张地扬眉:“不会吧,这不就是认你为主的那只诡狼吧?”
江秉烛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与陆文泽直视,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右手的一枚戒指上。
艾瑞斯给出的一次性信物,用处和时家兄弟在神殿中换取到的那个愿望差不多。
这名人类的能力隶属于支配权柄,和艾瑞斯有交流也不奇怪。
江秉烛连自己的神殿都懒得管,对于自己的从神每天在干什么、也很少过问,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但陆文泽却注意到了这个看向自己,平淡得像是在看空气一样的眼神。
对他而言,这是一种挑衅!
鬼火青年怒从心头起,根本没管一旁黎双白的解释,抬手便是一道符咒,直直飞向江秉烛怀中的黑色土狗。
——管那是土狗还是诡狼,江秉烛总得付出点代价,才能意识到,他看轻了多么重要的人!
他的攻擊来得很快,但其余的A班学生与中枢局员工看他来势汹汹早有准备,在同一时间出手抵抗。
但他们没料到,数股异能激烈对撞着,顷刻间的堆积在一起的能量产生了异变,竟在半空中炸出一股可怕的风旋!
那风旋道带着毁灭一切的冲击力,摧枯拉朽般席卷而来。
而风暴的中心,赫然便是江秉烛!
这样的攻击,如果落在普通异能者身上,是要出大事的!
就连陆文泽本人都没想过做出这样的事,他立刻慌了神,和其余异能者一起出手,试图拦住那意料之外的巨大风险。
A班学生在呐喊,江亦宁在窃喜,其他人在躲避。
面对突如其来的剧变,医务室里的人在短短片刻间,做出了许多不同的反应。
只有江秉烛坐在原地,仍然若无其事地轻轻抚摸着小狼的后颈。
风暴马上就要将他吞没!
可就在下一刻——
风停了。
那场由多股异能不慎制造出来的狂暴的风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在原地。
除了满地狼藉外,没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而江秉烛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白衣金发的男人。他手里端着一个小巧而精致的鱼缸,里面盛着一尾隐隐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美丽金鱼。
江秉烛抬起头,像是早知道他会来一样,泰然自若地接过金鱼。
他把鱼缸捧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缓缓扫过四周,看见好几颗被风旋扫中的银杏樹颓然倒下,树冠打碎了玻璃,遮住了医务室外面的阳光,让房间里暗了下来。
江秉烛脸上照例没什么表情,可语气却有种和其他人说话时截然不同的熟稔与自然。
“我还是喜欢在亮一点的地方看鱼。”他对周夜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