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难哄
车厢很安静。
江牧野吊儿郎当把着方向盘开车，沈南序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望着车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晏娇在后座惴惴不安，脑中不断回放唐雪说的话。
今禾竟然穷得连饭都吃不起……都二十一世纪了，会不会太夸张了。
晏娇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难以想象会有这种事，又因为最近心思全都在沈南序身上，完全没发现苏今禾过得这么困难。
可她明明在群里发了很多红包，今禾为什么不领呢。
苏今禾脑海浮现妈妈每晚打电话低声下气求人借钱的画面，眼睛更红了，“保守估计20万。”
“哦，不算多。”
对普通人来说是巨款，沈南序眼皮都没掀一下，没什么反应。
苏今禾眼泪一直没停过，偏偏还死命压抑声音，很难喘上气，像随时会憋死，少年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德芙，撕开包装袋，淡淡道：“张口。”
苏今禾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听话张开，黑色巧克力被扔了进来，甜味瞬间席卷味蕾。
她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模样有点傻。
“回去吧。”沈南序笑了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狭长眼尾勾起好看的弧度，声音平而缓。
“会好起来的。”
语气像哄小孩。沈南序对苏今禾道：“就是有点蠢。”
上课铃打响，语文老师在门口放了会儿风后再次踏进教室，让他们把书翻到32页，“这节课我们继续讲屈原。”
她说完，注意到沈南序的桌上只有一部手机，“穿黑色外套的男同学，你书呢？”
班上没带书的人很多，语文不是专业课，大多数人只是为了出勤率，但不带书还堂而皇之坐前面玩手机的只有沈南序一个。
沈南序抬头，语气吊儿郎当的，“给别人用了。”
老师不知道真假，懒得猜，“那你和身旁的女同学共用一下。”
沈南序漫应了声，见苏今禾一动不动没动静，像在发呆，他挑了挑眉，“女同学？”
“好的。”
口罩下，苏今禾舔了下干燥的唇皮，分了一半书给他，没想到高中和沈南序做同桌的愿望竟以这种形式实现了。
沈南序得了半边书依旧没听课，把手机放在书下玩了会儿，最后似乎也腻了，干脆趴桌上补觉。
苏今禾放轻呼吸，看到他脸枕在手臂上，闭着眼睛，头发被压得翘了几根，有点乱地遮住眉眼，比醒着的样子柔和多了。
她不自觉看了他许久，意识到后马上收回目光，做贼心虚地抓紧了课本。
沈南序没能睡太久，语文老师看着底下倒着的一大片，说不出的心累，没再继续往下讲，布置了一篇作文，让他们现在就开始写，下节课交上来。
拿到刚发的作文纸，沈南序才睡醒，揉了揉酸疼的脖子，问苏今禾：“写什么？”
苏今禾把课本翻到其中一页，用笔指道：“在这四个题目中选一个写。”
沈南序看了眼，“还有笔么？”
“有。”
苏今禾从包里拿出一只水笔给他。
笔壳粉嫩，印着卡通美少女，一看就是女生用的，沈南序懒声道了谢，没有一点包袱接过，右手指转着笔，看着题思衬几秒就直接开始写了。
空气很静，旁边传来笔尖擦过纸的窸窣声响。
苏今禾忍住转头的冲动，盯着作文纸发愣，脑袋晕晕的，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他的字很好看。
苏今禾神游似的想。
高中时，语文老师在班上公开点评沈南序的作文，还对对子：远看人模狗样，近看狗屁不通，横批：神马玩意。
全班都笑了，沈南序也勾了嘴角，肩膀耸动，桀骜又混不吝。
边上，周青开着手机抄作文，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打断她的速度，她睁大眼，立刻私信苏今禾：【夏曼问我沈南序是不是和我们一起上课，我要怎么回答啊？】
夏曼找了固定的人给她喊到，现在都不上公共课了。
苏今禾头越来越晕，干脆趴下休息，勉强打起精神回复：【实话实说。】
教室这么多人，怎么可能瞒得住。四月春，天气湿热，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办公室很闷，空气浸着潮湿的水汽。
苏今禾看到电脑右下角时间过了十二点，随手关掉桌面上的报表，揉了揉脖颈，白皙的面孔透露出几分疲态。
上个月有两个代账会计辞职，公司缺人得厉害，又不巧撞上最忙的季报。
一共六百多家公司，苏今禾不得不帮忙一起报税，熬了两个通宵才勉强赶上。
还好总算要结束了。苏今禾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沈南序，更没想到他竟然成了律师。
她怔了几秒，转身离开。七年前，苏今禾考上省重点，开学前夜，她不想父母为了陪送她影响工作，选择坐男友秦晓家的车去京大报到。
芜江和京市南北相望，路途遥远，苏母不放心，秦晓拍着胸脯，笑着和她保证一定会照顾好阿禾。
他品行端正有目共睹，苏母勉强松了口，让苏今禾到了那边报平安。
夜色浓稠，窗外景物迅速掠过，黑影成片。
苏今禾看了会儿，拉上遮阳帘，以防冷气跑出去。
“阿禾，饿不饿？阿姨这儿有蛋糕。”
秦母把袋子里的蛋糕拿出来，“阿晓说你喜欢提拉米苏。”
“谢谢阿姨。”苏今禾笑着接过。
“客气什么，要不是你，这臭小子哪里考得上这么好的学校。”
从出发开始，秦母的嘴角就没下来过，老公没来，车里除了她和司机，就只有两个小辈，她快憋坏了。
秦母斜了儿子一眼，道：“我可告诉你，你要敢对阿禾不好，就别回家了。”
“还用你说。”秦晓搂着苏今禾的肩，想也不想道：“我这么喜欢阿禾，疼都来不及，哪敢对她不好，妈你少挑拨我们感情。”
有长辈在，苏今禾不太好意思，捏了一下他胳膊，“你正经点。”
“我认真的。”秦晓看着她，“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我发誓。”
他五官硬朗，平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此时认真起来眉峰锐利如刃，说不出的英俊。
苏今禾被看得脸热，挖了一勺蛋糕塞进他嘴里，“就你话多。”
秦晓咀嚼着吞下，笑道：“这是不是间接接吻？”
律所，张宜看到苏今禾从门口进来，连忙走过去，“你跑哪去了？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嘶！你手好冰，很冷？”
“还好。”苏今禾笑了笑，把手抽回来，“你见到朋友了？”
张宜：“是啊，她在我后面。”
话音刚落，身后有人迟疑地喊了声。苏今禾只是想和秦晓说一声，然后带颜月去吃饭，没想到他所有室友都在，还被请进了他们宿舍。
宋淮序笑道：“老秦，深藏不露啊，女朋友这么漂亮。”
沈南序靠在墙边，漫不经心低头看手机，仿佛第一次见。
钱航一脸羡慕地看着苏今禾，“我要有这样的女朋友，做梦都会笑醒，话说我们要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老秦本来要去找你，现在正好。”
苏今禾婉拒：“我这儿有朋友，不太方便。”
“我没关系，人多更热闹。”颜月立刻表态。
她看沈南序一直没说话，不由问道：“你们所有人都去吗？”
“我和阿序估计去不了。”宋淮序摇头，“我们待会儿还有……”
“去哪吃。”沈南序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轻描淡写道：“我请客。”
宋淮序：“？”
“好耶！”钱航眉开眼笑，抓着秦晓商量去哪吃。
颜月插了句：“我本地人，知道附近有家好吃的店。”
秦晓：“哪儿？”
一伙人兴致勃勃，只有苏今禾不想占人便宜，对秦晓道：“今天大家第一天认识，还是AA吧。”
她声音小，秦晓背对着她和钱航讨论，没听到。
“没事。”
苏今禾察觉到身后动静，转头，沈南序随手把手机揣进口袋，从墙上直起身，慢慢走来。
他很高，一下就挡住了窗外光线，她的视野变得狭窄，目光正对着他颈部。
沈南序抬手捏了下脖子，姿态松懒，宽大的黑色领口滑了点下来，露出冷白瘦削的锁骨，上面有一颗淡红色的痣，妖冶生艳，可他的人又很冷，两种矛盾的气质杂糅在一起，说不出的禁欲色气。
苏今禾不自觉退后一步。
她动作细微，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沈南序动作却顿了下，抬起眸，“怕我？”
他声线有种冷质感，像一阵凛冽的风刮过耳畔，苏今禾胸口略紧，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边，她定了定神，话说得客气：“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才初次见面，就让你破费不太好。”
沈南序眉角微挑，缓缓放下手，“不是你说，让我关照他。”
苏今禾拿过手机，准备点外卖。
微博忽然弹出一个话题。
＃黑色情人节快乐，大家一人说一句对前任的祝福吧！＃
苏今禾一顿，不由自主点进去。
【不孕不育，后面那句你们懂。】
【死者为大，不提也罢。】
【让他无缝被衔接。】
【我在想他得梅毒好还是艾滋好。】
周青：【那我说了啊。】
周青：【她说她现在就过来。】
苏今禾没回了，闭着眼睛，脸埋在手臂里，感觉身上好热，不停在出汗。
难受得意识模糊时，苏今禾感觉到有人摸了摸她的额头，掌心冰凉很舒服，她想蹭过去，那只手便离开了，来不及失落，她黏在脸上的口罩突然被人拿开。
苏今禾顿时觉得呼吸畅快了不少，同时又感觉到了那只手的存在，这回她直接上手抓住它往脸上蹭，还想枕在它上面。
沈南序看着把他的手当枕头睡过去的女生，抽了两下没抽出来，就随她去了，烧成这样还来上课，也是心大，他低头给人发了条消息。
旁边的周青看着他们，有点怀疑人生，苏今禾露出不舒服的样子时，她立刻就发现了，正要问问，就看到沈南序直接伸手摸苏今禾的额头，还让苏今禾抓他手。
周青感觉自己2g网了，苏今禾什么时候和沈南序这么要好了，姿势还这么亲密
这样想时，她就看到夏曼出现在教室门口，下一秒望向这边。
苏今禾以为他只是安慰她，没往心里去，直到第二天，班主任打电话给她，说有好心人给她捐了20万。
绝处逢生。
苏今禾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没有深想是谁这么好心有钱，立刻告诉妈妈，妈妈也欣喜若狂。
可戏剧的是她们前脚刚凑齐了钱，医院后脚就通知她们说爸爸要不行了。
幸运没有眷顾苏家，高考前两天，苏今禾永远没有爸爸了。
苏今禾都忘记高考是怎么过来的，可能是心如死水完全不紧张，全靠平时积累，她竟然超常发挥了，语文作文题刚好和亲人相关，她写的《父亲》拿了当年全国卷满分。
高考后苏今禾和妈妈处理爸爸后事，借来的钱没有用到，都要退回去，包括那20万。
苏今禾打电话问班主任要好心人银行账号，班主任支支吾吾给了，“他不让我告诉你，别说是我说的啊。”
苏今禾觉得奇怪，直到去银行办理转账，看到对方账户名，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原来，好心人姓沈。
苏今禾又问了一遍给他发微信的人是谁，沈南序只说她不认识，没说别的。
他不想说，她也不好问，毕竟是他的私事。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沈南序没玩手机，守着苏今禾写作业，他手臂撑着桌子，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看她。
苏今禾很不自在，问：“你一直看我干嘛。”
沈南序道：“在为你以后的男朋友默哀。”
“你可真是，”他说着，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太难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