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鸟儿挣脱牢笼


    第六十一章


    关于张老师的宽容, 林筝墨其实很意外。


    所以,人和人交往,还真的不能只看表面。以前,张老师竭力给林筝墨塞对象的时候, 林筝墨暗戳戳还有点烦她, 但如今, 这种感觉全然消失了,她又觉得张老师这人能处。


    真真切切感受到她人的善意, 便也情不自禁以同样的方式去回应。


    爱是相互的。


    林筝墨鼓励张老师的同时, 也获得了张老师的理解。


    张老师的态度无形之中给了林筝墨一种力量。


    林筝墨忽然意识到,不论你是什么样子,这个世界总有人接受你的模样。


    于是, 这件事成为一个三人的秘密。


    时间就在悠然淡云里悄然溜走了。


    一瞬而夏。


    转眼暑期来临。


    难得长假,林筝墨和简越计划出去旅行。


    林筝墨曾和简越说,我想去生命力旺盛的地方。关于“旺盛”二字, 简越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答案:那我们去火热一点的地方吧?


    她摊开世界地图,聚焦于热带地区, 势必要带林筝墨出去火热一下。


    最终她俩选了一个小众国家, 历史底蕴丰厚, 也有很多奇异景观,但缺点是, 这还是个发展中国家, 可能没有中国这么繁华, 这么便利,以及很有可能会遇见一些很荒谬的事情,比如在街边被当地人骗个五块十块的,或者手机莫名其妙被抢, 但大体的安全问题是没有。


    “去就去吧。”林筝墨倒是很洒脱,“去看看别的地方。”


    两人一拍即合,简越是个有准备、有计划的人,说干就干,她开始做攻略、选日期。林筝墨则是网购一些必需品,以及签证和兑币的问题。


    整个过程大概需要十日。


    这期间,周京芳一直叫林筝墨回家吃饭,三天两头就叫,林筝墨心想,反正也要出国一段时间,不如早点完成任务。


    当日傍晚回家吃饭,林鸿在厨房熬绿豆粥,却不见周京芳人影。


    “妈呢?”


    “她出去了。”


    “又去哪?”


    林鸿耸肩,“我不知道,但有一会儿了,该是要回来了。”


    周京芳今天行为有点诡异,她原本是在微信上和人聊天,聊着聊着忽然就出去了,林鸿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


    “妈她最近怎么样?”林筝墨换鞋进屋,站在厨房门口和林鸿闲聊起来。


    “还行。”林鸿手里的汤勺搅拌着,“上次葬礼过后也没说什么了,她不提,我也就不问了。”


    “那就好。”林筝墨走到沙发坐下,遥控器在手里摁着,发现现在电视都不大好看,看几眼就疲了,她回过头又问林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有。”林鸿沉默几秒,又略显僵硬地问:“你最近怎么样?放假了也没听你有说什么安排。”


    “哦,正想说,我想出去旅游。”


    她正要往下说,这时玄关处有响动,林筝墨循声望去,周京芳开门而入,她手里捏着一个小东西,但没看清。外面好像有点热,她脸上浮着一层汗,唇色苍白,脸色不太好看,在看到林筝墨时,明显愣了下,冷不丁道:“回来了?”


    “嗯。”


    林鸿搭腔:“你去哪了?人溜的一下没影子了。”


    周京芳不言,只是径直朝林筝墨过来,走到她面前,手心一松,啪嗒一声,一张门禁卡落在茶几上。


    林筝墨心脏重重跳了下,原来周京芳找她去了。


    这很反常。


    自买那套公寓之后,林鸿和周京芳基本没怎么去过那边,林筝墨自认为这是唯一的好处了,至少他们给了她一点点自由。


    “去了趟公寓,但密码改了没打开门。”周京芳身子往后一靠,双手抱胸斜靠在靠枕上,开门见山:“你最近不住家里?”


    这种感觉类似于,她好像明明知道点什么,但却要你亲口承认,如实招来。这种伎俩非常精明,因为林筝墨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一有不慎,可能就会说出不必要的信息。


    周京芳的严肃林筝墨自然是见识过的,小时候她撒谎,周京芳三句就能把她底裤扒得不剩,顺带还能知道点别的信息,周京芳就是一个头脑精明的拷问家,谁甭想蒙混过关。


    但林筝墨也不是吃素的。


    有句话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好说歹说,她是她的女儿,是有些基因在里面的。


    二十八岁的林筝墨开始懂得什么叫周旋。


    她回答她:“密码早就改了,原先那个太简单,不安全。”


    “那你最近在家住吗?”周京芳又问了一遍,直勾勾看着林筝墨,势必要在她脸上灼出一个洞来。


    “住的。”林筝墨对上周京芳的眼睛,落落大方问她:“我说我要过来吃饭的,你怎么突然过去找我?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气氛微妙。


    “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周京芳不演了也不装了,“沈校长的女儿刚从英国回来,要入职你爸爸学校,下午发消息给我,说要请我们吃饭,这才聊起你。”


    沈校长。


    南城中学的校长,也是林鸿早年的同学,一直保持联系。


    林筝墨当年进南中虽然是凭实力,但凭着沈校长那层关系,她在工作中确实轻松许多,至少没人为难她。


    “他说你早申请教师公寓了,还问我你住得习惯不习惯,我说我怎么不知道。”


    林筝墨双唇抿成一条线,眼神冷静,面对质问也不多语。她知道纸包不住火,周京芳迟早要知道她搬家的事,她也没打算瞒。只是觉得走一步算一步,晚一点知道总归是好的。


    “是申请了。”


    “那你不和我们说?”


    “我忘了。”


    “你忘了?”周京芳有些愠怒:“你提申请,搬家,住进去,是一点风声不漏,很难让我不怀疑你背着我们在做什么。”


    “我除了上班,我还能做什么。”林筝墨直视她:“就前段时间工作好忙,觉得通勤很累,就申请了。平常也只是过去睡个觉,周末还是回公寓的。胡婆婆葬礼之后,觉得你情绪不太好,怕你不高兴,便没有说。”


    她语调平静,神色淡然,如此一番表现,倒是显得周京芳有点过度臆想了。


    林鸿见气氛不对,出来打圆场:“你妈妈就是担心你,你也是的,这也算个大事了,每周都回来吃饭,也不提一下。”


    林筝墨顺着台阶下:“我原本就今天打算和你们说的,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前两次给忘了。”


    周京芳有着强烈而敏锐的第六感,一种直觉,林筝墨瞒着他们在做什么,但又没有证据。不过,看林筝墨这反应,暂且是没什么端倪。


    又觉得自己是神经敏感了,对女儿不是对仇人。


    语气还是稍微软下来:“你要理解我们,家人就是要共同分担,共同谅解。凡事好好商量,这不是大事,我们肯定不拦着你,你要是和我们说的话,搬家我们肯定会来的,哪怕是去帮你挪一张桌子呢?我们有参与感,心头也好受一些是不是?”


    “我当时叫的搬家公司,我没上手,觉得人多了也麻烦。”林筝墨揉揉眉心,“对不起,确实我给忘了。”


    “好了好了,她前段时间工作也忙。”林鸿在周京芳肩膀上捏了捏,“喝碗绿豆汤吧?”


    “不说这些了,那喝汤。”周京芳舒了口气,从沙发上起来,“一人喝一碗。”


    无人知晓的角落,林筝墨手心渗着冷汗,她起身,抽了一张卫生纸擦了擦。


    还好。


    她没跳坑。


    周京芳不知道简越。


    晚饭时,林筝墨又说自己要去旅游的事。


    去哪。


    和谁。


    去多久。


    这些都是周京芳和林鸿关心的问题。


    糖衣炮弹似的塞到林筝墨耳朵里,有种不知道如何反驳的恼人。


    “我都快三十了诶。”林筝墨简直不吐不快:“你们还把我当小孩子一样。”


    “你又没有一个人出过国。”周京芳直言:“E国又不发达,你一个人跑去我当然担心,别说你去,你爸这个老头儿去,话还不是一样的讲!”


    “报团很安全的。”


    “那也不完全安全。”周京芳蠢蠢欲动:“不然这样,介不介意我和你爸也——”


    “不要。”林筝墨少有的强硬:“我就想一个人玩,出去接触接触世界,就让我一个人吧。”


    周京芳实在费解:“怎么就突然想到要去E国?还要一个人飞。”


    “不是突然,就是想利用暑假的时间出去透透气。”


    她在想,即便没有和简越谈恋爱,她也会去游山玩水的。


    小时候是去过很多国家,但都是周京芳和林鸿带她看世界,她很少一个人,或者说,很少和同龄人。她认识的世界是周京芳和林鸿想授予她的世界。


    是妈妈爸爸指着花花草草山山水水说,看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你要记得哟,你要涨知识哟,只有这样,长大之后别人才会觉得你见多识广。


    山是山,水是水,山水只是一个普通的名称,林筝墨并没有透过眼睛真正洞悉到其中的美丽。


    她腻了。


    烦了。


    “南城很热,不然你们俩去西南避暑吧?”林筝墨放下手里的汤勺,“妈,爸,我们不是什么事情都要一起的。”


    空气忽然略显沉默。


    周京芳和林鸿对视一眼,这很不林筝墨,从小到大说一是一,不怎么抵抗人,现在呈现出的这种强硬极其陌生。就像笼子里的小鸟扑腾着翅膀,跃跃欲试要逃离掌控。


    鸟儿的主人自然是不开心。


    “签证我在办了,到时候看到好看的风景给你们分享。”她低下头,重新拾起汤勺,抿了一口绿豆汤,食之无味。


    难喝。


    不会熬别熬。


    “所以你最近遇到什么事?”周京芳简直是好奇极了,“奇奇怪怪。”


    “没有。”林筝墨眼皮半掀,耐着性子道:“我就是想去旅游,别多想。”——


    作者有话说:今天又去锤柠檬了[小丑]


    明儿还是晚上八点更新


    温馨提示:算了我不提示[狗头]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没、有、吃、饱……


    第六十二章


    林筝墨去爸妈家吃饭, 简越则一个人在家,剥虾炖粥,烹饪美食。


    温暖体贴的简主任当然不会吃独食,恰恰相反, 这些晚餐都是给林筝墨准备的。有这个习惯, 是因为简越发现一个规律, 每次林筝墨去父母家,回来都闷闷不乐, 情绪不佳, 有时候肚子还咕咕叫。


    三番两次,便清楚了,林筝墨这是没吃饱。


    八点, 粥炖好了,简越关了火,准备开车去接林筝墨, 却收到消息:


    【宝宝,你今天就不来接我了。】


    想问为什么, 但简越顿了一下, 回复:【好, 你慢慢吃~】


    琢磨着应该是那边发生了一点状况,简越相信林筝墨会处理好的, 她不会去打岔。


    但门还是要出的, 与林筝墨恋爱之后, 简越一直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不让林筝墨走夜路,不安全是一方面,更深层次的原因是, 她不想让林筝墨觉得孤单。


    她会在学校门口等她,有时候是去便利店买一瓶可乐,一个人坐在凳子喝汽水,看车来车往,行人匆匆,夜色霓虹,直到林筝墨出现。


    但今晚迟迟没等到。


    一小时后,又收到消息:


    【我晚一点回来。】


    【好。】


    半小时后又来一条消息:


    【算了,我今晚回公寓住,不回来了。】


    简越捏着手机陷入沉思,她猜想今晚确实遇见状况了,顺着逻辑去猜想,要回公寓住,母女俩一定不愉快,难道林妈妈发现她搬家的事了?


    所以林筝墨是害怕打草惊蛇吧。


    简越理解又心疼。


    每周,林筝墨回家,其实简越也惴惴不安,但这是她们早就准备好的事情,这是她们恋爱的其中一个课题,简越称之为:要学会接受一切发生。


    她不会让厨房里美味的虾烂掉,一个人坐在沙发抱怨女朋友为什么不回家。


    她只会给林筝墨发消息:【做了虾,隔夜就不好吃了。我现在骑车去给你放公寓门卫,你回家记得捎上。】


    林筝墨:【QAQ!】


    林筝墨:【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饱!】


    简越:【我还知道你心情很差。】


    简越:【但是,不许太差。】


    林筝墨:【我妈知道我搬家的事了。】


    简越:【我知道。】


    林筝墨:【神仙大人,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听你那语气就知道。】简越:【异地恋一天也不错。】


    林筝墨:【怒jpg.】


    林筝墨:【给你一次重新编辑的机会。】


    简越:咻,撤回。


    简越:【墨子,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林筝墨:【好难听的名字!】


    简越:【心情好点没?】


    林筝墨:【好多了。】


    她其实很想对简越说,谢谢你总是察觉到我的坏情绪,并且试图安抚我,有时候心情不好,但只要想起你,也会阴雨转晴。


    简越:【告辞,送虾去了。】


    林筝墨:【亲亲jpg】


    简越:【拒绝网络甜蜜蜜,是女人就当面啃我。】


    她俩喜欢开玩笑。


    屏幕那头,林筝墨被逗得直笑,简越就是有这种魅力。


    *


    一小时后,林筝墨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手上拎着门卫室拿到的饭盒,开门,换鞋,进屋。


    没有简越。


    没有泡泡。


    这间公寓已经成为一瓶福尔马林,而林筝墨则是泡在里面的死尸,没有一点生机。短短几月,林筝墨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那种温馨的生活,回家有猫陪,有人抱,有饭吃,有电视看,有玩笑开,有拥抱,有热烈的吻。


    晚饭结束出去散散步,回家一起洗个澡,阳台上晾衣服,偶尔还有一两件掉在她的脸上。


    对一个人生活渐渐无法适应了。


    以前怎么不觉得?


    卧室里大体布局是没变的,只是衣柜里的衣服少了。林筝墨在干净的压缩袋里拿出一件衣服换上,又到客厅沙发坐下,打开饭盒,里面是剥了壳的白灼虾,皮蛋瘦肉粥,还有她很爱吃的上海青。


    呜呜。


    简越。


    林筝墨很饿,她在周京芳那里确实没吃饱,简越做的饭都很好吃,吃饭的时候,林筝墨莫名其妙开始落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眼泪顺势从眼角滑落,没有征兆。


    也许是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被爱着,害怕这种爱意与日消散,害怕自己无法抓住这样美好的瞬间。


    她已经无法再回到这个公寓,再去过以前那样的生活。她在悠然平淡的生活里,早就将自己与简越融合在一起。


    她想她。


    即使她们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


    她在吃白灼虾的时候脑袋里想象的是,简越站在厨房替她剥虾的样子,那纤瘦柔美的身影与厨房里的灯特别搭调,挽着丸子头的黑发在夜的光晕里熠熠生辉,点亮了她黯淡的生活。


    【好吃。】林筝墨发了张照片。


    【我也在吃。】简越回她一张,照片里有简越,也有泡泡。泡泡正高雅地坐在茶几旁边,像一只来自仙境的美丽守护神。


    【好看。】


    【在夸我吗?】


    【我说泡泡。】


    【苦哉。】简越故意卖惨:【辛辛苦苦做这么多好吃的,等了半天,不回家吃饭就算了,送到嘴边也得不到一句夸,我简某人嫁得真差!!!】


    林筝墨刚哭过,眼眶还湿漉漉的,但看到简越那句“嫁得真差”,又忍不住笑出声。


    求生欲还是相当强的。


    【好看好看。】


    【泡泡哪比得上我们大厨。】


    【全世界无与伦比的美丽。】


    简越爽了,回头就喂了泡泡一颗冻干,搂着猫头狂亲:“小泡,跟我比你还是差了点,还是差了点,哦哦乖,吃冻干!”


    泡泡:“?”


    你们人类真是有病。


    恋爱脑病。


    *


    夜深人静时刻,林筝墨躺在床上发呆,失眠。


    睡前和简越打了个电话,简越问起原因,林筝墨也只是简单解释,说怕周京芳怀疑。


    其实这是一个无法深究的问题,一旦细思,一定极恐。究其缘由,那就是林筝墨害怕周京芳晚上又来找她。


    周京芳不一定会来,但又可能会来。这是一种心理的凌迟,让林筝墨觉得,带着这样的秘密生活,理所应当要有心理负担,自己是个小偷,就要受这样的折磨。


    她是考试作弊的学生,一旦被老师抓到,那整个人生就完蛋了。


    可是——


    以后那么多年,也要这样下去吗?又要在多少个夜晚,为了掩饰一点什么,一个人躺在这里呢。


    总有一天,周京芳会以各种理由,到教师公寓去坐坐,那时候,她又要怎样狼狈地把简越藏起来?


    这对简越来说不公平,长久下去,简越受得了吗?简越受不了的话,提出分手,那要怎么办?


    林筝墨自己吓自己。


    辗转难眠,翻来覆去,胡思乱想。


    一直到深夜,索性蹭的一下起身,她看了眼时间:


    2:04.


    呜呜,好晚了。


    *


    简越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林筝墨不在身边,她其实也睡得不太安稳。泡泡在客厅踩猫砂,淅沥哗啦。


    窸窸窣窣,又忽然听到玄关的声音。


    咔,钥匙上旋钮的声音。


    啪,门又阖上了。


    简越浅眠,以为是幻觉,晚上睡觉总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幻听,没当回事,继续睡觉。


    夜黑风高。


    林筝墨站在玄关,小心翼翼换拖鞋,泡泡刚拉完粑粑看着她,夜猫子兴奋得满地乱窜,爪子敲得地板铛铛响。


    “小点声,小点声!”


    “喵~”


    “哎呀!”林筝墨就差去捂它的嘴,“嘘嘘嘘。”


    嘘嘘嘘?


    谁!


    简越忽然睡梦中惊醒,确定以及肯定,听到门外有人低语,是林筝墨的声音。


    莫不是在做梦吧,现在可是凌晨啊。


    简越翻了个身,虚眯着眼,卧室门半掩着,发现林筝墨在客厅和泡泡叽里咕噜说话。????


    真回来了???


    深更半夜这是在做什么,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偷猫贼。


    简越蹭的一下起身,三秒过后,她又躺了下去,一个想法:她很好奇林筝墨要干嘛。


    简越装睡。


    过了一会儿,客厅泡泡终于不喵咩咩叫了,才又听见林筝墨的脚步声。


    那人先是在门口偷偷看了眼,若不是简越早有心理准备,堪比《午夜美女鬼魂来找我》那般惊悚。


    卧室的门轻轻推开了。


    林筝墨悄无声息进来,她先是把衣柜里的睡裙拿出来,当着简越的面开始换衣服。


    月光皎皎,银丝落在地板上,黯影勾勒出林筝墨光洁的后背,白得像玉,肩膀华泽,薄如蝉翼的纱裙穿在身上,有种遥不可及的美丽。


    她拢了拢头发,朝简越走来。


    掀开薄被,小心翼翼躺下,又拉过简越的手臂,枕着入睡,她发出简短的、小声的喟叹,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哦。


    原来凌晨偷偷跑回家,是因为没有简越在身边所以睡不着。


    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她对简越的依恋与日俱增,从肢体接触就可以感觉到,她要紧紧贴着简越才能安稳入眠。


    简越心头烫热,觉得林筝墨可爱到犯规。她刚想主动搂她,怀里的人忽然又靠近一些,简越不敢惊扰,只能继续装睡下去。


    忽然之间,林筝墨毫无征兆地在简越唇边吻了一下。


    一下,蜻蜓点水的一下,很轻,很快又挪开。


    林筝墨气若游丝,自言自语:“猪,你也睡得着,哼……也香香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情难自禁,要比简越醒着的时候更有情感,说完了又在简越耳边蹭蹭。


    简越被她说得心里软乎乎的,同时又感受到一阵湿热。


    林筝墨在吻简越的耳尖,吻了几下,含在嘴里,轻轻地吸吮着。


    热气钻进耳朵里,酥痒传递遍身,简越实在受不了。


    林筝墨,你个小偷!半夜打车过来偷亲人家!


    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已经到舌吻的地步。


    林筝墨也没想到亲了一口停不下来,毕竟原计划是回来睡觉。


    简越被吻到发出闷哼,林筝墨喘息的同时睁开眼:“你醒了?”


    能不醒吗。


    “嗯,你怎么回来了?”还要装作不知道。


    “我睡不着。”林筝墨在简越嘴角又吻了一下,她是接吻狂魔吗。


    “怎么了?”简越揽过她,两人柔软贴在一起,软到心间,“不是自己要去公寓睡的。”


    “失眠,就想到一些可怕的事情。”林筝墨去摸简越的脸,黑暗中凝视着她,突然发问:“你会一直爱我吗?”


    “会。”


    “真的吗?”


    “真的。”简越一声叹息,“半夜回来就是因为这个?”


    “嗯。”


    “你打车回来的吗?”


    “没有司机接单,骑的共享单车。”


    很难想象林老师半夜在南城空无一人的街道骑单车回家的样子,这可是凌晨两点。


    “太不安全了啊。”简越抓着林筝墨的手,五指穿插进去,两人十指紧扣,“让我来猜猜你半夜在想什么?”


    “你猜不到的。”


    “你怎么知道我猜不到?”简越靠近,轻拍林筝墨的肩膀,“嗯……肯定是和妈妈闹不愉快了,半夜想起我,想到以后可能也是这样,在想,怎么办啊,怕我受不了跑掉。”


    林筝墨:“0.0?”


    她是神仙?怎么什么都知道。


    “然后越想越心慌,赶紧下楼骑车回来,要看到我,你才安心。”


    “没有,不是。”


    黑暗中,被拆穿的林筝墨脸颊浮起红晕,以简越的描述,听起来自己像是爱到不可自拔了,怎会承认。


    简越发出轻快的笑声,“好吧,那你回来干嘛呢?”


    “我想泡泡了。”——脚趾抓紧了。


    “那怎么不去和泡泡睡?”简越说话时有意靠近,气息游离在林筝墨的呼吸里,很热,很烫。


    “那猫窝太小睡不下嘛。”林筝墨阖眼,感受到简越的气息,很舒心,很幸福,以至于她声音软绵绵的,很没说服力。


    “好吧……”简越故意和她拉开距离。


    刚挪开,林筝墨追上来,一双手搭在简越的腰上,略有不悦:“你干嘛。”


    “怎么了?我把地儿腾给你,不好吗。”话末,简越故意又挪一点点,林筝墨立马又贴上来。


    “让我抱一会儿。”


    “别动。”


    林筝墨紧紧锢住简越的腰,一条腿缠上去,搂着简越腰肢的手忽然钻进衣摆里,上移。


    就是这么流畅,自然。


    贴贴,在简越耳语:


    “那你再说一遍。”


    “什么?”


    “说你会一直爱我。”


    “我不说。”简越故意逗她。


    “那你死定了!”


    简越忽然觉得一阵溽热。


    林老师不愧是钢琴高手。


    “别……”


    “说你爱我。”


    “爱……”简越被撩到头晕目眩,“爱你。”


    林筝墨翻身,坐在简越身上,低头下去,捏着简越的下巴,嘴唇贴着,低声呢喃:“我其实还没吃饱。”


    简越的敏感被调动,“那还想吃什么?”


    “都”


    “吃。”


    也就全身吧。


    :)——


    作者有话说:林老师:挽起袖子就是干!


    简主任:翻身农奴把歌唱!


    横批:你吟我唱[彩虹屁][彩虹屁]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曾经周京田,如今林筝墨……


    第六十三章


    那日之后, 林筝墨隔两天就要去周京芳那里吃饭,频繁刷脸的好处是,周京芳好像对她没那么关注了。


    极好。


    跟着签证也落实下来,所有东西都准备就绪了。


    即将开启和简越的第一次旅行, 多少是有些兴奋的。


    临行前一夜, 林筝墨怎么都睡不着, 躺床上拉着简越闲聊。


    “我突然想起去坐热气球那天,更早一点起床去找位置的话, 会不会看到日出的概率大一点?”


    热气球这东西真是随机的, 能飞多高,掌控气球的师傅也决定不了,也和早不早没关系, 这由气温、风速、地形还有各种各样的因素决定。


    全凭缘分。


    “这很难讲,先许个愿。”简越翻身,瞅着林筝墨笑, “许愿我们能坐上能看到日出的热气球。”


    林筝墨低声笑,“要是坐到哑火的怎么办?”


    简越相当干脆:“就再坐!但是啊, 宝贝, 现在都快十二点了, 五点还要出发,我们赶紧睡觉。”


    黑暗中林筝墨眨眨眼, “可是我睡不着诶。”


    简越一把搂过她, “睡觉睡觉, 必须睡觉。”


    林筝墨揪着她衣袖,“我想吃了再睡,可以吗?”


    简越:“?”


    吃吃吃。


    天天吃。


    夜夜吃。


    说出去都招人笑!谁能想到斯斯文文的林老师夜夜加餐。


    简越说她是:白天做的饭不好好吃,晚上狼吞虎咽的又做什么。


    难讲。


    苦哉!


    吃得饱饱。


    累了, 后半夜倒是睡得很香。


    清晨五点半,简越轻轻把林筝墨晃醒。


    “起床了起床了。”


    “唔,不是才刚睡”


    “什么呀,你这是睡懵了,都睡五个小时了林小猪!”


    “啊。”林筝墨迷迷糊糊醒来,开机失败,倒在简越怀里,“帮帮我。”


    飞机是在上午九点起飞,而她们过去又需要一个小时,国际航班最好是提前抵达。


    行李箱、登山包、放身份证和签证的小包,简越早把这些东西准备好,很有秩序感,井井有条。


    带林筝墨出门之前,她甚至还往林筝墨嘴里塞了点早饭。


    真·妈妈。


    林筝墨左手拖着一个小行李箱,右手被简越牵着,像一个小朋友。


    届时天还未亮,破晓的天空呈现出清莹的墨蓝色,五点的街道相当安静,俩人站在街边打车。


    “林老师,还没睡醒?”


    “嗯。”林筝墨虚眯着眼,忍不住往简越肩上靠,嘟哝:“等会儿飞机上你抱我睡。”


    “好好。”


    “我带了小毯子,我们一起小猪盖被。”她是真没醒,说些莫名其妙的。


    睡眼惺忪的林老师很可爱,眼睛眯着,嘴巴微微有点向上嘟,一点点,粉粉润润的嘴唇给人感觉很好亲的样子。长相分明是清冷那一挂的,但从表情确实看不出一点距离感来,柔弱又黏人。


    她软乎乎地贴着简越,贴着贴着,又说:“司机怎么还不来啊,我快睡着了。”


    简越看了眼手机,“还剩三分钟。”


    “晚安,三分钟后你抬我上车。”


    “噗。”四下无人,简越偏过头在林筝墨脸上吻了一下,“乖死噜,睡吧睡吧。”


    街对面,一棵大树的黯影下,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林筝墨是真没睡醒。


    那车……


    是周京芳的。


    *


    周京芳有时候也讨厌自己的敏锐,太细致也不是一件好事。


    比如发现自己女儿是同性恋这件事。


    也许,林筝墨成长过程中,周京芳真的花了很大的心血,她视她为唯一的,最珍贵的宝贝。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无比了解林筝墨的人。


    小时候,林筝墨一说谎,就要抠指甲,所以周京芳总能识破她。


    长大之后,指甲不抠了,但会用行动反复证明自己,如果林筝墨竭尽全力去证明一件事,那她就有问题——这是周京芳与生俱来的洞察力。


    一切始于那天下午,周京芳拿着门禁卡去林筝墨家,一种第六感驱使,她输入密码,密码错误。


    林筝墨的密码是她的生日,数字是960928,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用的,连银行卡密码都是这个,这闺女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不会轻易改变,连密码也是。


    所以修改密码,约等于有情况。


    会有什么情况呢?


    周京芳觉得林筝墨应该是谈恋爱了,她和林鸿都是支持林筝墨的,而林筝墨却这么逃避是为什么,一细想,周京芳便情不自禁痛苦起来。


    她恨自己的敏锐。


    我的妹妹是同性恋。


    所以我的女儿也是么?


    我忍不住要去回溯很多年前妹妹和女人谈恋爱时的状态,再来看我的女儿,为什么她们给我的感觉如此相似,她们有一样的心虚,一样逃避的目光,一样的像一个小偷。


    林筝墨频繁回家了。


    她开始证明自己了。


    以前,她一周只回来一次,暑假也一样。


    但这一次,她一周回来三次,她乖巧得可怕,甚至骗我说在和那个谁聊天,营造出一种她正在接触男人的假象。


    我像一个局外人静静地看她表演。


    教师公寓我去过了。


    三次。


    第一次是在早上,简桑的女儿下楼倒垃圾,林筝墨穿着拖鞋跟着追出来,她去牵她的手,隐约听见林筝墨说:“你下次能不能叫上我?”


    简桑的女儿说:“你在睡觉嘛不想吵醒你。”


    两人在无人的角落无比亲昵。


    林筝墨用我感到陌生的语气对她撒娇,那不是我的女儿,那也是我的女儿,是也不是。


    我感到空前的陌生,我觉得这个夏天开始变得难捱、漫长,花园草茎里蠕蠕啰啰的昆虫开始蚕食我的神经,让我失眠,几近发狂。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的周京田,她也用同样的语气依偎在另一个女人怀里,半年以后她死了。


    我的妹妹,死在一个与家人争吵哭闹出逃的夜晚。


    第二次。


    第三次。


    我来到教师公寓。


    坐实了她们的确在谈恋爱。


    我发现,教师公寓七楼的两间屋,只有一边在用。


    我站在一楼向上看,女儿白色的裙子在风中摇曳,可裙子挂在简桑女儿的阳台。有时她们在屋子里弹钢琴,欢快的笑声透过门缝钻进我的耳朵里,夹着猫叫。


    我靠在楼梯道口,思索着:其实我也是一个小偷。


    我当然是极其讨厌、厌恶这种境况的。当年京田的错误选择,让我永远失去了她,上天愚弄我,是觉得我不够惨,还要把这场酷刑推迟到三十年后。


    林筝墨,你当然不能像你小姨那样,你的人生是一条笔直而敞亮的大道,我就算做恶人,做厉鬼,我也要把你向好的方向引导,我没有第二个女儿了。


    那辆计程车停在马路,她们装上行李去机场了。


    车子引擎忽然发动了。


    而我,也踩下了油门


    *


    “到机场的话要加收10元高速费。”司机如是说。


    “好的没问题。”


    他点点头,往前开,播放器里放的是王菲的《胡思乱想》,歌词是粤语的几句:


    想哭,想笑,也想跳。


    想呼,想叫,我想要。


    无端想某人,


    想得天昏地暗,


    还想不再见人。


    林筝墨听着歌,靠在简越肩上,睡意渐渐退却了,只是凝视着车窗外的街景,影影绰绰,光影斑斓地落在林筝墨的脸上,五官轮廓带着一点冷,但更多的是美丽。


    “你们几点的飞机?”司机无聊问起。


    简越:“九点五十。”


    司机:“那还早,去哪里玩呢?”


    简越:“E国。”


    司机:“怎么想到走那么远?”


    简越偏过头看林筝墨,瞥见她清瘦的侧影,发现她的目光渐渐失焦了。


    “嗯,不是很远。”简越实话实说:“就如果是去喜欢的地方的话,不会嫌麻烦的吧?”


    “就你们俩姑娘?”司机看起来有点刮目相看,“会不会有点不安全。”


    “有找靠谱的向导的。”


    林筝墨忽然回过头看简越,她问她:“今天要下雨吗?”


    “嗯?”简越往林筝墨的方向靠,看车窗外,“不啊,好像会到38℃吧?”


    “我怎么觉得天有点阴。”林筝墨揉揉眉心,眨眨眼睛,又确认了一遍外面的风景,是阴的,天空中带着一点阴郁,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司机朗声笑:“姑娘你挺幽默,天还没亮你就能预测下雨了。”


    高速一路开,后面一段路程略显沉默。


    她俩都睡了一会儿,快到机场的时候天渐渐亮起来,下车,天果然阴蓝阴蓝的,司机帮她们把行李推过来。


    林筝墨接过行李,前脚刚迈出一步,后一秒兜里的手机持续震动起来。


    她拿出来看,是周京芳给她拨的语音电话。


    心脏忽然噗通跳动起来,略显慌张地看向简越。


    “我妈妈。”


    “阿姨?”简越也费解,“现在才六点半,她起这么早啊。喔,她是不是知道你出发了?”


    去E国是知道的,机票查一查也知道时间。


    但林筝墨忽然不敢接,这种“不敢接”毫无缘由,那就是一种感觉,一种虚无缥缈无法描述的陌生气场,仿佛这不是一通电话,是周京芳的一张脸,手机摄像头就是周京芳的眼睛,正注视着林筝墨的一切。


    “怎么不接?”


    “我怕。”


    “怎么回事?”简越发现林筝墨脸色惨白,她去摸她的额头,发现居然有一层薄薄的冷汗,“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林筝墨挂断电话,顺手扶着旁边的阻车桩,坐在上面,秀眉敛起,看起来有点难受。


    林筝墨的反应很奇怪,这种没来由的反应让简越也心神不宁起来。


    她蹲身,去牵林筝墨的手,掌心来回摩挲着,缓声道:“不急,我们透透气再进去。”


    手机再次震动。


    周京芳打第二个电话过来了。


    林筝墨浑身紧绷,肩膀忍不住小幅度颤抖,不接不行了。


    简越说:“你接吧,阿姨可能只是问一句。”


    林筝墨不得不点接听。


    她的手指点开了免提。


    电话里,周京芳没有说话,大概有两秒的电流音,这两秒,比两个小时还要漫长。


    林筝墨喉咙滑动了一下,“妈,怎么了?”


    “过来。”电话里周京芳摁了一下喇叭。


    哔——


    那声音在磁青的天空划开一道口子,微茫苍凉。


    林筝墨循声望去,脸色瞬然苍白,忽然觉得万箭攒心。


    为什么。


    她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虽然但是


    我知道大家现阶段不太喜欢周京芳,但她这个人真的还挺丰富的,当然目前好像也只有讨厌啦hhh(趁着这个阶段尽管讨厌吧!)


    已经有好多人问我虐不虐了


    我觉得目前写下来很多东西都是顺其自然的


    这个故事指引我应该怎么写,我就怎么写,这本给我的感觉和我前面写的文不太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顺其心意的感觉,好像主角在和我对话。


    我不会去安排刻意虐心的剧情,而是故事到哪一步了,我就怎样呈现出来


    晚安啦~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半个月内和她分手


    第六十四章


    简越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一句咀嚼得死烂死烂的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成为林筝墨的秘密情人那天开始,简越其实就已经有这个觉悟,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但未预料到这般迅速。


    自认为, 小心驶得万年船, 但不论再小心,现在小船也彻彻底底翻了。


    身后, 机场的跑道传来隆隆声, 不知道飞了第几次,噪音牵扯着太阳穴的神经,隐隐作痛。拂晓的光晕投进瞳孔里, 依稀美丽却浮起一层薄雾,略显凄迷。


    周京芳的轿车依旧停在对面,车窗紧闭, 自林筝墨上车后就一直没下来过,大概是有半个钟头了……


    *


    车里, 空调持续送风, 依旧燥热烦闷, 闷得窗玻璃上一层雾珠,像伤口上撒得密密麻麻的盐。


    “为什么?”这是周京芳问的第三个为什么。


    林筝墨双唇紧抿着, 眼眶泛红, 手指抠在皮质坐垫上, 指甲用力到发白,却也一句话不讲。


    “林筝墨。”后视镜反视着周京芳的半张脸,那瞳孔又黑又利,要刺穿一切, “好,不说话,你现在就下车,和她说分手。”


    林筝墨的眼眶有泪光,摇摇欲坠快要落下,脸颊苍白到没有血色,“我不能有一点点自由吗?”


    “自由。”周京芳凝视她,“你和我谈自由,我给你的自由很少吗?”


    “很多吗?”有些话总要拿到台面上来说。


    周京芳转而愠怒,“从小到大,你要做的哪件事我没有尊重过你?”


    大学时,周京芳有意让林筝墨出国留学,林筝墨说她就想留在南大,最终遂愿。工作后,说要私人空间,周京芳便给她物色了不错的公寓,平日里也不去打搅她。青春期,别的家长觊觎孩子隐私,但周京芳从不去她的房间,就连日记本放在面前也不会翻一页。


    也许,在很多细无巨细的小事上,她是尊重过林筝墨的,至少也没有那么严苛。


    可林筝墨看来,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爱弹琴,非让我学,考级考级考级,考到十级,只是为了给你们长脸。”


    “钢琴不是我要你学的,我没有那么多脸要长。”周京芳一口咬死:“是你爸爸要让你去学,她觉得弹琴符合你甜净的气质,你有天赋,自然想让你精进,有什么错?”


    “那长大之后我说了我不想谈恋爱,你一次又一次地给我介绍。”林筝墨直勾勾看着周京芳,“这算自由吗?”


    周京芳一声冷哼:“怎么你觉得放任你和女人谈恋爱才算自由吗?”


    “我和她在一起有什么错?”林筝墨难得顶撞她:“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需要我说得多清楚?”周京芳生气时反而透着一股严肃的冷峻:“三十年前你小姨和她妈妈谈恋爱,死的时候连尸首都凑不全,这事对周家来说过不了。你要重蹈覆辙,你非要和她谈恋爱,那你尽管和去谈,但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我。”


    别的家长可能是虚张声势,但周京芳可能不一样。


    林筝墨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两个字:决绝。


    她不知道周京田的事情对周京芳伤害到底有多大,她摸不准上一辈的事,但她知道周京芳是个多狠的女人,狠起来自己都不放过。


    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她无法说服她,但她也不想退让。


    “我不会和她分手的。”


    “下车。”周京芳解开车锁,摁下车窗,语气冷得可怕:“下去。”


    车窗外,简越在马路对面焦灼地看着她们。


    林筝墨却忽然失去下车的勇气,想起周京芳说的那句“一辈子别想见到我”,寒意遍布全身,仿佛先成为死尸的是她自己。


    如果一场恋爱谈成这样,就算这样与简越走下去,最终也是两败俱伤。


    她忽然开始讨厌周京芳,讨厌周京芳的严苛和压迫,讨厌无法做真实的自己。


    可是,这种讨厌不完全是讨厌,做不到完完全全透彻的怨恨,特别是这个人是你的母亲,她爱你,即便那种爱不那么完美,甚至带一点畸形。


    情感就是在这样荒谬而矛盾中积淀的,爱里总夹着一点厌倦,倦里又滋生着一点温情,这些所有的所有搅拌在一起,熬成一锅煎熬的情绪。


    林筝墨这一刻真的想开门走人,当手指扣进车锁里,却没有勇气真的拉下最后那一环。


    她在想,到底是什么束缚着我,什么缠绕着我,什么让我踟蹰不定,到底是什么。


    门明明没有锁,明明可以推开,却觉得,不管回头还是前进,都是痛苦,都是针尖扎进皮肤里那样疼。


    “这件事我还没和任何人说,包括你爸爸。”汽车的双闪继续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这是你的错,也是我的过失,现在你要处理好这段关系。”


    她遏制怒气,尽量平缓对话。毕竟她从小教过林筝墨的,吵架解决不了问题。


    通达死令。


    林筝墨双手掩面,抑制不住快要决堤。


    “我给你时间,半个月,和她断掉。”


    “不要。”


    “不要现在回答我,你自己去想。”周京芳微微曲身,斜侧过去,帮林筝墨把车门打开,“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我也不想和她对峙,免得不愉快。”


    与此同时。


    简越一直站在马路对面,她有反复思考要不要介入,怕把水越搅越混,所以一直克制着,直到看见林筝墨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这是林筝墨哭的时候才会有的动作,于是按捺不住了。


    清晨的机场围着一圈出租车,私家车落客区的角落,简越大步流星过马路,直到车窗外停下。


    弯腰,蜷起手指轻轻敲了敲,低声说:“就不要再说了罢?她哭了。”


    周京芳侧目去看简越,发现她眼眶里也噙着泪,但好像比林筝墨更能克制情绪一点,暂且还没掉眼泪,只是泛红。


    “你先把林筝墨带走。”她偏过头,呈现出可怕的冷漠,不再去看她们,只声道:“你们日后是什么关系,她会一并和你说清楚。”


    简越不语,将车门打开,轻轻挽着林筝墨的手臂,携她出去。


    林筝墨满脸湿泪,简越压住心疼,小心翼翼拥着她过了马路,她们的行李箱就在那里。


    让林筝墨在箱子上坐下,又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蹲在她面前轻轻替她拭泪。


    身后,周京芳觑了眼,迅速合上车窗,绝尘而去……


    *


    “不哭不哭。”


    安慰好像也无济于事,只能机械地拍打她的肩膀,虽然没听见说什么,但猜出一二三来。


    “你不要害怕,不要害怕。”简越去拥抱林筝墨,鼻尖忽的一酸,“这是我们没有办法预料的事情,没有办法。”


    林筝墨的额头倚靠在简越的腰间,泪水润湿了她的衣服,染灰了蓝天,只觉得这种苦闷很难消解。


    她吸吸鼻子,满眼通红,“飞……飞机是不是要迟到了?”


    “还去吗?”简越蹲身,摸摸林筝墨的头发,“你还想去吗?”


    林筝墨鼻尖泛着红,稍微顿了两秒,才点头,“嗯,去。”


    “真的想去吗?”简越叹了口气,她看出林筝墨状态不佳,不想强迫她,“实在不行,我们掉头回家也可以。”


    林筝墨难过地摇头,“可是我们什么都准备好了。”


    “你状态不好,就不要强撑了。”


    简越当然是懂林筝墨的。


    诚然,林筝墨已经完全没有游玩的心情,但如果要她假装应付一下,她也可以伪装下去,但简越不需要这种伪装。


    刚刚发生的事情,足以击破她们之间的关系,稍有不慎,可能万劫不复,简越不敢懈怠。


    再看林筝墨,明显还惊魂未定。


    林筝墨还在想,先前周京芳说的事情。


    如果一意孤行和简越出去旅游,半个月后回来是什么情况她完全不知,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失控了。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放弃这段旅行。可是,心里又很愧疚,出发前她们做了多少准备,简越辛辛苦苦做的完美攻略在这一刻付之一炬,她和她谈恋爱,连最基本的都给不到,这对简越来说真的公平吗?


    真的公平吗?


    林筝墨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很差劲。


    每每产生这样的想法,便有种浓厚的不配得感,再想往后,她可能有好多好多瞬间要让简越失望了。


    深知,简越迁就她,全凭爱,可她不觉得任何恋人有义务要忍受她的家庭,要和她共同来承担这些压力。从前从前,她总以为自己可以把简越藏得很好,这样她们也不用来面对这些,事实证明,是自己过于天真,瞒天之计不过是黄粱一梦,非常可笑。


    总是要面对的。


    简越可以给她的很多,可是她能反馈的却很少。这种爱情能量失衡,对林筝墨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愧疚和折磨。


    她真的害怕感情会消耗,待到那时,连现在的瞬间也握不住了。


    “在想什么?”简越握紧她的手,来回摩挲着,“今天的事情很糟糕,所以你有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好吗?”


    “我是不是没有资格和你谈恋爱?”林筝墨鼻腔小声吸着,声线哽咽。


    “因为阿姨吗?”简越蹙眉,“还是因为一次旅行泡汤,牵扯到我们的感情上来。”她耐着性子与她解释,开解道:“现在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你不知道怎么办也是正常的,不要折磨自己,不要折磨自己。”


    简越恨不得替林筝墨承受这些,可一个人要如何承载另一个人的痛苦,显然是苍白无力的。


    “可事实就是,我妈接受不了我们一起。”


    简越愣了一下,情理之中,但说出来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


    心口像被剜了一刀那么难受,可她不能哭,那样林筝墨会更愧疚的。


    “所以你要离开我吗?要和我分开吗?”


    林筝墨忽的抬头,紧紧抓着简越的手腕,眼泪啪嗒两条线,无法抑制地顺着苍白的脸颊而流,她摇头,不可能和简越分开。


    “那你爱我吗?”


    林筝墨点头。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好不好?”简越的顽强坚韧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对林筝墨说:“难道就真的那么难吗?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十年,我不信时间不能改变阿姨对我的看法,我早就说过,我做好准备,我不害怕。”


    她越是坚定林筝墨越是害怕。


    怕过分的期望来带的结果总是令人失望,她怕简越的坚定衬托得自己更加怯懦胆小,更加不值得托付一生,她害怕,害怕未来的自己某一个时刻做出错误的抉择。


    最深的恐惧是害怕失去对自我的操控力,而现在已经有失控的趋势了。


    林筝墨眨眨眼,发现天已亮了,初晨的太阳挂在高空,日光灼灼,一长片的、像熟透蟹壳一样的橘色填满整个天空,像皮肤要滴出来的血,头顶的枝丫是结痂的伤疤。


    疲惫而肿胀的眼睛凝视着这一切,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空茫,惆怅。


    天空一架飞机飞过,消失在云层,好像从未存在过。


    她问简越:“不能值机了是吗?”


    “嗯,过时间了。”


    “对不起。”林筝墨起身,推了推沉甸甸的行李箱,明明还没日行千里,已是疲惫至极,“那我们……去哪里?”


    简越释出一口气,跟着起身,拿出湿纸巾替林筝墨擦擦脸,“别伤心了,眼泪擦擦,别内疚,没什么大不了的,看要不要去近一点的地方散散心吧。”——


    作者有话说:谁懂一边锤柠檬一边更新[彩虹屁]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脱了,洗 :)


    第六十五章


    飞往E国的飞机冲上天空, 步入云霄,直至消失不见。手机反复发来提醒的消息,最终以退票终结了这次旅行。


    简越试图挽救林筝墨的情绪,她说带她去隔壁城市玩。


    可这种体贴, 反倒让林筝墨更加愧疚了, 她有种强烈的不配得感。


    “就不去了。”


    “也可以。”简越开始打车, “那我们回家。”


    那日之后,林筝墨陷入了一种低迷的状态。周京芳并没有联络她, 这种沉默是一剂慢性毒药, 遍布全身,看似人还是好好的,但五脏六腑都痛苦到溃烂了。


    夏天开始下雨, 连日不断的雨,下到整座城市肿胀流脓,迷迷濛濛, 连阳台的衣服也很潮潮润润的。


    某天下午,简越出门了, 林筝墨站在阳台, 盯着简越养的文竹发呆, 发现瓶子里的植物根系烂掉了,玻璃瓶里积着一层浑浊的白色的水, 弥漫着一股臭味, 应该是简越一周没给它换水了。


    这很不简越, 简越从前都把它们照顾得好好的。


    林筝墨这才意识到,简越情绪好像也受到了影响。


    她给她打电话。


    雨拍打着窗台,噼里啪啦,野蛮地侵蚀着阳台的栏杆。


    “你去哪了?”


    “和你说过啦, 我找我妈。”


    “喔。”林筝墨揉揉眉心,沉默半晌,“你还好吗?”


    简越大致也沉默了两秒,笑着说:“我很好啊,晚上吃什么?我买菜回来。”


    “都可以。”林筝墨喉咙哽咽着,强撑着嗓音:“你早点回家。”


    “好,六点就回来。”


    她便挂断电话了。


    南城的雨下起来毫不留情,像是十八岁少女第一次失恋时哭得那般猛烈,街道积水,车轮哗的一声,能掀起两米高。


    简越的车停在福利院门口,孤身跑进雨幕里。年轻的孩子总叫她姐姐,一群一群嚷嚷着,她把手里的食物递给她们,笑容冻在嘴边,与她们几句寒暄。


    院长梁容心站在一旁慈祥地看着她,候了一会儿,才与她闲聊起来。


    “下这么大的雨,怎么突然想到过来?”


    简越含糊着:“就过来看看。”


    梁容心替她擦了擦肩上的水,心领神会道:“给你倒杯热水,我们上楼坐坐。”


    简越颔首。


    福利院二楼到四楼都是宿舍,五楼是一个大平层阳台,出太阳的时候,这里晒一些棉被和衣服,傍晚时分,女孩儿们会在这里跳绳。


    下雨的时候,空荡荡的露台上,只有几株铁树在风中摇曳,简越小时候喜欢坐在这里发呆,阳台晾衣服的绳子从左边拉到右边,绷得那么直,她觉得有点像二胡上的弦,总想上去拽一下。


    雨太大了。


    她和院长搬了张凳子在遮棚里坐下,两人观雨,不语。


    看雨弹落地,世界轰鸣,忽觉得心情空落落,这种空浮,已经持续一周之久,始于机场那天。


    “你怎么了?”院长问她。


    “没。”


    梁容心不说话,只是默默陪着简越,她是了解简越的,但她看破不说破。


    暴雨没有减弱的趋势,哗噪到极点的时候,简越忽然开口:“我小时候是不是很爱哭?”


    “是啊,一下雨就哭,一下雨就哭,全院最闹腾的就是你了。”梁容心又笑:“那时候你煽动力又大,你一哭,全院的女娃子都跟着哭,煮饭的张阿姨总是打趣,又领大合唱了。”


    她小时候是敏感爱流泪的小女孩,雨天让她没有安全感,倒是长大过后,不怎么习惯掉眼泪了。


    “后来嘛,凶了你几次,就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嘛,害怕哭太大声,我们不要你嘛。”揽着简越的肩膀,轻轻拍打着:“好多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啊。”


    “你们在哪里捡到我的?”简越忽然好奇这个问题:“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在这里了。”


    梁容心敛眉细思,“冬天,被抱到门口来的,又下雨,冷又湿,早上起来发现你快冻僵了,嘴唇紫青紫青的,一双眼睛直咕咕地看着我们,可怜兮兮的,我们赶紧给你换衣服,喂了奶粉过了好久才缓过来。”


    这些事简越都记不得了。


    但梁容心记得,她算是简越的第一个妈妈。她知道简越小时候为什么一到下雨天就哭。


    因为没有安全感,福利院的小孩大多如此,被抛弃是刻在潜意识里的东西,更何况是简越这样敏感的人。


    “所以今天怎么了?”梁容心侧目望向简越,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总觉得简越情绪也湿漉漉的。


    “就想回来坐坐。”


    “没遇到什么事吧?”


    “没有。”简越看着阳台的积水,雨声揉进耳朵里,噪点让她难过,“可能也有。”


    “说来听听。”


    “我感觉自己又要被抛弃了。”


    雨下得更大了,世界变得雾蒙蒙的,是一片空寂的白。四楼的女孩儿们在打闹,楼道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


    简越低声对梁容心说了句什么,依偎在她怀里,肩膀开始小幅度颤抖。


    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小时候以为,下雨天约等于老天爷在哭,老天权威,它哭了小孩儿才能跟着哭,所以一趟情绪要憋闷好久,直到某一天开始下雨


    *


    整个下午,林筝墨难捱极了。她抱着泡泡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进行着无意义的浪费时间。


    雨下得麻木了,开始幻想窗外还是蓝天。


    四点、五点、五点半


    林筝墨反复察看手机,没有简越的消息,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有林鸿的视频分享。


    她不敢点进去,害怕看见周京芳的头像。她是个逃兵,机场见面之后到今天,已是第九日。


    这九天,她相安无事地和简越相处着,假装自己能妥善处理这件事,假装时间是停滞的,可这种逃避没有意义,有些事情终究是要面对的。


    六点。


    简越说她六点回家。


    半小时,三十分钟,一千八百秒,秒针每行走一次,就在林筝墨的皮肤上扎一下,她已经千疮百孔了。


    六点,锁芯发出咔哒声,林筝墨往玄关一看,发现简越湿漉漉的回来,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买的菜。


    “天啊,怎么不打伞!”林筝墨唰的一下起身,奔到卫生间去拿干毛巾,又过来替简越擦起来。


    软毛巾擦过简越的脸颊,又掠过她的身体,最终落在头发上。


    简越却还对着林筝墨笑:“忘带伞了,停车场跑回来,一小段路,淋湿成这样。”


    林筝墨心疼,一双手隔着毛巾捂住简越的耳朵,来回摩挲着,忽然看见简越嘴唇淋雨到泛白,心头倏然一揪,她迅速抱住简越,想把身体的温度传递给她,“你怎么这么笨!”


    她抱简越的时候,忽然觉得简越好像瘦了,她明明是和她待在一起的人,却毫无察觉。


    也许她们都被关在各自笼子里,什么都看不清了吧。


    “没事儿。”简越从林筝墨怀里退开,不让林筝墨沾到水,接过毛巾,胡乱擦了一下头发。


    林筝墨接过菜,搁柜子上,蹲身,要帮简越换鞋。


    “鞋好脏,我自己来。”简越后背靠着门,无路可退。


    “我来。”林筝墨手指捻着她沾了泥的鞋带,替她解开。


    袜子也湿了,裤子也湿透了,肯定不是走停车那么一小段路,她那么仔细一个人,不可能不带伞,不带伞意味着不在状态,为什么不在状态,林筝墨鼻子倏然一酸。


    阳台的文竹快闷死了。


    鞋脏了。


    袜子湿了。


    都怪我。


    我还是伤害了简越。


    我明明什么都还没说,简越好像什么都预料到了。


    老天啊,为什么这么残忍,我们心情都差成这样,我们都不知所措成这样,你还要整日整日的下雨,太阳什么时候如此吝啬,难道阳光只配给快乐的人。


    她酸着鼻,替简越脱掉鞋,裤脚的泥泞沾在手指上,手指脏了,又把手上的泥在裙子上擦了一下,白色裙子染了几点泥浆色,才用干净的手去握简越的脚。


    “穿。”林筝墨抬眼,视线和简越对上,“你去洗澡,我把干净衣服给你拿过来。”


    “好。”简越迈出去两步,忽的回头看林筝墨,“菜呢?”


    “你不管,今晚我做饭。”林筝墨说。


    “我没事。”简越同她解释:“就是去了妈妈那里,伞的确忘带了,你别担心我,我下次不淋雨。”


    “嗯。”林筝墨转过身去,将塑料袋打开,挑着里面的菜,一件一件数着,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你怎么全买的都是我喜欢吃的呀。”


    简越看着她的背影,长发落在肩后,秀美纤丽,她还是她的林筝墨。


    她们原本该有很多话要说,关于现实的那些话,但默契的谁也没说。


    “不然呢。”简越注视着林筝墨的背影,缄默片刻,朝林筝墨走去,不顾身上湿哒哒,从身后去抱她。


    拥抱林筝墨就像抱一只受伤的小鸟,她常常带有那种孱弱感,她的肩膀是最明显的宣泄口,下巴靠在上面时,熨烫过她的皮肤,会感受到她的悲伤。


    简越抱她的时候,她不回头,只是肩角轻轻推了推,“你去洗澡。”


    可为什么声音带着哭腔。


    “怎么了?”简越小心翼翼吻她的耳朵,“和我说说。”


    林筝墨捏着一把芹菜,指甲扣进菜茎里,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好看的唇抿成一条线,眼眶却泛红,晶莹的泪像一条线,啪嗒,掉在地板上。


    “我有点难过。”


    “是因为我?”


    “每天下雨,阳台的文竹也快死了,你不给它换水,你不管它了。”好像这些都是无意义的话,却是她忧心的点,“你不在状态,不照顾自己,淋雨,我不开心,整个下午我一个人在家,泡泡又怎么都睡不醒,我不开心。”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简越轻轻揉着林筝墨的肩膀,将她掰过来,好面对面相视。


    林筝墨哭着,满脸湿泪,眼睛红红像一只可怜的小兔子。


    简越吻她的眼泪,在她耳边低声说:“是每天下雨,心情有点郁闷,淋了一场雨倒好些了,想洗个澡,做顿饭,我们慢慢吃,再慢慢睡觉。”


    林筝墨听她说这些,心情才稍微回暖,软绵绵地靠在她怀里。


    爱人的怀抱是唯一的慰藉,疗愈着死尸一样的皮肤。


    “我很害怕,我妈的事的确影响到我们的状态,我怕你真的走掉。”林筝墨说到这个又想哭。


    “林老师想得会不会太多,怎么也是你抛弃我,而不是我当负心女。”


    说到林筝墨的伤心点上,听见小声的啜啜,委屈极了。


    “我我才不会。”林筝墨死死抓住简越的衣袖,“我根本就”


    根本就离不开你。


    说不出口。


    然后哭了。


    越哭越厉害。


    林筝墨也下雨了。


    “我”她哭到一半,稀里哗啦在简越身上擦,“就心情好差。”


    “那我也带你去淋雨。”


    “不要,会感冒。”


    “那就一起吃感冒药。”简越拉着她,趁雨大,要带她撒疯,“反正衣服也湿了。”


    “我不想感冒。”林筝墨擦掉眼角的泪,“一起洗个澡吧。”


    简越笑。


    “好,四舍五入也算一种淋雨了。”


    林筝墨开始解简越裤子的扣子,还要帮她脱上衣,一边进行一边说:


    “好冷。”


    “稍微。”


    “快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虐吗?还好吧


    我写这章的中间的时候先是哭了几张纸


    但无大所谓


    宝贝们


    明晚八点准时更新[彩虹屁]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摔碎所有体面


    第六十六章


    洗澡。


    浴室内, 林筝墨下巴靠在简越肩上,任由温水冲刷着,光洁的肩膀框在镜子里,细软的腰有水痕滑过, 那是简越的后背。


    不想做l爱。


    只想洗澡。


    只想拥抱在一起, 感受一下彼此的温度也好。


    林筝墨潮润的脸颊泛着一点红, 是热气熏蒸的,听花洒喷头发出的滋滋声, 指尖在头顶的泡沫摩擦, 唰哗唰哗,简越在帮她洗头发。


    “舒服吗?”


    “嗯。”林筝墨阖着眼,心想简越是不是背着她在理发店上过班。


    简越低声笑, 顺着头发揪了一点泡沫在手指上,往林筝墨脸上揉,白泡泡糊在林老师脸上, 有点像圣诞老人美女版。


    “干嘛。”林筝墨睁开眼,去贴简越的脸, 滑腻的泡泡发出微小气泡噗呲爆裂的声音, 林筝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还有简越,忽然意识到她们居然如此亲密。


    假设。


    一种狂妄的假设。


    如果世界上没有人来打搅她们, 那她们可以把这样稀疏平常的事情做一万遍, 并且乐此不疲, 可是,这样的瞬间还有多少次呢。


    花洒冲掉泡沫,很快旋转到地漏里。


    浴巾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


    外面天已黑了, 雨依旧在下,却是小了些。


    准备做晚饭,厨房的灶火点燃,林筝墨负责沥青菜篮里的水,简越备料,起锅烧油。


    沙发上,泡泡咻的一下跳下来,穿梭在两人腿间,尾巴扫来扫去。


    “它好喜欢凑热闹。”林筝墨说。


    简越低头看了眼白色毛绒绒,笑道:“你发现没有,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厨房的时候,它才进来。”


    “嗯……好像是?”林筝墨洗好青菜开始洗手,认认真真洗,仔仔细细洗,洗秃噜皮。


    油热了。


    青菜扔进去的时候,锅里也在下大暴雨,淅沥哗啦的。


    通常这时候,简越会让林筝墨后退一步,因为林筝墨怕油溅。


    常常会出现一个场景:


    林老师躲在简主任身后,埋在简越脖间,只露出一双眼睛,紧揪着简越肩膀,一面怕油,一面又要往锅里看。


    “别看啦别看啦,炒个青菜而已。”


    “要看要看。”


    “等会儿油蹦你脸上。”


    林筝墨和她皮:“我又不是厨师,要蹦也是蹦你。”


    “刚刚谁说今晚做饭的?”


    “我错了,我洗碗。”


    待到锅里的油不溅了,林筝墨一双手臂圈着简越的腰,双手不安分地触摸着简越的小腹。


    她对于简越的马甲线情有独钟,有时候夜里睡觉能摸到天亮,做的时候还要舔几下,发呆的时候要躺在上面,总之总之,它是她的好朋友。


    “又摸,又摸。”


    “我不影响你做饭。”林筝墨掌心摩擦着,忽生出一个想法,贴在简越耳边说:“诶,你说,在厨房做是什么感觉?”


    “你确定这样说话不会影响我做饭吗?”简越的铲子就差敲在林筝墨脑袋上,“在厨房做,菜会翻掉!”


    “我不信。”


    林筝墨右手帮她关掉火,忽然之间,手指顺着肚脐向下移


    简越:“?”


    啊——


    铲子从简越手上滑落。


    她一双手忽然撑在台面上


    要命。


    *


    青菜熟了。


    简越也是。


    十分钟后。


    林筝墨一脸满足,手从裤缝里溜出来,继续洗手。


    简大厨非常羞耻,她怎么会在做饭的时候纵容林筝墨,好几次手指撑在台面上,指节用力,关节凸出青白色,林筝墨就在身后贴着她,贴那么紧,夹着阳台外的雨声,说一些令人动情的话。


    “林筝墨!”简越侧目看向罪魁祸首。


    “嗯?”对方一脸无辜,“怎么了?”


    “下次做饭的时候不许做这个!”


    林筝墨搓着指节,微微凝目,“那我做什么?”


    她还有理了?


    这女人。


    人畜无害的样子,最生猛的就是她。


    简越还没缓过来,稍稍有些腿软,指着锅里的青菜,“你你你开火热一下菜,我马上回来。”


    得去冲个澡什么的


    逃走的时候,听见林筝墨在笑。


    简越:TAT


    知人知面不知心!


    苦哉!


    *


    吃饭。


    洗澡。


    窝在沙发看电影。


    相拥而眠。


    倒也不会显得雨天过于漫长。


    翌日便天晴了,阳台的文竹又换了新的水,简越说,剪剪根茎还能救过来,林筝墨伸了个懒腰,浑身筋骨也舒展开来。


    在这样冗长而丰富的日子里,有时候她真的忘记了时间。


    “今天周二。”身后,简越在帮泡泡梳猫毛,漫不经心道:“你回你妈那儿吃饭吗?”


    “回。”


    “好。”


    林筝墨看着小猫和简越,觉得猫和人很搭调,都有一股子随性散漫。


    “你带它去宠物店剪一下毛毛吧。”


    “我也觉得。”简越把猫悬在空中,笑意灿烂:“它胖了!起码三斤!”


    “哪有这么夸张?”林筝墨走过去捏猫。


    捏着捏着,忽然捏到简越脸上,原本是跪在沙发上,林筝墨不知道怎么挪到简越腿间,跨坐着。


    简越愣了一下,松开手心里的猫,泡泡溜走了。


    阳光落在地板上,林筝墨秀美的发梢上,光线衬得她的肌肤更为白净,一双淡琥珀的瞳仁,好像能包容世间所有美好事物。


    简越捏着她的下巴,缓缓靠近,吻在唇边,轻吐气息:“出太阳了。”


    “嗯”林筝墨感受着简越的气息,“你好香。”


    简越唇角漾着笑,“要说多少遍。”


    林筝墨双手向下压,简越循着那道力往下躺,直到靠在枕头上。


    林筝墨坐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两人对望。


    情绪在日光中涌流,晃荡。阳台弥漫着冷静的花香,在烦闷的夏日捎上一点清凉,光影下,影子交叠在一起,头发触摸着头发。


    “那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要分开,会因为什么?”林筝墨忽然开口。


    “怎么突然说这个。”简越直勾勾看着林筝墨,“在我这里,分开是抛弃的意思。”


    她用的是「抛弃」,这个词足以让林筝墨深思。


    “抛弃约等于我不爱你了。”林筝墨说:“可是我觉得我永远都不会不爱你。”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们有一天会分开。”


    “我觉得好像、有可能、应该”那么多不确定的词,她弯腰躺在简越的怀抱里,低声说:“我是说如果呢。”


    含含糊糊。


    不清不楚。


    日光落在她的眼睛上,她阖上眼,眼皮颤着光,她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只是说:“睡个午觉吧。”


    *


    下午林筝墨回家吃饭了。


    她穿着简越的T恤,简越的袜子,她睡过头了,衣服忘了换。


    心情居然诡异的平静。


    到家,林鸿靠在沙发在看《瓦尔登湖》,林筝墨一直觉得那本书很无趣,周京芳则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以林鸿淡然的态度看来,周京芳是什么都没和他说过。


    “我回来了。”


    林鸿搁下书,手指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回来啦。”


    周京芳没回头,没说话,保持着沙发上的躺姿,她像一尊雕像,凝固在诞生的那一刻了。


    林筝墨颔首,换鞋,走到沙发旁边,坐在周京芳旁边。


    “你妈在看红楼梦,看不腻,看一百遍。”


    电视里正播放着黛玉葬花的剧情,那一集总带着点悲,林筝墨是爱红楼梦的,但她很少重温,她不喜欢过于悲情的故事,但周京芳好像恰恰与她相反。


    有时候周京芳看入迷了,一个字也不吭,她的眼睛凝视着电视机,你会觉得她人还在这里,但魂已经飘走了。


    她到底喜欢红楼的什么?林筝墨倒是好奇这个。


    “京芳。”林鸿叫她两次,“京芳,墨墨回来了。”


    “我知道。”周京芳魂魄飞回来,略带疲惫地说:“我知道她回来了。”


    她语气寡淡,甚至不看林筝墨一眼。


    林鸿蹙了眉,没摸清状况,轻咳一声,“我去给你们盛碗绿豆汤。”


    他起身走了。


    像个陌生人。


    哦,他之所以云淡风轻是因为他根本不关心,他是局外人,他不懂,他的角色只是一个僵硬的家庭身份,他只看他的《瓦尔登湖》,譬如周京芳最近情绪怎么样,他居然毫无察觉,他对她唯一的关心是——我给你盛碗难喝的绿豆汤。


    “妈。”林筝墨摁了暂停播放,低声说:“你还好吗?”


    她入座不过半分钟,已察觉到周京芳情绪低落,林鸿怎么做到半个下午察觉不到?


    “我还好。”周京芳收回视线,侧目去看林筝墨。


    林筝墨忽然吓了一跳,几日未见,觉得周京芳已经变得很憔悴,她是极重保养的,但毕竟年过五十,眼角皱纹是有,但和前些日子神采奕奕的模样不同,眼眶略有凹陷,是明显没睡好的征兆。


    妈妈的黑眼圈像小狗的项圈,紧紧卡在林筝墨的喉咙,她也跟着窒息了。


    “你和她摊牌了吗?”周京芳向来是直接的,“半个月快到了。”


    “我”林筝墨无谓的挣扎:“我还在考虑中。”


    “考虑?”周京芳垂眸,“你是没把我的话放心上。”


    “不是的。”


    也是的。


    她压根没打算和简越分手。


    “是的。”周京芳露出讥诮的笑,有种绝望到最后只能生硬发笑的感觉,“你和京田怎么那么像?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像。”


    这种平静的对话大于激烈争吵带来的恐惧感。


    林筝墨注视着周京芳的脸,忽然生出一种极度的悲鸣来,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绝对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妈,其实最近,我有在想,你能不能试着了解一下简越这个人?”林筝墨试图和解:“我和她在一起很快乐,很幸福,如果你对我的期望是,健康幸福的生活,那她已经合格了。”


    林筝墨心脏突突直跳,要说出这话花了极大勇气,但还好,她比自己想象中冷静。


    “不能。”周京芳一锤定音,“我想我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你喜欢女人,不能接受你走京田的路,你怪我固执也好,一意孤行也好,我给过你选择题了,你不要试图改变我的想法。”


    “就一定要这样吗?”林筝墨费解:“我在乎你,也在乎简越,你让我择其一,难道这对我来说不是一种伤害吗?”


    厨房门口,林鸿端着两碗绿豆汤,愣在原地,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既已摊牌,那就摊牌到底。


    周京芳看了林鸿一眼,望向林筝墨,放大了音量:“你是忘记你小姨怎么死了,她妈妈害死你小姨,现在你要让她害死我才心安吗?”


    林筝墨真的很难过。


    这些年来,这个家保持着宁和,从未恶语相向过,周京芳也从没说过这样伤人的话,什么生与死,让谁生,谁被害死,这样的话林筝墨根本承受不了。


    明明说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的。


    现在怎么是恨了又恨。


    那种恨意又袭上心头。


    她恨周京芳!


    她恨这种恨。


    既要破罐子破摔,你摔,我摔全都摔。


    “可我就是同性恋啊。”


    “闭嘴!”周京芳忍无可忍,怒火中烧,“你不许说这样的话!!”


    偏要添一把火:“可我就是喜欢女人啊。”


    “墨墨!”一旁的林鸿忍不住插话:“不许胡说!”


    “你们不是很了解我吗?”


    一股烦恶冲上心头,破碎吧,毁灭吧,玻璃罐迟早要碎的,伪装还要等到何时被击溃。关于这个家庭的平静、体面,这一切的一切,该被撕碎,该摊牌了。


    “那你们知道吗?我高中开始就爱女人,我从来没有对男人产生任何兴趣,你们给我介绍的,我一个也不喜欢,再帅再优秀,我都提不起半点兴趣,我就是同性恋,你们觉得恶心也好,丢人也罢,这就是我。我每周二要回家,要当你们的乖乖女儿,要听谆谆教诲,我真的好累,我真的好累。”林筝墨忍不住泪失禁,她要哭,仗却还要接着打:“又怎样?我和女人谈恋爱又怎样?你妹妹当初遭受的一切,就理应当发生在我身上吗?三十年前的魔咒,就要像一个死胎一样寄住在我的身体里吗?这对我来说会不会有点不公平?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活得像个小偷,像条狗,我的人生学会的第一个课题是躲藏,荒不荒谬,我要把我爱的人藏起来,那种感觉让我好痛苦你到底知不知道!”


    她说到最后几乎到歇斯底里的地步。


    声音回荡在整个空间,吓坏了绿豆粥。


    《瓦尔登湖》里曾有一句话:不必为了别人的生活方式,舍弃自己的真实人生。


    那句话现在瘫陷在沙发里,为什么没有人看到。


    “林筝墨。”周京芳被女儿的一顿输出抽离了力气,“你只看到你的角色,你没有想过我,你的痛苦是痛苦,我的痛苦不是痛苦,你没有办法感同身受我,我对你也感到相当费解,再这样下去,我觉得自己快生病了,你也快疯了。”


    周京芳是个体面人,文化人。


    但时代背景让她有局限性。


    这不是她的过错。


    也许整件事的过错不在于谁,但她们都没有互通对方的钥匙,两代人的阻隔悬置于此,她虽是她的骨头,却无法彻底心意相通。


    周京芳心凉了。


    垂肩靠在沙发上,冷冰冰地说:


    “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你去谈你的恋爱吧。”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白色是妹妹皮肤的颜色


    第六十七章


    那日争吵过后, 林筝墨从家里逃走了,但没有想象中那般如释重负。


    她开始整夜以泪洗面、失眠。常常半夜噩梦惊醒,要简越抱着她,哄着她, 才能继续入睡。


    多年以来, 林筝墨好似一个被周京芳精心呵护的玻璃瓶, 周京芳亲手摔碎了她,现在玻璃碎片反过来把林筝墨扎得浑身是血。


    十分诚恳地说, 和周京芳决裂的这段日子, 林筝墨过得很压抑,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出柜那么难,因为亲情确实是横亘在骨子里的一座大山, 更何况她与周京芳不是没有感情。


    她还是爱妈妈的。


    可就算这般这般,她和简越也没想过分开。


    直到7月30日。


    又是半个月后。


    暑期中旬。


    林筝墨偶然发现,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群聊变成了两个人, 周京芳退群了。


    这在我们的传统关系里实在少见,年轻人和朋友闹矛盾, 退退群, 也无伤大雅, 但长辈其实是没有那个概念的,基本定义为一种反常。


    那天, 林筝墨惴惴不安, 好几次点开林鸿的聊天框, 想问一句:妈怎么样了。


    但怎么都迈不出那一步。


    林筝墨莫名不安,心神不宁地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反反复复编辑, 始终发不出去,那种焦灼是装不出来的。


    简越默默观察着她,得出一个结论:林筝墨并不快乐。


    也许在这样烦闷的情绪里,人便容易去思考一些消极的东西,更何况这个人是你所爱的人,简越开始真正思考,这样下去,她们真的能幸福吗?


    那时,简越正蹲在地上整理药箱,把一些即将过期的药品拿出来扔掉,她和林筝墨相隔不过几米之远,忽然听到林筝墨倒抽了一口凉气,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差点摔倒。


    简越忙去扶她。


    却瞥见林筝墨惊慌到极致的脸。


    “妈出事了。”


    “什么?”


    “她”林筝墨痛到失声,“她自杀了。”


    简越脑袋轰的一声,忽然觉得世界崩塌了,手心渗着冷汗,双脚几乎也是一软,但终是站住了,她强忍着恐惧,扶着林筝墨,接过她手里的手机,微信上是林鸿发来语音消息。


    他带着哭腔:


    【你妈跳江里了,刚捞上来,二医院,速来。】


    林筝墨失措到极点,她不觉得周京芳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可事实是这件事发生了,的的确确发生了。那句“你这辈子别想见到我”灵了验,周京芳就是周京芳,不是张晓的妈妈,只会说些话来吓唬人。


    天塌了。


    林筝墨天真的塌了。


    那瞬间,那种对周京芳的怨恨直接转嫁到自己身上,林筝墨成为最恨自己的人,她恨自己诞生这个世界,要产生爱,产生恨,产生这一系列令人作呕的情绪。


    也许是难过到极致,第一次产生了厌恶人类的心态,她彻底迷失了。


    简越是怎么安抚她,抱她上车的,她居然都不清楚了


    *


    医院走廊里,护士与护士小声说:


    “你知道是谁吗!!”


    “谁?”


    “护士长!!”那人匪夷所思,到了惊愕的地步,“她怎么会自寻短见?”


    “我去!”小护士蹙眉,“周姐不是退休了吗?这日子应该很滋润才是啊!发生了什么?”


    “我”那护士左右观察,确定没人才说:“这是一个秘密啊,你可不许外面说。”


    “我能和谁说?”她戳戳她的肩膀,着急得跺脚,“你快点讲!”


    “我老公不是精神科的吗?周姐前阵子来找他看过病。”


    “啊”那人眉头蹙紧了,“周姐不像啊。”


    “我也觉得不像,她本来也快更年期了,可能遇到一点事,加上有心结,重度抑郁。”


    “我的天,更年期抑郁症啊。”她擦了把汗,“可是她家庭不是挺美满幸福的吗?”


    那护士也一脸费解,“这个你也知道,现在的人都关着门过日子,那到底是啥样我们也不清楚。”


    小护士摇摇头,“那倒是。”


    “你别拿出去说啊!周姐以前挺照顾我的,说出去挺不好的。”


    “你把我当啥了!我和谁说去!”


    那人承诺守口如瓶,但会不会往外讲,又是另一回事了


    *


    医院长廊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白炽灯光让人浑身冰冷,唯一的色调是绿色的“安全通道”,但也冷森森的。


    抢救室的红灯依旧亮着。


    林鸿左右踱步,急得周身是汗,他那文质彬彬的镜片下,是一双噙着湿泪的眼睛。太可怕了,太突然了,太心惊胆战了,太


    与京芳和和睦睦走过几十年,怎会想到有这样一天。


    林鸿恍然,他对她的关心还是太少了,同一屋檐下,居然毫无察觉,他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好,他心情也不好,他以为他们都在各自消化,但怎么也不会到这样的地步。


    今天午后,他在房间里小憩。


    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关门的声音,客厅里电视机还放着红楼梦,依旧是黛玉葬花那一幕。


    天气热了,蝉鸣是梦境的背景乐,才睡不久,忽然从梦中醒来,惊了一声冷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起身,在屋子里寻不到人,叫了几声京芳,没人应他。


    他给她打电话。


    不接。


    他急得团团转。


    忽然在餐桌上看到一张白纸。


    上面写着:


    我对不起京田,我去和她道歉。


    林鸿汗毛竖立,夺门而出,烈阳高照,太阳光忽然杀到瞳孔里,嗅到一股绝望的气味,死神吊在上空,直勾勾盯着他,那些看似已逝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原来从没放下。


    是的。


    一定是了。


    多年以来,周京芳从不与简桑见面,是有原因的,唯一一次情绪崩溃,是在诊所里扬言要给简越打针那次,但也是很多年前了。她们相隔不过两条街,却刻意保持着距离,她从不找她,直到胡婆婆葬礼那次。


    真相只有一个——


    真正愧疚的人是周京芳。


    即便她称,简桑是害死妹妹的杀人犯,可内心而言,周京芳背负着一种强烈的愧疚,这种愧疚埋在妹妹周京田的坟墓里,刻意不被掘起。


    因为,很多年前,是因为周京芳的阻拦,周京田才夺门而出,后遭遇不测的。


    周京芳虽把这种怨恨强加在简桑身上,可她对自身的愧疚是一点没少。


    一点没少。


    她最爱的就是小妹。


    小妹的笑那么甜,那么纯粹,小妹牙牙学语开始,便总是抓着她的手,叫姐姐,姐姐,这是一种扎根在血肉里的姐妹情,早在三十年前,小妹离开时,周京芳悲痛欲绝,要寻短见,她想随她去了,但被林鸿拦下来了。


    原因只有一个:


    你肚子里有个宝宝,我们连名字都取好了,她叫林筝墨,算我求你,为了孩子,你不要死好不好?


    林筝墨的出现某种意义上救了周京芳一命。


    墨墨出生那天,南城正值秋天,漫天的黄叶在窗外簌簌飘落,天空有几只风筝在飞,飞得好高,秋日正是放风筝的好季节,正好应了她名字里的那个“筝”,她想象自己的孩子能像天上的风筝一样,快乐自由,周京芳躺在医院的白床上,怀里搂着林筝墨,暗自决定,重启一次人生。


    可命运就是这般捉弄人。


    同样的事情,在同样熟悉的人身上,又发生了一次。


    这让周京芳觉得,她活着的这几十年来,不过是老天的一种垂怜,这种垂怜也是一种惩罚,妹妹的怨恨落在了墨墨身上,墨墨成为了京田,而京田从未原谅过她。


    从未原谅过。


    那我给你道歉好了。


    夏日午后,站在桥上看江面,很是平静。阳光是冷的,渗透到背脊里,像冬日的雪那般冰冷。周京芳抬头看天,日光是白色的,有点像手术室里的灯,白的,白色是妹妹皮肤的颜色。


    回忆起林筝墨那天下午发狂似的宣泄,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是一个很棒的母亲,这些年来,是她自我感觉良好了。


    据说人死掉之后,什么就都不重要了。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死,她不是想用死亡来威胁林筝墨,而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对自己的过错进行一次和解,她确实在内疚中思念着周京田了。


    于是她跳了。


    跳的那天,她没吃周医生开的药,她的情绪正值顶峰,居然在坠河那瞬间感到一阵释然。


    浑浊的水钻进鼻腔里,她呛咳几次,求生欲让她扑腾了几次,但灭坏欲又让她放弃了挣扎,她听见渔船的呼喊。


    “喂——”


    “喂——”


    “不要!”


    “做什么傻事!”


    “诶!”


    “喂!”


    她又听见别的声音。


    是林筝墨幼年时期嘤嘤的哭啼声,还听见钢琴键发出的“哆——”“咪——”“妈妈,这个好难!”,然后变成了一首流畅的乐律,墨墨小小的手变得纤长,墨墨头发披在肩头,乖巧温净,墨墨是周京芳永远的小公主。


    她向上游了一点。


    可她又听到:


    “你妹妹当初遭受的一切,就理应当发生在我身上吗?这对我来说会不会有点不公平?那种感觉让我好痛苦你到底知不知道!”


    于是她又坠落了。


    她窒息了


    脚下是水的悬崖,踩不到底,船的引擎发出呜呜的鸣声,在哗啦的水声里逐渐稀释着


    到哪里了,全然不知。


    医院走廊拐角,林筝墨冲出来,抓着林鸿的肩膀疯狂晃着,她在诘问他,也在诘问自己,泪在宣泄中如此微不足道。


    而简越,靠在墙边注视着这一切。


    什么是体面。


    什么是爱情。


    什么是抛弃。


    什么是执着。


    什么什么


    忽然觉得夏天如此漫长,瑰丽的花朵在日光中肆意生长,本该美好,可阳光愈演愈烈,灼热到愈发冰冷了,枯萎殆尽的花蕊在风中飘絮,爱情只能和植物生长一般迭代更新。


    总归要接受事实的。


    抢救室的灯还亮着,红艳艳的字嵌在冷冰冰的墙上,像中式花圈,像诡谲笑眼,原来活在这个世上就要被这样或者那样束缚,怎能说洒脱就能洒脱。


    不论今天是什么结果。


    结局已经预见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她是破碎的林筝墨


    第六十八章


    抢救室三小时, 周京芳差点没救过来,差一点。还好渔船的人有经验,在急救车去之前替她做了心肺复苏,不然可能酿成大祸。


    老天保佑, 老天保佑。


    这个结果总归是赦免了所有人。


    林筝墨先前惊魂未定, 终于缓了口气, 却发现简越已经不在走廊。


    她看手机,三分钟前简越发来一条:


    【我先走了, 好好照顾阿姨。】


    林筝墨看着这条讯息, 想说点什么,终究是没回复。


    “墨墨,你妈出来了。”林鸿道。


    林筝墨把手机揣兜里, 看着推出来的周京芳,面色枯槁,腮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苍白, 去握她的手,是凉的, 头发也是湿的。


    医护将周京芳推到病房, 提醒:“病人还在昏迷状态, 需要静养,因为情况特殊, 家属除了日常陪伴, 还是要多多开导。”


    林鸿连忙应声:“辛苦了, 辛苦了,谢谢谢谢。”


    虽逃过一劫,依旧惊魂未定,不敢想, 如果今天是最坏的结果,那以后要怎么办,大家都不要活了。林筝墨一身冷汗,上天真是开了个太大的玩笑。


    病房里,林筝墨和林鸿忙前忙后,总算安顿下来。神经紧绷了一个下午,两人坐下后异常沉默,偶有眼神触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鸿低头看了眼手表,“饿吗?吃点什么?”他想起身,大概是受不了这样的氛围,想逃。


    “不饿。”


    于是他又坐下了,表情讪讪的,始终蹙着眉,有些话不能不讲,只能硬着头皮说:


    “你妈确实受刺激了。”


    林筝墨紧紧捏着手机,拇指在手机边缘来回摩挲着,指节压得泛白,好半天挤出一个字:“嗯。”


    “那你以后怎么打算?”林鸿还是向林筝墨施压了,“刚刚我也看见她了,原来葬礼上你们就在隐瞒了。”


    说得比较隐晦。


    回忆起那日,两人还抱着睡觉,林鸿也惊讶,怎么那么亲昵,原来早有端倪,


    见林筝墨不说话,林鸿叹了口气,直言:“其实我也接受不了,我也在消化这些,这么多年,发现也不够了解你,的确,是我们自我感觉良好了。”


    “没有。”林筝墨低头,满眼愧疚,“你们做得已经很好了。”


    只是我很难满足你们的期望而已。


    又是一长段沉默。


    林鸿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只手压在侧脸,指尖把他的皮肤压出指印来,似是在思考什么。


    “你也别觉得我们固执,没有几个家长受得了。更何况她母亲和你妈之间的关系太复杂。有一件事一直没和你讲,当年出事的时候,你妈正好怀着你,心理上受不了,想寻短见,是因为你,她才没做傻事,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我怀疑她这些年从没好过。”


    林鸿的声音有点像咒语,让林筝墨烦上加烦,可烦烦相交,也麻木了。


    “说说妈妈的事情吧。”林筝墨揉揉眉心,“该怎么做我会想清楚。”


    林鸿嗟叹:“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小姨这件事,我是不是也该知情了?”


    “那就说说你小姨。”


    *


    那就从小姨说起。


    我叫周京田,死的那年刚好二十二岁,我的生命在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戛然而止,蜡烛有很多种,但生日蜡烛变成祭日蜡烛的,我们村就我一个。


    京芳是我的姐姐,而姐姐的好闺蜜则是我的爱人。


    爱上简桑是命中注定,我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简桑了,我叫她桑姐姐。


    桑姐姐比我大六岁,在我还是个孩童的时候,一只手牵着姐姐,一只手牵着桑姐姐,她们都把我当妹妹看待,那是我最幸福的童年。


    感情变质也是不可控制的事情,就是爱了。女人爱女人,是那时候的大忌,是死亡之钉,注定了我的人生是一场悲剧。


    与桑姐姐的爱恋,是一场禁忌又情不自禁的自感坠落,我主动的,她拒绝过很多次,但有些东西太满了,自然会溢出来。


    我们谈了大约半年的恋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偶然的一封信件,揭开了我与她的面纱。


    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我和姐姐大吵一架,她挺着大肚子,指着我说:不可能,不许,绝不允许,以后的人生要如何,云云


    我不敢顶撞她,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听得烦了,只好逃避。


    我不觉得自己的人生能被他人操控,连我姐姐也不许,所以我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我知道的,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地方,和简桑一起,毕竟我们早就在策划这件事了。


    那天傍晚,细雨绵绵,我踩着泥泞要去找简桑,我知道她一定会安慰我。天快黑了,昏昏暗暗,马路弯道,一辆大货车忽然冲出来撞向我,他来不及踩刹车还是怎样?我听到砰的一声,剧烈的疼痛让我意识到,哦,完蛋了,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四分五裂了。


    那瞬间觉得命运很荒谬,我在想啊,这一死,要造成多少遗憾啊。


    我还没来得及和京芳说几句话,简桑也是,我并没有怨恨任何人,我以为这只是一次比较激烈的争吵,但暴风雨总是会过去的。


    我仗着姐姐对我的溺爱,总是与她置气,之所以置气,是因为知道姐姐那么爱我,她所有的出发点一定都是为我考虑的,我和简桑之间的事情,是很离经叛道,但姐姐不会不理解我的,只是时间问题。


    这分明只是一场意外。


    意外,这两个字说起来轻飘飘的,却又沉甸甸的。


    也许我不应该心急去抄近路,亦或者晚一点出发,总之总之,这就是逃不过的命吧。


    我应该流了很多很多血,还是说我的肢体都不在我身上 了?那司机凑近我时,一个四五十岁的大男人居然失声尖叫。


    我心想,我是死得很惨吗?


    应该是吧。


    后来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是在雨天孤独地死去的。


    我想见京芳,想见简桑,我死的时候,只看到灰白的天空,雨水冰凉。


    我知道,周京田,你闯大祸了。


    死人不能讲话。


    我谁都不怨。


    我怨我自己。


    *


    “所以我说,不是谁的责任,但谁都有责任。”林鸿叹气。


    “妈妈为什么觉得简阿姨是杀人犯?”


    “因为她觉得,如果她们不相爱,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其实,她内心一直在责备自己,只是她不说。”


    似乎合理,也不合理,这是一种强加因果的自我审判,不能完全对,也没有完全不对,很难判定。


    林筝墨听累了。


    趴在床边,脸贴着床单发呆。


    思绪很乱,胡思乱想,后面怎么办?她和简越怎么办?这一切的一切,都更加混乱了


    *


    周京芳是第三天醒过来的,状态比以前更加麻木,林筝墨寸步不离守着她,有时候离开也只是回家换套衣服。


    成年之后,她其实很少这样密集地与周京芳相处,才发现,原来人长越大,和亲人的关系会越来越疏离。


    这些日子,她试着和周京芳对话,但周京芳都充耳不闻,有时候说不了两句,周京芳就会背过身去,她说她不想听。


    她们的关系,被冰冻了。


    林筝墨从隔壁医生那里了解到,妈妈其实已经暗地里生病很久,吃药,京芳一直在偷偷吃,药放在家里冰箱最上面的位置,忽然想起没出事以前,有一天回家,京芳把厨房的门锁着,里面听到捻药片的声音,那时候林筝墨一直没放心上。


    傍晚,林筝墨走出病房,站在医院的阳台发呆,发现天空低压压的,云太厚,太红,好像就在头顶,空气过于稀薄,已经不能呼吸了。


    她发了很久的呆,直到眼神定格到某个节点,眨也不眨,忽然觉得自己是死尸,浑身的细胞没了活性,就快腐烂、恶臭,好似连尸斑都爬到苍白的手臂上了。


    「我还有能力去爱一个人吗?」


    这是林筝墨开始思考的问题。


    「我的爱是瘟疫,感染的人都会慢慢死掉,连我自己也受不了,那谁也不要来遭受这种痛苦了罢。」


    痛苦不能分担,只会复制,一分为二。若是还稍微有点良心,也不要让简越再陪我度过这难关了,这不是勇敢,是自私。


    有眼泪从眼角滑落,但其实哭不哭也无所谓,反正也足够痛苦了。


    她从通讯录里翻出简越的电话,嘟三声后,她们链接对话。


    林筝墨问她:“你吃晚饭了吗?”


    简越:“还没有,但饭做好了。”


    林筝墨顿了顿,一长段的电流空白。


    “是想说,以后我都不回来吃饭了。”


    天上的云掉下来了,落在树梢上,融化的雪一般,湿漉漉地淌向大地。没谈过恋爱,没说过分手,没想到,原来与生俱来的语言也能僵硬到这般地步。


    上个月最痛苦的时候,也没生出过这种念头。觉得无所不能,无山不越,终是过于自大了。


    她听见简越吸了一下鼻子,带着湿闷的腔调:“过几天回来吃也没关系。”


    “我不饿。”林筝墨在痛苦中郑重:“和你当同事很开心,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也无比快乐,你是个很好的人,我不是。”


    “林筝墨”


    “要我说得明白一点吗?好吧,简越,我们分手吧。”


    “我可以理解你现在——”


    “不要理解我。”林筝墨强撑着:“不要再理解我了。”


    不要再理解我。


    我不值得被理解。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理解我的全部,我又能给你什么?


    这份感情如此珍贵,唯一尊重它的方式是,在解离之前提前做决定。


    “东西张老师替我带走。”


    “林筝墨”简越抽噎到无力了。


    “但是泡泡就送给你了,它喜欢你,你也喜欢它,让它陪你吧。”林筝墨在哭,但没有哭腔,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也许人在痛苦中确实无所不能。


    她虽处于极度,极度悲伤的状态,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失声大哭,身体却还遵守规则,死尸就是死尸,乖巧的死尸,没有破绽。


    医院的走廊好像坟墓里铺出来的冰冷地毯,林筝墨踩在上面,白裙子飘得有点哀艳,连眼眶也是消毒水的味道。


    想起小时候吃过的坛子里的泡菜,那么酸,那么咸,现在眼泪也是这种味道,还有一点苦,苦到四分五裂,苦到讨厌夏天。


    在简越说下句话之前,挂断电话只是机械的动作。


    林筝墨低头,手臂上是蚊子咬的大包,却不觉痒,她眨眨眼,天已黑了,云消失了,灰溶溶的橡树立在外头,树叶深密得像一个虫洞。


    她觉得夏天在咬她,空气在咬她,消毒水在咬她,连周遭的声音也在咬她。


    她是破碎的林筝墨。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逃跑的林筝墨


    第六十九章


    周京芳出院那天刚好周二, 她家是和周二杠上了。


    这期间,周京芳依旧拒绝和林筝墨交流,林筝墨随她心意,也不主动找她说话了。


    那天, 林鸿负责接周京芳出院, 林筝墨却破天荒地去了趟菜市场。


    她买了两斤排骨, 一斤上海青。原来菜市场物价比盒马超市便宜那么多。


    回家,家庭氛围十分沉寂, 大家都在沉默中做作业, 俗称:人生课题。


    而厨房做饭的人变成了林筝墨,她说今天她下厨。


    糖醋排骨。


    番茄蛋汤。


    家庭熟悉版本的菜谱,因为知道端上桌也没打算有人要吃, 所以乱做。


    方方正正的桌,依旧缺失一块。


    林筝墨摆好三碗饭,三双筷, 邀请他们坐下。


    “妈。”林筝墨替京芳盛了一碗汤,捏着汤勺的手纤瘦许多, “我有话和你讲。”


    林鸿瞥了林筝墨一眼, 暗示她不要乱讲话。


    “哦, 那爸,我先和你说吧。”


    林筝墨面色无恙, 规规矩矩盛好第二碗汤, 一人一份, 分别放在他们面前,他们不喝。


    “爸,我长话短说,也有话直说。最近家里发生大事, 稍微对你提一点意见,你以后少看点书,你研究那么多名著,为什么对我妈一点也不了解?”死人说话就是狠,顾不上什么情面,她开始不懂礼貌了,“妈妈是你枕边人,是不是要多关注关注她,不要装好丈夫,好爸爸了,你再这样游神,以后只能在江里找人。”


    林鸿汗毛竖立,瞬间哽住,竟然哑口无言,诧异地看着林筝墨,怎么这副皮囊这么陌生?她是被鬼附身了吗?


    “妈。”林筝墨话锋一转,“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和简越分手了。”


    周京芳眼皮轻轻颤了一下。


    “我听话了,我投降了,我的同性恋病彻底被治好了。”林筝墨苍白的脸颊透着凄迷,又略带嘲讽,“是,我不知道你有抑郁症,对你的关心疏忽了,对不起,这句对不起是真的。我当然不希望失去你,所以你要积极配合治疗,好好吃药。可是你的心结我解不了,下一次您再跳江,我无能为力,也只能披麻戴孝,跪地长哭了。但很想说,小时候你总告诉我,坚韧永远不会被打倒,现在我变成了这样的人,希望你也是。”


    连糖醋排骨也愣住了。


    最不喜欢说话的人把这些年要说的全都一并说了。


    “最近我有好好在思考一些问题。”林筝墨放下筷子,垂眸,睫毛一颤一颤,一字一句地说:“人死不能复生,不要替死人说话,不要臆想了,她不一定恨你。”


    周京芳脸色终有变化,她抬眼去看林筝墨,发现林筝墨好像变了,说不上什么味,如果一定要描述,那就是风筝的线断了。


    “最后,我宣布一个事。”林筝墨释了一口气:“南城让我觉得太压抑了,为了避免下次你们在江里捞到我,我打算离开。爸,你和沈校长熟,和他说一下我辞职的事情吧。”


    “你要辞职?”林鸿不解,“可以休假,为什么辞职?”


    林筝墨唇角凝着冷意,略带讥诮:“其实简越是我隔壁同事,如果你们想看我和她暗送秋波,旧情复燃的话,尽管让我待在南中,反正,我不能确定能控制住自己,你们也知道的,偷过一次情,偷第二次就简单了。”


    她倒是坦荡荡说起糟糕的话了,不装了。


    林鸿想说的话又活生生压下去了。


    “从今天开始,妈妈爸爸,我是个不婚主义,独身主义,以后断了给我介绍男人的念想吧。作为女儿,我已经仁至义尽,你们不能把所有的负担都摞我肩上,我做足了,做尽了。至于我的前女友——”


    说起简越。


    林筝墨情绪才有了变化。


    眼眶暗自浮起一点水雾,眨了好几次眼,才控制住情绪。


    “至于我的前女友,你们就不要去打搅她,我不会和她联系了,我再也不当小偷了。”


    糖醋排骨。


    番茄蛋汤。


    冷喽冷喽。


    电视机屏幕黑了,黛玉葬花的环节结束了,葬的不是周京芳的花,而是林筝墨的花。


    那天的菜实在难吃,她甚至没有焯水,因为她知道,没人会吃


    *


    简越给林筝墨打了一百万个电话,每一次都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这是被拉黑的意思。


    明知不会有人接,但简越想哭的时候就给她打一个。


    听那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居然变成了一种习惯。


    简越分手那段时间特别困,她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也可以一直睡觉,学校的上课铃声是永恒不变的《菊次郎的夏天》,连放假也在响,可重复的声音总是吵不醒她。


    有时,午后在睡梦中醒来,矿泉水的光影在天花板晃荡,有点像镜子里破碎的她。


    偶然一天,又在午后沉沉睡去,恍恍惚惚听见隔壁在弹那首《春日,樱花还有你》,是林筝墨指尖的节律,简越好想去开隔壁的门。


    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害怕不是。


    她觉得不是。


    夏天过于冗长了,泡泡睡在床脚,时常皱着下巴看着她,连小猫也变得沉默。


    如此如此,一日一日,转瞬八月末,开学了。


    简越好单纯,她居然以为能遇见林筝墨。


    直到张老师支支吾吾告诉她:“小林小林好像辞职了?”


    她绝望到令人心碎。


    连张老师也看不下去,连忙买一杯甜心芭乐,送到隔壁办公室去,“赢钱啦,赢钱啦,清一色自摸杠上花,请你喝请你喝。”


    还没完。


    走廊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发出一声悲痛欲绝的哀嚎,赵筱筱开学第一天,天塌了,夸张到跪地大哭,蜷缩在墙角没了力气,哭得鼻涕乱飞,全然是不注意形象了,沈礼萍叫了三个姐妹才把她拖走,英语课本湿了一页又一页,消息传开了,接着全班跟着哗然,像林筝墨真死了似的,集体哭丧。


    从此以后,高一1班有一个禁止的话题:林筝墨。


    林筝墨。


    我们恨你!


    恨你!


    别让我们在街上遇见你!


    罪犯!


    通缉你!


    林筝墨自然是不会出现在南城的街道了。


    连鬼也不知道她死在了哪里。


    有时候简越真的怀疑她是不是死在哪间出租屋了?那个曾经说要和我厮守终生的人,不会已经发烂发臭了吧?字面意思的发烂发臭。


    她好想她,也好恨她,恨她连分手都只敢打电话说,可怜到连一个分手吻都没有,她快忘记她的味道了,如果再来一次,她死都要揪住她,私奔也可以,死了也可以,跳了也行,都不活了!


    时间就在这种莫奈何的情绪中悄然溜走了。


    夏日已逝。


    初秋降临。


    一个平凡的,无聊而冗长的上午。


    正在工位上的张老师忽然发出“嚯”的一声,眼睛一瞪,唰的一下站起身来,直奔隔壁。


    隔壁简越看似人在工位上,但其实人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简主任!”张老师急急忙忙过去,“她发朋友圈了!”


    这个“她”过于含糊,简越根本反应不过来。


    “什么?”


    “小林发朋友圈了!”连张老师也开始骂:“这死丫头发消息一条不回!老子真的想宰了她!”


    照片只有一张,简越点开来看,犹如一只蝴蝶落在心间,翅膀掀起波澜。


    照片里,林筝墨戴着墨镜,穿着一件露手臂的灰色背心,搭在篮筐上,她神情冷肃,是没笑的,有一点拽,拽得摄人心魄,风姿绰约,别有一番韵味,真是全世界欠她一百万了。简越看着照片,恍惚好几秒,确认这是林筝墨,她变黑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是白的,瘦了一点点,气质更加沉静了。


    她站在热气球上,背景是尼罗河璀璨的日出,是很多外国人,对比起那些人,她真是白瑕如玉,美得失控,简越心跳噗通一声,好像又掉进了关于林筝墨的漩涡里。


    “我的妈呀,这是小林啊?”张老师凑过来仔细看,“她怎么变成你这样了?不是,她好像比你更飒了!”


    简越心跳如雷。


    她想说,张老师,她穿的这件衣服,确实是我的。


    她就是个小偷,连我衣服都偷。


    为什么没有人把她缉拿归案,为什么。


    她去E国了,一个人坐的热气球,配文是:我坐了两次,第一次没看到日出,第二次看到了。


    简越点了个赞,莫名又很生气,便评论:哦,还在,都以为你死了。


    张老师抢过手机,连忙切到聊天框,发一句语音:小林那个评论不是我发的啊不是我发的啊!我没觉得你死了!对了,你还好吗?


    林筝墨拉黑了所有人,唯独张老师。


    貌似她有些私心在里头,为什么呢?大概也许应该有可能,也是有一点不甘心和情不自禁吧。


    林筝墨诈尸,回了几个字:我很好,谢谢张老师。


    然后,她又死了。


    给她发什么都不回复。


    死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三个月,一直死到冬天来临。


    简越行尸走肉一般地生活着,思念几近疯狂,然后到怨恨,到发癫,到最后已经是要杀人的地步,她要追杀一个叫林筝墨的人,她要将她千刀万剐。


    她暗自决定:如果这辈子还能再遇见林筝墨一次,她一定要好好惩罚她,她不能再当善解人意的简越了。


    无意间验证了那句:我爱你和我恨你是流动的。


    爱到极致也许真的会生出一点恨来,有时候太恨一个人未尝不是想得到她的爱呢。


    呵呵。


    我们人类。


    直到冬天。


    12月25日。


    摩羯座的简越终于迎来了孤零零的三十一岁生日。


    南城下着雪。


    整条街都像一个芝士蛋糕。


    茶几也放着一个芝士蛋糕。


    简越没吃,她蜷缩在沙发上,搂着泡泡睡着了,电视里在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噪音就行,反正也不爱看。


    迷迷糊糊间,有人摁门铃。


    她惺忪醒来,放掉泡泡,忙起身去开门,她真是睡迷糊了,以为林筝墨回来给她过生日了,开始做白日梦,定睛细看,却只是外卖小哥而已。


    “您的外卖。”


    “我没点。”


    “地址确实是填的这里。”小哥把信息给她看,“确认一下,是你的啵?”


    简越草草一眼,“应该是吧。”接下,悻悻关掉门。


    她觉得应该是赵筱筱闪送的礼物,白天家里人说一起吃个饭,简越说不了,有点小感冒,只想在家睡觉。


    袋子随手在桌上放下了。


    简越又躺在沙发上,躺了两分钟又起身,觉得妹妹的礼物不拆不好,便又去拿外卖的袋子。


    一层层拆。


    拆到最后一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


    简越忽然停住。


    她觉得这应该不是赵筱筱送的礼物。


    妹妹的礼物总是花里胡哨的,她哪里懂这种低调的美。


    开始乱猜。


    谁送的。


    是死了烂了臭了让我疯了的那个坏女人吗?


    她揭开小盒子,里面平静地躺着一条项链,坠饰很特别,是由浅色玛瑙铸成的,包裹着一朵真实四叶草的项链,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是把四叶草融进去了,相当细致漂亮。


    盒子里面附带一张贺卡,那人文字相当吝啬:


    生日快乐。


    第70章 第七十章 简主任好像谈恋爱了


    第七十章


    林筝墨的生日快乐并没有带来快乐, 反而痛苦居多,犹如万千根针扎在简越心头。她甚至想下楼追问外卖员,这个项链是从什么地方发过来的,可转念一想, 林筝墨既然敢寄, 必然是找不到人。


    怎么快乐


    不能快乐。


    想把礼物扔掉、摔碎、想把盒子狠狠撞在地板上, 积闷已久的情绪总要有出口,可最后为什么也做不到。


    连生气也找不到合适的豁口, 简越发现自己真的是笨蛋一个。


    原已做好准备, 让三十一岁生日就在这样冗长的折磨中度过,难过也好,反正也足够难过了, 伤心也好,反正也够伤心了,浪费时间也好, 反正时间也没有意义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消失了, 又要出现, 又要让她饱受折磨, 让她的思念到达顶峰,让她开始思念属于她的一切, 她的触碰和吻, 脸颊和眉毛, 一切一切。


    快疯了。


    家里实在冷清,陪伴简越的只有泡泡,无处宣泄,只能抱着小猫嚎啕大哭, 哭累了,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冷醒,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可蛋糕还没吃,便点上蜡烛,给自己唱了一首生日歌。


    三十一岁的简越。


    生日快乐


    *


    冬天更深了,愈发寒冷了,围巾裹在脖子上,要绕很多很多圈才能觉得暖和。南城的街道全是雪,踩上去总发出沙簌簌的声音,天空也不像夏天那般清莹了,有点灰,有点白,有点荒凉的淡寂。


    简越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孤身行走在雪地里,下巴埋在围巾,背影有种萧然的美丽,总归是美丽的,再落魄也要和这个词沾一点边。


    到办公室,发现张老师又来送温情了,今天是温咖啡。


    “年末了,简主任。”张老师靠在办公桌上,含笑与她对话:“到了新的一年,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元旦到我家来吃饺子!”


    “你又清一色自摸了?”简越揭开咖啡上的小盖子,没喝,手指在边缘摩挲着,指甲微微泛白,“倒也不用老是破费来安慰我。”


    张老师笑,“今年运气好,是真的在赢钱,都没怎么输过。”


    “对了,张老师。”简越望向张老师,眼神凝滞:“手机能不能借我发条消息?”


    张老师稍愣,很快意识到:“你要找她啊?”


    “可以吗?”简越直视张老师,略显疲惫,“有点太久了,有话要对她说。”


    林筝墨只留了张老师的联系方式,但张老师给她发信息她也不会回复,不过是一定能看到的。


    犹豫片刻,张老师将手机摸出来,递给简越。


    “可以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这半年来,简越虽然痛苦,却从来没有打搅林筝墨,因为她知道林筝墨也很难,她虽然难过,却不希望这种难过传递到林筝墨那里去。


    是实在忍不住了。


    她快死了。


    简越接过手机,在张老师看不到的地方打下一行字:


    【简主任好像谈恋爱了。】


    咻——


    发送。


    然后立马删除。


    待到张老师眼睛瞅过来时,屏幕上实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发呀~”张老师蒙着自己眼睛,“我不看就是了。”


    简越将手机还给她,“发了,但我删掉了。”


    “噢,噢,好吧!”


    “再求您一件事。”简越眼神凄迷,可怜得令人心疼。


    “什么?”


    “如果她回复,您别说这条信息是我发的。”


    张老师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老人家心想,你别把我往火坑里推嘞!!可耐不住心软,这半年来简越怎么过的,她最清楚了。


    “哎,好吧好吧!都行!”


    *


    林筝墨的出逃是迅猛的、彻底的、不留情面的。


    她半年没回南城,周京芳和林鸿要想见她一面简直是痴心妄想。


    颇有一种:夺走我所爱,那我谁都不爱的狠劲。


    小小林筝墨,给所有人都下马威了。


    她甚至把他们都删掉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外面做什么。有时候在想,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测了,可过不了多久,她又会莫名其妙寄个东西来报平安,永远只留下四个字:很好,勿念。


    搞得周京芳心情忽上忽下,惴惴不安。说来也怪,周京芳在这种反复的折磨之下,反而看开了一些东西。


    人活在世上那么较劲干什么?到最后只会觉得开心就好,她是死过一次的人,逐渐通透起来。


    “她加我好友了。”上午,周京芳虚眯着眼睛看手机,“她说她今天回家吃饭。”


    林鸿摘下老花镜,他确实不怎么研究名著了,开始养花。


    “她加你了?她还要回来?”


    “对。”周京芳起身,捎上茶几上的钥匙,“我去买菜。”


    林鸿扔下铲子,“我也去。”


    老两口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却互相不戳破,拿钥匙的拿钥匙,戴围巾的戴围巾,步伐稍显快了些,走到楼道,林鸿忽然问:“她突然回来,她在外面旅游够了?”


    周京芳摇头,“不知道。”


    “她回来的话,你不要再说她了。”


    “我不说她。”


    没人知道林筝墨为什么回家,只有当事人知道。


    当然是因为那句——


    【简主任好像谈恋爱了。】


    *


    简主任好像谈恋爱了。


    这句话,唯一的救赎是“好像”二字,可即使是这样,林筝墨也闷得喘不过气了。


    她没有回复张老师,但买了回南城的票,高铁在寒风中呼擦呼擦,却难以抑制焦躁的心情。


    和谁谈?


    真的吗?


    一件非常隐私的事:在林筝墨的世界里,她并没有真的和简越分开,虽然说分开的是自己。


    林筝墨是在和周京芳置气,在和过去的自己对抗。只有真的放下所有的东西,她才能重新开始,才能重塑那些已经坍塌的东西,她离开简越,不是真的离开简越,是为了获取未来的可能。


    没有人能懂的,没有人。


    她太难过了


    但她是理解简越的,若简越真的和别人重新开始,她也只能只好躲在被子里哭三天三夜,哦,不,三万年,三万天,哭到死,但也算活该。


    可高铁真的开得太慢了。


    心理意义上的慢。


    这趟车名为蜗牛。


    漫长到根本追不上焦灼的心。


    【南城北站,到了。】


    林筝墨提包下车,长腿一迈,成为最先出去的那批人。南城真的太冷了,在此之前她一个人躲在西城,那里气候要炎热一些,冬天其实是不下雪的。


    从车上下来,雪花落在林筝墨的墨发上,缀得发丝晶莹莹的,她提着一个浅卡其的挎包,迈上一辆计程车,微信上与周京芳发消息:【半小时后到家。】


    家里其实没怎么变。


    和夏天走的时候没太大差别。


    名著少了几本,电视机里的红楼梦变成了脱口秀,陈设还是那样的陈设。林筝墨回家的时候淡淡说了句:“我回来了。”


    林鸿看她一眼,忙应声:“诶!我们在做饭了!”


    周京芳在洗菜,手指泛着凉,指节在菜芯里搓来搓去,心情是有波澜的,但却没吱声。


    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和林筝墨交流。


    厨房的玻璃窗反射着林筝墨的模样,半年过去,依旧是清瘦清瘦的,黑色大衣,浑身漾着冷肃,人却白得发光,乍一看却不像从前了,像是脊梁骨后面支出一点别的灵魂因子来,那种感觉叫坚韧,还有坦荡,恍然间她是真的长大成人了,那种气质更让人着迷了。


    周京芳偷偷一瞥,立马收回了视线。


    林筝墨走到厨房门口,站定,神色淡然:“吃什么?”


    “不炖汤了!”林鸿嘿嘿笑,貌似是为了缓和尴尬,“你妈说炒几个菜给你吃。”


    “好,给你们带了点礼物,放在茶几上了。”林筝墨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凝视着周京芳和林鸿的身影。


    林鸿忽然转身,“以后就待家里了吧?”


    “当然不,只是回来一趟。”林筝墨显然相当直接,“我在西城找工作了,兼职弹钢琴。”


    “噢,喔”林鸿声音雾蒙蒙的,又小声说:“南中的职位还挂着,关系硬,要上课就回去上。”


    “我不上了。”林筝墨故意戳他一句:“简越还没辞职吧?我不知道,没有联系了。”


    周京芳关了水龙头,轻轻晃了晃沥水篮里的菜,戳开抽油烟机,倒油,炒菜。


    林鸿面色尬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打哈哈:“炒芹菜牛肉丝、清炒上海青,土豆丝什么的。”


    林筝墨听了当没听,转身去沙发看脱口秀了。


    漫长。


    脱口秀不好笑。


    如坐针毡。


    【简主任好像谈恋爱了。】


    【简主任好像谈恋爱了。】


    简主任。


    好像。


    谈恋爱了。


    冬天的雪为什么那么冷,关了窗还是冷,像是雪花渗进了骨子里,寒冻刺骨。


    林筝墨机械地坐着,看似人还在,但确实也走了一会儿了。


    她们连灵魂出窍都如此相似。


    钻心的疼。


    难以忍受。


    拿出手机,九宫格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打下一句:【哦,她和谁谈恋爱了?】——发送给张老师。


    张老师正在输入中


    这24小时后才回消息呢。


    张老师:这啥啊!


    张老师:怎么回?


    张老师:老人头痛jpg.


    张老师反手截图给简越,“小简,这怎么回?”


    简越:“你就说,是一个年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谢谢张老师了。”


    张老师复制粘贴:“是一个年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贴心地把句号改成感叹号,以表迫切之情。


    屏幕上的文字让林筝墨心口刺痛。


    “那她幸福吗?”


    张老师一瞅,明白了,原来是发了那个,这些小年轻撒谎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张老师跟上步伐,一代撒谎宗师:“还行吧,但好像没有你们以前幸福,不过你不回来干预一下的话,恐怕难讲,那女的对她很好!”


    林筝墨:“没有,我和她已经分手了,没有以后了。”


    张老师:“那不说这个,你现在哪?”


    林筝墨:“今天刚回来。”


    张老师坐直了身子,“怎么不早说!晚上来我家包饺子不?有点想你了我的妹妹。”


    林筝墨:“我就待一天,明天就走。”


    张老师:“那也不妨碍晚上包饺子。”


    林筝墨叹了口气,眼神迷茫,想起张老师说的话,心口闷得慌。


    张老师又发:“自从离婚过后,我打麻将每天都赢钱,那老头子原来克了我三十年!!”


    林筝墨难得盯着屏幕笑一下,可这种笑,也没那么开心。


    张老师:“来吗?来的话我买馅儿去。”


    林筝墨:“好。”


    张老师:“中!!!”


    下一秒,张老师切换屏幕,点进简越聊天框。


    【小简,晚上来吃饺子!】


    简越:【最近食欲不佳,就不来了。】


    张老师:【好吧那我和小林吃。】


    简越:【嗯,我就不来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新的消息:


    简越:【人是铁,饭是钢。】


    简越:【晚上几点?】——


    作者有话说:简越:今晚要用鞭子打人,求围观。


    林筝墨: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