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哥哥
虞哀帝没有孩子。
虞兰是殇帝的第四子,殇帝就是被匈奴人砍杀的那个没有逃出长安的倒霉天子。
在长安在战乱中,尚是襁褓中的虞兰幸运地活了下来,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被送到了江南,虞谦为了笼络殇帝时的旧臣,将虞兰册为太子,交由皇后谢鸢抚养。
后来,虞谦遇刺身亡,身中数刀差点被砍成了肉泥。
那一年,虞兰才五岁。
因为目睹了叔父的惨状,惊吓过度,得了一种怪病,此后便再也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了,太医署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
谢鸢以此为借口,说是天意让虞兰失声,连话都不会说的太子,当然没有办法登基成天子,于是将他废为安乐王,自己取而代之。
虽然谢鸢养了虞兰五年,但是谢鸢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可没有什么母爱可言。
废黜他后,便将他囚在宫中,虽然锦衣玉食地供养着,却也一世不得自由。
虞兰是个很柔弱的少年,多年来的囚禁将他的性子磨得像水一样,像是被豢养的雀鸟,怯弱而自卑,逆来顺受,铜锁磨得他的脚腕发红。
没有办法说话,只能打手语。
谢崚想要凑近和他说话,却被披甲的士兵拦住,“殿下,不可。”
谢鸢不让任何人接近虞兰,包括谢崚。
没办法,谢崚只好永远地看着。
谢崚还记得她年纪小一些的时候,谢崚对虞兰的看管还没有那么严厉,谢崚还能和虞兰一起玩,所以她能够读得懂手语。
在她记忆中,虞兰就是个温柔的大哥哥,谢崚小时候不懂事,下手不知轻重,用小陶人砸伤了他的头,他也没有任何怪罪谢崚的意思,也不喊疼,只是傻傻地看着她笑。
只不过两年前有人借着虞兰的名号谋反,虞兰就被严加看管,谢鸢将他移居到了高塔上,给他双脚戴上铜锁,派重兵看守,连外出也不能脱下脚铐。
“殿下长大了很多。”虞兰打着手语道,眼神期期,“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见过殿下了。”
“哥哥,你最近过得还好吗?”谢崚问道,“娘叫你过来做什么?”
虞兰正想要回应,明月走了出来,打断道:“殿下,安乐王该回去休息了。”
虞兰有些遗憾,却依然很珍惜这次偶遇,打着手语:“我该走了,殿下。”
“等等。”谢崚喊住他,解下身上的白裘,朝虞兰丢了过去,“哥哥,天冷,这衣裳你穿着回去。”
谢崚注意到,虽然已经是寒冬,但是虞兰身上的棉衣已经旧了。
宫里人惯会拜高踩低,虞兰是前朝皇族,宫里人在照顾他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懈怠。
虽然不至于让他吃不饱穿不暖,但是也不会让他吃得太好或者穿的太好。
谢崚的狐裘很厚实,内层还有她的温度,她刚从红梅树下过来,衣裳上还带着红梅的馨香。
被寒风吹得冰冷的五指抚摸着绒毛,虞兰握住狐裘,就不舍得松开,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再次打着手语:“多谢,殿下保重。”
谢崚也道:“哥哥,保重身体。”
……
谢崚没了门牙,张嘴就漏风,谢鸢一见到她就忍不住想笑。
伴随着她扬起的唇角,谢崚的脸慢慢拉了下去。
她伸出拳头锤着亲娘的胳膊,“娘你不可以笑我,你怎么能这么坏!”
不就是掉了颗
牙吗,有什么好笑的,为什么她爹娘都爱笑她。
她特地将这个消息分享谢鸢,谢鸢怎么能笑她?
谢鸢笑容稍稍收敛,但是眼里还盈着笑意,“娘就是觉得,阿崚缺颗牙的样子,特别好看。”
她捏着谢崚的下巴,用指甲敲了敲谢崚剩余的一排牙齿,好奇道:“之前没听你说牙松动,怎么突然之间就掉了?”
事实上就是谢崚缺心眼,之前她就感觉到牙齿有点松,只不过松动的幅度不大,她也没放在心上,也没有和别人说。今天咬开板栗壳的时候太使劲了,牙齿就直接掉落下来。
谢崚沉默了片刻,说道:“娘,我现在最讨厌吃的东西就是板栗,以后不要让我在宫里看见这种东西。”
谢鸢笑:“好。”
……
下午,秋棠殿。
谢崚抿着唇,自从没了一颗门牙以后,她养成了笑不露齿的习惯,能不张开嘴就不张开嘴。
苏蘅止拿出新鲜出炉的冰糖葫芦来引诱她,“要吗?”
谢崚不吭声。
苏蘅止拿着冰糖葫芦在她身边绕了一圈,“很好吃的,真的不要吗?”
“甜甜的冰糖葫芦哦。”
“闭嘴!”
谢崚终于开口,当察觉到牙齿漏风的时候当即闭上了嘴巴,捂住双唇不说话。
“好吧,那我吃。”苏蘅止开始自顾自地啃起了冰糖葫芦。
谢崚以袖掩着嘴,问道:“话说怎么不见你掉个门牙给我看看?”
他们明明也就只差了一岁,按理说,苏蘅止也到了差不多换牙的年纪。
苏蘅止缓缓咽下口中的冰糖葫芦,戳着自己的腮帮子,“换呀,不过我的门牙已经换完了,剩下的在里面,掉了你也看不见。”
谢崚没有在换牙的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她今天来,是想要让苏蘅止替她解惑。
虞兰为什么会出现在宣室殿?
无缘无故,谢鸢绝对不会轻易召见虞兰。
她将今天见到虞兰的经历跟苏蘅止说了一遍,问道:“你觉得我娘为什么会召见安乐王呢?”
苏蘅止咬开一颗冰糖葫芦,任由山楂的甜味在口中回荡,嘴角沾了些许糖渣渣。
谢崚歪着脑袋,等着他的回答,她原以为他在思考,然而苏蘅止不紧不慢地吃完糖葫芦后,却说道:“殿下心中疑惑,为何不直接去问陛下,那是最快的方法。”
“我娘只知道糊弄我,她可不会跟我说实话。”
“那殿下为什么不自己想?”
谢崚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我蠢,就凭我这脑子,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苏蘅止:“……”
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蠢的,还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那殿下为什么觉得我能猜出来?”
谢崚抬眼凝视着他,其实说起来,苏蘅止年纪也不大,也就六岁。
世家贵族的孩子,大多早熟,譬如孟君齐、谢灵则,他们太早接触这个国家的权力高层,见过太过生杀予夺,和谢崚那个时代刚刚上小学的孩子根本没法比。
苏蘅止也是一样的。
谢崚知道,苏蘅止看着吊儿郎当,实际上政治敏锐度很高,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
而且,除了苏蘅止,她也没办法问别人,她总觉得,苏蘅止是不亲近她爹和她娘,又不和她爹娘为敌的人,绝对客观中立的人。
这些话,她也就只能问他。
于是,她坦然承认,“你比我稍稍聪明一点点。”
苏蘅止道:“可我就算能猜到个大概,殿下又凭什么笃定我会为殿下解答?”
“你是我的好朋友呀。”
“朋友是朋友,”苏蘅止叹息,“我又不是殿下的谋士。”
“……”谢崚狠狠掐了他一把,“现在开始,你就是本公主麾下的谋士了,快说。”
“嘶……疼,放手,公主…不对,主公,我说!”
苏蘅止被谢崚掐服了,连忙举手投降,“我提前申明,这是我猜的,不一定准。”
谢崚放手后,苏蘅止深深松了口气,说道:“陛下搬出安乐王,可能是为了对付你爹的爹。”
“为什么,展开说说?”
“展开不了,我也没办法解释,就是一种直觉,”苏蘅止道,“你看哪,陛下现在最苦恼的,无非就是北伐和鲜卑。”
“比起前者,我个人还是更倾向于,她想要利用安乐王对付你爹的爹。之前鱼肚羊腹之事闹那么大,你娘也该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回应了。”
谢崚倒:“什么我爹的爹,你说话代指能不能不要那么别扭。”
苏蘅止思索片刻,道:“这是礼貌的说法,前几天我还听见尚书令喊他慕容昭狗贼。”
谢崚:“……”
其实,谢崚也觉得慕容昭是个狗贼。
喊狗贼没问题。
“陛下很有可能要对江北那边做些什么了。”
话到最后,他又重复了一边免责声明:“我猜的,别完全当真。”
在回去的时候,她抢走了苏蘅止手中吃到一半的糖葫芦。
谢崚咬了一口,很甜,和在徐州时尝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
还真让苏蘅止随便一猜给猜对了。
慕容昭虽然还没有真正僭号称帝,但是这种打擦边球的行为,谢鸢无法坐视不理。
只不过之前谢鸢忙着跟世家扯皮,一时间手伸不到那么远。
江南世家根深蒂固盘枝错节,谢鸢和世家吵了半天都没吵出个所以然来,回过头来发现,江北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谢鸢趁着年关将至,先把慕容昭的事情给解决的。
是的,谢鸢要收拾慕容鲜卑了。
先礼后兵,谢鸢当然不会上来就是一棒子打死。
她首先派人朝慕容昭送去一封书信,斥责慕容昭不守臣道,自楚国立国以来六年,鲜卑便断了每年的朝见和岁贡,对待楚国的态度也愈发敷衍懈怠。
谢鸢命令慕容昭恢复旧时的岁贡制度,今年年末遣使来京都朝见。
此举,一来提醒慕容昭谨记鲜卑臣子的身份,安分守己。
二来也是试探。
她想要试探慕容昭的态度。
若是慕容昭真下定决心称帝,那他迟早会脱离南朝,那他就不可能乖乖听话按照谢鸢所说到南朝朝拜。
但是谢崚依然想不明白,这事和虞兰能扯上什么关系了?
她娘召见虞兰是想要怎么样利用他做些什么?
她和虞兰相交一场,还是希望虞兰能过得好——
作者有话说:好困啊,太想睡觉了,暂时只有三千了,我调了个闹钟晚上起来写,剩下三千会晚一点发
前一章改动了一下下
这两章算是过度章
第32章 七叔
不过谢崚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她更担心的,是鲜卑的做法。
慕容昭若是这个时候拒绝派遣使节,那她爹可就要倒霉了。
不过比起谢崚的提心吊胆,慕容徽可就平静多了。
谢崚能够感觉到,她爹现在似乎时刻都在准备破罐子破摔。
虽然她和慕容徽谈过,想和他一起回龙城,但她还是更想要留在建康。
慕容徽和谢鸢永远好好的。
谢崚的担忧一直持续到了十二月末。
鲜卑使臣抵达京城。
……
使臣进宫这天,大雪初霁。
谢崚正搬着梯子,在梅林里剪梅枝。
每逢冬日,慕容徽都会因为畏惧寒冷而减少出门的次数,成日缩在屋里,卧床养病。
往年这个时候,谢鸢总是会到清辉殿来陪他。
弹琴作画,对弈喝茶,从来不会让他闲下来。
只不过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和谢鸢也没办法回到从前那种相处模式。
他终日无所事事,要么看些闲书打发时间,要么就是盯着窗花发呆。
谢崚怕他闷出病来,于是每天都想办法讨他开心。
今年梅林的红梅开得正好,红灿灿如翻腾的热焰,叫慕容徽出门来观赏是不可能了,但是她可以将红梅剪下来,然后带回去插在花瓶里,让慕容徽好好欣赏。
她刚刚抱着梅枝从梯子上下来,忽然听到了一个爽朗的少年音,“小阿崚在做什么呢?”
谢崚回头望去,当看到那个青年的时候,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雪地里。
眼前站着的男子,和慕容徽有七分相似,一样深邃俊朗的五官,金色眼眸,只
不过他明显要比慕容徽年轻许多,眼眸微眯,风情万种。
谢崚犹豫了一下,“爹爹,你吃仙丹了,怎么突然年轻了那么多?”
她这话刚刚脱口,忽然后脑勺被梅枝一敲,她抬眼,只见慕容徽手拈梅枝,立在她的身边,“你在说什么呢?”
谢崚的眼睛要掉在地上了。
两个……慕容徽?
谢崚呆愣愣的样子还真是憨态可掬,那个“年轻版”的慕容徽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大哥,你的小阿崚看起来好像脑瓜子不太聪明的样子呀。”
慕容徽瞥了他一眼,纠正道,“她是年纪小,不是蠢,你别乱说话,她能听得懂的。”
说着,慕容徽戳了戳谢崚的肩膀,介绍道:“这是你的七叔。”
鲜卑来的使臣,慕容家的七公子,慕容徽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慕容律。
……七叔?
谢崚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被戏耍了,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怒火上心头,也不管是什么七叔不七叔的了,气呼呼地道:“你说谁不聪明,你才不聪明,哼!”
话罢,谢崚抱着梅枝,扭头就走。
谁人不知,会稽公主谢崚脾气暴躁名不虚传,连她爹娘都不一定敢对她怼脸输出。
慕容律年纪小,又是家中幼子,心性贪玩,本来也只是想和初次见面的小侄女开个玩笑,逗她玩一下,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气成这个样子,连忙三步作两步追上去,将在雪地上跌跌撞撞跑走的那个小团子抱起来。
“小阿崚,小阿崚,你别走,别生气嘛!”他生着一双多情的丹凤眸,目光中总是充盈水泽,风流蕴籍。
要是往日,别的小孩子看到他这副讨好的表情,肯定招架不住,谢崚还在气头上,将头扭到一头,压根还是不想要看他。
慕容律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慕容徽,慕容徽不想理他,“自己惹生气的,自己哄。”
没有办法,慕容律只好使出杀手锏,不紧不慢从袖中掏出了一颗夜明珠,夜明珠通体白色,胜雪三分,素雅到了极致。
他将珠子捧到谢崚面前,“这是长白山上采来的白玉珠,七叔给你准备的见面礼,喜欢吗?”
慕容律哄小女孩还是很有一套的,他来楚国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功课,南朝世家崇尚清雅高洁之物,这颗珠子是他花费重金从长白山中的猎户家中购得,据猎户所说,此珠出自天池,是纯正的“天珠”,夜里还会散发着如月光般皎然的光亮。
他兄长的掌上明珠金贵,他这个七叔给她准备的第一份礼物,必须能够匹配的上她身份。
这是他挑选了很久,才为谢崚选出的礼物。
谢崚自小在南朝长大,受诸子百家熏陶,她肯定喜欢这颗白玉珠。
慕容律继续道:“小阿崚可以将它做成珠花,或者做成项链都可以。”
一边旁观的慕容徽欲言又止。
谢崚喜好光华闪闪,夺目耀眼的物品,这珠子好是好,却刚好踩在谢崚的审美盲区。
还不如给她红宝石。
果然谢崚瞥了一眼,没看出这珠子什么特别之处,说大也不够大,说圆也不算圆,像死鱼的眼睛,她颇为嫌弃,“我不要,本公主不缺这种东西。”
她抬着头,凝视着慕容律,认真地道:“你给我道歉。”
这小丫头还挺有个性。
慕容律愣了愣,随即笑开,明朗如涤涤清风:“好,七叔错了,阿崚原谅我好不好?”
他认错的态度还算诚恳,谢崚勉强原谅,接过他手中的白玉珠。
“多谢……”谢崚老老实实喊了一句:“七叔。”
她仔细端详着慕容律的五官,心想难怪自己方才会认错。
他不愧是慕容徽的亲生兄弟,和慕容徽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是个年轻翻版慕容徽。
她推开慕容律,抱着梅花来到慕容徽面前,“爹爹,你怎么出来了?”
慕容徽裹着大氅,手中捧着暖炉,垂眸凝视着她,“还不是来找你,成天都在外面跑,你七叔在宫里停留的时间不能太久,他想要见见你,所以就带着你来了。”
谢崚出生在南朝,不认识北方的亲人,殊不知,有许多素未谋面的人,在默默思念着她。
……
慕容律是作为鲜卑使臣来到楚国的。
他还没有正式拜谒谢鸢,刚进建康城,就先进宫来见慕容徽。
由于是外臣,总不能在内廷之中停留太久,见过谢崚之后,兄弟二人叙旧的时间就不多了。
谢崚剪下的红梅枝被插进花瓶中,放置在书案边上,幽幽梅香涌动。
慕容徽煮开了梅上初雪,泡了一壶清茶,“尝尝,看看南朝的茶合不合口味。”
慕容鲜卑多年和汉人来往密切,慕容鲜卑的贵族大多数都已经汉化,试汉字,讲汉语,知晓汉家礼节。
慕容家的几个公子虽然没有像慕容徽那样在长安长大,但是慕容昭为他们请的启蒙老师,也一样是汉人。
慕容律品了一口茶,长叹,“果然还是南朝的茶色正香醇,我在龙城可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慕容徽放下茶杯,“为什么会是你来?”
谢鸢的文书送到龙城后,龙城立刻派遣使节南下,中途暴雪耽搁,书信断绝,所以知道慕容律抵达建康之前,慕容徽其实并不知晓会不会有人来,来的人会是谁。
他原本设想他父亲不会派人来,或者随便找两三个小官敷衍一下,他从来没想过,来的人会是自己最小的这个弟弟。
慕容律的年纪的确还小,今年才刚满十七岁,当初慕容徽离开龙城的时候,他才十一岁,现在他已经长成了少年的模样。
出使异国他乡,怎么也不应该还轮到他来的。
听到这话,方才还在嬉皮笑脸的慕容律沉默了,停顿片刻后,才道:“大臣们都不愿意趟这趟浑水,所以,这一趟,只能是我来。”
慕容徽脸色一变,“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容律苦笑,“大哥有所不知,刘传身死后,父亲愈发认定自己是天命之人,得知南朝来的书信,他说不应该再向区区谢贼俯首称臣。”
“是母亲惦记你还在南边,生怕父亲此举会害了你,和舅父以死劝谏,父亲逼得没办法,才愿意朝楚国派遣使臣。”
慕容律道,“不过他也提出了条件。”
“什么条件?”
慕容律道:“这次出使,是以邦交联谊为名,和楚国交好,慕容鲜卑的使臣,绝不可以臣子之名,朝楚帝行跪拜之礼。否则,斩立决。”
听到这里,慕容徽心头一颤。
时至今日,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慕容昭,是真的想称帝。
难怪没有人愿意出使楚国,好一个偷换概念,慕容昭还真是使得一手阴招。
谢鸢本来就是想要试探慕容氏的忠心,鲜卑使臣行差踏错半步,都有可能遭致怀疑,面临灭顶之灾。
使臣不向楚帝行跪拜之礼,岂不是公然告诉谢鸢自己反楚,那他还能活着回去?
但是如果不遵守,也就是背叛了慕容昭,回去后也还是死路一条。
所以这次敢出使楚国的使臣,都是慕容徽的近亲,为了保护慕容徽,甘愿冒死前来。
慕容徽思索片刻,又问道:“阿德呢?”
就算是这样,出使楚国的任务也轮不到慕容律,他还有一个更为年长的弟弟慕容德,要来也应该是他来。
“四哥他……”提到四哥慕容德,慕容律有点吞吞吐吐,“四嫂离开后,他成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他那个样子有些可怕,所以我瞒着他,替他出来了。”
这下轮到慕容徽沉默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屏风后传来“啪嚓”一声,慕容律警觉起身,“谁?”
他们明明屏退了所有人,为
什么屏风后会有声响。
慕容徽长叹一声,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般,依然气定神闲地喝茶,“出来吧,躲躲藏藏没意思。”
溜进来偷听,但不小心打碎了瓷杯的谢崚:“……”——
作者有话说:写完了,好累,先去睡了
明天再微调不通畅的语句
第33章 除夕夜宴
能够进出主殿不被拦的,也就只有谢崚了,这家伙估计是贺兰絮放进来的。
谢崚正尝试解释一下进来的动机,或者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萌混过关,慕容徽给她搬来了坐垫,然后把她搬到坐垫上,“要听,就坐下,好好听。”
谢崚:“……”
原来这些话她可以听啊。
慕容徽和慕容律还讲了许多话,大多都是关于慕容家的八卦。
他们说起了慕容家初雪的祭祀。
慕容家每年都要去祭祀雪神,这是慕容氏的旧制。往年,也就只有贺兰夫人的几个公子有资格跟随慕容昭去祭祀,唯独只有慕容鲜卑未来的继承人才有资格跟随慕容昭上祭坛。
慕容徽不在的时候,他的两个弟弟便将那个位置空了出来。
慕容家的兄弟不算齐心,但是贺兰夫人却养出了兄友弟恭的三兄弟,慕容律和慕容德自幼受母训,体谅兄长的难处,知道兄长背负了太多,他们就不会占据兄长的位置。
可是,今年祭祀,慕容昭却大摇大摆地带了六公子慕容逸去祭祀,还公然让他上祭坛。
慕容律道:“父亲年纪大了,容易受挑拨,朱夫人的枕头风吹得响亮,连带着朱氏一族也成了父亲的宠臣。”
“上次鱼腹羊肚之事,就有朱家人的挑拨。”
谢崚听得一头雾水,不了解人物关系,连吃瓜都吃不明白。
大公子慕容徽,四公子慕容德,七公子慕容律,为贺兰夫人所生同母兄弟。
慕容逸是六公子,那朱夫人是谁?
鲜卑五部里也没有姓朱的……
看出了谢崚的疑惑,慕容徽解答道:“朱夫人是六公子生母,她不是鲜卑贵族出身,而是一个舞姬。”
孩子多的家庭就是复杂,谢崚越听越觉得慕容家是一锅大杂烩。
宠妾灭妻,偏爱庶子。
狗血要素集齐了。
谢崚对慕容逸倒是有着一点印象——小说里,慕容逸是她爹的刀下亡魂。
慕容徽称帝后,第一个处理的,就是慕容逸。
他被车裂而死,死得很惨很惨。
“这些事,不提也罢。”
慕容徽问:“何时觐见陛下?”
慕容律道:“除夕。”
慕容徽恍惚了一下,此时已经是十二月末,距离除夕夜的时间并不长。有没有什么慕容律在不跪拜谢鸢的情况下,平安度过朝会的办法?
就在这时候,慕容律目光飘忽着望向谢崚,慕容徽于是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听够了吗?”
谢崚连忙起身,“听够了。”
慕容徽都这么说了,接下来的东西,就是她不能听的了。
……
等谢崚出去,慕容律道:“大哥,你的伤,不能再拖下去了。”
方才他一直没提,“你当初不愿意治愈箭伤,无非就是担心父亲不放心。你寄来的家书从来不说,我见了你才知道,你的身体已经差成这个样子了,再拖下去,真的有可能拖成不治之疾。”
慕容徽是鲜卑的战神,在在战场上无往不胜,是多少英雄求之不来的将星,却被至亲之人忌惮。
当初若非是慕容昭在军队里做了手脚,他也不至于会中了匈奴人的阴谋。
那时候的他还年轻,还对自己的父亲保持着一份敬仰之心,亲族腹背受敌,慕容氏内部不能出现内乱,加上慕容徽并不想要和父亲为敌。
于是他和贺兰夫人买通了大夫,伪造出不治之症的假象,服药延缓伤口痊愈,用来缓解父亲的猜忌之心。
后来他来到了楚国,他和谢鸢相互猜忌,也不希望让她知道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所以干脆将自己的病症伪装到底。
太医查不出来,一来是他每次看诊前必用秘药遮掩,伪造体虚的假象,二来是他也在太医署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慕容徽点头:“那种药,我已经不喝了。”
慕容律道:“父亲已有称帝之心,他迟早会再次身披龙袍登基为帝。”
“大哥,你要自己做好准备,父亲他不会管你的,有什么需要的,写信给母亲,”他压低了声音,“母亲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慕容徽知晓慕容律的意思。
现在慕容昭若真的称帝,他如果还留在楚国,只剩下死路一条
所以那一天到来时,他必须得走。
“龙城那边,你让母亲盯着。”
建康不可久留,但是他也不能提前走,虽然明知慕容昭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他要是在慕容昭称帝之前离开,那就是叛逃,是楚国的叛徒,也是鲜卑的叛徒。
他离开的时间非常微妙,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在慕容昭称帝之后,谢鸢发现之前。
他的手扣着木案,“若有异变,飞书传讯。”
他要是回龙城,要的可不仅仅是回去做世子那么简单。
慕容昭先对他不义,那他无论对他做什么都不算过分。
这些年来,他看着南朝世家相争,早就看明白了一件事,所谓父子、君臣,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中,是最不值得一提的玩意。
僭号称帝,必然会成为千古骂名的反贼,他父亲这一生都没有善待过他,让他替自己背个骂名也不算太过分。
……
时间差不多了,有礼官来提醒慕容律该离宫了。
慕容律走下台阶,看见谢崚蹲在围栏前打瞌睡,脑袋耷拉在毛茸茸的领子中,像只小白兔。
于是特地过来,敲了敲她脑袋,“小阿崚,七叔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谢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埋怨道:“我都快睡着了!”
慕容徽提着她的衣领把她揪起来:“大冬天的,不可以在外面睡。”
……
第二日,慕容徽召见周墨。
自从上次救下谢鸢之后,周墨就不再是走后门进太医署的三流医者,而被正式任职为太医,所有太医都恭维着他。
只不过,他除了名义上的地位变高了,实际上和从前一样,依然不能随意离开皇宫,不用轮值,除了谢鸢和慕容徽召见以外,他也不用为其他人看诊。
谢鸢和慕容徽很少召见他,所以他平常主要还是在太医院里看看医书,帮一些小宫女和内侍官看病,偶尔顺便应付一下谢崚的“骚扰”。
谢崚总是觉得,治好慕容徽的关键在于他,隔三差五就会来询问他医术有没有精进,有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治愈人旧伤的绝妙办法。
周墨一次次地骗她,一次次瞒着她,到最后都快有些良心过不去了,但是他要帮慕容徽保守秘密,也就只能对不住了谢崚了。
……
周墨刚刚迈进院子,就看见谢崚窜了出来,大步踏过雪地,挥手迎接他的到来,“周大夫,你怎么来了?”
冬天谢崚吃的也多,脸蛋圆润了不少,多了一圈婴儿肥,显得整个人更为圆滚可爱。
抛下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不说,周墨觉得,谢崚还是挺讨人喜欢的,只不过偶尔任性妄为,让人头疼罢了。
周墨笑了:“殿下,是君后找我的。”
这次,是慕容徽点名要见周墨。
只不过这抹笑容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周墨心里忐忑,他其实并不知道慕容徽召见他所为何事。
不仅他不知道,连谢崚也想不明白,慕容徽为什么会召见周墨。
主殿内,慕容徽缓缓喝了一口茶,说道:“请他来看看平安脉。”
慕容徽身体不好,每天都会有太医来给他把脉,调理身体。
谢崚不解:“可是平时都是陆大人来给你把脉的,为什么突然换了。”
陆太医是太医署资历最深的太医,一般给慕容徽请平安脉,都是陆太医来的。
“今天破个例,换一换。”慕容徽说道,“阿崚回房去等一等爹爹,爹爹有话要和周大夫说。”
谢崚只好先出去,可是她刚刚迈出门槛,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无论是她娘和爹,每次让周墨看病,她都需要回避,不就
是简简单单把个平安脉吗,她为什么要走?
她当即扭头想要回去,却被贺兰絮拦在外面,贺兰絮抱起她,“殿下,奴婢带你去堆雪人好不好?”
谢崚:“……”
她爹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
周墨小心翼翼地为慕容徽诊脉,周墨能够明显感觉到,他虽然外表看着一如从前般体弱,但是脉搏稳健,身子比在徐州时好了不少。
一番诊断后,周墨道:“君后莫不是已经停药了?”
慕容徽的确是停药了,这些天熬好的药,他全部都倒进了窗外花圃里。
自从停药以后,慕容徽能够感觉到,他的心脉在复苏,脉搏愈发强劲有力,他似乎在渐渐找回年少时健康的身体。
慕容徽道:“没错,本宫好奇,停药之后,本宫的旧伤,什么时候才能够痊愈。”
周墨道:“大概半年。”
慕容徽摇摇头,“不行,半年时间太长了,你有没有办法,让本宫更快恢复,越快越好。”
周墨道:“佐以汤药,三个月足矣。”
三个月,慕容徽轻轻敲动桌面,那也得开春,他答了一个字:“可。”
周墨刚松了口气,又听到他说:“此事切记不得告知任何人。”
得了,又要保密,周墨已经习惯了。
他应了一声后,离开了。
慕容徽的眸光黯了下去。
三个月时间,还是有点长。
……
年关将至,各州都派来使者,给谢鸢拜年贺岁。
徐州使者来京城时,顺便给苏蘅止送了不少年礼,满满的两大箱子,堆满了库房。
林夫人心疼自家小郎君不能留在家里过年,派人装了一大车苏蘅止喜欢吃和喜欢玩的东西过来。
“芝麻糖,梅子糖、冰糖葫芦,”苏蘅止说,“大部分都是吃的,你要吗?”
现在是冬天,徐州和扬州都在下雪,天寒地冻,食物也不容易变质。
苏蘅止表现得很大方,谢崚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谢崚也毫不客气,一连挑了好多样,最后看上了芝麻糖,“我想要这个。”
谢崚芝麻过敏,小时候误食芝麻酥,浑身起红疹,高热不止,把谢鸢和慕容徽吓得够呛,之后宫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芝麻了。
然而谢崚本人却是非常喜欢吃和芝麻相关的视频,上辈子她也一样芝麻过敏,但是她又酷爱芝麻的味道,于是她在自己过敏的边缘反复试探,最终得出了一个临界点,只要她服用的芝麻没有达到那个临界值,那她就会没事。
不过在这个没有任何现代医疗的时代,谢崚也不敢乱吃东西,她就是单纯地将这东西留在身边,单纯闻个味儿。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东西,不久之后会帮她大忙。
“给你。”苏蘅止问,“还有呢?”
本来谢崚已经拿够了,听到这话,又顺手拿起一串冰糖葫芦,“这个我也要。”
……
很快除夕到来。
皇宫内外焕然一新,宫人们给宫里的每个窗户都贴上了红色的窗花,小河给谢崚换上了新衣服。
这是一件红色的小袄,衣角上绣了几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小河替她梳了双丫髻,然后用金色的丝线缠好,再固定住几个硕大的红宝石。
小河摸了摸谢崚空空的耳垂,“今夜,小公主可又大了一岁,等过两年,小公主就可以穿耳了,到时候殿下就可以戴耳环了。”
谢崚疑惑:“穿耳疼吗?”
她上辈子没有穿过耳。
小河说:“疼也就只是那么一下,不会太久。”
……
除夕宫宴还是设在崇宁殿,没错,就是上次设鸿门宴诱捕刘季的那一座宫殿。
时隔一年,谢崚看着金色的穹顶怔神叹息,心想时间过得真快。
这一年来她经历的事情比前五年经历的还要多。
她爹娘从虚与委蛇到彻底不装了,尤其是刘传死后,楚国朝野都在揣摩着谢鸢和慕容徽之间的关系。
谢崚来了个大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年纪大了,也不好和谢鸢他们同席,所以宫里专门给她在角落里安排了小小的一桌。
她环顾一周,发现坐在她右边是苏蘅止,右右边是谢灵则和孟君齐,世家贵族年纪相仿的小孩们全都聚在一块了,这里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小孩桌。
谢崚看着这排序,左为尊,她坐小孩桌最左边那,说明她是小孩子身份地位最高的,这毋容置疑,然而在她之后,京城世家贵族,当以谢氏和孟氏为尊,苏蘅止一个州牧之子,怎么坐在谢灵则前边了?
谢崚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我和你坐在一起?”
“你忘了吗?”苏蘅止幽幽地道,“我是你未来的驸马都尉。”
“原来如此。”
谢崚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沾了我的光呀。”
苏蘅止将剥好的橘子放在她的面前,“要吗?”
谢崚不想手沾上橘子味,于是直接张开嘴,“你喂我。”
苏蘅止脾气向来很好,谢崚偶尔叫他做点什么,他也不会拒绝,久而久之,苏蘅止已经习惯了被谢崚差遣。
他将橘子瓣儿放进谢崚的口中,她嚼了两下,忽然停下了动作。
越过苏蘅止的身影,谢崚发觉谢灵则正看着她。
谢崚机械地转身,强行咽下口中的橘子,拿过苏蘅止手中的橘子缓缓起身,越过他递到谢灵则嘴边,“谢郎君,你也吃块橘子嘛。”
谢灵则皱起眉头,警惕看着眼前的橘子,谢崚会主动对他这么好吗?
谢崚道:“过完年节,不久之后就又要去上课了,你我好歹同桌一场,吃下这片橘子,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新的一年,你也不要为难我,我也不为难你,如何?”
谢灵则这才不情不愿地张开口,将那块橘子咽了下去。
然而,他刚咬了一口,迸发出的酸涩滋味猝不及防让他喉口一哽。
“咳咳咳……”碍于体面,他没办法把吃进嘴里的食物吐出来,强行咽下后,捂住嘴就咳嗽了起来。
果然,谢崚才不会主动和他示好。
看见他谢灵则中计,谢崚当即露出凶狠的真面目,“谁要和你一笔勾销,姓谢的,本公主告诉你,新的一年你给我等着瞧!”
苏蘅止:……好记仇。
谢崚提着裙子转身,邪恶小手伸向苏蘅止的肩膀,用力掐了一下,“你剥的什么橘子,想酸死我呀!”
苏蘅止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这橘子还真是随便挑的,他剥完以后也没有尝过,不知道是酸的。
“重新剥。”谢崚施施然坐了回去,从桌子上随便挑了一个黄橙橙的大橘子丢给他,“你尝过再给我。”
片刻后,谢崚吃着苏蘅止刚剥好的橘子,目光转悠着看向大殿。
对面空出来的几个位置,是给她七叔的,她想起那天她爹和慕容律的谈话。
今夜注定不会是个平安夜。
……
随着宾客陆续到来,谢鸢与慕容徽姗姗来迟。
他们穿着尚衣局缝制的特殊礼服,严庄锦带,重重裙裾交叠,头顶华冠,挽着手走上高台,接受众人的跪拜。
谢崚一瞬间有些恍惚,感觉好像回到了以前,他们关系还没有恶化的时候。
虽然那时候他们也是装的。
谢鸢微笑起来,十二珠玉冕旒下容色倾城,她并不急着叫歌舞,而是看向了慕容律的方向:“今日除夕,崇宁殿内也多了一位贵客,慕容鲜卑部七公子慕容律,也是皇后的族弟。”
“阿律,”她叫得很亲切,“朕经常听你大哥提起你,他总是夸你聪明绝顶,年少有为,喜爱游历天下,见多识广。”
但是谢崚却能够看出,她的笑意只是浮于表面,果然,还没等慕容律回话,她的下一句话就是,“朕最近让人新学了个戏法,不知七公子有
没有见过。”
话音未落,大殿内离开来了两帮人马。
一帮人马抬来一个大水缸,另一帮人马牵来了一头羊。
她抬起手,华贵的衣料顺着她的手腕滑落下去,露出纤瘦的藕臂,她玉掌轻轻拍了两下。两帮人马同时动了起来,一边手起刀落,很快就宰了羔羊,并且开始处理羊的内脏。
另一伙人从水缸里捞出一条鱼,开膛破肚,两道程序一同进行,很快就从鱼身和羊肚中分别发现了两块黑色的石头。
血腥味充斥大殿,虽是诡异的一幕,然而宾客们都知道谢鸢究竟在做些什么。
谢崚推开苏蘅止,“别挡着我看东西。”
苏蘅止说:“你不是晕血吗?
方才见屠夫要杀生,他忙不迭捂住她的眼睛,生怕她不适。
“我现在不晕了。”
谢崚想着,晕就晕吧,哪有吃瓜重要,她娘这次可算是开足马力,一上来就贴脸开大。
她有些担心她那个吊儿郎当的七叔,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这种场面。
既然她硬是要看,苏蘅止也拦不住她,就和她一起看。
屠夫浑身上下都是血,将两块血淋淋的石头一起捧到慕容律面前,谢鸢微笑:“你看看,上面写着的是什么?”
慕容律扫了一眼上面的字,无非就是除旧迎新,新年欢愉之类的字样,不禁大笑起来,连声道:“有趣有趣,陛下这戏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为人胆大,根本就不畏惧这些。
谢鸢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鱼的话,在鱼腹下开个小口子将石头藏入其中再缝合,至于羊嘛,那可就更简单了,寻一畜养牛羊的农民,寻合适大小的石子从后方羊置入腹中即可。”
“在朕看来,不过是些小把戏,可是却有些人,傻乎乎连把戏和天意都分不清,说出来,还真是令人笑话,你说是吗?阿律。”
她笑起来是桃花眸盈满春水,流光溢彩,温柔如水,手中握着杯盏,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宛如玩笑一般。
不了解她的人,或许都以为她会是个温和的人,可是温和的人又怎么会从一个女奴爬上这个位置呢?
如何回答她的话,是个难题。
慕容律来之前就已经答应过慕容昭,他是以邦交国出使楚国,而非以臣属朝见谢鸢。
他不得以臣子的身份跪拜楚国女君,自然也不能说出任何不利于鲜卑的话。
包括那个出自“鱼肚”和“羊腹”的天意,哪怕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人为,作为慕容昭之子,他也不能否认这就是上天的旨意。
从常理上来说,慕容徽身为慕容氏的公子,不大可能因为言行之失就真的要被慕容昭处死,但现如今慕容昭偏爱六公子,年纪渐长刚愎自用,会借题发挥,做出什么事情还不一定。
慕容徽可不能罔顾自己弟弟的性命。
他当即打断他们的对话,“陛下,该开宴了。”
他的目光朝谢崚这边扫了过来,谢崚见了血,脸色有些白,“孩子们等久了,会饿着。”
谢鸢依然笑着,“将这羊和鱼都烤了,大家分食了吧。”
侍从们很快上前,清理殿中的狼藉。
原以为这段发难就要因此告一段落,没想到等他们都清理完毕了,谢鸢又开口了。
这次,她的发难更加直接,“阿律,近来江北谣言肆掠,说你父亲有反心,你觉得这些谣言是从何而来呢?”
第34章 逼迫
慕容律果真不愧是慕容家的孩子,该正经的时候还是挺正经的。
小说里,慕容家三兄弟一条心。
慕容徽登基后,慕容德录尚书事,替慕容徽坐镇国都,掌管后方,统御百官,协调多方势力,为慕容徽提供一切支持;慕容律后来成为了燕国的大将军,陪伴慕容徽征战南北,开疆拓土。
三个人叠加在一起,是她娘未来的劲敌。
若非慕容徽身死,这三兄弟皆后继无人,慕容家新一代继承人没有培养起来,燕国也不至于到最后失去逐鹿天下的机会。
谢崚看向她的七叔,慕容律镇定自若,不卑不亢:“在下自下江南以来,常听坊间说起一句话,说先太子失音,并非天意,乃是人为,陛下得位不正,在下亦疑惑,这些传言从何而来?”
很好,不解释,并且用相同的方法阴阳怪气回去,慕容律也学会了骂战的精髓。
谢崚沉思,虞兰虽是因为失声而被废黜,但是谁都不知道,他的失声是真的是被吓的,还是因为被人做了什么手脚。
所以坊间也有传闻,是谢鸢给虞兰灌了哑药,才让他失声,好让自己登基。
苏蘅止戳了戳谢崚肩膀:“你叔父看起来很聪明。”
谢崚抬头:“那当然。”
敢一个人出使楚国,是有勇。
巧妙回避化解谢鸢的发难,是有谋。
慕容家的基因还是挺不错的,有勇有谋,不然他今后怎么能成为燕国的大将军呢?
谢崚总算明白,为什么慕容律会嫌自己不聪明了。他十七岁孤身一人出使敌国,入龙潭虎穴,尚且谈笑风生……对了,上辈子她十七岁的时候还在干什么来着?
谢崚单手托腮,其实她也很疑惑,为什么她脑子会不好使呢?是曾经被法制社会保护的太好?还是她爹娘生她的时候把智商吸走了,又或者是基因突变或者隐形遗传什么的……
苏蘅止又叹道:“也不知道你叔父能不能全身而退。”
苏令安曾经跟他说过,谢鸢最讨厌的人就是虞谦,最讨厌别人说她得位不正,她也讨厌别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些事。
谢崚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喝酒吗?”
“哪来的?”
“不告诉你。”
她从隔壁桌偷的。
小孩子当然不能喝酒,这种是最普通的果子酿,就相当于是用葡萄制成的果汁,还没有发酵,几乎没有度数,不会醉人,喝两杯也没关系。
所以她偷偷摸摸将酒瓶从隔壁一位官员的桌子上拿过来的时候,奉食女官并没有第一时间阻拦。
苏蘅止嗅了嗅葡萄酒,皱眉,将酒杯放到一边,“话说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
与此同时,谢鸢笑了笑,珠玉冕旒碰撞,再次开口了,“使君倒是牙尖嘴利,只是朕疑惑,方才朕来时,群臣跪拜,而你却久久伫立,是不是也是听信谣言,认为朕得位不正,不愿朝朕跪拜,行君臣之礼?”
好一招借力打力,谢崚道:“我娘亲也聪明。”
谢鸢也不再用亲昵的称呼,而是规规矩矩地喊他为“使君”,谢崚明白她的耐心被消耗,不想再过家家地玩闹下去了。
说完这句话,她才缓缓转过身,回答方才苏蘅止问她的问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就算担心,除了干着急,能有什么用?”
谢崚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谢崚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她爹娘要吵架,她就算怎么劝也不管用,两族仇怨,不是她一个孩子能化解的。
她也就只能围观她爹娘之间的博弈,和苏蘅止聊聊天,评头论足一下,顺便还磕磕瓜子什么的……对了,说到瓜子。
谢崚问:“你有瓜子吗?”
“有就好了,我也想吃。”这是皇族宫宴,磕瓜子可是非常不雅的行为,故而宫宴上绝对出现任何一粒瓜子。
苏蘅止寻思一下,“不过有密瓜,你要不要?
“要。”能吃瓜也不错。
刚说完,谢崚又疑惑道:“哪里的蜜瓜,不是刚吃完了吗?”
宫人们怕他们吃坏肚子,每个人桌上只放了一小碟水果,他们饿了,早就分食完了。
“不告诉你。”
当然也是从隔壁桌偷的。
隔壁桌的谢灵则:“……”
……
片刻后,谢崚咬着蜜瓜,看向谢鸢。
见慕容律不说话,谢鸢步步紧逼:“使君为何不愿跪拜?”
慕容徽再一次打断:“陛下,阿律年纪小,他从小
在北方长大,不懂汉人的礼节,何必为难他呢?”
谢鸢转身望向慕容徽,目光冰冷。
这时候,旁边的谢芸主动接过话茬,“蛮夷之邦不懂礼节,但既然身为楚臣,入了楚,就该按楚国规矩来,使君不懂,便可以学,为人臣子朝见天子,理应三叩九拜。”
他走上前来,端正姿态,朝谢鸢叩拜,示范给慕容律看,道:“便是如此,使君可看明白了?”
谢崚咬了一口蜜瓜。
看这架势,只有慕容氏承认自己是楚国的臣子,谢鸢才有愿意罢休。
见没有转圜的余地,慕容律只好道:“在下不会向陛下行跪拜之礼。”
谢鸢笑着把玩着酒杯,“为何?”
这是个危险的动作,殿内宾客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谢崚动作一顿,正所谓摔杯为号,很多宫变的开端都是始于一场摔杯,谁知道这崇宁殿后,是否藏着披甲执锐的武士呢?
谢崚也缓缓咽下口中的蜜瓜,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虽然谢崚对这个便宜七叔只有一面之缘,她和慕容律的感情还没有深到让谢崚关心他死活的程度。
但是慕容律是慕容徽的至亲,他要是在宴会上出事,她爹娘肯定得提前闹掰。
正所谓“形势比人强”,要是换做谢崚,当然是走一步看一步,先想办法在楚国活下去再说,谢鸢发怒,是真的会杀人的,该低头就低头,至于慕容昭狗贼那边,回去再想办法交代。
慕容律沉默片刻后,却选择了硬刚,“我鲜卑慕容世代为虞臣,并非楚臣,在下今是以邦交之礼来会尊国,所以今日我不会跪。”
慕容律不能只顾着保住自己的性命,他还得兼顾身为皇后的兄长,以及远在鲜卑的母亲。
要是他现在真的跪了,献媚于楚,那么若是被慕容昭知道了,贺兰氏很有可能也会被牵连而受到追责。
于是他选择一个聪明的说法,自称为虞臣,而非楚臣。
谁人不知,虞立朝数百年,实乃正统所在,人心所归。就连谢鸢,也无法否认虞的地位。
他并非不是不愿意向汉人称臣,他只是尊虞为主,所以他没有办法向楚国的天子叩拜。
当年谢鸢登基,也是打着以“代天子摄政”的名义。
哪怕她篡权夺位,也要留下那位“安乐王”,挟虞室血脉,以令天下,稳定南朝人心。
她也一样声称自己是虞臣,尊崇虞室独一无二的正统地位,不仅仅是为自己的夺位增加一分“合理性”,还是为将来筹谋,今后好打着虞室的旗号“师出有名”,北伐收复失土。
慕容律这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将慕容氏一同抬起,和谢鸢平起平坐。
你看,大家都是虞朝的臣子,你我都是平等的,我和你是同僚,你还想要我对你俯首称臣,你岂不是想要忤逆旧主不成!
慕容律这话堵得谢鸢脸色极为难看。
他提到虞朝,谢鸢若是再强迫他,便是变相承认自己逆贼的身份了。
见此,慕容律拱手行礼,“在下倒是可以遵循旧时虞朝旧制,以拜会昔日大虞皇后之礼,拜会陛下,只不过陛下兴许是不愿意受这一拜的。”
谢鸢眸光一沉,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对着慕容律的脑门,抬手想要将手中酒杯掷出,慕容徽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
广袖翻飞,正争执期间,杯盏撞在慕容徽的耳垂,垂落的珐琅耳坠被扯断,珍贵的东珠散落一地。
惊变发生,谢崚猛地回头,断裂的耳坠划过慕容徽冰冷的面容,触目惊心。
比起“窃国者”,谢鸢其实更讨厌“皇后”这个称呼。
慕容徽的耳垂受伤了,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见到这个场景,慕容律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也终于有了一分动容,“大哥!”
“陛下!”慕容徽跪下,“息怒。”
谢崚站起身来,双唇翕动,她本来以为她可以做到坐视不理,可当看到他们二人真正吵起来的时候,她真的没办法好像看戏一样高高挂起。
那毕竟,是她的亲人啊。
她隔着半个大殿,看着高台上的两人,握紧了拳头。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停下来?
谢崚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锦囊,苏蘅止的头探了过来,“你在做什么?这不是……”
谢崚提起裙摆,迅速转头往屋外跑去。
……
短暂的愠怒后,谢鸢的表情恢复和缓。
她和古往今来大多数帝王一样,情绪阴晴不定,上一秒乌云密布,下一刻又能恢复晴朗和煦。
她没有理会跪在身边的慕容徽,继续对慕容律说道:“那么说,使君是不愿意对朕行君臣之礼了?”
谢鸢笑了:“带上来吧。”
伴随着她的声音飘散,晚风中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好似金玉的碰撞,宾客们齐齐看向屋外,只见一位白衣少年在侍从的牵引之下走进殿中。
他不过十岁出头,乌发如墨,白衣胜雪,乌眸深黑暗沉无光,脚下是比他手臂还要粗的铜锁。
“这、这是……”
毕竟被关久了,朝中许多人不认识虞兰。
谢芸解释道:“是安乐王殿下。”
众臣皆惊,安乐王居然也被带上来了。
虞兰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被牵引来到谢鸢身边,谢鸢牵着他落座,抬手洒落他头上的飞雪,虞兰打着手语道:“陛下。”
谢鸢收回了目光,转身看向慕容律。
“现在呢?你可以跪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威势如山。
慕容律都能想到的开脱,她肯定事先早有准备。
这里是楚国的地盘,她还会让他一个十多岁大的少年拿捏了不成?
听见“安乐王”的那刻,慕容律的脸色微变。
他方才口口声声说自己身为虞臣,来规避朝谢鸢下跪。
然而如今见了安乐王,这位是真真正正的虞朝皇室血统,他肯定是要跪的,可是现如今安乐王就段坐在谢鸢身侧,他要跪,就是连同谢鸢一起跪。
慕容律广袖下的手臂一紧,若是他在这里身死,让谢鸢泄愤,一来可以保全慕容徽,二来在父亲那里也算有个交代……
长跪不起慕容徽的面容沉穆。
三方僵持不下。
屋内的气氛浓郁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候——
“娘……”
一个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穿过大殿,谢鸢凝固的表情愣了下。
她起身望去,只见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从侧门内冲进来,一路狂奔,哭着扑进了她的怀里。
谢鸢被扑了个满怀。
沉郁的氛围,被她这么一扑,豁开了一道口子。
谢鸢就算再疼爱她,也不会容许她在这种场合捣乱。可她还没来得及训斥她,忽然低头发觉谢崚有些不对劲。
很烫,她的皮肤很烫,她刚抓起谢崚的手,就发觉了这个问题。
“阿崚?”
谢崚低低地喘息着,双眼红肿,她感觉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连呼吸都要很用力。
死死抓住谢鸢的衣袖,四肢开始渐渐肿胀,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芝麻了,才吃了两颗芝麻糖,她就已经难受地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娘、难受……”她的眼里闪着泪光,“我好难受!”
她的手背上肉眼可见地生长出红色疹子,谢鸢瞳孔一震,拉开她的衣袖,发现她白皙地手臂上,密密麻麻,好像爬满了蚂蚁一样,全是红疹。
谢鸢浑身一软,也顾不上逼迫慕容律,用力掐住她的下颌,强迫她开口,“你吃了什么,快吐出来!”
慕容徽意识到不对劲,站起身来,抱过谢崚,“快叫太医。”
谢崚双眼一翻,彻底昏迷过去。
大殿彻底兵荒马乱起来。
这除夕宴还没开宴,慕容律和谢崚就轮番上演一出好戏。
……
下雪了。
苏蘅止站在水边,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偏殿怔神。夜里的风很冷,灌入脖颈中,他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站了片刻,他的手有些冷。
他捂在唇边,呵了口气,搓搓,摩擦生热,暖和一下掌心。
扬州的冬天,到底没有徐州寒冷。
也不知道他爹和林夫人怎么样了?
身后传来踩雪声。
他回过头,对上一个熟悉的人影。
谢灵则冷冷地问道:“公主殿下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蘅止道:“想知道去问太医,问我干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公主殿下究竟怎么了。”
“别装了,”谢灵则道,“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忽然之间就昏迷不醒,并不正常,你就和她坐在一起,她做了什么,你肯定知道。”
苏蘅止愣了片刻,随即微笑,笑容淡淡的,宛如冷风拂面,“谢郎君,承认自己担心殿下很难吗?”
谢灵则忽而抬眼望着他。
苏蘅止很多事后都低着头,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长长的睫毛总是遮住眼眶,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谢灵则总是不能看清他的眼瞳。
远处的灯火下,谢灵则第一次完整地看清他的眼睛,很明亮,一眼就能洞悉人心的明亮。
苏蘅止拉紧毛领,“既然担心,那你去偏殿里找她就好了。”
……
偏殿内,谢崚趴在谢鸢的怀抱中,双眸紧闭,脸已经完全肿起来了。
谢鸢手都在颤抖,每隔那么几息,她都要伸手搭上谢崚的鼻尖,看看她是否还有呼吸。
相类似的症状,谢鸢曾经见过一次。
那时候谢崚食用了芝麻,忽然就发红疹,呼吸困难,情况极为惊险,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
那时候她就下令御膳房,不得再让芝麻进入谢崚的食物中。
她今天是从哪里误食芝麻的?是谁给她吃的?是不是刻意要害她?
谢鸢脑海飞速旋转,止不住胡思乱想。
与此同时,一片混乱中,贺兰絮扯着慕容律走在了离宫的小路上,将包袱塞进他的手里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
慕容徽管不了其余使臣,他得想办法趁这个空档,送慕容律先走。
他在楚国的地界,谢鸢有一百种方法做掉他,就算没办法明着杀他,那么各种暗杀,下毒、意外,也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慕容律使劲甩开贺兰絮的手,“不行,我走了,大哥怎么办?”
他本来就是为了慕容徽才来出使楚国,现在激怒了谢鸢一走了之,留下的慕容徽怎么办。
“七公子,你还不清楚吗?”贺兰絮道,“你留下,会成为世子的拖累!”
“世子……自会办法。”
……
谢崚的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
太医给谢崚灌了药,她身上的红疹渐渐消去了一半,剩下很浅的粉红色,呼吸也变得平稳下来。
听太医说她没事之后,屋中的两个人总算放心下来。
谢鸢抚摸着她的头发,神情恍惚。
慕容徽垂眸凝视着谢崚,眼神复杂。
这时候宫人全部退散,屋内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竟然是久违地平静。
只不过这份平静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这时候,谢芸匆忙走了进来,“陛下,慕容律不见了。”
谢鸢抚摸谢崚的动作停顿。
她的目光扫过慕容徽,凝视着慕容徽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开口:“传令禁军,全城搜捕,若有截获,不必告知,杀无赦。”
慕容徽的脸色陡然苍白。
可是此刻,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没办法改变谢鸢的决定。
谢芸没有管慕容徽,得了命令,当即下去执行。
今夜是除夕夜,城门打开,城内百姓出门游玩,通宵达旦,城内混乱不堪,想要抓住慕容律,没那么容易。
谢鸢有些疲惫了,恍惚中,她似乎感觉怀中的孩子动了一下。
谢鸢指着门口,“你出去。”
她不想要见慕容徽。
等人离开后,她揉了揉谢崚的脸,“知道你醒了,阿崚。”
谢崚没有动。
谢鸢抱住她的胳肢窝,将她身子撑起来,“别装了,再装下去,娘真的会伤心的。”
没有办法,谢崚只好睁开眼睛。
事实上,她不是故意想要装的,她只是一时间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应对谢鸢。
她看着谢鸢疲惫的眼神,趴在她的膝盖上,小声喊了一句“娘亲”。
弱弱的声音,充满了心虚。
谢鸢摸着她的头,“还难受吗?”
谢崚摇了摇头。
谢鸢勾起唇角,似乎想要笑一下,可是无论她这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展露笑颜。
她想了想,又将谢崚搂入怀中,她的异常安静让谢崚感到有些不对劲,连忙道:“娘亲,你怎么了?”
“没那么,娘只是突然想起你小时候的一件事。”
她抱着谢崚,娓娓道来,“那时候,你大概才一岁左右吧,清辉殿内有一汪水池,你刚刚学会走路,到处乱跑,有一次乳娘看管不力,不小心让你摔下池子里去了,你呛了几口水,还得了肺热,娘和你爹日夜轮流守着你,你差点就病没了,后来休养了好多天才好。”
“后来呀,你忽然间就不肯再出门了,每次乳娘要抱你出门,你就哭个不停,后来娘才发现,原来你是害怕,你害怕那个水池,于是娘让人将那个水池子给填平了,你果然就不哭了,也愿意出门了。”
她凝视着谢崚的眼睛,“你看,你那么小都知道远离危险的东西,为什么长大后反而忘了呢?”
谢崚身躯一震。
谢鸢的语气明明那么温柔,但至于,谢崚而言,却宛如一盆冰水,朝她泼来,浑身冰冷。
她大着胆子,最后再问了一句:“娘,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娘方才想了很多,娘总觉得,阿崚虽然不聪明,但是趋利避害的道理肯定会懂,你曾经服用芝麻后,吃了不少苦头,这件事娘觉得你无论如何不会忘记。”
谢鸢将她的刘海拨了上去,“所以,娘大概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谢崚哑了一下。
她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装傻、狡辩,可是这些话到了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并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
她曾经在崇宁殿帮谢鸢截杀逆贼,而如今她也在这里,放走了另一个“逆贼”。
她原本以为可以糊弄过去的,说是误食,或者别的什么借口,可是她低估了谢鸢对自己的了解程度。
那么现在,她该怎么面对已经知晓一切的谢鸢呢?
“阿崚,为什么要站在娘的对立面呢?”——
作者有话说:这章严重卡文,卡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改来改去终于写完了
前面改了,本来女主对花生过敏,后来我突然想起来中国古代(魏晋)好像没有花生,所以改了
第35章 争夺抚养权
谢鸢的眼神中没有责备,只有无尽的哀伤。
可正是这个样子,谢崚才没有办法正视她的眼睛。
沉郁的氛围在屋中蔓延开来,好像夏日暴雨来临之前的郁闷,低沉沉让人喘不过气来。
谢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从觉醒穿书意识后,她做的事情很少会管她爹娘怎么想,首先都是为了自己考虑。
她是两族联姻的吉祥物,清楚自己的价值所在,她比任何人都害怕他们决裂。
她可以说她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太过长远的志向,她也不想要逐鹿天下,不想争太多的东西。她只是单纯不想他们决裂,不想要失去属于自己的价值,不想被抛弃,不想失宠,也不想死。
说她自私自利也好,说她丝毫不考虑她旁人的感受也好也好,说她天真愚笨也好,她想要活下去,继续享受一世荣华富贵,她想要今后的每一年都能够和她人生的前五年一样无忧无虑,这有什么问题吗?
犹豫片刻,她缓缓下床,跪在铺了毯子的地面上,膝盖拢成
了一团,指尖都在颤抖着,“娘,我错了。”
谢崚低着头,头发披散,眼里闪着泪光,可怜兮兮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大哭起来。
她摆出这么一副样子,让当母亲的如何能狠的下心来。
谢鸢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对什么东西付出彻底的真心,哪怕是慕容徽,这个曾经两次救她于水火,又与她同床共枕了七年的男人,她也不曾对他交付自己。
唯有谢崚,这块从她身体里掉下来的肉,流淌着和她一样鲜血的孩子,从她出生起,她就用尽全力在爱着她。
她对谢崚的付出,可能要比这个世界上的其余母亲还要多,她将她没有办法交付给她父亲的真心也全部加倍付出在她身上。
她精心地浇灌,喂养着她,吃的要最好的,穿的也不能差,甚至比对待她自己还要好。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谢鸢低头去擦她的眼泪,谢鸢知道自己不能怪她,谢崚是独立于她的人,不是她的附庸。谢崚甚至不完全是个汉人。
谢崚身上有她的一半血脉,而另一半,属于慕容家。
谢崚因为身体内流着的两种血而拉扯,纠结。这注定了谢崚从出生开始就非同寻常的身份。
所以谢崚始终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对待她。
就好像她爹一样,背负着慕容氏的使命,永远也不可能属于她。
如果慕容氏的人全部死光了那该多好。
这样子慕容徽也不会天天把心放在江北,谢崚也就独属于她。
谢鸢依然还是一言不发,她知道谢崚不是真心认错,她的心里根本就是觉得自己没错,不过就是想要哄她罢了。
谢崚似乎察觉到娘亲神色有异,膝行向前两步,牵住了她的手,“娘,你罚我吧,你罚我好不好?”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两道清晰的泪痕,“你和爹爹,都是阿崚最重要的亲人,我不想看见任何一个人难过伤心,所以……所以出此下策,我对不起娘亲,娘亲你要不罚我好不好?”
烛火下,她的泪花如琥珀般晶莹透亮。
谢鸢抬手,擦去她的眼泪,总算是能够笑出来了,“傻孩子,以后,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了。”
“你明明知道的,阿娘最拿你这样没办法。”
她深深地抱着她,将她抱在自己怀中。
谢崚含泪点了点头,收住了眼泪。
谢鸢搂着她,下颌贴着她的额头,轻轻地呢喃,好像哼着童谣一般,“这样吧,就罚你,今天陪阿娘守岁。”
……
除夕宫宴,还没开始就散了。
宾客尚未尽欢,就乘车匆忙离开宴会。
谢灵则来到偏殿的时候,谢芸刚刚从屋里走出来。
“父亲。”
谢灵则喊了一声,谢芸疑惑:“宴会不是散了吗,灵则还没有回去吗?”
谢灵则道:“我等父亲。”
他目光扫过往屋里看了一眼,“公主殿下如何?”
“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谢芸道,“我刚才听太医说,已经没有什么事了,灵则问这个做什么?”
“我大概知道了,殿下她是故意——”谢灵则刚想要开口,却被谢芸打断。
他朝谢灵则摇了摇头。
他这个长子,好是好,就是坚信黑是黑,白是白,不懂得迂回变通。
“灵则,有些事情,只能看破,不能说破,公主殿下的事,由陛下在管,和我们无关。”他说道,“走吧,回家,你母亲和弟弟应该已经回到府上了,在等着你,你快些回去,还能赶得上守岁。”
“那你呢,你不回去吗?”
谢芸正想说他还有使命在身,今天晚上他还得抓捕慕容律。
就在这时候,谢鸢身边的大女官明月来到他的身边,行礼道:“谢大人,陛下说了,今日除夕佳节,捉拿反贼重要,一家人团聚也一样重要。”
“她已经下令让外城的执金吾配合调查,谢大人先回府上陪夫人吧,啊对了。”
明月从袖中拿出两个红色的香囊,塞给了谢芸,“这是陛下给两位小郎君的压胜钱,不是赏赐,就是讨了吉利,希望两位小郎君新一年平安喜乐。”
这些年来,谢芸和谢鸢一直保持着非常和谐的关系,没有人会想除夕之夜还要在大雪之中奔波,谢鸢这是在为谢芸考虑。
谢芸非常感谢谢鸢的体恤。
他由衷道:“还望明月姑娘替微臣谢过陛下。”
明月笑了,“祝谢大人除夕欢愉。”
遣返了谢芸,明月还有别的事要做,她穿过水边长廊,来到了一直等候的慕容徽面前,行礼道:“君后”
雪落在地,有碎玉声。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锦鲤缓缓游动。
慕容徽在殿外等了很久,睫毛上落满了雪花,轻轻颤动,细雪又被弹落。
冷风要灌得他没有知觉了,他缓缓转过身,张口问道:“公主还好吗?”
明月说道:“公主殿下一切安好,君后且放心。”
“今夜除夕夜,陛下要和殿下守岁,君后先回去吧,陛下不会想要见到你的。”
谢鸢能看出来的东西,他也一样能够看出来,谢崚是为了他才会食用那些不利于自己的食物。
他哑了哑,“公主是陛下在照看吗?”
“没错。”见他还不走,明月补充道:“公主殿下永远是陛下的孩子,无论殿下做什么,陛下都会宽容她,因为殿下年纪还小,分辨不清是非曲直,陛下会好好教导她,总不会让公主殿下于她生分。”
“君后还是回吧,与其为公主殿下担心,君后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
慕容徽问道:“这些都是她让你跟本宫说的?”
明月低头:“微臣不敢。”
她当然不敢擅自和慕容徽说这些话的,她代表着谢鸢,这些话只能是谢鸢让她代为传达的。
除夕这天,宫外锣鼓喧天,炮竹声响,宫廷之中却只剩下一片寂寥。
谢崚很快被谢鸢哄睡,谢鸢却抱着她,坐在屋中,安静地守了一夜。
执金吾巡逻一整夜,都没有抓到叛徒的下落。
慕容律逃了。
他向来聪明绝顶,建康又不设宵禁,除夕正是混乱之时,潜伏其中逃离轻而易举。
出了建康城,往北他就更容易跑了。
慕容徽知道,如果没有抓到慕容律,那么惩罚肯定会落在他的身上。
果然,大年初一,谢鸢的命令就下达到了清辉殿。
他曾经想过谢鸢一百种惩戒他的方式,可是他没有想到,谢鸢首先从谢崚下手。
也没有想过,谢崚这一住进宣室殿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次日,宣室殿来人了,他们一进来就去了谢崚的寝宫,不分由说地往外搬着东西。
谢崚的衣服,还有她的书,笔墨纸砚,她能够用到的一切用品,全部装箱拉走。
小河惊讶地道:“你们做什么,这是公主殿下的东西,你们怎么能搬走!”
“不能搬走,殿下回来看不见东西了会闹的!”
搬东西的人道:“小河姑娘,你和照顾公主的几位姑娘们也收拾一下,待会把你们的东西一起搬去宣室殿,陛下以后要亲自照顾公主。”
小河不可置信,“为什么呀?”
“公主殿下从小在清辉殿长大,怎么陛下突然就要她搬过去?”
那人提醒道:“小河姑娘,你快别说了,”他瞟了一眼主殿,悄悄靠在小河的耳边,“这是陛下的意思,岂是我们这些奴才们能揣测的?搬就是了!”
“快走吧,要不然,以后能不能继续伺候公主殿下还说不定呢!”
在主殿的慕容徽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强撑着从床上支起身子,批了件外衣就走了出来,连头发都没整理,随意披在肩膀上。
昨天在雪中站了许久,身体脆弱的慕容徽不出所料又发高热了,喝了药也不见好,今天早上还起不来床。
寒风一吹,他身子踉跄,险些摔倒。
“世子!”
贺兰絮连忙来
扶起他,将一件更厚的狐裘披在他的身上,慕容徽来到庭院中,看着所有被搬走的东西,小到一支笔、一个木雕,大到家居,梳妆台,书案,他们一件一件地往外搬着。
东偏殿很快就要被搬空。
仿佛要将谢崚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全部清除。
慕容徽再也无法忍受,大声制止:“住手,给本宫住手。”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继续搬,不用管他。”
众人没有停下,继续搬搬抬抬。
有人身披红色斗篷,缓缓从殿外走来,举止雍容而华贵,她扫过正在搬东西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了狼狈的慕容徽身上。
“朕当年将她交给你照顾,是朕对你恩典,现在既然你非要与朕作对,朕也可以将这份恩典收回。”
慕容徽看着谢鸢,“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一样物件,你怎么能说将她送来就送来,收走就收走,你有考虑过她的意愿吗?”
谢鸢站在白玉阶的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阿崚年纪还小,还不能明辨是非,朕身为母亲,自然有资格替她决定将来的命运。”
“慕容徽,她是朕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姓谢,她本来就属于朕,你以为你有幸抚养她几年,就一直能够让她留在你身边吗?”
打蛇打七寸,谢鸢最知道该如何戳他的痛处,“她从来,就不属于你。”
“谢鸢,”慕容徽向前一步,凝望着她,“当初她才那么大一点,你就将她抱到我的身边,她小时候生病是我照看的,走路是我教的,说话是我教的,连写字也是我教的,这么多年来是我辛苦将她带大,你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照顾过她,就能够享受天伦之乐,你凭什么说她不属于我!”
“我是她的父亲,我为什么不能留住她?你之前给她赐婚,有问过我的意见吗?你从小到大都没有管过她,你凭什么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他的语气中带着隐怒,他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拦住那些人,将谢崚的一部分东西留下,却被侍卫给拦住。
这具身体疲乏得很,他还在发着烧,脑子一片昏昏沉沉,强行想要冲破阻拦时被推了一下,眼前一黑,险些昏迷,是贺兰絮死死扶住他,才能站稳,风灌入他的披风中,分外寒冷。
慕容徽按住自己的眉心,强行让自己不要昏迷,雪落在他的脸上,恍惚间想起谢崚刚刚被抱到他的屋中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天。
寒风彻骨,小孩被抱在厚厚的毛绒毡子里,由乳娘抱着,坐着轿子从宣室殿直接来到了东殿。
慕容徽病了好多天,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她,将她丢给乳娘照顾,听着她在偏殿中嗷嗷大哭了好几天,直到病情好转,才去看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第一面。
在慕容徽看谢崚之前,他根本就不敢相信,原来谢鸢真的将这个孩子生了下来。
他向来清醒,联姻是谢鸢拉拢鲜卑人的手段,怀孕也是,这个孩子也一样。
说什么因为自己忙,没时间照看孩子那都是假的,谢鸢没有亲自抚养孩子,将她送到他的身边,用这个孩子瓦解他的情感防线,让他献出真心,然后依附于楚国。
慕容徽懂,慕容徽都明白。
他从始至终都清楚,他对谢鸢不能有感情,对她生下的这个混了两族血脉的孩子,更是要防备着,也绝对不能付诸任何真心。
可是当他看见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金色眼眸时,他愣了愣,而当孩子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咧开嘴,朝他咯咯笑起来的时候,他更是长久地怔愣在原地。
或许是血脉中冥冥注定的联系,短短的片刻,已经让他动容两次。
回过神来后他问乳娘:“陛下可有为公主取名?”
乳娘答:“陛下说,她怕自己取的名字寓意不好,所以小公主的名字,得由君后来取。”
慕容徽沉默了,他知道,要是他真的给她取了名字,那么他们之间的羁绊,就再也解不开了。
他后来思索了两日,写下一个“崚”字,呈给了谢鸢。
他希望他的女儿能够如山崚,高耸入云,坚不可摧。
这六年来,他饰演着父亲的角色,耐心地教导她,亲自抚养她长大,她从小到大经历过得所有的事情,乃至于她的喜好慕容徽都记在心里。
与其说是他幸苦照看谢崚长大,倒不如说谢崚是他六年勾心斗角生活中的一束光。
刚嫁到楚国那年,他从辽阔的草原被困进了一方狭窄小院,屈于人下,无时无刻不在猜忌和勾心斗角中度过。
这六年来只有谢崚待他一片赤诚,对待她的时候他不需要伪装,也不用任何阴谋诡计。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谢鸢当年的计谋成功了一半。
他对待谢鸢,可以控制住自己不要交付真心,但是孩子不一样,谢鸢创造出了这样一个完全单纯、无辜的生物,送到他的身边。
让他每天看着自己的骨血一点点地长大,时间用极致温柔的刀刃一点一点割开他柔软的心脏,流出温暖的鲜血,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舍不下谢崚。
无论他去哪里,他都要将她带在身边,无法忍受她和自己分离。
慕容徽沉静下来,他知道,这个时候对谢鸢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冰冷的雪地上,“陛下,将她留在这里吧。”
入楚之后,他经常会向谢鸢下跪,但这是他头一次跪得如此卑微。挺拔的脊梁骨折断,高傲的头颅终于低下,跪求他人。
乌发落在了雪地上,这副模样,偏真是楚楚可怜极了。
谢鸢惊了一下,袖下的手收拢,“慕容徽,她对你很重要吗?”
她走下雪地,凝视着身前的男人,连呼吸都在颤着,还没等他回答,就又自顾自地说道:“对,她对你的确重要,重要到可以让你卑躬屈膝来求朕,她是你的女儿,也是你的血肉至亲,为什么就比不过你北方的那些亲人?”
她蔻丹深深掐着他下颚,逼他抬眸,慕容徽清丽的金眸中是认命的死寂,“她昨天昏迷不醒的时候,你还在想着帮你那个好弟弟逃跑!朕将她交给你,是想要让你好好珍爱他,可是你呀,为什么不懂得珍惜?”
慕容徽就算再疼爱谢崚,谢崚在他心中了份量也远不及他远方的亲族。
就好像无论谢鸢曾经对他多好,他也从来不会珍惜。
谢鸢曾经想过,要是昨天慕容律跪了,慕容昭做出的那些事,或许可以一笔勾销,因为她知道这和他没有关系。他们还可以和从前一样,一家三口度过除夕。
事到如今,谢鸢也不能再骗自己了。
她的漂亮的眼睛里充溢着悲伤,她凝视着慕容徽,片刻后,她又笑了,笑容让她的表情显得更加难过。
她喃喃自语道,“是呀,没错,阿崚年纪还小,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
“你养了她六年,”她缓缓站起身来,“但朕可以养她七年,十年,年少的记忆总会变淡的,你说,十年以后,她还会记得有你这个父亲吗?”
慕容徽瞳孔猛地一震,他抬手想要去抓谢鸢的衣裳,却体力不支,重重摔倒在地。
寒风中,谢鸢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开口道:“皇后慕容徽禁足清辉殿,非诏不得外出。”
“陛下——”
看着谢鸢离开,慕容徽起身想要追,然而喉口血腥味涌上来,他立刻就咳了起来,呕出的鲜血溅在雪地上,宛如红梅点点。
屋内的红梅枝尚未枯萎,与雪地上的这一支梅花遥相呼应,慕容徽大口大口地喘息,艰难地挪动身子,“不要,阿崚,是,”
“我的孩子。”
“君后!”
“世子!”
周围的人围拢过来,挡住他的视线,他握紧拳头,重重砸在雪地上。
……
慕容徽再次一病不起。
但是这些消息并没有传出清辉殿,在宣室殿的谢崚自然什
么也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她娘已经准备亲自抚养她。
谢崚的身体好得很快,红疹已经完全消散,早上起来,她看着庭院中的积雪,兴冲冲地跑到雪地里去堆雪人。
她披着斗篷在雪地中奔跑,先是拿着小扫帚,将积雪全部都笼在一块,然后堆起两大一小三只雪人,这是谢崚以前很喜欢的游戏。
两个大的是慕容徽和谢鸢,小的是她,她自娱自乐,堆个雪人都能玩好久,还会给他们画上眼睛鼻子,再穿上人的衣裳,让他们一直安安静静地树立在雪地上,等到暖阳到来雪花的时候再自然消失不见。
三个雪人正对着大殿,推开门就能看见,小雪人的帽子歪了,谢崚连忙扶正,看着几个雪人笑了起来。
谢崚堆完雪人,明月便带着她去用早膳了,食盒里是谢崚喜欢的食物,今天是正月初一,朝中有朝会。
谢崚一觉睡到大老晚,还抽空堆了三个雪人,谢鸢还没有回来。
她用完膳,便说道:“明月,我得回去了。”
“回去看看爹爹。”
她正想要出门,明月拦在了她的面前,笑眯眯地道:“小殿下,宣室殿不好吗?”——
作者有话说:明天要搬家,从学校搬回家,可能写不了太多,我看着更新
其实女主那么受宠的原因是因为她爹娘其实是相互暗恋的,只不过他们不敢对对方动真心,所以将爱全部转移到了女主身上
第36章 宣室之上
谢疑惑地抬起头,“可是我该回去了。”
她说道:“昨天我没有陪爹爹过除夕,今天我得早些回去,我想要和他一起过初一。”
明月看着她天真稚嫩的面容,露出欲言又止的眼神,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她说。
这时候,谢鸢回来了,斗篷上落满了雪花,侍从连忙上前给她将斗篷脱下,她走到谢崚面前,蹲下身来,微笑道:“阿崚不用回去了,东西已经搬过来了?”
“什么东西?”谢崚的心咯噔跳。
“清辉殿的全部东西。”
谢鸢的回答很平淡,“以后你就安心住在宣室殿,你的全部的事情,皇后不会再管,你也不会再见到他。”
她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是温柔的,或许是被寒风冻的,掌心没有任何温度,“以后娘来照顾你,好不好?”
谢崚下意识后退一步:“为、为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是因为昨天我……”
“不怪你,这是慕容家和楚国的恩怨,和你没有关系。”她将谢崚抱起来,过了年,她依然还是小小的一只,小孩子就是好,吃多少东西都吃不胖,很轻松就能将她抱起,谢鸢用额头抵住她的鼻尖,认真地道:“阿崚,你长大了,也该懂事了,听话,好不好?”
“可是……”分离来得猝不及防,谢崚局促不安,“可是这样搬过来,我还没有和爹爹说过话,我还没有告诉他……我好歹得回去和他说一声……”
“阿崚,”谢鸢的眼眸清冷,“娘已经替你说过了。”
“你以后不需要再见到他,如果有什么想说的,你告诉明月,让她替你传个信就好。”
谢崚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心口一片冰凉,“那爹爹,他还好吗?”
谢鸢摸着她的脸,“他当然很好。”
……
谢崚的居所变成了宣室殿的偏殿。
屋内的装潢也从偏向于明丽的风格变得古朴而暗沉,金丝檀木拨步床,七折云母屏风,博古架上是存放的书籍。透过菱花窗,看到的是一地残雪,还有她堆的三个雪人。宣室殿并没有种梅花,不能像从前一样看到红梅落雪的场景。
谢崚坐在柔软的垫子上,凝望着窗外的落雪,即便她努力适应的环境,但是待了许久,她仍然觉得有点无从适应。
谢鸢已经尽量还原她曾经的屋子,将她平常用的各种物品全都搬了过来,连着照顾她的几个婢女也一起被送了过来。
包括小河。
小河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后,过来找谢崚,看到她一个人呆愣愣坐在床前,禁不住喊了一声“殿下”。
“小河!”谢崚回头,连忙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朝她走去,抓住她的衣袖问道,“我爹怎么样了?”
小河当然不能告诉谢崚慕容徽生病了,只是道:“君后被禁足在宫中,吃穿用度一切如常,殿下且放心。”
“那他想念我吗?”
小河安慰道:“他是殿下的父亲,当然想念殿下,只是如今,君后亦是身不由己,殿下也不要太过不舍,今后总会有相见的那一天的。”
听到这话,谢崚露出了失落的眼神。
今后总有相见的一天,谢鸢将她安置在宣室殿,禁足慕容徽,也不准她去探望,今后……何时才能相见。
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没能来得及和她爹说一声新年快乐。
她转身回到了软垫上,膝盖蜷曲,将自己抱成一团。
小河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
……
谢崚不信邪,即便谢鸢已经明确和她说了她不能去见慕容徽,她还是偷偷溜出来好几次,想要往清辉殿去。
结果都是一样的,还没有跑远就被逮了回去。
谢鸢又往偏殿内加了一倍的人手,这下谢崚彻底跑不了了。
不过她去不了清辉殿,别的地方还是可以去的。
秋棠殿。
苏蘅止似乎很怕冷,屋内暖炉烧得正旺,他将自己裹成一个球,手里紧紧抓着手炉,只有眼睛露出来,穿得比谢崚还厚。
谢崚和他瞪了一会儿眼,他冷不丁打出了个喷嚏,然后默默转过身去,拖着臃肿的身子,四肢并用爬到床上,躺好,又给自己加了一张被子。
“就这样说话吧。”苏蘅止说道,“昨天在雪地里被风吹了,得了风寒。”
谢崚正想凑上去看看他究竟怎么了,但是听到“风寒”二字默默退后几步,把帘子拉了下来,生怕这位身娇体弱的小郎君将风寒传染给她。
“你说,我该怎么办?”
谢崚搬来垫子坐好,托腮,十分苦恼。
帘子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声,“世上哪有两全法,陛下和君后都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恐怕是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复合,殿下一己之力,又如何能从中斡旋。”
苏蘅止好像很困,说完了上半段,停顿了许久,才开始说下半段,“要我说,殿下要是想要两头卖乖,始终会落得个吃力不讨好,倒不如提前站队,你是谢家和慕容家的血脉,无论追随是君后还是陛下,殿下未来都不会太差。”
“站队?“谢崚苦笑,“哪有那么容易。”
她何尝不知道,夹在中间的艰难。
要是不保持中立,站队她爹她娘某一方,就得舍弃她爹娘当中的其中一个,她非木石人心,要她做出这样的决定,难如登天。
谢崚摇了摇头。
她在苏蘅止的床前站了一会儿,等她发呆完毕,再次喊人的时候,帐子内的苏蘅止没了动静,像是睡着了,谢崚掀开床帘,看见他果然裹着被子,双眸紧闭。
安静的睡颜,不得不说,她娘给她选的这个未婚夫,还真是生得漂亮,除了她自己,她还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孩子。
谢崚戳了戳他的脸,他没有动,像是睡死了一样。
他的脸似乎是被被子给捂的,红扑扑一片。
谢崚扯过被子,把他的头给罩上,让他睡个够。
谢崚刚刚走出秋棠殿,就听见身后的人喊道:“不好了,小郎君发高烧晕过去了!”
谢崚险些被门槛绊倒。
难怪没动静,原来是晕了。
谢崚折返回去等太医。
出于对差点把他闷死的愧疚,谢崚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看着太医捏着苏蘅止鼻子给他灌药,得知苏蘅止没事后,谢崚才返回宣室殿。
谢崚在宣室殿的日子不比在清辉殿轻松,谢鸢从前管谢崚管的松,那是因为谢鸢知道有慕容徽在教导谢崚,她作为母亲,只需要在旁边作壁上观就好了。
现在她要亲自教导谢崚,当然不可能像以前一样纵容谢崚。
“纵子如杀子”这
句话谢鸢比谁都清楚,天资再好的孩子,要是继续无度纵容下去,迟早要被养废的。
谢鸢教导谢崚的方法和慕容徽很不一样,慕容徽会逼谢崚念书背书,需要她熟读四书五经,而谢鸢则会侧重于培养实操。
她会让谢崚在宣室殿中侍候她笔墨,让谢崚听她和大臣们议政,每天要听够三个时辰的政务才放她走。
等到夜里,她还会刻意考察谢崚对政务的理解,并且抽几个政务要她分析该怎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这么做会导致什么样的下场,要她列出上策中策下策。
如果说她爹对她的教育是初高中式的填鸭式教育,她娘就是典型的案例分析,让谢崚回忆起了大学时期痛苦的生活。
……
谢崚在宣室殿度过了剩余的冬日,直到大雪消融桃花开满枝丫,她一直陪伴在谢鸢身边,再也没有回过清辉殿。
新一年,新气象。
谢鸢在江北失利,却在长江上游取得了不错的战绩,楚国大司马王伦在在开春之时一举歼灭敌军,并且渡江北上,顺势连下赵国的两座城池,北伐已经缓缓展开。
而徐州苏令安也送来了信,徐州已经征集七万大军,正在日夜操练,随时都可以支援王伦北上。
北伐的两个外部条件都已准备充分,她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内部因素了。
既然要北伐,朝廷自然要上下一心,最怕的就是将军在外冲锋陷阵,朝廷官员在内部搞小动作。
谢鸢这几天将司农卿、中书监等“江南派”这些江南官员逐个召集起来,一个一个跟他们聊。
谢崚在宣室殿观政,目睹了她娘“舌战群儒”的全过程。
谢崚头次发现,原来她娘还有这般牙尖嘴利的模样。
对于这些江南世家,谢鸢一个猴又一个栓法,先威逼再利诱,软硬不吃就分化瓦解,从几个旁支动手,帮助世家旁支夺权,然后一点一点削弱世家枝叶,以各种理由给他们家族当官的子弟添堵……
在她的一番努力之后,尚书左仆射率先倒戈,然后背刺和他们有姻亲的孟氏,以实际行动宣告他们和孟氏割席,成婚未满一年的孟家小姐被休弃在家。
司农卿和尚书左仆射彻底闹掰。
当天夜里,谢鸢喝了点酒,来到偏殿,彼时,谢崚正在擦琴。
谢鸢身上夹杂着花香和酒香,甘醇好闻,因而谢崚也并不排斥她身上的酒气。
她微笑着对谢崚道:“阿崚,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人心是很奇妙的,再强大的集团、势力,都有破绽。”
“只要你仔细观察,就一定能抓住漏洞,江南的世家,他们根基深深扎在扬州,累世姻亲,你从外面看,就好像一座金屋,坚不可摧。”
“但是如果你找到他们的破绽,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桌金屋撬开,拆成小部分,就好像一捆筷子被拆散,就能轻易折断。”
可以看出,她今天似乎还挺高兴。
谢崚乖巧伏在她娘身上,“那阿娘是怎么发现孟氏和余氏有矛盾的呢?”
谢鸢并不吝啬于和她分享自己的见闻,说道:“孟家那孩子,自从嫁到余家后,三天两头吵架,回娘家,闹得鸡飞狗跳,满城皆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夫妻不合,矛盾不是很清晰了吗?”
谢崚心想,她爹娘之前哪怕再讨厌彼此,也要维持表面和平,恐怕也是因为怕赵国的奸细发现他们之间积累的矛盾。
可是现在赵国内部打得难舍难分,没了外力威胁,谢鸢和慕容徽两人最大的矛盾就是彼此,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谢鸢摸着谢崚的脑袋,“所以阿娘给他们加一把火,给余家郎君送了一个美人,余家郎君自此疏远孟家的女郎,那个美人作为探子,继续挑拨夫妻二人关系,孟女郎气急,前几日直接将余家郎君的头给砸破了,连劝架的余老夫人也被牵连,虽说是儿女事,但闹久了,父母难免也会闹心。”
“所以这次余家背离孟家,也是早见端倪。所以等娘拉拢余家家主的时候,他很快就动摇了。”
假如江南世家要是真的掰赢了谢鸢,那么孟家的地位自然会水涨船高,那孟家女就更加嚣张了,在余家更是无法无天。这并不是尚书左仆射愿意看见的。
谢崚沉默片刻,“那余家和孟家难道就不知道,他们若是离心,迟早会被阿娘分化瓦解,娘就没有想过,他们按照阿娘所想的去做,而是愈发齐心,应对阿娘吗?”
谢鸢笑了笑,“阿崚,你知道,这些江南世家是如何发家,江南士族的子弟是怎么样走到朝廷中心,担任高官的吗?”
谢崚点点头:“知道呀。”
谢崚当然知道。
虞人南渡之前,江南本是蛮夷之地,江南的世家子弟在北方一众名流之中,根本就不算显赫,唯一一个“四世三公”的钟家,还是靠买官给买来的。
虞谦来到江南后,要征集这些江南世家的土地,需要从这些江南世家获取奴婢,要在他们的地盘上建立新都,为了减少阻力,他也就只能大肆封赏、重用江南本土士族。
司农卿孟氏、中书监钟氏、尚书左仆射余氏,都是在那个时候委任的。
“所以说,他们并非凭借真本事爬上朝廷,他们就算意识到这是计,以他们的心气,也不能坐下来和谈,联手抵抗外力,正好比余氏,比起真的要北伐,他更想要孟家人难堪。”
谢崚想起了大学时候学过的帕累托最优,明知道合作才能实现共赢,可人始终并非理性而是自利的,江南世家相互猜忌,没有绝对的信任,与其等着对方背刺自己,倒不如先扎对方一刀。
谢鸢的计并非无懈可击,但是这些江南世家也没有容人的肚量和足够高的格局,简而言之,要搞他们,用这些计量足够了。
那剩下的孟家,就是孤军奋战了。
司农卿坚持不了太久了。
大势所趋,就算孟家不同意也没办法,等机会一到,谢鸢也一样要挥师北上的。
谢崚心想,谢鸢北伐,伐的会仅仅是赵国吗?
这两日楚国在赵国了臣子传来了一些战况,刘家三兄弟相互火并,外加赵国其他宗室也来掺和一脚,北方的局势乱得不能再乱。
赵国大皇子早就在禁军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在刘传死后第一时间闯进皇宫,挟持了刘传的尸身,伪造一份先父“遗诏”,立自己为皇太子,然后就要祭拜太庙登基为帝。
就在这时候,二皇子带兵闯进皇宫,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要诛杀矫诏登基的大皇子,两个人在长安城巷战三天三夜,最后大皇子败逃,退守洛阳城。
二皇子登基为帝,俘获了大皇子的生母和妻女,竟然全部赏赐给将士,也不顾父亲尸骨未寒尚未下葬,在长安城内喝酒吃肉,犒劳军士。
等他酒酣耳热,镇守晋阳的三皇子姗姗来迟,醉醺醺的二皇子皇位还没坐热,就被弟弟在睡梦中斩首。
三皇子总算是有点良心,还惦记了自己的亲爹,将刘传草草安葬,又匆忙登基为帝,不过他这皇帝宝座还没坐几天,就因为一句酒后之言得罪了刘传的弟弟、他的叔父,赵国的太傅。
然后这位太傅联合还在洛阳的大皇子,里应外合,想要夺三皇子项上人头。
三皇子梦中惊醒,吓得夜里惊慌失色,战乱中不得不放弃
长安,逃回了以前的封地。
大皇子尚未来得及高兴,又被自己的叔父做局,被乱箭射杀,叔父自立为皇太弟,一边把黄袍往自己身上披,一边带兵征讨三皇子……
刘家人跟唱戏的一样,轮番登场又退去,每天都有好戏看,戏戏不一样,然而戏本需要逻辑,现实不需要。
长安的主人更新的速度比她以前手机里的APP还快。
想到这些,谢崚叹了口气。
赵国的内斗,只怕没个一年半载是不能平息的,但是谢鸢等不了那么久,主要还是因为天下江山就那么多点,你不争自有人争。
首先是慕容氏,慕容昭这个人实力其实不怎么样,要是放在从前,他也就只能在北边放一辈子羊。可他这辈子像是走了狗屎运,先遇虞人南渡又碰上了赵国奔溃,趁着赵国内乱无瑕顾他,他竟然一路浑水摸鱼居然让他摸到了青州的边边上,闷声发大财。
而关中氐人也聚集,准备生乱、北方被赵国灭了的凉国也在复辟。
谢鸢要是再等下去,楚国北伐的道路,就不好走了。
谢崚手指一滑,古琴惊了声。
谢鸢也注意到了,她正在擦琴,“怎么突然弹琴了?”
谢崚道:“过几日太学开课,学官遣人来说了,第一节课,要练琴。”
谢崚的琴,是名琴“山空”,是隐居庐陵的南朝名士钟爱之琴,后来名士逝世,他的妻子因为生活拮据被迫变卖家产,恰好被外出的贺兰絮撞见,便顺手买了回来交给慕容徽。
后来谢崚开始学琴,这把琴就交给了谢崚。
太学今年才开始安排孩子们学琴,但是谢崚很早就开始碰琴了,她的琴是慕容徽教的,她识得五音,也会基本的指法,弹奏普通的曲子。
搬家的时候,山空也一起被搬到了宣室殿。
谢崚对除了玩以外的事情提不起任何兴趣,古琴蒙尘,直到上课需要用上琴,她才将琴搬出来擦擦。
谢鸢柔美的细指抚上琴弦,琴音铮铮,是纯正的金石之音,“是把好琴。”
她抬眼看着谢崚,微笑道:“阿崚弹首曲子给娘听,好吗?”
谢崚道:“可是弹得不好。”
她说的很小声,有点不好意思,她这爪子弹出来的声音,简直要糟蹋了这把好琴。
谢鸢摸了摸她的脑袋,宠溺地笑:“那好吧,娘弹给你听。”
她明明在笑,但是谢崚却觉得她似乎很难受,难以言说于口的难受。
她低头拨动琴弦,她已经很久没有弹过琴了,在乐坊中长大的人,琴肯定弹得不会差。
潺潺琴音宛如流水,可惜遇到不懂得欣赏的呆子。
谢崚努力表现出认真、好像自己真的听得懂的模样,听谢鸢弹完琴曲,板正地鼓掌,“好听。”
谢鸢没有说话,将她搂紧怀中。
谢崚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娘,你是不是喝醉了。”
谢鸢摇摇头。
她难受的时候,喜欢听琴。
以前是乐坊里的琴师,是她母亲弹给她听。
她的母亲芳姬,地位低贱,低贱到她没有办法将她的名字言说于口。
她的琴是她母亲教的,而今天,是她母亲的忌日。
长安的冬天要比江南还高漫长,还要寒冷。
芳姬从冬天开始生病,慕容徽给她钱钱后,她买了药,可是她的病还是太重了,熬过了冬天,春天还没到来,就已经不行了。
她搂着谢崚,像是将她当成救命稻草一样,“阿崚,你不会离开娘的,对吗?”
谢崚可以笃定,她娘肯定是醉了,醉酒的人,当然要迁就一下。
谢崚于是搂住她的脖子,“娘,我当然不会离开你,我是你的女儿。”
“是吗?”谢鸢笑着,“那你可不要骗我。”
她可是最害怕孤单寂寞,一个人了。
谢崚说道:“那当然,我发誓,要是我抛弃你,我天打雷劈不得好……”
谢鸢捂住了她的嘴,“都别说了,娘相信你。”——
作者有话说:六千!
这张过渡章,会比较无聊,主要是想水(bushi)
过度完要走黑暗情节了
……
说个好笑的事情,今天翻开平板看PDF参考地图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参照的地图是三国时期的,都怪这该死的文件夹命名错了,算了,不管了,反正都是架空,用哪个朝代的地图不重要
第37章 又双叒打起来了
春三月,桃花落了一地。
窗外的竹叶抽出新芽,园中景象焕然一新。
苏蘅止披着薄披风,趴在书案上浅眠,身子软得好像没有骨头一样。
明媚的春光落在他的脸上,连眉毛都被染成了金色。
谢崚戳了戳他嫩白的脸,凑到他耳边,问道:“你的病不是早好了吗,为什么还这么嗜睡?”
“不知道呀,”他打了个哈欠,转了个身,枕着书页,迷迷糊糊地道:“还是好困。”
声音里充满了疲倦。
“春困夏乏,”他呢喃着,“要是放假时间能再长一点儿就好了。”
谢崚却是在宣室殿听政听怕了,巴不得能快点上课,她还能借机摸摸鱼。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悲伤并不相通,她伸手摆弄着苏蘅之,将他散落的头发绑成一缕麻花小辫,然后又去玩弄着苏蘅止的兜帽,盖住他的小脑袋,挡住阳光,让他睡得更加安详。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声,谢崚立刻坐正了身子。
老夫子来了。
琴棋书画是必学之课,学生们已经将理论知识给学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实操依然欠缺。
老夫子讲的是一首名为《广陵散》曲子,先是给他们演示了一遍,然后学监们给他们一人发了曲谱,让他们对照着练习。
太学中,同桌两两对坐,同桌二人互相听琴。
谢崚和谢灵则面对面。
这两人向来不对付,自从上次除夕宫宴,谢崚已经和他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见到他那张冰块脸,谢崚的眉头就皱成团,拉着脸根本每个好心情。
谢灵则道:“你先。”
谢崚也不跟他客气,低头就是一顿乱弹,虽然她的琴技也就那样,但太学的小孩子都是半斤八两,还没有哪个能弹得很好的。
谢崚的琴声混在其中,竟然还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谢灵则冰山脸微微动弹。
谢崚滑动指尖,收音。
“好了,到你了。”她手指懂得飞快,原本舒缓的曲调被她弹得飞快。
“杂乱无章。”谢灵则对此点评道。
谢崚心想,起码她没弹错音符啊,她说道:“你行你来。”
谢崚倒是要看看他究竟能弹出什么样的天籁。
谢灵则抬手拨动琴弦,音符流淌,他一边抚琴,一边说道:“除夕宫宴,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琴声绕梁,众多纷杂的声音隔绝了谢灵则的说话声,只有谢崚才能听见。
谢崚抬眼看着他,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能被他逮着不放,有些发懵:“你什么意思?”
“除夕宫宴,鲜卑慕容氏使臣冲撞陛下,陛下正要惩戒慕容氏,却被殿下突发急症打断,陛下为你传唤御医,从而忽视了鲜卑使臣,以至于让使臣逃走……”
谢灵则琴声泠泠,眼眸一片清明:“殿下,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他清冽的声音透过杂乱无章的琴音,准确无误传进谢崚耳中。
谢崚的脸色冷凝,“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谢灵则垂眸抚琴,继续弹奏着下一篇章,“不,你明白。”
谢灵则道:“你明知道陛下爱惜你,假若你身体有恙,她肯定会第一时间照顾你,顾不上别的,所以你故意伤害自己的身体,从而为慕容氏使臣逃走创造机会。”
他指尖跳跃,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十指按住琴弦,抬眼看着谢崚:“殿下,你是大楚公主,你这些年来吃的五谷,是楚国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你这些年来穿的衣服,是楚国百姓辛辛苦苦绣出来的,虽然君后是鲜卑人,你的血脉中有着一半鲜卑血脉,但你从出生长到现在这么大,没有吃过鲜卑人都一粒粟,你的所有恩宠和封赏都是陛下的恩赐。”
“公主殿下,我认为,你应该知道自己站在
谁的身边,君后即便是你的生父,也是外族人,你怎能舍本而逐末,去帮一个外族人?”
谢崚的呼吸陡然凝住。
她的手收拢,紧握成拳,许久之后,她才能说出话来,“本公主的事情,不用你管。”
谢灵则道:“你是大楚公主,而我是楚国臣子,公主言行有失,为人臣子,有劝谏之责。”
谢灵则的语气,不算友善。
他是个极其理性,且善于讲道理的人,说的话着实句句在理,字字句句戳着谢崚肺腑,指责着她的过失。
谢崚并不愿意听他讲这些话,血脉喷张,却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词来反驳。
她在除夕宫宴偏向了慕容徽是真,然而人非绝对理性,哪怕她明知道自己所在的是谢楚国,她姓谢,也没办法完全舍下慕容徽不顾。
她吸了吸鼻子,不想再理谢灵则,抱起琴,起身想要走,却被谢灵则拉住衣袖,“殿下,你是楚国公主,你做的所有事情,都应该要以楚国为先。”
这厮依然不依不饶,“鲜卑慕容氏为逆贼,你理应敬而远之……”
听到这话,谢崚霍然回首,带动着古琴挥舞,向谢灵则的头砸去,“闭嘴!”
一声巨响。
屋内瞬间戛然无声,只剩下空荡荡的回响。
众人停下了弹奏,齐齐朝谢崚和谢灵则的方向看来,随着山空古琴被缓缓抽走,向来面无表情的冰块脸谢小郎君眼里带着些许震撼。
很快,鼻血淅淅沥沥,从他两个鼻孔流淌下来。
趴在古琴上半死不活的苏蘅止一骨碌爬了起来,瞬间不困了。
什么情况?
谢小郎君被公主殿下用琴砸了!
孟君齐心一惊,脑子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就丢下乔洛,冲到了两人中间,将谢崚拦在身后,冲谢灵则怒吼,“你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谢灵则惊惶的目光中露出了些许不可置信,他能做什么,谁能对谢崚做什么?
他才是被砸的那个好不好!
他现在头疼得厉害,而谢崚抱着琴站在一边,衣角带风,连手中的古琴也安然无事。
孟君齐说道:“要不是你先惹她,她还会砸你不成!”
谢灵则的瞳孔又是一收缩,他看了看谢崚,又看了看孟君齐,再也没有办法强撑下去。
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
太学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太医急匆匆赶往太学,得出结果:谢灵则鼻骨骨折。
谢芸当天进宫,要朝谢鸢讨个说法。
虽然说谢芸和谢鸢关系一直很好,可是谢灵则是他的长子,当父母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孩子早上好好的进宫,出来后就成了这副样子,他当然要向谢鸢找个说法。
谢崚来到宣室殿的时候,太学里的老夫子,学监,谢芸,谢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殿中,对着高座上的谢鸢,径直就跪了下去。
“阿崚,告诉娘亲,这次又是为什么伤害同学?”
谢鸢的声音严厉。
她明显察觉到,这次谢崚对谢灵则动手,和上次对钟昀月动手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她虽然相信谢崚不会无缘无故动手伤人,但谢灵则的品行也不是像钟昀月那样的纨绔子弟。所以她一时也没办法判断这次究竟谁对谁错。
谢灵则是谢芸的儿子,若是这件事处理不好,肯定会影响君臣关系。
要是这件事谢崚真的做错了,谢鸢不会包庇谢崚,要是谢崚占理,是谢灵则招惹在先,那她肯定也和谢芸掰扯个清楚。
没想到谢崚沉默了一下,直接跪下,“我错了,我甘愿受罚。”
她这副反应着实让谢鸢一惊,“你想清楚了,你真的无话可说吗?”
谢鸢身子前倾,她知道,如果谢崚有委屈,那她肯定会说出口。
她什么都不说,原因有二,要么是她真的有做错,要么就是她没有办法说。
谢鸢的目光扫过她,轻唤她的名字,“阿崚。”
谢崚低下头,“我和谢灵则本来就有矛盾,这次他说我琴弹得难听,所以我一时气急,拿琴砸了他。”
她垂下眼眸,“听凭母亲责罚。”
谢灵则和她说的那些话,她是没有办法对谢鸢说的。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无论是除夕宫宴,她不忍看慕容徽难堪,或者是今天砸了谢灵则,不想听他说自己的父亲是逆贼。
只不过谢灵则的话从某种程度上触动了她,她除夕夜帮了慕容徽,她始终对谢鸢有愧疚。
今日她认罪受罚,就是因为这份愧疚。
她低着脑袋,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谢芸看向谢鸢:“陛下,灵则虽不该出言不逊,但是微臣并不认为,只为同窗一句言语之失,就可以随意伤人。”
“朕知道,阿崚,你先出去。”谢鸢揉了揉太阳穴,让小河先将谢崚带去偏殿。
谢鸢随即召来学监和一部分的学生,想要从他们口中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当时两人的谈话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众人回归神来的时候,谢灵则已经被砸了。
不知前因,加上谢崚毫不辩驳,谢灵则又被砸得很惨。
于是谢鸢下令,谢崚被罚跪太庙,三天三夜,反思己过,之后再登门去向谢灵则道歉。
谢芸没有异议,罚跪三天,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已经足够重了,加上谢鸢补给了谢灵则一堆名贵草药,他见好就收。
谢崚也没有异议,收拾好东西直接就去跪了。
既然是罚跪反思,那谢崚的待遇当然就是一落千丈,每天的吃食由从前的各种佳肴变成了粗茶淡饭,加上受罚心情不好,谢崚什么也吃不下去。
白天跪完一整天,等到夜晚,谢崚就不好受了。
早春天气寒冷,夜里太庙的地板冷冰冰的,寒气连垫子也挡不住,谢崚又没有吃东西,又饿又冷连觉也睡不好,谢崚就这样吹着呼呼东风,熬了一夜。
等到次日清晨,她觉得自己已经有点风寒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出去玩了,到点只写了三千,剩下三千我会尽快写完,凌晨之后发出来,大家明天早上再来看吧[爆哭]
改了一下
第38章 罚跪
晨光朦朦,趴在软垫上休息的谢崚动了动。
小河心疼她,半夜给她披了一件厚狐裘。
可这件衣裳依然难以抵御寒冷,她早上起来,鼻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非常难受。
谢鸢虽然罚她跪三天三夜,然而却没有严格要求她要一直跪着,看守会退到殿外去,给谢崚放点水,让她可以轻松些。
忽然屋檐下传来一阵雀鸟的鸣叫,谢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抬眼望去,高处的窗户已经被撬开,她警惕地看向那个方向,然而下一刻,一个食盒被一根绳子吊了缓缓放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地,紧接着,窗台上冒出了一个熟悉的小脑袋。
苏蘅止朝谢崚做出一个“嘘”的手势,让她不要说话,谢崚闭上了嘴巴,看着苏蘅止轻松钻过窗口,轻轻一跃,从高窗上反而一跃,落在地上。
“殿下。”苏蘅止解开绳子,提着食盒来到谢崚面前,“给你带了点吃的。”
谢崚打开食盒,里面装着的全部都是她爱吃的点心。
当初在徐州回扬州的路上,苏蘅止只是看她挑了几块点心,便基本摸清楚了她的喜好,知道她喜欢吃甜,里面全是红豆糕、椰奶酥等甜口的点心,还放了一串冰糖葫芦。
谢崚
吸了吸鼻子,将鼻涕吸回去,眼睛有些热了。
她饿了一天,也顾不上什么矜持和形象,抓起点心往嘴里塞去,因为吃得太快,被呛到了,还咳了两声。
苏蘅止给她倒了一杯酥油茶,“别急,慢慢吃,有的是呢。”
谢崚将一块点心咽下,问道:“你现在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太学里上课吗,你怎么过来了?”
苏蘅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当然是逃课了呀。”
谢崚对他逃课已经不稀奇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乖孩子。
徐州苏令安的手伸不到京城,太学夫子也奈何不了他。他唯一一次被罚,还是因为带上了谢崚,被牵扯到的慕容徽,然后被罚站。
不过现在慕容徽被禁足,六宫之中好像没了这个人似的,苏蘅止彻底没人能管了。
谢崚看他这副轻松惬意的模样,当真是有些嫉妒,苏蘅止又说:“快吃快吃。”
谢崚问:“谢灵则怎么样了?”
“身残志坚,”苏蘅止道,“我刚才路过太学的时候,看见他缠着个纱布来上课。”
他又看向谢崚,笃定道:“殿下下手还是轻了些。”
谢崚:“……”
看来她力气有点小。
谢崚默默地咽下一块红豆饼,探手伸向冰糖葫芦。
“其实,”苏蘅止欲言又止了片刻,才试探性地开口说道,“陛下没怪罪过你,你也没必要因为除夕的事情而感到愧疚,这件事该过去还是过去吧,你不用这样惩罚自己。”
谢崚的动作一顿,咬在嘴里的半块冰糖葫芦还没能咽下去。
苏蘅止环顾了一圈,看着空旷的大殿,搓了搓手,“这里多冷呀,冻坏了身体可就不好了。”
谢崚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迟疑地道:“你……昨天听到我和谢灵则在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苏蘅止眼眸清澈如山涧溪水,“你把谢灵则脑袋砸穿之前我还在睡觉,怎么可能听见你们在说什么,不过是我后来猜的。”
他盘腿坐下,双手托腮道:“殿下和谢灵则有过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殿下要是忍受不了,这都要对他动手,那么他早该死一百遍了。”
“殿下还是有点肚量的,虽然不多,仅仅一句说你弹琴不好听,还不足以引得殿下出手,我猜测他应该是跟你说了一些你更不爱听的话,想来,能够触怒殿下的,也就只有除夕之事了。”
苏蘅止分析得头头是道,“昨日我听说你在宣室认罪,没有一句辩驳之言,心中愈发笃定了这个想法。”
“谢灵则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我猜他应该是知道了殿下当时故意自残争取时间的事,所以故意和殿下重提除夕宴的事情,逼殿下站队,殿下觉得有愧于陛下,所以殿下没有办法辩驳,便干脆自己罚自己跪在这里……”
谢崚的眼光有些微妙。
苏蘅止停顿了一下,探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谢崚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苏蘅止真的很厉害,那双漆黑的眼眸,竟能轻而易举看穿她很多心事。
谢崚不想提这件事情了,默默伸手,去解他的披风,苏蘅止疑惑地问:“你干什么?”
“借我,夜里冷,改天我还给你。”
苏蘅止将披风解开,“给你给你。”
苏蘅止的到来让谢崚饱餐一顿,吃饱后,谢崚又问,“对了,你从上面跳下来的,怎么回去呀?”
那个窗户有两个他那么高,跳下来容易,想要爬上去就难了,而且他把梯子留在外面了,苏蘅止迟钝地一拍脑袋,“对哦,我该怎么出去?”
要是从门走出去,外面的守卫肯定都知道他偷偷潜进来,给谢崚送东西吃了。
他想了想,将刚刚送给谢崚的披风拿了回来,重新披上。
“算了,这样吧,我留在这里,陪你一起过。”
谢崚:“……”
就在这时候,高窗那边又有了动静,只见一把小巧的梯子从外边水灵灵地放置进了屋内,然后一男一女两人提着食盒翻了进来。
当他们看到同样带着食盒前来的苏蘅止,六目相对,久久沉默。
片刻后,乔洛打了个哈哈:“好巧呀,苏郎君也逃课了?”
孟君齐警告道:“小声些,外面的守卫还在呢!”
外面的守卫:“……”
守卫相视一眼,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那样,继续巡逻。
看到孟君齐,谢崚愣了愣。
苏蘅止这种人逃课不足为奇,但是孟君齐也逃课的话,那就有点倒反天罡了。
凑近了看,孟君齐比起半年前长高了不少,和乔洛的感情似乎也增进了不少,起码她不像从前那样讨厌乔洛了。他们还能一起逃课来给她送吃的。
她提着食盒走近谢崚,双方就这样安安静静得看着。
片刻后,谢崚还是先开口,“君齐,你给我带了什么呀?”
这是她们这半年来,对彼此说的第一句话。
刹那间,冰雪消融,万木回春。
孟君齐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烧鸡,你应该喜欢的。”
“太好了。”谢崚也笑了,“是我喜欢的。”
她低头看着食盒,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热了,她想起了自己拿琴砸谢灵则的时候,孟君齐是不顾一切拦在自己面前的人,那时候孟君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本能地先护着她。
谢崚连忙吸了吸鼻子,将眼睛里的水珠也收进去。
她眼角偷偷瞥了一眼苏蘅止,其实,他以前说的那句话有点对,有的时候,人呐,总是要装得糊涂一点。
孟君齐打开食盒,里面是拆分好了的烧鸡,只要吃肉就可以了,里面还撒了香料,“吃吧,都是为你准备的。”
谢崚咬了一口肉,点头称赞,“真甜。”
接下来两天,谢崚的日子过得并没有第一天那么艰难,谢崚白天罚跪,苏蘅止和孟君齐会轮流来看望她,给她带吃的,给她带被褥。
有了温暖的被褥,谢崚夜里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守卫将这些事都告诉谢鸢,谢鸢没有回应,相当于是默认了苏蘅止等人的作为。
小孩子身子骨弱,要是真让谢崚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跪三天,她指不定得跪病。
等谢崚罚跪结束后,谢鸢揉着她的脸,感觉到她又胖了一圈。
她问道:“阿崚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谢鸢道:“知道就好。”
跪完之后就是要登门赔礼道歉,谢灵则似乎知道谢崚即便去了也是被迫的,不可能真心向他道歉,所以干脆推拒了。
谢崚也不用去谢府了,这正随了谢崚的心愿。
……
经历了这件事,谢崚和孟君齐也和好了。
再次来到太学上课的时候,谢崚又搬回去和孟君齐做同桌,至于孟君齐原本的同桌——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可怜的乔洛被孟君齐“发配”到了谢灵则身边。
谢灵则脸上的伤口还没好,鼻梁上有一道乌青,远看去整张脸都黑着,乔洛也是一脸不高兴。
他对孟君齐百依百顺,将孟君齐摆在比自己还要重要的位置,所以孟君齐让他走,他就真的走了。
不过看到孟君齐高兴,他很快又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谢崚和孟君齐的关系恢复如初,散学后,谢崚依然拉着她说个不停。
孟君齐道:“待会陪我去喂野狸吧。”
“好嘞,”谢崚又道,“那君齐,你的笔记能不能借我用一下,等春考过后还你。”
“你要就拿呗。”
正在收拾书箱的苏蘅止看着打打闹闹的两人,忽然愣了愣,好像她俩和好后,谢崚来找他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虽然以前在他刚刚来到京城时,谢崚也是一样对待他的,可是习惯了热闹后,再回归冷清,难免会有些落寞。
就在这时候,他身边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公主和孟女郎感情才是真的好,你不过只是一个替身,以前她们二人闹不愉快,你才有机会得公主青眼,现如今她们和好了,你就只能被一脚踢开了。”
说话的人是他的同桌,林敏思。
一个文静男孩,平常不爱说话,但是一说话就语出惊人。
苏蘅止一脸无语,眼疾手快挑开他桌上的《谷梁传》,准确无误地找出藏起来的话本,砸他的脑门上,“少点看话本,净知道胡说八道。”
林敏思一丝不苟地将书叠好,又道:“要是孟
女郎是个男郎君,恐怕没你什么事了。”
还没等苏蘅止回应,路过的乔洛停下了脚步,又拿起那本话本,砸他脑门上,“少看点话本,净知道胡说八道。”
林敏思:“……”——
作者有话说:别看他们两个吵得这么厉害,等长大后他们俩个迟早要走他们爹娘的老路的
第39章 春蒐(1)
三月庭院草长莺飞,而后草木由嫩青转向苍郁。
谢崚在打打闹闹中度过了早春,也走完了她人生当中最后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许多年后,谢崚经常会回忆起南朝太学里度过的日子,那大概是她这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
……
当谢崚再次看到慕容徽的时候,是春蒐。
正所谓“春蒐夏苗,秋狝冬狩”,这是从周时传下来的古制,指帝王四时带兵出城畋猎,猎杀残害百姓和谷物的野兽,并且向百姓们展示帝王君威。
前朝虞谦酷爱畋猎,时常带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去城郊狩猎,一年之中,大型围猎加起来要有几十次,曾经搞得建康城方圆三十里,连只野兽的影子都找不到。
谢鸢没有虞谦那样的闲心,一年四季都往外跑,就连四季畋猎,唯有“春蒐”保留了下来。
春蒐指捕猎不孕之兽,简单来说,春季是野兽繁衍的季节,在这个时候外出狩猎,扑捉成年野兽,保障动物幼崽能够茁壮成长,维持生态平衡。
三月一如既往多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直绵延到了四月中,钦天监总算是夜观天象,总算是选出了几个良辰吉日。
三月十五这天,大雨初霁,天色晴好,连迎面吹拂的风都是那样清爽。
往年,谢崚年纪太小,爱哭爱闹,吃不得苦,谢鸢外出狩猎的时候,都把她放在宫里,让宫女照顾她。
这一年她成长得太快,性情转变,今年她总算有资格和谢鸢一起去春蒐了。
苏蘅止也能和她一起去,这也算实现了当初的许诺。
她换好了骑装,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掂量着以她自己的能力,能不能在没有任何辅助的情况下爬上去。
“要不我们去坐马车吧。”苏蘅止提议道,“还能在车上休息。”
“不要,”谢崚说道,“我晕车。”
她晕车的毛病依然没变,她已经学会了骑马,自然就不想坐车。
马奴将为谢崚挑的是一匹温顺的白马,苏蘅止问道:“你能爬上去吗?”
谢崚身高才到马腹。
谢崚瞪了他一眼:“你别小瞧我。”
经过一年的苦练,她的骑术已经在太学孩子中名列前茅,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在世家贵族中样样垫底的废物了。
她拉住马鞍,轻轻一拽,就轻松上了马,坐在马背上朝苏蘅止炫耀:“你看。”
苏蘅止非常捧场地鼓掌:“好厉害!”
鼓完掌后,他转身想要走,谢崚又从马背上翻下来,抓住他的衣裳,“阿止哥哥,你要去哪?”
苏蘅止说道:“我让人准备了马车,我准备去坐马车。”
他好像每天都挺困的,睡眼惺忪,“这样我就可以在车上补觉了。”
谢崚道:“坐马车有什么意思,你就和我一起骑马嘛。”
“驾马在郊外原野上疾驰,多威风呀!”
苏蘅止露出怀疑的眼神,他怀疑谢崚是因为晕车不想坐车,所以要拉他下水。
谢崚金色眼眸忽闪着,小声地道:“哥哥。”
嗓音软得像只小猫。
苏蘅止叹了口气,对侍从说道:“替我牵一匹马来。”
他们二人在这边商量着骑马还是坐车,那边谢鸢和文武百官已经集结。
旌旗飘飞,天子出狩。
大病初愈的慕容徽在贺兰絮的搀扶下,姗姗来迟。藕合色的广袖春衫下,身形愈发削瘦。
往年春蒐,慕容徽都会随谢鸢外出,谢鸢尚未废后,慕容徽依然是楚国的皇后,于是这次狩猎,他也被恩赐暂且解了禁足,允许伴驾。
谢崚骑着马疾驰来到队伍最前面寻找谢鸢,正好看见站在马车前的慕容徽。
风卷起他的衣袖,宛如粉蝶起舞。
隔了三个月没见,谢崚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方才道:“……爹爹,是你吗?”
慕容徽抬眼,朝她露出和煦微笑,如春水荡漾,远远地唤了她一声:“阿崚!”
谢崚被喊得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小心,慢点!”慕容徽的脸色一变,抬手想要阻止她的动作,却因骤然急切牵动肺腑,捂着嘴咳嗽起来。
这句话并没有阻止谢崚的动作。
谢崚也顾不上形象,提起衣裙就从马上翻身跃下,她要是不大习惯下马的,落地时溅起尘土,划破衣摆。
在拥抱慕容徽之前,她的眼泪就已经先出来了,扑进亲爹的怀中,呜咽起来。
三个月不见,她要想死他了!
慕容徽被她扑了个满怀,微微一怔,随后低头,轻拍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这不是见面了吗,别哭了。”
谢崚的眼泪停不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肩膀上,沾湿了头的衣裳。
谢崚说道:“爹爹,我好想你!”
谢鸢将她照顾得很好,在宣室殿这段日子,她也很少在外人面前提起过慕容徽,但是她还是很想念他。
慕容徽是将她养大的人,是她的亲人,她怎么可能不想念他?
慕容徽搂着她,掂量着她的重量,半个冬天不见,她重了许多,想必是长高了,连门牙也长出来了,要是他的病没好,他恐怕要抱不动她了。
谢崚想念他,他也一样想念着她,禁足的这些天,清辉殿失去了她的身影,所有鲜活气都被抹去,只剩下一片沉沉死寂,金碧辉煌的宫阙,也彻彻底底成了一座黄金牢笼。
谢鸢将他困在这座牢笼之中,加派守卫,让他彻底与世隔绝,失去自由,别说是谢崚,就连故乡传来的信件,也难以到达他的手中。
日复一日,他的理智逐渐瓦解,崩溃。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想过要硬闯出去,或者拿钱收买宫人,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只有将身体养好,才能够走出去,才能再次见到谢崚。
他笑着抚摸着谢崚的后脑勺,“走吧,我们上车说。”
谢崚任由他抱着,没有再说话。
看着被抱上车的谢崚,独自骑马的苏蘅止:……说好要一起骑马的呢?
他想了想,还是回去坐马车了。
……
远处,女帝的车辇前,谢鸢遥遥看着远处相拥的谢崚和慕容徽,回转过身,问谢芸道:“你说,朕这样强行让他们父女二人分离,是不是心太狠?”
她的语气,有些许怅然若失。
“陛下已经足够心软了,”谢芸说道,“这次允许君后外出,陛下不就是想要他和小公主聚一聚,陛下若是心狠,大可不必让殿下与他相见。”
谢鸢说道,“是呀,分离了三个月,总该让他见一见,阿崚那小家伙,虽然嘴里不惦念,但是朕知道,她那只是不想让我伤心。”
“春蒐也就三天,时间不多。”
谢鸢放下了帘子,道:“让禁军先行罢。”
……
除夕夜猝然的分离,让谢崚憋了许多话,想要和慕容徽说。
然而,等她真见了慕容徽,上了马车后,却又不知道这些话该从何说起。
她想了想,决定先问问他过得怎么样,“爹爹,你这两个月过得还好吗?宫里人有没有慢待你?你的病究竟怎
么样了?”
谢崚下意识握住他的手,“你的手,还是这么凉。”
慕容徽温和地笑着,“放心吧,这宫里倒是还没有人敢慢待我,这些日子,清辉殿的饮食一律如旧,只不过你不在了。”
“爹爹向来喜静,你不在这些天,爹爹乐得清静,爹爹也正好可以好好养病。”
谢崚嘟囔,“那你就一点也不想阿崚吗?”
慕容徽笑着,“想。”
谢崚看着慕容徽清瘦的面颊,心里生出了几分怜惜。真想把她身上长的肉都分摊到她爹爹脸上去。
慕容徽从她肉嘟嘟的下巴捏出了一圈肉,又不合时宜地说道:“爹爹不在身边的这些天,阿崚可有调皮捣蛋?可有认真温书?”
谢崚打了个激灵,想起了自己砸破谢灵则脑袋的事。
她爹貌似还不不知道。
谢崚立马乖巧地坐正了身体,“我当然没有啦,我怎么可能会做有损爹爹颜面的事情呢,呵呵……”
慕容徽敲了敲她的鼻梁,“撒谎。”
不过他们分别了那么久,重逢的时间寥寥无几,慕容徽也不想追究太多。
……
车队来到猎场后,谢鸢走上高台,抽出一把宝剑。
宝剑光华闪闪,刀刃寒光锐利,剑柄上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
“此乃当年虞太祖入长安,诛杀末帝之剑,百年之后,刀锋仍新,朕今天就以此剑为彩头,三日时间,文武百官或是世家子弟,获最多猎物者,得此剑!”
话罢,她端起一碗烈酒,一饮而尽,将碗砸碎在地,“诸君,请罢!”
一番豪言壮志,说得下方众人兴奋雀跃。
在谢鸢朝天空中的雄鹰射出第一箭之后,四散开来,奔向猎场。
谢崚依然停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被放置在高台之上的宝剑。
苏蘅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后,“喜欢吗?”
谢崚看着剑柄那颗红宝石,点头道:“想要。”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红宝石,想要把它抠下来,做成珠花,簪在鬓角。
苏蘅止:“……”
苏蘅止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正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的奇思妙想,忽然间感觉她的目光从宝剑上抽了回来,眼巴巴地看向他。
“想什么呢,公主殿下,”苏蘅止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十年后,我也许可以帮殿下把那把剑夺下,但是现在……”
他深深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无奈却温柔,“还是等我长大以后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又只写了三千字,剩下三千晚上补,这三千是临时写好的,我更完六千还会根据后面的剧情微调
谁懂,好喜欢这对纯爱小情侣[爆哭][爆哭]
第40章 春蒐(2)
苏蘅止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的箭术虽然在同龄人当中算拔尖,可是对上比他年长力气比他大的文官武将,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谢崚从头到脚将苏蘅止打量了一遍,也觉得苏蘅止靠不住。
不过放在十年后,她都不用苏蘅止帮忙,她自己都能将宝剑夺下来。
“行吧。”
谢崚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往帐内走去,她只能去摇别人了。
谢鸢是帝王,不好参与其中,和臣子们争夺自己许下的彩头,但慕容徽可以呀,他的射术还是天下数一数二的。
要是她爹愿意帮她,这彩头她势在必得。
帐内,慕容徽正在喝着热茶,谢崚看他脸色略显苍白,酝酿的话卡在喉咙里,还是没好意思让他帮忙去猎场上夺个魁首。
于是她安静地跪坐在蒲团上,也在喝茶。
茶水还没有咽下去,慕容徽放下了茶杯,对她说道:“想要爹爹帮忙,把太祖的宝剑夺来送给你?”
谢崚差点被茶水呛了一下,惊诧道:“爹爹,你知道了呀?”
侍从已经和他说了,谢崚在剑架边上徘徊了好久,肯定就是想要那剑。加上她进屋时眼角向下,目光飘忽深情不自在,一看就是心虚的表现,肯定是有求于他。
慕容徽笑了笑,“就这么喜欢红宝石吗?”
谢崚不喜欢剑,却唯独喜欢亮闪闪的珠宝,约浮夸越喜欢的那种。
谢崚心想,她就这一个爱好,喜欢收集一些漂亮的石头。
她连忙打了个哈哈,挠头道:“爹爹,我只是胡思乱想,你可千万别当真,也别真的去猎场,我和你父女俩在这里喝喝茶,聊聊天就好了,外面风大,把你吹伤了可就不好了。”
比起红宝石,她还是跟心疼慕容徽。
慕容徽一言不发地将头上的玉冠扯下,青丝泼洒,他出门时也是严妆打扮,只不过头佩戴玉冠,骑马总不会太方便了。
他从妆奁中取出一根红色发带,随手将头发缠绕了两下,绑成了一根高马尾。
谢崚心想,他爹换个造型,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不想年近而立的男子,而像少年。
慕容徽走到兵器架边上,取下悬挂一把重弓,看向谢崚,“走吧,阿崚,不过是区区一把剑。”
“我们阿崚想要的东西,爹爹肯定要为你夺来。”
谢崚心里咯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即将要闯下一个大祸,为了挽回,她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弹起,跟在慕容徽身后,拽着他的衣袖,挽留道:“爹爹,你真的要出去吗?”
“你再考虑考虑,那剑让给别人吧。”
慕容徽说道:“被关了太久,也该出去透透气。好不容易到了郊外,总不能一直憋在帐子里,你说是吧,阿崚?”
顺便看看经过三个月的调理,他这具身体,究竟恢复成什么样子了。
……
天子狩猎,皇家禁军提前封锁好了附近的山头,建康城郊外野草可以生长到半人高,树林茂盛,藏着无数的野兽。
春季,动物们都出来觅食了。
这是一只小白兔,雪白的绒毛,和明亮发红眸,远远望去,格外可爱。
小白兔正在悠哉悠哉地吃着草,忽然间耳朵竖起。
小兔子察觉到了危险,迅速迈动四条小短腿,一路狂奔,在草丛中穿梭,正当它要跑进洞里的时候,一只白羽箭宛如神兵,从天而降,刺穿它的脖子。
它被钉死在了地上,短暂的挣扎之后,便断气了。
远处,风声猎猎,战马嘶鸣,刚刚放完一箭的慕容徽收起了手中的黑木弓,侍从们连忙上前,将兔子收好,作为慕容徽的战绩记录下来。
慕容徽勒住缰绳,回转目光,等候谢崚的到来。
谢崚尚且不能熟练地驭马,被他落在了身后,努力挥动缰绳,往他身边跑来,等侍从把死兔子收拾好了,她才跑到慕容徽身边。
“爹爹!”谢崚喘着气,“你就不能慢点,等等我吗?”
慕容徽笑了笑:“要是再慢一些,谢崚可就争不到第一了。”
只有第一,才能拿到宝剑,才能撬下上面的宝石做珠花。
谢崚心想,是她要宝剑还是她爹要宝剑。
她爹的胜负欲怎么比她还强呀?
但是毕竟是她爹是为她赢彩头而奔波,她也不好意思抱怨,默默跟在慕容徽身后,尽量不被他甩远。
不过谢崚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他爹的身体,似乎好了很多。
虽然看上去还是弱柳扶风,但是跑起马来,一点也不含糊,她凝视着慕容徽握紧缰绳的双手,他射箭用的也是这双手——她总觉得这双柔弱的手,蓄积着雄劲力量。
慕容徽也感觉自己的力气恢复了不少。
自从停药后到现在,他已经养了整整三个月,按照周墨所言,他的旧伤也该差不多恢复了。
只不过谢鸢带走谢崚时,激得他气血上涌,心脉再次受损,故而旧伤拖延到现在还没好。
……
慕容徽果真不愧箭无虚发,等到夜里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装了慢慢一
车的猎物。
谢鸢在帐内处理了一整天的政务,便得知了这个消息,禁不住冷笑,“他居然有闲心跑出去和人争个高低?”
谢鸢明白,要是慕容徽真的上猎场,胜负毫无悬念。
果然,谢鸢调出第一日众人登记在册捕获猎物的清单,果然,慕容徽排在魁首,并且他的猎物量还是第二名的两倍。
谢鸢脑子里无端想起了当初长安溃败下邳重逢后的那段日子,她被慕容徽接纳,留在他的队伍中,终于不用饥一顿饱一顿。
只不过他们这支队伍人数众多,很容易招致土匪、或者其他流民的注意。
有一次土匪将他们包围在山谷中,他手执弓箭,箭无虚发,短短片刻,便将远处十余个土匪射杀,而他面容冷清从容,似乎毫不费力。
夜里,营帐中有晚宴。
这场晚宴并不讲究,更像是行伍中的宴会,众人聚在一起,围着火把,载歌载舞,分食今天猎的野物。
众人在猎场上玩了一日,到夜里也是意犹未尽,,大家都喝了点酒,比较能放得开,吟诗的吟诗,跳舞的跳舞,好不热闹。
谢鸢穿过嘈杂人群,来到慕容徽身边,在他身边落座,说道:“还真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慕容徽手中握着酒觥,苍白的脸色泛着一抹红晕,似乎喝了不少酒,“阿崚想要的东西,我自然要帮她夺来。“
谢鸢抢过他手中的酒,抿了一口,被呛得舌头发麻,“这是烈酒?”
不是温和的葡萄酒,这东西烧胃,一般人还不敢喝。
谢鸢转头看着他,“你不要命了?”
慕容徽笑了笑,“我年少时在边关,喝的就是这种酒,好久没有喝到了,突然尝到,姑酌几杯。”
微风拂面,带来郊野上独有的草木香气,夜色无边,皎月当空。
远处山峦在月光的照耀下凝聚成了几个起伏的黑影。
谢鸢沉默片刻,说道:“你想要回去?”
她始终知道,慕容徽不属于南朝不属于她,若非当初订立盟约阴差阳错,他不会到这里来,与她生儿育女,他肯定想回去。
只不过缺乏一个离开契机,他还没有办法走,所以只能留在南朝,继续当任人摆布的男皇后。
谢鸢想,若是慕容昭登基了,他肯定要逃回去。
“不然呢,”慕容徽道,“留在这里,等待引颈受戮的那一日吗?”
谢鸢摇了摇头:“朕不会杀你。”
慕容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是在看笑话。
风渐渐变大,谢鸢裙上的流苏被吹起,她轻声道:“你是朕孩子的父亲,所以即便慕容昭篡权谋位,朕不会杀你,但是朕也不会给你自由。朕会将你安置在金殿之中,让你看见……”
她起身,逆风看着慕容徽,月光照亮她的头顶,“朕一统江北,光复中原,踏破慕容家的那一天。”
她将就一饮而尽,随手将酒觥扔在了慕容徽脚边。
……
“可以了没有呀?”
谢崚双手托腮,眼睛水灵灵的,看着眼前的烤兔子,口水都快滴了下来。
这只倒霉的小兔子正是被慕容徽射中的那一只,此时被开膛破肚,清理完毕后架在火堆上烤,烤得滋啦冒油,双面金黄。
厨娘给兔子切上花刀,涂抹上各种香料配成的顶级酱料,酱汁渗透进了肉里,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香味。
看起来就很好吃。
还没等兔子烤好,谢崚已经要忍不住了,紧张的小手无处安放,想要立刻抓起兔子往嘴里送。
“再等等,殿下。”厨娘说着,往兔子上涂上蜂蜜,再抓起一把调味料,撒在兔肉上,然后便算是完成了。
“殿下,小心烫!”
就是烫才好吃,谢崚撕下一只兔子腿,先是因为烫,小口小口地咬着,后来等兔肉的温度下降,她开始大快朵颐。
鲜美的兔子肉入口即化,谢崚一下子吃了半只兔子。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身后有人喊她,“殿下!”
她叼着兔子腿仓促回头,苏蘅止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看见她这副模样,愣了愣,随后道:“你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