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深夜
五月初四,贺兰絮抵达洛阳。
还没有进宫,他就先回府去看望了夏夫人。
夏夫人躲着太医,正悠哉悠哉地吃着燕窝,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一个小侍女慌慌张张进来说家主回来了。
她慌忙地将燕窝倒进花盆里,一溜烟钻进了被窝里,假装咳嗽两声。
“母亲。”下一刻,贺兰絮风尘仆仆地赶到床前,看着床上的夏夫人,问道:“你如何了?”
夏夫人记得贺兰初的嘱托,抬了抬手,虚弱地说:“阿絮,你总算是回来了,为娘见不到你最后一面,就算是死也不能安宁。”
贺兰絮道:“儿子听闻太医说你病了,连夜从徐州赶回来。”
贺兰絮年幼时不受父亲待见,是夏夫人含辛茹苦地将他拉扯大,哭着求主母让他获得可以和兄长们一起识字习武的机会。
他当初请缨随慕容徽远嫁楚国,想要掷一场豪赌,为自己、为贺兰家赌一个前程时,所有人都将他当成了弃子,唯有夏夫人哭着拉着他的手,不舍得他离开,将所有的银子都塞进了他包裹里。
虽然后来夏夫人所作所为让贺兰家丢脸,但是贺兰絮却忘不了她昔日对自己的好。
他想着明明自己离开的时候夏夫人还好好的,为何突然之间就卧床不起呢?
正在他疑惑之时,夏夫人抓住了他的手,说道:“儿呀,娘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这辈子也就只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那就是你的婚事,娘的时间不多的,娘希望你能在娘亲闭眼之前,给娘娶个妻子回来,将来娘不在了,也有个可心的人照顾你。”
贺兰絮反握住了夏夫人的手腕,下意识按住她的脉搏。
她的脉搏虚弱,的确像是病危的人。
但是这脉搏,怎么感觉起来怪怪的?
贺兰絮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夏夫人见贺兰絮不应,“啊呦”一声哭喊起来,“儿呀,娘就这么一个希望,娘只想要你娶妻啊,我的儿,你就满足你娘的愿望吧!不然娘死也不会瞑目的!”
贺兰絮见她情绪激动,只好先应下来再说,“娘莫哭,儿子答应你。”
夏夫人心中一喜,以为计策已经成功了一半。
离开母亲的寝室后,贺兰絮的心忧虑了起来。
他将侍从叫过来,询问夏夫人的状况。
侍从已经提前统一了口径,说自从花朝外出踏青回来后,夏夫人身体就不爽利,开始只是风寒咳嗽,后来是头疼,到最后居然一病不起。
贺兰絮没有休息,找来太医问询,太医也查不清夏夫人的病症。
这世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病多了去了,太医也是素手无策。
贺兰絮固然担心母亲的身体,然而他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这种直觉来源于他对母亲的理解,他总觉得,母亲的病来得奇怪,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
“八个字?”沈川
疑惑。
谢崚点头,“没错,八个字。”
“怎么够?”
谢崚说:“够了。”
她祖父当年用的,也就只是八个字而已。
她执笔在宣纸上写下八个字,然后揉成一团,投入烛火之中烧毁。
“对了,”谢崚说道,“听说阿絮已经从徐州回来了。”
沈川说道,“是呀,你猜,他多久会发现?”
谢崚抱起菱花镜,查看自己的妆容是否精致:“估计三天以内发现不了,打个赌呗?”
沈川跟在谢崚身后,手上握着一把犀角梳,替她细细梳理着头发。
谢崚仰着头,“当惯了奴才,你这伺候人的本领,越来越熟练了。”
沈川说道:“还是做殿下的奴婢好,还有机会靠近殿下,好不用担心被苏郎君拖进军营里打一顿。”
谢崚:“……”
苏蘅止打人的事情怎么连他也知道了。
听他说道苏蘅止,谢崚有些不悦,道:“你闭嘴。”
她不喜欢有人和她讨论苏蘅止,无论是好是坏,她只想自己一个人想着他,念着他,不允许别人影响她对苏蘅止的印像。
沈川于是换了个话题,“殿下赌什么?”
谢崚道:“要是贺兰絮三日后再来东宫,你就来做我的谋士。”
沈川说道:“若是他三天内来叩宫门,那殿下收下我的耳坠好不好。”
他将那双为她准备了很久的耳坠拿了出来,放在她面前。谢崚说道:“我没有耳洞,给我也是无用,换一个。”
言下之意,她不想要。
沈川却笑道:“殿下收下就好,之后放着还是扔了,奴婢都不会过问。”
谢崚目光下移,琥珀流光旋转。
沈川对这个赌约,似乎势在必得。
……
夜里,慕容徽听闻贺兰絮回来,特地派人来告知他,让他安心侍奉母亲,不必入宫,一切以夏夫人身体为重。
贺兰絮洗下了一身疲惫,换上干净的衣物,将被褥搬到了夏夫人的偏院,方便他照顾母亲病情。
他去夏夫人寝室时,正好碰见药侍匆匆端着一碗药进屋。
贺兰絮喊住他,“母亲早上不是刚用过药吗,这是什么?”
因为摸不清夏夫人的病情,太医保守用药,不敢给夏夫人喂太多药,只是每天早上给她服一剂温补汤药。
这碗药又是从哪里来的?
侍从灵机一动道:“夏夫人见太医治不好她对病,于是派人去乡野寻找医者,这是夫人从乡里的大夫那里听来的药方,她觉得服用有效,让奴婢们熬了给她服用。”
“胡闹!”贺兰絮觉得简直就是胡来,药怎么能随便乱喝,径直冲进屋中,“母亲,你怎么能随便听信乡野的医者,将所有药混在一起喝,要是和太医开的药方冲突了怎么办?”
夏夫人颤巍巍地道:“娘的身子娘知道,娘还想强撑一阵子,看你成婚生子。这也算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
贺兰絮听她怎么说,语气稍稍温和,“娘,儿子也是担心你。”
夏夫人见时机差不多了,说道:“儿啊,今天娘跟你说要给你娶妻,娘已经给你相中一人了。”
贺兰絮下意识问:“谁?”
“殿下的女幕僚,”夏夫人说道,“那人出身高门,却心悦于你,若嫁于你,必为良妇,娘亲去给你说媒好不好?”
“殿下的女幕僚?”贺兰絮愣了愣,心里越来越觉得古怪,怎么扯到谢崚身上去了?
夏夫人道:“对,殿下也想要做媒,只要你点头,立刻就能成婚!”
贺兰絮站起身来,夏夫人没有觉察,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谢崚自己都还没有成婚,她怎么可能替别人做媒?
他又问:“那人姓甚名谁,哪家女郎,母亲只记得她是殿下的女幕僚吗?”
夏夫人愣了愣,讪讪道:“这得问过殿下才知道。”
贺兰絮的手垂落下来,长长叹了口气。
“哎,阿絮,你去哪里?”眼见着贺兰絮扭头就走,夏夫人从床上翻了下来,喊着他的名字,“阿絮,阿絮。”
贺兰絮没有停下脚步,让人取来了披风和令牌。
夜深,宫门落锁,然而这枚皇帝亲赐的玉牌,可以让他随时出入内廷,去到皇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他必须立刻入宫。
……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谢崚喝了安神汤,很早就有了困意,却依然不想上床睡觉,换了寝衣后趴在软榻上看书。
这时候,东宫的外门响了。
一声接着一声的敲门声,在大雨中尤为突兀。
谢崚放下书,打了个哈欠,“谁呀?”
话音未落,内门被撞开,杏桃一脸茫然地退到后面,一浑身湿透的男子走进殿中,朝着谢崚的方向遥遥行礼。
“微臣拜见殿下。”
谢崚心想,怎么突然的吗?
贺兰絮依然克制守礼,被谢崚算计了还保持理智,只不过他喊“殿下”而不是“阿崚”,足以表明他此刻的愤怒。
“阿絮夜叩宫门,所为何事而来?”谢崚问道。
贺兰絮见她还在装傻,于是道:“为微臣的未婚妻,听闻殿下有美人相赠,特地深夜前来娶妻。”
谢崚笑了。
她坐正了身子,乌发顺着脊背落了下来,容色光彩照人。
她笑嘻嘻地道:“阿絮,你觉得孤算不算个美人?”
贺兰絮的瞳孔一缩,冷然看向高座上的少女,表情在顷刻间崩塌,破裂,碎成一地。
谢崚从来没有见过贺兰絮越过慕容徽直接找她麻烦,今天是第一次。
谢崚也没有见过贺兰絮破防失态,今天是第一次。
等他离开之后,谢崚的笑容收住,露出冰冷的神色。
贺兰初听闻贺兰絮进宫,当即不放心地赶了过来,正巧撞见这一幕,无比惊讶:“天呐,你居然调戏了我叔父,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就算再豁出去,也不能豁出去到这种程度吧?
贺兰絮是看着谢崚长大的长辈,
调戏他跟调戏自己的亲爹或者亲兄长有什么区别。
谢崚说道:“孤不要脸。”
是夏夫人先将主意打到她身上的。
贺兰初服了她了。
“那接下来你该怎么做,我看小叔父往宣室殿去了。”
谢眉头皱着,觉得今天是睡不成了,喊来杏桃来给自己梳妆,简单打扮后,宣室殿的内侍就带了慕容徽的旨意。
第122章 用计
慕容徽自从回了燕国之后,一路顺风顺水,已经很久没有试过这么严阵以待的时候了。
要是旁人敢在这种事情上动手脚,慕容徽肯定会问问他死字怎么写。
可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女儿。
贺兰絮省略了东宫那一段,跟慕容徽讲述夏夫人背后有谢崚掺和时,他立刻想到了苏蘅止的去向。
派人去请谢崚的时候,慕容徽翻开了最近徐州的密报,各州事务堆作一团,他还没来得及看,左右翻翻,在琐碎的政务里,一份文书引起了他的注意。
近来徐州兴起一首童谣,此童谣只有八个字——“祸至徐州,草力可救。”
草力,苏也。
慕容徽脑海中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句话——鱼羊为尊,燕主天下。
曾经慕容氏以寓言称帝,现如今慕容家的继承人也用寓言来争夺江山。
窃取江山,学的是她母亲。
童谣造势,学的是她祖父。
谢崚学东西都速度可真快。
谢崚来到宣室殿,慕容徽已经等候多时,谢崚见慕容徽的第一面,就屈膝跪了下去。
她已经忘了自己在宣室殿中跪了多少次,她曾经觉得父亲是爹爹,母亲是阿娘,他们对自己的感情和前世的爸爸妈妈没什么不一样。
但在多年的磋磨中,她日复一日看清了一个现实,父亲是君父,母亲是君母,他们有凡人的七情六欲,用怜子之心来爱她,却绝对不允许她染指江山。
起码,在他们活着的时候不可以。
谢崚想到沈川临行前给她披上外衣,在她耳边低语,“殿下想要熬过这一劫,只能用晓之以父女之情,不可牵扯任何利益,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当时谢崚没有说话。
兴许是见谢崚紧张,沈川将一颗糖塞到她的嘴边,“吃颗糖缓缓吧。”
甜味从口中弥漫出来,谢崚将糖嚼碎,努力平复心绪。
……
谢崚抬头看着慕容徽。
慕容徽垂眸凝视着自己的女儿,将文书扔在她的面前,“你真是长本事了。”
“童谣是你编出来的?苏蘅止去的是什么地方?”
谢崚坦诚说道:“父皇不是心里有数吗?”
慕容徽道:“为什么,你应该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刺史上任,需要朝廷的委派信和印玺,但是苏蘅止是苏家人,他本身就是徐州的象征。
加上徐州路途遥远,朝廷知晓消息之时,苏蘅止已经坐稳了刺史之位,若派兵讨伐,苏蘅止可以带着徐州一起投降楚国。
这个节骨眼上,慕容徽没办法对他做什么。
加上一首祸至徐州的童谣,苏蘅止恐怕已经成了徐州人心所向。
谢崚向来叛逆,但她从前也就只是在小事上忤逆慕容徽,无论是针对太后还是放走谢鸢,她都没有直接针对慕容徽,就好像一只宠物,张牙舞爪地挠一下主人。
关乎大燕江山,她走的每一步都很谨慎。
谢崚说道:“儿臣知晓,但是儿臣不得不这么做,我并非想要和父皇争夺什么,我只是害怕,我每天都害怕父皇攻入建康,杀了母亲,我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母亲。”
“你若是想要为此一杯毒酒赐死我,我无话可说。”
“你——”
慕容徽指着她,心脏开始剧烈抽痛起来,她将自己当成了什么。她不仅以为自己会伤害谢鸢,还觉得自己会因为这件事杀她。
在她的心中,他就是这么心狠手辣,杀妻杀女的人吗?
贺兰絮扶起了慕容徽,搀着他坐下,能够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陛下,莫要冲动,阿崚年纪还小。”贺兰絮道,“她不过是还在气头上,做事难免过激。”
谢崚想起了沈川的话,也觉得自己是过火了些,她现如今只能服软,不能意气用事。
她垂下脑袋,语气柔软,“父皇,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阿娘,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想干预你们的较量,我只想让蘅止接管徐州兵,今后保护阿娘,哪怕我如今身处楚国,我也会做出相类似的事情来。”
慕容徽挥手砸落茶盏,碎片在她身侧崩裂开来,谢崚被碎瓷闪了一下眼睛,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了。
慕容徽从书案下绕了下来,“闭嘴,你给朕跪着。”
虽然说着气话,但只是让她跪,没有明说惩罚。
他从谢崚身边走过。
慕容徽召来了暗卫,现如今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苏蘅止身上,如能够阻拦苏蘅止,那么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
谢崚跪在屏风前,听慕容徽派出暗卫拦截苏蘅止,心里暗想。
来不及了,按照脚程计算,苏蘅止现在应该已经抵达下邳城。
兴许是气氛太过压抑,谢崚觉得有些呼吸不上,她想要挪动一下身子,可是满地都是碎片,宫女也不敢过来清理,她担心碎片扎进肉里。
谢崚还在恍惚,忽而间慕容徽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他脸色沉着,谢崚就知道他还在气头上。
谢崚本想着装乖蒙混过去,可是身体的难受让她咬紧下唇,露出倔强的表情。
慕容徽脸色一沉,“将公主带下去……”
话音未落,谢崚耳畔风声回响,忽而间,她眼前一黑,身体向前倾倒。
慕容徽下意识想要抓住她,却迟了一步,她的身子压倒了碎瓷片上。
“阿崚!”
慕容徽瞳孔一缩。
……
谢崚是第二天醒来的。
浑身的红疹已经退去,满屋子的太医都松了口气,心想小命算是保住了。
慕容徽昨夜的模样,是真的可怕,他们都相信,要是没有救回谢崚,他们都不用活了。
守在床前的慕容徽眉目终于稍稍松了一下,眼前一阵阵发黑,恐惧如潮水般消退。
贺兰絮也松了口气,眼里露出悲伤的神色。昨天谢崚和慕容徽的争端,全因为他入宫告状而起。要是谢崚因此丢了性命,他会内疚自责一辈子。
“没事了,”慕容徽按住谢崚的手,伸手擦掉她眼角的血迹,“没事了,父皇不怪你,别干傻事,好不好?”
昨夜尚且怒气滔天的慕容徽,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语气软得像在哀求。
谢崚:“……”
谁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上没有力气,她才动了一下,身上就发着虚汗。
她病重过很多次,但濒死的经验仅仅体验过一次。
这次醒来后感觉,和当初从瘟疫中死里逃生很像,她下意识想要问发生了什么,这时候慕容徽按住了她。
“别起来,再躺一会儿。”慕容徽拿来手帕,替她擦汗。
“太医说你醒过来就不会有事了。”
谢崚沉默片刻,想要说些什么,但也害怕说错什么,于是张了张口,说道:“我想要见沈川。”
她声音很弱,气若游丝。
慕容徽还没回应,旁边贺兰絮就开口求情,“陛下,让殿下见吧。”
慕容徽道:“朕去看看你的药熬得怎么样了。”
他起身出去后,沈川被人架着丢了进来。
沈川衣服上脏兮兮的,眼里还噙着笑,摸着床沿爬起来,跪在了床头。
他脸上有擦伤动作也不协调,像是挨了一顿打。
沈川伸出三根手指道:“殿下,昨天我可是挨了三十大棍,现在不比殿下好受呢。”
慕容徽因为谢崚的昏迷牵连东宫众人,他们都不好受,连杏桃也被罚在殿外跪了一夜。
谢崚努力动了下,要不是现在浑身没力气,不然她真的很想扇他一巴掌。
她咬牙:“你给我喂了什么?”
她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怒意,她这次昏厥肯定不是偶然。
“芝麻糖,好吃吗?”
谢崚:“……”
谢崚过敏,小时候谢崚身体养得好,吃一两块芝麻糖糕顶多就是发红疹,而以她现在的状况,再去碰这种禁忌的食物,无异于自杀。
沈川坦然,“殿下不受点苦,陛下怎么可能心疼呢?”
谢崚爱惜身体,怕死怕得要命。她就算要用计,也不可能做出自伤的事情来,沈川也猜到了,所以他事先没有跟谢崚打招呼。
“整个皇宫找不到一粒芝麻,你的东西在哪里来的?”
“我和陛下说,是殿下特地命我出宫买的,若是陛下责备,殿下将会服下糖糕,自我了断,
无须陛下担忧。”
谢崚:“……”
难怪刚才慕容徽露出那个表情,原来以为她是自尽。
谢崚:“你就不担心我真的死了吗?”
沈川笑道:“殿下福大命大,奴婢干这件事之前,特地算过一卦,殿下会活到八十岁,何况太医说了,殿下只要醒来,便无性命之忧,殿下现在已经没事了。”
谢崚说了太多的话,觉得有些累了,闭上眼不想管他。
“生气了?”
沈川见此,叹了口气,也不再嬉皮笑脸,“殿下有没有想过,你是陛下的女儿,你当然不用害怕陛下责罚,但是你身边的人该怎么办?”
“苏郎君远赴徐州,贺兰初为你欺骗叔父,你若不用此计让陛下心软,逼陛下让步,只怕殿下没能力保住身边人。”
“还好,陛下还是愿意在乎殿下性命的。”
谢崚终于是再次睁开眼睛,“接下来呢?”
沈川给谢崚盖好被子,“首先,殿下先养好病。”
说完后,沈川又说道:“徐州之后,当夺荆州。”
徐州为下有,荆州为上游,一上一下,相互形成犄角之势。
第123章 过招
等药熬好后,慕容徽亲自给她端来了。
谢崚的脸上,手臂上,都有碎瓷片划伤的伤痕。
她靠着床头的软枕,脸色还是那么苍白,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白皙的皮肤上残余着几点深褐色的血迹。
她一口一口地将药喝下去,喝到一半,实在是不想喝,“头晕,想吐,不想喝了。”
太医说应该喝完了才好……
慕容徽正想要劝慰她,可是看见谢崚那双楚楚可怜的金眸时,只是道:“不喝就不喝,等明天再喝。”
“你好好养病,夜里若是有事,可以派人来宣室殿。”他胸口堵着,在病弱的女儿面前,低下了头,“父皇不追究苏蘅止私逃,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谢崚点了点头。
慕容徽替她盖好被子,转身离开,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比起谢崚争夺江山,她自取灭亡,对他的影响更大。
谢崚咳了连声,忙道:“父皇,小心些。”
慕容徽道:“朕知道的。”
他出去后不久贺兰絮正想紧随其后,谢崚忽然喊住他,“阿絮,对不起。”
贺兰絮身体一震,转过身来。
谢崚的身子蜷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只,瘦骨嶙峋。
她或许是为了昨天发生的事情道歉,也或许是为将他母亲算计入局道歉。
贺兰絮也是心疼极了,谢崚是他和慕容徽照看大的,他见过谢崚幼年时无忧无虑的模样,他是她的兄长,也算是她半个父亲。
贺兰絮说道:“没关系,阿崚,休息吧。”
“你知道,我不可能怪你。”
谢崚的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一丝微笑:“阿絮人最好了。”
贺兰絮离开了东宫,顺便把留守的贺兰初也带走了。
看他的脸色,贺兰初恐怕得掉半身皮。
谢崚闭上眼睛,沉入棉被里。
“已得徐州,荆州可徐徐图之,殿下不急。”
这是沈川的原话。
荆州、徐州……
从前谢崚总害怕迈出第一步,如今她做到了,发觉一切居然如此简单。
她心乱如麻,不知道苏蘅止怎么样了。
……
“苏大人,这便是徐州的兵政文书,有点多。”
小吏将刺史掌管的机要政务整理出来,一箱一箱搬到了马车上。
苏蘅止站在下邳官衙前,有些恍惚。
年少时,苏令安空闲的时候,会带着他一起到官衙前,让他坐在门口台阶上看人来人往。
徐州萧条了很多。
官衙在过去几年里翻新了几次,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了。
他抵达下邳前两日,故意派人在下邳城内散播假消息,说新任刺史贺兰絮丁忧,为母亲守丧五年,陛下苏蘅止暂代徐州牧一职。
徐州是苏蘅止老家,徐州百姓闻言不胜欣喜,没有人怀疑消息的真实性。所以在苏蘅止抵达下邳城那日,下邳万人空巷,迎接苏蘅止。
苏蘅止推脱了一场又一场的接风宴会,直接到官衙将相关的文书搬走,匆忙解决完交接事宜。
“苏公子?”搬书的几位小吏见他不应,又喊了一次,苏蘅止笑道,“劳烦了,帮我搬去苏府吧。”
他递给了小吏一人一个金元宝,“就当是我请诸位喝酒。”
小吏受宠若惊,只觉得这位刺史大人可比前任刺史大方得多,包括他爹。
这一切都归功于谢崚出手阔绰,她不舍得苏蘅止受苦,给他塞了整整一箱金元宝和一箱宝物,让他带上,有钱财傍身,他干什么都方便。
苏府空置多年,虽然有些旧奴仆帮忙打理,但破败将不可避免。
照顾苏蘅止长大的嬷嬷见到苏蘅止,从屋子里跑出来,泪眼汪汪,抓起苏蘅止的手,“公子,你可算回来了,老奴还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了,你可还记得老奴?”
苏蘅止道:“我还记得,嬷嬷做的糖葫芦很好吃。”
嬷嬷泪流满面,“公子喜欢吃,奴婢这就去做。”
故人相见,苏蘅止原是想笑的,牵动嘴角时心口溢出了无数心酸与苦涩。
他笑不出来。
“没事的,公子先去休息。”嬷嬷道。
苏蘅止便往旧时的屋舍走去,隔着一层朦胧的白雾,他似乎看见了年少时的自己,孤身跑过长廊,来到树下的秋千前。
一个人念书,一个人自娱自乐,一个人吃糖葫芦,一个人荡秋千。
直到某天逃出府,在水中捡到了谢崚。
他凝视着那个孤身荡秋千的白影,伸手想要帮他推一推秋千,让他荡得更高一些,越往前走,脚步越沉重,手触碰到秋千绳的那刻,一切烟消云散。
秋千腐朽,连院子里的那棵常青木,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枯木桩。
时过境迁,四个字在这间屋舍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苏蘅止的心冷了下来,刚有点一点感伤又被压了下去。转身回到屋中,给谢崚写信。
徐州一切顺利。
……
春夏气候好,谢崚的病也养得好。
收到苏蘅止信的时候,她已经能够下地走路,趴在书案上看书,一口气吞下徐州的结果是,慕容徽往她身边派的暗卫更多了。
以前只有一个杏桃,支开就好了,现如今两个三个,一天三班倒盯着她。
经过了上次的事情后,谢崚宫里被搜了一次,所有尖锐的物品、类似于毒药的东西,全部被带走。
慕容徽也是怕了,怕谢崚生了寻死的念头,一次不成还想要做第二次、第三次。沈川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拿着谢崚的令牌随意出入宫。
贺兰初被贺兰絮罚跪祠堂,三天三夜。
她是第一次被贺兰絮罚跪,跪得双膝都磨出血了。
她对谢崚抱怨,“很疼呢。”
谢崚喝完一碗中药,苦得拧起鼻子:“那个药膏给你,回去敷一敷就好了。”
贺兰初颇为嫌弃,“那是你用过的,而且是用来治疗外伤的,我这是瘀血,你能不能那么敷衍。”
谢崚放下碗,“那算孤对不住你,委屈你了。”
听到这话,贺兰愣了愣,扭着衣裳下摆,许久才说出一句话,“其实我知道,我入东宫那刻,就成了你的臣。”
“谋士以身入局,生死都是由天定,何况我只是磕伤腿,你也不必说这样的话……”
几日后,从药效中缓过来的夏夫人也被贺兰絮训斥了一顿,贺兰絮是没办法染指徐州了,过几天就要去江陵赴任。
现如今荆州被一分为二,一半归楚一半归燕,反正谁都没有办法将荆州占为己有。
谢崚病好之后,便开始筹谋怎么将荆州抢过来
抢完了荆州,燕国在上游和下游的布局都在谢崚的掌控之中。
“如果说徐州是苏氏的地盘,那么荆州的主人就是王伦。”谢崚缓缓分析道,“当年楚国荆州叛乱,几乎都是由王伦平
定的,荆州的官员几乎都是王伦提拔上来的。”
“即便后来父皇占了江陵,也没有大规模更换过荆州官员,我们要借王伦的势?”
沈川说道:“殿下是不是在王伦身边安插了一位探子?”
谢崚:“……”
曹不瞒的存在只有谢崚自己和苏蘅止知道,他是这么知道的。
沈川:“我们以前是同窗,但是交情不深,听说他前段时间到处找我,殿下也在到处找我,我就觉得很奇怪,他究竟是奉谁的命呢?”
谢崚忍不住了,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闭嘴!”
她用曹不瞒,是想要取代王伦的。
曹不瞒这几年已经爬到了参军右司马的位置上,她不想冒着暴露他的危险,仅仅只去争夺一个荆州。
“殿下的野心真的很大。”沈川说道,“殿下当初和奴婢说,你想要燕楚重归于好,但是想要达成这个目的,你就不得不在两边动手,先夺燕后夺楚。”
“不过放心吧,这次奴婢定然不会让你的棋子暴露。”
沈川说道,“奴婢给他写信,以故交的名义,而非以公主府的名义,情报出自我,与殿下无关。”
“奴婢,仅仅只是公主府的奴婢,而非臣子。”
他话说完,谢崚在梳妆台一角看见了那对琥珀耳环。
谢崚拿起来,对着光照看了一眼,“挺漂亮的。”
但是她只看了一眼,就收进匣中。
沈川问道:“殿下不会将它再转赠别人了吧?”
谢崚笑了笑,“不送了,否则劳烦你费尽心思从怀瑾那里将耳环换回来。”
提到季怀瑾,沈川的眼神动了一下。
“殿下,其实你不愿意收下这份膈应的礼物也没关系,你将季怀瑾送出宫。”
谢崚笑容收敛,“她得罪你了?”
“心思叵测的人,不应该留在殿下身边。”他起身来给谢崚梳头,小声说道,“我记得季怀渊小时候家境并不算好,季家是家道中落的贵族,家里连奴仆都没有,怀渊冬天归家,还要自己生火洗衣……”
谢崚不算完全驽钝,沈川轻轻一点,便已经明了。
垂下眼眸,没有回应,见她这个样子,沈川就明白她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许久之后,她还是说道:“何必对她有那么深的偏见,不就是个没怎么念过书的命苦孩子,我会将怀瑾留在身边教养,她学识浅薄,慢慢学就好了,以后不必再提。”
沈川也不强求,谋士当以死谏,可他是个奴婢,奴婢只需要让主子开心就好了。
次日,沈川修书一封,送给仕在江南的故友。
两人的计划还没有开始,慕容徽那边开始动了,他不追究苏蘅止,并不意味着他不想追回徐州。
于是,他策划了一出轰轰烈烈的南巡,以震慑“楚帝”为命,准备南下徐州。
苏蘅止就算再受徐州百姓爱护,慕容徽亲至,他总不可能不迎接吧?
他冲着什么去的,一目了然。
慕容徽动作极快,而且行程保密,瞒住了东宫耳目,直到他离开长安三日后,谢崚才得知他去徐州的消息。
一同传到谢崚耳中的,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没去成。
坏消息是,他在长安城外遇刺,身受重伤——
作者有话说:这几章是父女两人拉扯过招,真正的父慈女孝,这几章会极速更换地图
第124章 较量
就是谢鸢干的。
送上门来的慕容徽,不杀白不杀。
上次让他给逃了,这次她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
慕容徽觊觎楚国,谢鸢也在盯着燕国一切动向。
谢芸病重,王伦和谢渲不靠谱,谢鸢亲自从建康移居京口,日夜操练水军。
前些天,苏蘅止成为徐州牧的消息传到京口,谢鸢尤其惊讶。
但是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谢崚发力了,她在和她的父亲暗斗。
谢崚没有忘记自己的母亲,忘记她楚国公主的身份。
谢鸢当即派人暗自给苏蘅止去信。
苏蘅止收了。
信是写给谢崚看的,慕容徽对楚国的信件管得很严,她这些年写的信,没有一封落到谢崚手中。
徐州离扬州近,慕容徽的手伸不到那么远,苏蘅止能收到信,那相当于谢崚也能看到她的信。
她们母女二人总算找到了恢复通信的渠道,以后她就可以给自己女儿寄信了。
可她没想到,她信送出去后不久,就收到了一封回信。
是苏蘅止呈上了慕容徽南巡的行踪,求谢鸢帮助,拦截慕容徽。
苏蘅止刚到徐州不久,还没有站稳脚跟,慕容徽一旦到了徐州,苏蘅止的刺史位肯定保不住了。
对于谢鸢来说,这事好办,直接把他杀了,再趁机北伐,今后整个燕国都是谢崚的,还用为一个徐州发愁?
早晨时飞鸽传信,告知谢鸢暗卫得手的消息。
虽然慕容徽及时反应,避开了要害,但是也伤得不轻。
谢鸢眉头舒展,心情愉悦,楚国总算是迎来了一件喜事。
她微笑着提笔给苏蘅止写信。
“承君之托,事已毕矣。”
她命人将这封信封好,如以往那般,送去给苏蘅止。
……
谢崚的病还没有好全,披上衣裳就往宣室殿奔去,脚步都是虚浮的,好像踩在云端。
她没有进殿,慕容徽还在清创。
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端出来,鲜红的颜色扑面而来,谢崚那久不见的晕血症被这血腥的一幕煽动得几乎又要犯了。
她慌忙中抓住一个太医,“父皇情况怎么样?”
谢崚的指尖颤抖着,她从小就害怕慕容徽生病,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大脑一片空白,站在原地团团转,不知所措。
太医被她的状况吓到了,他认为比起慕容徽,谢崚的情况可能更需要太医。
他伸手搀扶谢崚:“殿下莫慌……”
“说呀,他的伤势怎么样?”
太医只好如实回答,“陛下身经百战,在发现刺客的时候躲开了致命一击,现在的伤势,不足以威胁性命。”
谢崚抓着他的手臂,腿已经软得没有力气了,要不是杏桃赶来扶了她一把。
……
初夏的阳光落在铺散在白玉台阶的裙子前面。
谢崚跪在宣室殿前面的台阶,就这样等着,也没有人来喊她走。
直到某个太医看出来她脸色不对劲,给她喂了些蜂蜜水后,她才能站起来。
谢崚回过神来的时候,文武百官几乎都来到了宣室殿等候。
谢崚看见了慕容德和慕容律,她身为储君,但是因为年纪小资历浅,在朝中的地位远不及这两位叔父,如今他们齐齐站在这里,四周的文武百官也只听他们二人差遣。
“能站稳吗?”谢崚走下台阶的时候,慕容德在她耳边冷声嘲讽。
自从谢崚和太后起冲突后,她和两位叔父关系就不好,虽然不至于水
火不容,但是他们两人素来看她不顺眼。
慕容律还好一点,但是慕容德难免要扎她几句。
谢崚:“孤能站稳,劳烦叔父关心。”
谢崚心想真是奇怪,慕容德不关心慕容徽情况,干嘛抓着她不放。
然后她就听见了了一句冷讽,“殿下的好娘亲干的好事呀……”
谢崚猛地抬头。
谢鸢干的?
如果是别人派刺客刺杀慕容徽,事毕之后,肯定要藏和掖着,甚至还会灭口。
但是谢鸢不一样,她手下的暗卫都纹着楚国的印记,就是为了让燕国人知道是她的手笔,得手之后让暗卫大声报出名字来。
慕容徽受伤后本来还能强撑着驾马,听到声音后吐出一口血,从马上摔了下来。
慕容德说道:“殿下何必摆出这么惊讶的表情,你不是一心向楚国,心向你的母亲吗?”
“陛下养你十五载,无论你顺还是逆,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他都对你宠爱如初,为稳住你储君之位,孤身和朝廷较量,你与母后不和,陛下将母后迁居宫外,你喜欢苏郎君,他也亲自上门为你提亲。”
“只是不知道,殿下会不会顾念君父多年养育之恩?”
谢崚被他说得心血翻涌。
她从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就算受委屈当面就怼回去,“我父母尚在,你只是我的叔父,更无生养,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教养过,有什么资格来教导我?”
慕容德脸色阴沉,他和段氏多年无子,这一直是他们夫妻二人心中的一道伤痕,谢崚毫不留情揭开这块伤疤,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颜面无存。
慕容德说道:“殿下还是祈祷陛下无事,若是陛下有事,殿下也难辞其咎。”
如果不是谢崚在徐州搅弄风云,慕容徽也不至于中谢鸢的圈套。
谢崚仰着头说道:“我父皇将长命百岁。”
两人此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谢崚在外面晒了半天太阳,脑子晒得有些晕晕乎乎的时候,主殿有人来报,慕容徽醒了。
谢崚睁开眼睛,连忙提着裙子闯了进去,慕容德也想跟进去,过门槛的时候被内侍拦了一下。
“尚书令,陛下精神不济,只容见殿下一人。”
慕容德和后面的官员顿住脚步。
……
谢崚跪在床头,四周弥漫着很浓郁的血腥味,浓郁熏香压不下去。
“吓到你了?”
慕容徽抬手摸了摸谢崚煞白的小脸,扯出一丝微笑,温柔地说道,“你娘是这样子的,我不放过她,她不会放过我。”
“我没有那么恨她,所以我没有想过杀她,但是他怨我夺走你,她一直想要找机会杀我,但这也没什么,毕竟这一刀换你归姓慕容,留在燕国数年,也算是值得了。”
谢崚鼻子有些酸,“别说了,快养伤吧,慕容德都说了,要是你死了,我将难辞其咎。”
慕容徽一字一顿地道:“别信他说的,我死后,阿崚将是天下之主。”
“不过父皇也算是身经百战,当初在战场上那么多刀剑都没有伤到我,你娘也一样。”
谢崚吸了吸鼻子,“我还记得小时候,你身上有旧伤,总是很容易复发,我很害怕你死。”
慕容徽柔声安抚道:“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
谢崚等慕容徽睡着后,收拾干净眼泪才出来的。
她在外人面前从来没有失态过,泪光压在眼底,脸色冰冷。
慕容德等人还在原地等候。
谢崚说道:“诸位,都散了吧,父皇已经歇下,他已经很累了,不愿意面见诸位。”
“明日朝会照旧,孤将会代父皇听政。”
诸位臣子听着谢崚的命令,不由得往慕容德身上瞟去,以前慕容徽外出征战,都是慕容德摄政,现如今居然轮到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了?
燕国朝廷,真的要变天了吗?
不过说来也对,谢崚年满二十,慕容徽是该给她历练的机会了。
慕容德久久不动,隔着十余级台阶,和谢崚对峙。
片刻后,慕容律上前劝:“四哥,该走了。”
慕容德挥袖甩开他的拉扯,转身离开,周围的臣子见他离开,这才松了口气,缓缓散去。
谢崚眼眸一黯。
没有人愿意听她的,所有人都听慕容德的。
看来,是个棘手的问题。
天边的乌云聚了起来。
当天夜里,与慕容德交好的几个近臣来到他府上,“欺人太甚。”
“公主殿下今日的话,也太过伤人了!”一个臣子道,“殿下终究是公主的叔父,她怎么能用那种语气向叔父说话!简直是目无王法!”
另一人说道:“到底是楚女养大的,只怕今后,燕国到她手里,她要将整个燕国江山献给南边,陛下也是,殿下为陛下守江山数载,他不念殿下功劳,却只偏向公主!”
“殿下,您绝对不能让公主继位!她现在年纪还小,脚跟未稳,现在动手还……”
“闭嘴。”慕容德冷声喝止,“我知道你想什么,我劝你不要说出来。”
那位被喝止的大臣道:“臣下一心一意为殿下,就算殿下不允,臣也要说,殿下乃太后之子,陛下的同母弟,陛下只得一弱女,弱女如何能守江山?大燕的未来,还得仰仗殿下!”
……
长安下了一场暴雨。
最近太医院很忙,先是谢崚的病情迟迟未能痊愈,后来是慕容徽遇刺受伤。
太医院的白太医守了一日一夜,慕容徽病情好转后,才下值回家。
她还没出宫门,就被季怀瑾请走了。
白太医战战兢兢,生怕谢崚身体出问题,他又得守一夜不敢合眼。
谢崚披着一件薄丝绸外衣,坐在软榻上,虽然依然有些体弱之症,但并无病色。
白太医更加战战兢兢了,谢崚没有病,那干嘛找他?
谢崚问道:“听说你是太医院资历最好的太医,祖父在世时,你就已经是贺兰家的医者?”
白太医叩头:“是。”
谢崚又问:“父皇年少时在战场上身受重伤,是你给他治好的?”
白太医如实道:“……是。”
“当年父皇假装重伤难愈,以迷惑祖父,令祖父对他但放松警惕,其中也有你的手笔?”
“是……”
白太医咂摸着,怎么有点怪怪的。
第125章 论政治手段
太医察觉到不对劲,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谢崚说道:“你当初的药方,给孤看一眼。”
白太医是个人精了,一听这话,连连摇头,“殿下,微臣年迈,很多事情都已经忘记了,这药方臣早就忘记了。”
谢崚懒得跟他废话,“听闻白太医的长子自幼学医,想要继承父志,入太医院。”
“太医院考核严谨,令郎考了三年都没有考上,孤已经下令,将令郎调入东宫,他现在已经在殿外等着面见孤了。”
白太医露出震惊的眼神,他就只有一个儿子,谢崚这招恩威并施,是想要拉他入局呀。
“放心吧,孤对手下人向来很好,白大人不必担心令郎在东宫过得不好,”谢崚摩挲着蔻丹,“现在白大人记起药方了吗?”
谢崚拿起墨迹未干的药方,屏风后沈川缓步走出,“像话本子里的反派。”
谢崚说道:“怎么,你又要说我没有仁义之心那些话了?”
沈川说道:“实话说,我不支持你这么做。”
谢崚沉吟,“父皇已经允我监国,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沈川说道:“不久之前,殿下和我说,并不想走到那一步。”
“不是我不想,而是,不敢。”谢崚说道,“可是当我得到了徐州,我才发现原来迈出第一步,也不是那么难。”
慕容徽不会真的任由苏蘅止掌控徐州,谢崚必须赶在他养好病之前做些什么。
谢崚看了一眼药方,递给沈川,“你看看这药方对不对,若是没有问题,那就抓药吧。”
……
第二天,谢崚披上朝服,第一次上朝。
贺兰絮出镇荆州,朝廷上一文一武两个最高级的官员莫过于尚书令慕容德和大将军慕容律。
谢崚和慕容德昨日才起了冲突,慕容德脸色很黑。
朝廷上的人都知道,谢崚年纪还小,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手段压得下这两位叔父。
谢崚坐在皇座上,垂眸看着众人,在所有人面前扫了一眼,最后落在了慕容德身上。
“四叔父,你仗着自己是先皇之子,无军功在身,却自骄狂妄,昨夜父皇伤重,只召孤而不召你,你不顾尊卑,你当诘问孤,以孤母亲来挑拨孤与父皇的感情,质疑孤对大燕的忠心,是何居心?”
慕容德道:“微臣不过是为了大燕江山考量,殿下若是怀疑微臣有二心,降罪于臣便是。”
谢崚桃花眼上挑,他是以为自己有朝臣支持,谢崚只是监国,不敢对他做什么吗?
可他是真真
实实猜错了,谢崚冷笑起来:“既然四叔父都这么说了,那孤就成全你。”
“传孤命令,尚书令降为尚书左仆射。”
话音未落,朝堂上开始躁动起来,看戏的慕容德一党立刻从早晨的昏昏欲睡中惊醒,吏部尚书张淮当即跪在谢崚面前道:“殿下,万万不可,同胞之亲,怎可自相鱼肉?尚书令大人为国守江山数年,殿下受恩于段夫人,及笄之礼,尚是段夫人为殿下加笄,殿下怎能忘恩负义。”
谢崚心想,慕容德就算是再有用,对她生出了异心,也只是挡在面前的一步棋。
如果真的想算账,慕容徽对他两个弟弟算好了,当年段夫人远走徐州,慕容徽为了帮她逃离谢鸢的眼线,用自己亲生女儿做饵。如果不是苏蘅止,谢崚如今已经埋骨在徐州。
谢崚对慕容家的人亲情寡淡,不仅仅是因为她年幼时没有见过这些人,更是因为他们没有给谢崚带来任何实际好处。
段夫人是对她好,将她看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这点好没有太大的作用,她的丈夫没有因为这点好而多为她考虑一丝一毫。谢崚也会念着她的好,不过它也不会因此放过慕容德。
谢崚转眼看向吏部尚书,吏部尚书只感觉芒刺在背,正当他以为自己也要被牵连降职的时候,谢崚说道:“尚书台事务繁多,寻常人难以操持,你以前与尚书令交好,也熟悉尚书台公务,就由你补尚书令空缺。”
张淮额头冷汗冒得更厉害了。
谢鸢将政治玩得出神入化,才能压得住南边那群臣子,谢崚跟着谢鸢长大,自然也有点小手段。
打压一个,拉拢一群,天下人都是逐利的,没有谁会为了自己的上司而葬送自己的大好前途,踩着前人上去才是最优解。
张淮这冷汗只冒了片刻,他是看清了谢崚怀柔的目的。他非鲜卑五部的人,拼了半辈子的命往上爬,跟条哈趴狗一样讨好着慕容德,也能触碰到一个吏部尚书的位置,这辈子应该是走到头了。
那可是尚书令的位置呀,他这辈子可能就只有那么一个机会了。
他将头缓缓叩下去,“微臣,谢恩。”
这下轮到慕容律看不下去了,“陛下尚卧床不起,尚书令一职关系重大,若是兄长有错,殿下大可告知陛下,再有陛下行废立之事,殿下如何能擅自处置。”
谢崚道:“父皇委命孤监国,孤就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若是叔父不满孤的做法,大可等父皇痊愈,去向父皇倾诉。”
“对了,还有雍州刺史一职,尚且空缺,常大人,当年父皇远征,你做军师祭酒,为父皇立下汗马功劳,这位置,该是你的。”
常无缺听到这话,犹豫片刻后,还是跪下谢恩。
慕容律的脸色也不好了,常无缺是他的岳父。谢崚很会拿捏重点,将雍州刺史给他,他不会接,但是给他岳父,要是他敢拒绝,他和他夫人之间难免会生嫌隙。
常夫人还怀有身孕。
谢崚看着沉默的众人,找了好多个理由,一口气把慕容德相近的官员全都封赏了一遍,唯独孤立慕容德。
做完这一切后,谢崚高兴挥手,“下朝。”
……
做完这些还不够,谢崚还得稳住慕容徽。
她回到东宫的时候,沈川已经按照药方将药抓好了,谢崚直接带着药去了宣室殿。
小厨房里,药侍正在熬药,谢崚道:“出去吧,这里我看着火。”
药侍离开后,谢崚将炉火上的药倒掉,换上了自己的药。
慕容徽应该没有想到,当年他用这一剂药方来欺骗他的父亲,现在被自己的女儿用这剂药方来欺骗自己。
谢崚小时候看药侍给慕容徽煮过药,所以她也无师自通了煮药的技巧,连火候都掌握得分毫不差。
煮好后,谢崚拿起勺子,先试了一口,苦味呛得她直咳嗽。
谢崚伸着舌头,连忙吃了口蜜饯解苦。
等了片刻,她确定药方没有问题后,将放温了的药和蜜饯一起放在托盘里,捧到慕容徽的床前。
经过一天的休整,他看起来好了很多。
谢崚有些羡慕,身体好的人就是有活力。
见到谢崚,慕容徽第一句话是:“阿崚来了。”
随后话锋一转,“听说今天在朝廷上,你几乎要把大殿的房顶给掀了。”
谢崚一声不吭地夹起一块蜜饯,塞进慕容徽的嘴里,“先吃块梅子干。”
慕容徽一边嚼嚼嚼,一边道,“你就算堵上朕的嘴也没用,这次你的确过分了。”
谢崚又给他喂了一块奶糖,“再尝尝这个。”
慕容徽:“……”
等他吃完糖,谢崚才将药捧给他,手有些颤,“先喝药。”
她有些紧张,这剂药方慕容徽曾经喝了六年,她担心他会识别出药的味道,特地让他吃糖,嘴里留下甜的滋味,用来混淆他的味觉。
他喝药的时候,谢崚死死地盯紧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紧张。
慕容徽喝完了药。
谢崚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发现。
慕容徽放下了碗,敲了敲她额头,“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的?”
谢崚低下头,道:“我是气不过。”
她嘟囔道:“我忍四叔父很久了,同样是尚书令,以前在建康,谢芸就没有这么高傲地对待过我。”
慕容徽听她提起谢芸,深叹,“阿崚,在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比得过血缘联系,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你不能因为他言语冒犯了你就对他们痛下杀手。”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以前你的老师都是怎么教你的?”
谢崚嚷嚷道:“所以我没有对他们痛下杀手,只是降了他的职,我就是想出口恶气,父皇要是不高兴,等你伤好后去上朝,再复了他们的职位就是了。”
慕容徽摸了摸她的头,“都及笄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谢崚心想,就逗你玩呢。
慕容徽的伤,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好的了。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慕容徽的伤势反复,又陷入了昏厥之中。
……
与此同时,慕容律来到了慕容德府中。
慕容德没有让慕容律进门,门只是打开了一条缝隙:“今日朝廷上不是无话可说吗,为何要来?”
慕容律道:“你真相信那小丫头拙劣的离间计?阿崚只是个小孩子,孩童心性,不过是气恼你对她不敬,你去跟她道个歉,想必她会原谅你的。”
慕容德嗤道:“计谋拙劣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管用。鞭子不打在你身上你是感觉不到疼,陛下让一小儿监国,谢崚羞辱我,你竟然还在替她说话?”
话罢,慕容德直接把大门关上来。
慕容律:“……”
没办法讲话了。
赶走了弟弟后,慕容德想起了前几天幕僚的建议。
一个有着汉人血脉的幼女怎么能掌大燕江山呢?
第126章 清君侧?
谢崚被滴漏声惊醒时,天亮起来了。
她睁开眼睛,宫女们应声走进宫中,捧来她的朝服。
谢崚任由宫女替自己梳洗打扮,扎好犀角衣带,绣着金线的服饰盖在她的身上,清贵端庄,她打了个哈欠。
原以为她会因为害怕睡不着,可是自从踏上这条路,她操劳政务,和大臣们玩心计,睡得比以往都要安稳。
她已经监国一旬,慕容德自被她降职以后就告病在家,两人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谢崚按照自己的心意,该提拔的提拔,该降职的降职,一番敲敲打打。
每天朝臣上朝时候都是战战兢兢的,搞不住哪天谢崚的锤子就来到自己头上。
不过谢崚敲打归敲打,除了降职以外,也没有动过想要杀人的心思。
朝臣们发现这点以后,纷纷松了口气,起码谢崚不嗜杀,保住这条命,丢掉的官职以后等慕容徽回来上朝以后还能朝慕容徽诉苦。
下朝后,谢崚准时去给慕容徽
喂药。
谢崚咬着山楂糖球,眯着眼睛看慕容徽喝完药。
在得知往药里加甘草的也不影响药效以后,谢崚熬药的时候加了一大把甘草,冲淡了药的苦味。
或许是出于对她的信任,慕容徽并没有疑心谢崚每天捧过来的这碗齁甜的药里面有什么。
慕容徽的脸色苍白,拈起一颗红山楂,放在口中,温和地凝视谢崚,“朕还没吃一口,全让你给吃完了。”
这盘山楂糖球,是御膳房给慕容徽解苦的,但是谢崚正好喜欢吃山楂,十几颗就只吃剩下一颗。
谢崚抿着唇,“我今天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让我吃点怎么了?”
谢崚指的,是她今天在朝廷上发疯的时候鬼使神差罢免了两个禁军校尉。
贺兰家的小辈们没出息,靠着家族荫封才入朝为官,成了禁军中的两个校尉。
慕容徽对兵权控制得很紧,早就想革了他们的职,但又害怕伤到贺兰絮的心,故而没动手。
谢崚仗着年纪轻胡闹一通,把他们整下来,换上其他人,正中他下怀。
慕容徽说道:“阿崚也能为父皇分忧了。”
谢崚笑了,“如果可以,我真想将父皇所有忧愁都带走。”
她双手托腮,金色眼眸闪了又闪。
其实她和慕容徽很难和谐相处,小时候谢崚就怕慕容徽,怕被他关进书房里背书,长大后怕他伐楚,两个人相处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
只有他生病的时候会变得脆弱,谢崚也会因为觉得他太过可怜了,将自己浑身的刺都收起来。
两个收敛的人在此刻能够短暂和谐相处。
说起来,她和慕容徽相处的时间比和谢鸢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很多很多,他们真的是很亲很亲的人了。
所以她才不愿意看见亲人相杀。
两国的仇怨,就由她来承担吧。
慕容徽睡了,病人总是嗜睡。
白太医跟他说,他过度劳累,加上遇刺催发旧伤,身体需要静养,至于静养多久,太医也是含糊其辞。
总之,在未来的半个月里,谢崚还会持续监国。
……
谢崚回到东宫后,外面有人通报说段氏来了。
段夫人之前就来找过她两次,谢崚都没有见。
她如今已和慕容德决裂,她和段氏再见面,也只是说些漂亮话,虚情假意,完全没必要浪费感情。
谢崚说:“送婶母回去,就说孤没空。”
她回到主殿更衣时,沈川跟了过来。
给慕容徽下药、革职孤立慕容德、离间两兄弟,都是谢崚自己的主意,沈川只是看着她做,并没有插手,也没有提出什么建言。
对此谢崚表示可以理解,毕竟他现在还没有完完全全属于她。
沈川问:“殿下接下来想要怎么做?”
谢崚说:“等。”
谢崚换掉那两个禁军统领后,部分禁军由同出贺兰家的贺兰初代管,而贺兰初是谢崚的人,相当于谢崚掌握了这部分禁军。
这些天谢崚打压慕容德,要是他识趣,最好就是顺着台阶下,缩起头来做人,或者给谢崚道个歉,以他的身份地位,谢崚不会步步紧逼。
但是谢崚估计,他有九成可能会走向另一条路。
谢崚和慕容德关系不算亲近,和他的相处中,谢崚大抵摸清他是个高傲的人,他会向慕容徽低头,却不可能向谢崚低头。
就算谢崚现在不收拾他,若是哪天慕容徽不在了,那他将会成为谢崚最大的威胁。
现在慕容徽还在,虽然他病了,但朝廷实际掌权人还是他,不过只是放谢崚上去玩玩,他要是察觉到谢崚的意图,肯定不会同意。
所以想要真正处理慕容德,所以只能诱他先动手。
现如今慕容徽卧床不起,若是想要干点什么,这是最好的时间。
谢崚不知道,慕容德能否把持得住这个诱惑。
谢崚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接下来就要看看,我那叔父能忍到什么时候了。”
沈川笑道:“要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呢?”
“要是他经得住考验,那孤暂且容他,与他和谐相处。”谢崚道,“但如果他没有经得住考验,那么……”
“他攻入皇宫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不仅如此,一环扣一环。
谢崚掀开了地图,纤瘦的手指指向地图,双眼光芒骤亮,“孤正好以‘清君侧’名义召回贺兰絮,而驻守荆州的楚军正好趁虚而入,那么——”
“荆州就是孤的了。”
沈川心惊,少女看起来病殃殃的,却是不是总是爆发出惊人的魅力。
沈川对她的计谋挑不出任何毛病。
“兵行险招,是一出好计谋。”
被沈川夸奖,谢崚面不改色,但心里到底是雀跃了一下。
她心里对自己的谋划也没底,得到了沈川的认可,她也就放下心来。
她推着沈川往外,“让你去给曹不瞒写信,你写了吗?”
沈川说:“写了写了,现如今你在楚国留下的那条狗已经成了王伦的心腹,王伦现在镇守荆州,你娘那边全员戒备,若是燕国这边有动静,不用我说,他们自然会出兵。”
谢崚把他推到门口,折返回书案前拿笔墨。
沈川凑上来,“你又给谁写信?”
谢崚往屏风后走,避开他,“要你管。”
谢崚是写给苏蘅止的。
这些天她太忙了,都忘了给苏蘅止写信。
她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
思前想后,白纸上却迟迟未能落下一字。
最后,她只在纸上留下了八个字——“一切顺利,唯挂念君”。
她在长安一切顺利,唯独想念苏蘅止。
夜夜梦君不见君,她真的好想见他一面。
……
或许是上天见不得谢崚过得这么顺,这封“一切顺利”的新发出仅仅一天之后,变动出现了。
这天,谢崚照例去给慕容徽喂药。
她和往常一样,亲自带了药包,去宣室殿找小厨房,亲自给慕容徽熬药。
熬完以后,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尝了一口,确定味道和温度没有问题之后,继续和往常一样,端到慕容徽面前。
要是又和往常一场,慕容徽喝了药,和她寒暄两句,差不多就该乏了,谢崚也识趣地离开,让自己的父皇能够好好休息。
不过——
今天慕容徽喝了药之后,脸色却变得很难看,双唇苍白,额头上直冒冷汗,连话也少说了。
谢崚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父皇,怎么了?”
慕容徽虚弱地笑笑,“没事。”
谢崚才没有信他,不是难受到无法支撑,他不可能会在谢崚面前示弱。
他是喝药以后才变成这副模样的,谢崚第一时间想到是不是药有问题,她拿过药碗,她明明喝过,和往常没有区别,为什么慕容徽今天喝完药会感觉不适?
盯着药碗里的残渣,谢崚想要继续尝一口,却被慕容徽拍掉,碗在地上碎开,她错愕抬头,慕容徽已经挣扎这从床上爬起,一半
身子悬空在床沿上,双目赤红,紧紧捉住谢崚手腕。
“不、能、喝!”慕容徽吃力地道,“阿崚,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口血喷了谢崚满身。
谢崚裙摆溅满了血迹,大脑空白了片刻,提着血迹斑斑的裙子大喊道:“太医,太医快来,父皇出事了!”
慕容徽的身子软绵绵垂了下去。
谢崚拉着慕容徽的手,哭了出来。
……
与此同时,慕容德正在院子里喂鱼。
这些天他无数次想要冲进皇宫将谢崚揪出来,都是段夫人拦住了他。
段夫人说他心性太焦躁,给他养了几条鱼,每天强迫他盯着鱼池看,让锦鲤为他发散心绪,别总想着朝廷那点事。
段夫人还说,谢崚虽小,但她终究是君,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该认清楚自己的地位。
慕容德看着争食的鱼儿,只觉得没意思。
就在这时候,宫中的暗线匆匆跑了回来,附耳和他说了几句话。
慕容德瞳孔一震,捏碎了鱼食,“皇兄还真是养了竟然一只白眼狼!”
他对着这池子鱼忍耐多日,内心燃烧的一团火愈发旺盛,正愁无法发泄。
谢崚居然犯下如此大错,这就别怪他替天行道!
“传我命令,公主行刺陛下,谋权篡位,立刻封锁宫门,府中甲士即刻随我进宫。”
“——清君侧!”
……
银针从药碗中抽离,一截已经完全变黑。
屋内的太医脸色一变,药里有毒。
谢崚跪在地上,连呼吸都抽搐着,究竟是那一步出了问题?
她明明提前尝过药,为什么药里会有毒?——
作者有话说:这里解释一下阿崚为什么和慕容家的人不对付,我说一下以前我构想的大纲。
第二卷谢崚来到燕国的时候,父皇在外征战,阿崚是跟着太后长大的,被太后各种嫌弃,过得很不快乐。
其中就包括了,为了强迫谢崚说鲜卑语,太后故意和宫女交谈的时候只说鲜卑语,让阿崚听不懂,因为父皇征战在外(把蘅止也带走了),她也没有办法诉苦,只能忍。
在得知父皇不愿意娶妃生子后甚至想要制造意外把阿崚弄残或者弄死。
而当时监国的慕容德全程冷漠旁观,任由自己母亲折腾阿崚。
谢崚之所以对贺兰初改观的原因也是因为连贺兰初于心不忍,觉得谢崚可怜,偷偷帮她寄信给父皇,让父皇知道她的状况。
(第二卷阿娘也是听说女儿过得不好,所以才选择留在长安宫,并且执着地想要杀了父皇)
逼宫太后、收拾慕容德,原本都是他们应得的。
不过这段太虐阿崚了,我写的时候很不快乐,不舍得阿崚受虐,所以改掉了。
但是这样就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前文和后面非常不协调,等我正文完结以后我会将前面的改一下,把第二卷改成大章的模样。
第127章 剧毒封心
周围太医脸色微妙。
这药是谢崚熬的,从放进药炉再到送到慕容徽的嘴里,只经过谢崚的手,谁对药动了手,可想而知。
白太医更是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在他眼里,这件事就是谢崚做的,可是他给了谢崚药方,也算是半个同谋,不敢出声。
不敢出声的不止白太医一人,满宫侍卫、宫女唯唯诺诺,即便谢崚是凶手又如何?慕容徽生死未知,要是他死了,将来整个大燕都是谢崚的,谁又敢跳出来说她的不是?
谢崚浑浑噩噩,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她还没换衣裳,慕容徽的血残留在她脸上,如一块鲜红的疤痕,看上显得特别可怕。
有个大胆的太医走过来,请示道:“殿下,陛下中的是奇毒‘步夜’,这种毒来自北方,虽然不会立刻致死,却会让人生不如死,在一年之内化尽五脏,使人形销骨立,呕血而亡。”
“殿下若是不想让陛下受太多折磨,臣等也可以……”
“住口!”谢崚猛地拍在桌子上,茶杯被震得掉落在地,她手握成拳,五指陷进肉里。
她强撑着站起身来,“谁让你自作主张,你是想要唆使孤趁父皇中毒,夺父皇性命吗?”
那位太医吓得跪下,他只是想要试探一下谢崚的态度,见谢崚这样做,恐怕她并不想让慕容徽死。
谢崚伸手指着他,“你。”
她伸手指向白太医,“还有你。”
她指尖指向每一个人,“父皇要是崩逝,你们也都不用活了。”
她漂亮的眼睛睁大,眼底红色血丝比脸上的鲜血还要红,有几滴血溅在她的眼角,好似流淌的血泪。
太医们弄明白了她的态度,慌慌张张地开始去给慕容徽施针压制毒素。
谢崚在慕容徽床前坐了一会儿,抹了一把血迹,看着指尖的斑驳,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慕容徽喝了她的药中毒,要是这个消息传了出去……谢崚不敢想。
她要去找贺兰初,在这个要紧的关头,有人动了异心——
谢崚小跑起来,宫女们见她一身鲜血,又行色匆匆,吓得躲避,不敢多问。
还没抵达东宫,她就撞见了惊恐的季怀瑾,她抓住谢崚的衣袖,“殿下,不好了,有人闯进——”
话音未落,铁甲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成群的黑甲如骤至的鱼群,围绕着宫道,将谢崚团团围住。
谢崚金色瞳孔倒映着乌泱泱的人群,她抿着唇,将季怀瑾拉到身后,迎向四周的兵甲,慕容徽站在铁甲前,手中握着一个白色小瓷瓶。
“慕容德,你做什么?”
他脸色冷着,说道:“我做了什么?殿下不如先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
“陛下这些年待你可曾有过一处不好,他给你锦衣玉食,给你东宫储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偏偏要做出这等忘恩负义、背弃天理的事情来?”
“奇毒‘步夜’,这么恶毒的药,你怎么敢舍得下在你的父皇身上?”
谢崚冷声道:“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下的,那这是什么?”慕容德拿起瓶子,“从你床底下搜出来的。”
谢崚捏紧了拳头,让呼吸平稳,她不清楚慕容德这东西真的是慕容德搜出来的还是他故意找来嫁祸自己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被人算计了。
是专门针对她的。
和之前春蒐猎场上的一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每一次给父皇煮药,孤都会亲自试药,若是孤做的,孤先在父皇之前就会中毒,何况倘若孤要下毒,绝不会将毒药藏在自己的床底下,这不是犯蠢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叔父会想不到吗?”
慕容德说道:“谁说这是毒药的?”
“这空药瓶中的残余粉末,正是‘绝心’的解药!殿下以身试药,孝心可嘉,谁曾想,这不过是殿下欺瞒群臣的把戏罢了。”
“先服下解药,再假装试毒,试图撇清嫌疑,你不顾天道人伦,利欲熏心,篡权谋位,列罪数条,今日我便替天行道,诛杀逆贼——来人!“
谢崚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有人过来,拉开了季怀瑾,将谢崚架了起来。
白绫宛如毒蛇一样缠上她的脖颈,有人拿着白布蒙上了她的眼睛。
“殿下金尊玉贵,恐怕受不了刀剑之痛,看在你贵为公主的份上,我留你一具全尸。”
他的话音未落,武士开始用力。
两个壮汉同时拽动白绫,谢崚听到自己脖颈传来骨骼位移的声音,窒息感扑面而来,她努力想要喊叫,却又被人堵上了嘴巴。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她的身形宛如一个破布娃娃那般被人随意摆弄。
密密麻麻如针扎的疼痛蔓延全身,她的大脑因为缺氧而在短时间内迅速失去感知,身子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她很快就会死去。
不
被白绫勒死,也会被蛮力折断脖颈而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一道清风吹来,伴随着闷响,绕脖的白绫一松。
身边少了一个人的桎梏,谢崚从半空中摔落,遮掩视线的白布飘开,如断线纸鸢,落在她的掌心。
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涌入肺腔的空气令她短暂恢复了意识。
另一支白羽箭扎进了另一个扯着白绫的武士胸膛,巨大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慕容德脸色一变,“陛下……”
慕容徽手执长弓,从箭篓里抽出一支白羽箭。
他身着白色里衣,长发披散,只披了件外衣就出来了。
他眼窝深陷,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连放两箭,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极致,需要两个侍从左右搀扶,才站的稳身子。
慕容徽再次勒紧了弓弦,这一次,指向的是慕容德。
没有片刻犹豫,箭矢离弦而出。
慕容徽的箭,百发百中。
慕容德瞳孔中倒映着箭矢的寒光,这么近的距离,他根本无法地方。顷刻带着劲风的箭簇穿透慕容德的胸膛,他被后坐力冲出一段距离,狼狈地被掀翻在地上,一口血呕了出来。
他咳嗽着:“皇兄,我……”
……
谢崚还没有从窒息中恢复,脖子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她努力睁开眼睛,指尖抠住地板砖的缝隙。她的视力没有恢复,可她不敢闭上眼睛,也不敢睡,很怕在这里死去。
她听见了慕容徽的声音,是慕容徽来了。
她有救了?
谢崚嗫嚅着,身体蜷曲着向前爬去,慕容徽带来的禁军驱赶着府兵,将半死不活的慕容德抓走。
却没有人敢碰谢崚。
慕容德逼宫该死,谢崚给慕容徽下毒,一样该死,正如太医们摸不准谢崚的意思,禁卫也摸不动慕容徽的态度。
不仅仅是禁卫军,谢崚也在害怕。
她没有下毒,但是她下了药,那种奇毒是经过她的手端到了慕容徽的嘴边。
她不知道父皇有没有对自己失望,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慕容德一样,怀疑她是乱臣贼子。
很快,她的疑虑打消。
一双冰冷的打手抚摸着她的脑袋,“没事了,没事了……”
身中剧毒、支离破碎的慕容徽来到她的身边,他没力气抱起她,就俯身搂着她,好似麻雀用羽翼庇护巢穴中的幼鸟,安抚着她。
“阿崚别怕。”
谢崚的眼泪如扯断的珠链,纷纷掉落,与石砖缝隙里的沙土,融为一体。
“我没有,”谢崚哭了出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慕容徽嘴角溢出了血,依然忍痛,“朕知道,阿崚不会做,不是阿崚做的。”
……
慕容德被慕容徽一箭射成了重伤,被押进了大牢之中,听候审讯。
慕容徽用最后的力气,下令全城戒严,搜寻下毒之人。
而后他再次陷入了昏厥之中。
他强撑着亲自来救谢崚,导致毒性更加深入五脏,太医施针也无法延缓。
在睡梦中,他又吐了几口血,把床榻都晕湿了。
谢崚拉着太医问:“不是有解药吗?为什么不能给父皇喂下解药,这毒也不是无药可救!”
慕容德就在她床底下搜出来那所谓“解药”。
太医道:“殿下有所不知,那解药瓶中的解药的量根本不足以解陛下之毒,若是想要根治陛下体内之毒,还需要调配更多的解药,而这解药中,有一份药材,很难寻得。”
谢崚问道:“什么药材?”
“雪昙。”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沈川抱着谢崚的披风走进来,一边给她披上,一边说道,“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在并州时,我让你去山上采的雪昙花?我没有骗殿下,那确实是一味罕见药材。”
谢崚觉悟:“是这东西!”
“没错。”
沈川说道,“步夜蛇在并州的高山上生存,因为时常在黄昏时出没,故名‘步夜’,而这种被命名为‘步夜’的毒正是取自‘步夜’蛇的毒液,中蛇毒之人,唯有同样生长在高山上的雪昙花,所以这种有蛇毒制成的毒药,也需要雪昙花才可以解。”
“殿下,雪昙花期就在半个月后,你若想配解药,应该立刻派人动身前往并州。”
谢崚正在思索,就在这时候,外面斥侯飞奔进殿。
“殿下,不好了,并州来报,匪从山出,攻陷北境两城,匪徒数众,刺史请求支援。”
谢崚站起身来,身上没系好的披风滑落。
春蒐遇虎、慕容徽中毒、解药只有并州有、并州土匪起兵作乱。
一系列事件,好像被人故意安排的一样,谢崚脑海中生出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线,将一连串的事情连在了一起,只是谢崚抓不住,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作者有话说:ps:1.阿崚不知道娘亲的体质,不然不会费尽心思找解药,而是会直接把人送到楚国联姻。
2.现实中蛇毒是蛋白质,口服无效,当然,小说不符合逻辑。
第128章 二入并州
“他说的是真的吗?”谢崚转身问白太医,“缺少的那一味药材,是不是雪昙?”
白太医说道:“这位内侍说得正是。”
谢崚继续垂眸沉思。
慕容徽中毒,并州兵乱,这一切,无不想要将慕容徽引向并州,哪里有什么东西等着他?
是谢鸢干的吗?
不可能,谢鸢若是对慕容徽下手,她不一定会给谢崚找好后路,而且她还会将这件事宣传得天下皆知。
不是谢鸢做的。
慕容徽得罪的人不少,拓跋氏残部,秦王符青,还有朝中被打压的宇文家族,这些人都有可能对慕容徽动手。
慕容徽现在还不知道并州兵乱的消息,谢崚把传信的斥侯给扣下了。
如果慕容徽知道了并州兵乱,以他的性子,说不准会强撑着病体,御驾亲征。
他现在的身体,哪容得下他折腾?何况明知有诈,谢崚不可能让他踏进坑里。
谢崚以前总是想要独当一面,讨厌被慕容徽和谢鸢管着,讨厌被当成小孩子,当天塌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想要撑起天下,有多么困难。
她知道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想要全身而退的最好方法,就是赶在燕国朝廷动乱之前赶紧逃回楚国,慕容徽靠不住了,谢鸢还能给她靠一靠,她去了楚国,可以继续蜷缩在谢鸢的羽翼下,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废物。
可她做不到。
她丢不下慕容徽,也不可能不在乎视燕国动乱,她的良心过不去。
她做了七年燕国公主,吃了燕国百姓七年供养,她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性命而置江山万民于不顾。
她问道:“四叔父现在何处?”
谢崚在禁军的带领下来到了诏狱,慕容德就关押在这里。
在太医简单包扎下,慕容德的命是保住了,而且很快清醒了过来。见了谢崚,他露出不甘的神色。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慕容徽偏宠谢崚。
慕容徽憎恨楚国,憎恨谢鸢,他也理应憎恨这个孩子,可他不仅以身犯险,亲自到楚国将人接回来,还对她一再纵容,甚至在她下毒伤害自己性命之后,还让她跟没事人一样在外面晃。
他明明是在替天行道,还要被慕容徽误解,被他射伤后关押在这里。
谢崚摸了摸还有点疼的脖子,上面的勒痕清晰可见,以至于她说话声音都是沙哑的,“四叔父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孤,孤不是来杀你的,以父皇的箭法,若是他真的想要你死,那你就不会被关押在这里,父皇既然饶恕了你,孤也不会对你做什么,想想段夫人,还是安歇些吧。”
听她提到段夫人,慕容德的神色少许缓和。
“孤今
天到这里来,是为了问你一件事。”
虽然慕容德确实按照她原计划的那般做了谋逆之事,但是现如今,谢崚已经无心再按计划行事。别说什么夺不夺荆州了,她得先护住大燕江山。
拿出小瓷瓶,“这瓶解药,是你真的在孤床底下搜到的,还是你故意放在孤床底下,用来栽赃嫁祸于孤?”
他片刻没接话,谢崚已经没了耐心,敲击着铁栏杆,“说话!”
慕容德道:“我堂堂大燕皇子,慕容氏的血脉,怎会行如此宵小之事!”
“这药就是从你床底下找到,在场众人有目共睹,你就算再这么逼问我也没有用!”
谢崚脸色变了。
不是慕容德干的,那又会是谁将药放在她床下。
能够进出东宫的人有很多,每日洒扫的侍女,还有东宫的幕僚,他们当中的人有可能被收买,也有可能出于别的目的。
会是杏桃吗,她会是别人安插在皇宫中的棋子吗?
会是沈川吗,这个人看起来就不着调,他为什么会知道“步夜”的解药?
会是贺兰初吗,贺兰家会有凡心吗?
又或者……会是苏蘅止吗?慕容徽对他有着杀父之仇,他一直等到现在才来复仇?
谢崚立刻掐断自己的想法,若是放任疑心疯长,她的身边将再无可用之人。
回到宣室殿,杏桃已经将谢崚换洗衣服拿了过来,拉着她去浴房冲刷掉身上的血迹,穿上干净衣裳。
谢崚来到大殿是时候,已经有几位官员在等候了。
这些都是慕容徽的亲信,这些臣子,都是忠心于慕容徽的人,人数虽少,都身居要职。
这些人在谢崚监国,和慕容德斗得水深火热之时猫在朝廷上一声不吭,隔岸观火,谁都不帮。
慕容德带兵逼宫,慕容徽召他们进宫勤王。
收拾完慕容德之后,他们就留在偏殿中等候。
谢崚将他们都叫了进来,开诚布公地道:“孤需要去并州一趟。”
此言一出,这些人迟疑起来,“这……”
“雪昙花一年只开一次,孤不放心假手于人,父皇生死皆系于此一花之上,孤必须亲自前往。”谢崚说道,“以及,带兵支援州牧剿匪,解并州之困。”
“还望诸君替孤筹备军事。”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向坚定的谢崚,说道:“殿下想去并州,臣等不能做主,还得先问过陛下。”
谢崚心想,若是慕容徽同意,她用得着跳过他来找眼前这群人?
“以父皇如今的身体,若是以并州军情如实相告,他必然会亲赴并州平叛,他的身体过度劳损,后果不堪设想,你们想要他死吗?”
谢崚正襟危坐,说道,“但若是一直拖延,放任并州不管,土匪吞并了并州,下一步就是直逼长安,诸君想要土匪兵临城下吗?”
大臣说道:“可是殿下也没有上过战场,怎知战场凶险?”
“父皇十九岁以前,也没有上过战场,十九岁在带兵杀敌,便退匈奴千里,孤是父皇的血脉,虽自知不如父皇神勇,但去年也和这群乌合之众交过手,孤心里有数。”
谢崚对着众臣再拜,“大燕江山,皆系于诸君之身,还请诸位考量清楚。”
这些大臣混迹朝廷多年,不会不知道利弊,看着谢崚坚定的模样,心中各有思考。
……
慕容徽黄昏时醒来,谢崚听闻以后,立刻停下手头的事,跑去看他。
“朕睡了几天?”
“不到一日。”太医说。
慕容徽道:“朕头疼得厉害,梦里总是不安稳,公主如何了?“
就在这时候,谢崚绕过屏风跑到了床前,“父皇。”
“阿崚。”
慕容徽招手让她过来,谢崚连忙乖巧地跪在他面前,他抚摸着谢崚的脖子,看着拿到长长的勒伤,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满出来了,而随着他指尖上划,触碰到另一道更浅的伤疤。
谢崚和他都是一愣。
这是刀伤,慕容徽离开楚国的时候留下的。
已经很浅了,如果不是慕容徽故意盯着她的脖子,根本就看不见。
谢崚连忙后退一步,拉起衣领遮住脖子。
只听慕容徽道:“那时候,你很难受吧?”
谢崚说道:“疼只是一阵,现在不疼了。”
慕容徽凝视她许久,说道:“或许是父皇错了。”
谢崚错愕抬头,他眼中带着泪花,“建康皇宫是一次,现在又是一次,已经整整两次,父皇两次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父皇真的不知道,带你来到燕国,究竟是对是错。”
“阿崚,若是现在给你一次机会选择,你会回楚国吗?”
谢崚喃喃道:“父皇,你在说什么?”
慕容徽说:“我说,让你回楚国去。”
慕容徽的政治敏感度极高,他虽然不知道并州土匪作乱,却也清楚地意识到皇宫内部出了奸细,有第三方势力想要搅乱大燕朝局,正是内忧外患之际。
如果他身体好,他肯定要爬起来把幕后凶手给扯出来,看看是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乱,可他现在这个样子,能活多久都是未知数。
他想要立诏让谢崚继承大燕,可是慕容德逼宫也警示了他,慕容家人心不齐,不一定会拥护谢崚,自己女儿半斤八两他也是心知肚明,她怎么能坐的稳皇座?
他原以为他尚在壮年,还有很长时间给谢崚铺路,可现在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不敢赌,不敢赌谢崚能够收拾这个烂摊子,所以,最安全的方法,送她去楚国,找她母亲,谢鸢会保护好她,别管大燕了,回去吧,平平安安就好。
这是他脱开了帝王的身份,作为一个父亲的私心。
谢崚不可置信,“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只猫、一条狗吗?”
慕容徽没有说话,宛如默认。
谢崚双唇颤动,她压抑着泪水,对慕容徽道:“父皇,那我回去了。”
谢崚说道:“我回楚国了,那你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哦。”
慕容徽说道,“去吧,朕也不想再见到你。”
似乎他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他将眼睛闭上,谢崚似乎是被他是举动气到了,提起裙子转身就走。
噔噔噔的脚步声过后,等慕容徽睁开眼,谢崚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叫来了暗卫,下令护送谢崚回楚国。
或许谢崚是真的生气了,她再也没有来看过慕容徽。
第二日,暗卫禀告慕容徽,公主清晨就收拾好东西回楚国了。
小没良心的。
连声道别都没有。
……
与此同时,谢崚已经带着朝臣东拼西凑出来的两万大军,北上并州。
燕国的朝臣都是会权衡利弊的人精,他们之所以不愿意答应让谢崚去并州,只是担心开了这个口,将来慕容徽会追责到他们身上。
在考虑了整整一夜过后,三朝元老、当今段家的家主段融站了出了,将全部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说让谢崚去并州,是他的意思。并州刺史是他儿子,这全都是他的私心。将来就算慕容徽追责,也只降责于他一人。
臣子们见有人愿意担责,很快就松口允了这件事。谢崚由此获得了率兵平叛的资格。
至于楚国——
谢崚当然没有去啦。
骗慕容徽的。
第129章 伐燕
并州谢崚已经来过了一次,和上次的张扬不同,这次谢崚刻意隐瞒了行踪。
她将大军甩在后面,带着十几人急行军,昼夜兼程赶赴并州。
雪昙花的花期也就在这几天,错过了就没有。平叛可以慢慢来,但是慕容徽命在旦夕,谢崚此行最主要目的,还是救治慕容徽。
随行的几个人中,谢崚特地带了沈川和陈虎。
谢崚带上陈虎,是因为他是平阳郡守之子,想要让他帮忙向郡守借兵。
至于沈川——
谢崚骑在马背上,不由得看向身后那个白色的人影。
谢崚没办法确认谁是间谍,但是在这群东宫幕僚之中,她最不信任的人就是沈川。
谢崚之前对他的青睐,都是基于小说剧情建立的。
小说中,他是属于谢鸢那一派的人,投奔谢鸢后,为谢鸢鞠躬尽瘁,从未有过背叛。
不过现如今想来,谢崚觉得自己还是太心大了。
他身世成迷,想法成迷,谢崚总是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谢崚很多事情都会和他商量,他是最清楚谢崚谋划的人,也最有可能用下毒来打乱谢崚的计划。
所以她不能将沈川留在长安,以他熟悉并州地形为由,将他作为向导带在身边。
就在这时候,沈川开口了,“殿下为何频频回头,是担心奴婢跑掉吗?”
小心思被人察觉,谢崚别开了目光。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奴婢知道,殿下疑心奴婢是那个间谍。”
谢崚鬼使神
差地问道:“那你是吗?”
沈川说道:“不是。”
他要是此刻给出个凌模两可的答案,谢崚就几乎要确定是他了。可他说不是。
他停顿片刻,又道:“如今奴婢无论说什么,恐怕殿下是不会相信我的,虽然奴婢自诩不是个好人,但是被人冤枉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奴婢会为自己洗清嫌疑的。”
谢崚问道:“你想要如何洗清嫌疑?”
“十日之内,替殿下找到雪昙,配好解药,二十日内送回长安到陛下身边,替陛下解毒。”沈川说道。
谢崚也不管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最终目的,是想要配出解药。
他都这么说了,谢崚接话道:“最好如此。”
谢崚快马加鞭,连换了几匹吗,三天才歇脚休息一次。
她没有和从前一样在晋阳逗留,直奔静乐城。原本走了一个多月的路程,不到十天就到了。
此时并州戒严多日,静乐城作为边境小城,城门紧闭。
守城侍卫见一行人过来,还以为是土匪军,弓已经拉了满圆,还好谢崚及时拿出了令牌,“皇令在此,快开城门!”
……
县令还是去年的县令,还认得谢崚的模样,见了谢崚,不由得大惊,“殿下,您怎么来了?”
谢崚说道:“孤来此,是为剿匪。”
县令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您乃千金之躯,陛下竟舍得让您来此地犯险?”
县令还不知道慕容徽的事,他拉过谢崚,严肃说道:“殿下,这土匪非同寻常,不是你能应付的,去岁州牧大人已经派兵北上山中围剿过一次,可是这土匪好像是山里长出来的草,怎么也剿不完,越剿越多,这怎么可能是寻常土匪?”
“如今竟然冒出了号称十万大军,还攻占了晋阳以北,可谓是十分凶险。”
非同寻常?
谢崚眼眸微微一沉。
县令道:“州牧已经下令戒严,这附近时常有土匪兵出没,殿下一路过来,没有遇见什么危险吧?”
谢崚摇头,她运气还算好,没有见到流寇。
谢崚问道:“对了,孤来静乐,还为一件事,敢问县令山中雪昙是否开花,孤需要取花制药。”
“这……”
县令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还没开花吗?”
县令说道:“不是,只是现如今匪患横行,这药农都不敢轻易上山采花,殿下想要花,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药农惜命,也是人之常情。
土匪横行,药农害怕撞见土匪,丢了性命,所以没法入山采花。
谢崚抿紧了唇,看来就只能她自己上山去采花的。
就在这时候,沈川开口了,“去城中看看,按照惯例,城中药农每年花开之时都会上山采药,运气不好的,就会遇上生长在山中的步夜蛇,所以自然会常备步夜的解药,殿下没法自配,可以去药馆里找找有没有现成的。”
雪昙花很容易腐败,采摘后三日以内药效就会消失。要延续药效,只好在雪昙花还盛开的时候立刻做成解药保存。
雪昙花生长在并州北部的山上,全天下大概只有像静乐城这样的并州的边境小镇才会找到解药了。
谢崚还是不信任沈川,但却没办法否认他给自己提了个很好的思路。
去岁制成的解药,虽然说药效可能会有所降低,但是总比犯险上山寻找好。
谢崚于是派人去找全城的医馆寻找解药,很快,她得到了一个消息——
“殿下,医馆内的解药在一天前就已经被人高价收走了。”
谢崚刚亮起的希望又被按灭,金眸暗淡了下去。
沈川却依然镇定,“放心吧殿下,我说十天之内会为你找到解药,那就不会骗你。”
他转身看向县令,“请县令派遣官兵,逐家逐户询问,有没有人家中还蓄有解药。”
谢崚看向他,他解释道:“对方既然能够短时间内买走所有解药,肯定不是普通人,既然如此,他在买药的时候,肯定会隐匿行踪,不想被人察觉,故而他也就只能买走医馆里的解药,没办法挨家挨户敲门买走所有解药,加上上山采摘雪昙,本就是静乐城百姓的营生,哪怕是为了防备未来可能在山上遭遇步夜蛇攻击,百姓也会留有解药。”
谢崚觉得有道理,道:“去安排吧。”
……
静乐背面的高山,数十人形成的骑兵小队快速穿过河谷,来到了一座城池中。
这是被土匪军攻占的五寨城。
骑兵队长一路长驱直入,来到一处府邸前,进屋后穿过简单的门廊,跪在了一个男子面前,喊的却是:“殿下。”
男子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上下,鼻梁上有一道伤口,从右伤划拉到左下,斩断天根,给他原本秀美的五官增添了一分邪性。
“今日如何?”
男子问道。
“我等在山中蹲守,并未发现慕容家那小儿的踪迹。”
男子眉目凝重,“那其他人呢?”
跪在地上的人依然摇头。
男子怪道:“那小姑娘不像是沉得住气的性子,她来并州,就是为了寻药,如今雪昙花开,她倒是坐的住。”
本来想趁着谢崚进山采花将她抓住,可她居然不按套路出牌,这让男子眉头皱起。
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你有没有将城内的解药全部买走?”
“药馆里的是买完了,只是城中百姓家中恐怕还有藏匿,属下担心逐门逐户寻找,会惊动县官,所以……”
男子脸色一变。
……
“这就是解药?”谢崚看着白瓷瓶中的粉末。
有了县令的帮助,谢崚很快就搜集到了十余瓶解药,全部都摆在她眼前的八仙桌上。
县令道:“大夫已经验过了,去除了一些放久了、失去效用的,如今还有效用的解药,都在这里了。”
谢崚摩挲着瓷瓶,说道:“城中可有‘步夜’毒?”
大夫虽然已经验过了,但是谢崚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得亲自试一试。
县令吓得跪倒在地,“万万不可!”
谢崚身体有多虚弱,他去年已经见过了,要是眼睁睁她服药后身子损伤,那他也不用活了。
他咬牙道:“殿下若是要寻人试药,老夫可代劳。”
“我来吧。”沈川的声音再次响起,“送佛送到西,既然要试药是找出解药的一环,奴婢愿意一试。”
谢崚指尖一颤。
看来他为了洗脱嫌疑,还挺拼命。
不过谢崚没有阻拦,她想要看看沈川究竟能做到怎么样的地步。
大夫将调好的步夜毒喂他服下,他的额头上很快就开始冒出了冷汗,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滑落,跟慕容徽中毒的症状一般无二。
他冷白的指尖颤动,从桌子上随手拿起一个一瓶,到处一部分解药,放入口中。
他抿紧双唇,扶住八仙椅。
时间缓缓流逝,约莫一刻钟后,他坐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他说道:“这下殿下总该相信我了吧。”
解药是真的,她爹有救了
谢崚一股脑将药装进包袱中,对着随从下令道:“走!”
现在得把药送回去。
侍从架起来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沈川,拉着他上马。
谢崚朝着县令抱拳道:“县令大人,多谢了!”
话罢,当即策马冲出城门,准备将药送回长安城。
然而,正当她策马奔出城外不足十里,一路百来人的队伍追了过来,谢崚一眼就注意到了带兵的人,手持长戈,脸上还有一道红色伤疤。
“活捉大燕公主!”
伴随着一声吆喝,这群人策马就朝谢崚围了过来。
……
与此同时,在京口操练水军的谢鸢用力拍在桌子上,她的五指按住一张白纸,低落的泪水将上面的墨迹化开。
依稀可见,是谢崚的字迹。
“岂有此理,慕容徽欺人太甚。”谢鸢的眼睛已经红了,想到纸上的字句,她的心仿佛被割了许多刀,五指几乎要
划开木桌,“明月,令王伦来见朕——不用了。”
“直接传令三军,北上伐燕。”——
作者有话说:没想到吧,爹爹喊了那么久的伐楚,最后是弱小的娘亲先动的手。
第130章 间谍
谢崚收了弓,喘着粗气。
“他们走了?”
“走了。”
段岚挥动长戈,将上面的鲜血扫下,下马来到谢崚面前。
谢崚方才从这里路过的时候,遭遇到了伏击,对方以多欺少,幸而她身边骑兵拼死抵抗,一直支撑到了段岚出现。
经历过一场打斗,谢崚还算临危不乱,而且全程她都死死护着自己身边的袋子。
战斗结束后,谢崚第一时间看向自己身边的布囊。
还好,解药都还在,没有被震碎,谢崚松了口气,对段岚道:“多谢刺史。”
段岚却毫无战胜的喜悦,眼神复杂地说道:“殿下,你不该来这里的。”
谢崚说道:“我必须得来。”
“殿下,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段岚没有明确指出是哪个人,但是谢崚却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脸上带着红色伤疤的男子,谢崚一箭射中了他的肩膀。
谢崚疑惑道:“土匪头子。”
“殿下,”段岚严肃地说,“这根本就不是普通土匪简单。”
普通土匪,毫无军纪,不事生产,只靠掠夺为生,不足为惧。
“你看到的那个人,是前赵皇十皇子,刘玿。”段岚说道,“当年的漏网之鱼,赵亡之后遁入并州的山林之中藏匿,招兵买马,和拓跋氏的残部、秦王的残部勾结在一块,又得了西州凉过的支持,如今抓准时机,卷土重来,并州恐怕,要守不住了。”
谢崚心中大惊,“什么?”
她想过幕后黑手或许是匈奴余孽、拓跋氏残部、或者是其他想慕容徽死的人,却没想到,这些人居然纠和在了一起,拧成一团。
回晋阳城途中,段岚告诉谢崚,昔日赵国皇子曾经在并州称帝,对并州的渗透与掌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它说并州守不住,也不是夸大其词。
北方两座城池失守并非是被强攻下,而是那边境的守将就是赵国的拥趸,在赵皇子起兵的时候倒戈。
十万大军也不是假的,赵兵残部,刘玿这些年收纳的流民,而且,可能更多。
现如今并州军大部分投降,剩下的军心散漫。
回晋阳城的路上,谢崚一直保持着沉默。
段岚说道:“若是陛下亲征,并州可能还有救,但是来的是殿下,一殿下调兵遣将不如陛下,二殿下名气不如陛下,不足以提振军心,只可惜,宫中出事,陛下来不了。”
并州情况远超谢崚预料。
慕容徽中毒的消息已经由段岚的父亲段融告知他。
谢崚说道:“我已经让段大人调出两万兵力,前来支援,真的不能一敌吗?”
“我已寻得解药,等我回去为父皇解毒,等父皇恢复,他就能来——”
“殿下。”段岚打断她的话,“陛下遇刺受伤,又身中剧毒,若是强撑亲征,会出事的!”
“两万大军,都是殿下从雍州调出来的,若是将全部希望都押在并州,一旦失败,无人守城,敌人长驱直入,便可攻破长安,形势比人强,现如今国家危难,能守则守,等陛下恢复,再反破敌军也是可以的,没必要逞能一时之勇。”
谢崚张了张口,转头看向沈川。
她承认自己没有慕容徽的远见和谢鸢的谋虑,在大是大非面前,她很难判断该做些什么,所以她需要客卿,需要别人给她指一个方向。
沈川道:“段大人说都不无道理。”
见谢崚动摇,段岚说道:“微臣明日就派人送殿下归长安。”
等大军围城,就来不及了。
谢崚忽而扯住段岚的衣袖:“那大人呢?”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逾矩时,已经晚了,她连忙松开了手。
段岚笑道:“殿下,微臣乃并州牧,一州州牧,怎能抛下一州子民逃生,我会守城到最后一刻,为殿下争取时间。”
“段大人。”谢崚凝视着他,金色的眼眸罩住了夕阳,格外明亮,
“孤乃一国储君,也不会抛下自己的子民,我会继续派出增援,同时也会调各州兵力支援长安,军需粮草,孤会替段大人解决,还望段大人不要放弃希望,稳住军心,哪怕父皇不来,段大人也能扫清贼寇。”
说着,谢崚躬身,朝段岚俯首一拜。
段岚正色,以一种惊诧的眼神看向眼前的公主。
父母的光芒太过耀眼,很容易掩盖孩子的光辉,谢崚正好如此。
有横扫北方的父辈、稳住江南朝廷的母亲,对比之下,谢崚并不算显眼。
可她真的不出色吗?
段岚心想,或许比其她父母,她并不算是出类拔萃之人,但懂得保护河山与百姓的公主,她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连沈川在听见她的话以后,也迟疑了一下。
谢崚看向天边聚拢的夜幕,说道,“孤该走了。”
段岚道:“夜色已深,不如明日再出发?”
谢崚摇头,“不了。”
她来的时候,就没有怎么休息。
为了防止中途发生意外,谢崚特地拆开了解药,分成三份,一份她自己携带,另一份给段岚,让段岚派出信使护送,最后一份,她交给了沈川。
“你为我试药,我姑且信你一次。”
解药兵分三路发出,就是为了确保中途不会被拦截能够准确无误送到慕容徽手中。
……
长安,宣室殿。
“这可怎么办是好……”
“要不要告知陛下?”
“可殿下还没有回来,要是说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但也不能放任不管呀,楚国的水军已经到秦淮河上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谢鸢到长安来吧!”
“对啊,而且这事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殿下的诡计,要知道,殿下的母亲可是楚国哪位,没准她是想要串通母族灭国!”
“那你说怎么办,你去说?你去告诉陛下啊,陛下要是承受不住,病情加重该怎么办!”
……
一群大臣聚在大殿外面,窃窃私语,谁都不敢进屋。
好吵……
真的好吵……
慕容徽撑起了身子,头疼欲裂,外面的人在吵什么?
他慢慢爬起来。
什么谢鸢?什么楚国?
什么叫做前功尽弃。
他搀扶着船沿,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走去。
外面的大臣们吵得比枝头的麻雀还要热闹。
本来谢崚压下了军报,亲自带兵前去剿匪且寻找解药,就是为了慕容徽的身体考虑,想要他好好养好身体,不要过思过虑过劳。
可谢崚刚走没多久,南边的谢鸢就直接带兵北上,跟商量好了似的,时间卡得分毫不差。
大臣们议论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慕容徽,就在这时候,殿门缓缓打开,门后露出一双金色眼眸。
“你们……说什么?”
大臣们纷纷跪下,“陛、陛、陛下。”
慕容徽脸色白得像鬼,高大的身子站在光照不到的暗处,宛如一只幽灵。
他双唇干涸,双目赤红,苍白的瘦扶着门框,“你们告诉朕,公主去了何处?”
……
徐州,作为前线,苏蘅止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战报,调兵守江防。
他站在泱泱江水前,望向一望无际的江面,遮天蔽日的艨舯连成一片,如在大江之上盖起了一座城池。
代表着楚国的战旗挂在船头,江东水军气势如虹,立在船上,威风凛凛。
一艘高大的楼船上,谢鸢穿着紫色束袖袍,长发绑在身后,宛如女将。
双方列阵对峙。
当初苏蘅止和谢崚谋划前往徐州,就是为了在今后燕国和楚国交战的时候护住楚国,可就在不久之后,苏蘅止却要领兵和谢鸢对抗,说起来还真像笑话。
苏蘅止想
不明白,是谁给谢鸢胆子,居然敢冒险渡江挑衅燕国?
不久后,谢鸢派人隔着江朝苏蘅止喊话。
“苏郎君,我们陛下说了,只要你愿意归降,缴械投降,你依然可以做我们楚国的靖远侯,现如今殿下有难,陛下救女心切,你若是阻拦,可就别怪陛下对你不客气了!”
“公主是你未来妻子,你也不想公主出事吧?”
听到这些话,在江边观察局势的苏蘅止脸色一变。
谢崚,谢崚怎么了?
谢鸢是诈他吗?
不对,不对……
这些天他琐事缠身,人忙起来的时候,就容易马虎。
他忽视了一件事,在他抵达徐州后,谢崚给他写的信,似乎越来越少了。
不,是几乎没有。
明明说好要相互通信,但分别之后,他们之间的通信少得可怜。
不仅仅谢崚没有给他写信,而是长安的消息都断绝了一般,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收到过长安的信件了。
……
谢崚疾驰了几日几夜没有合眼,总算是赶回连长安城。
士兵见是公主回来了,当即打开城门放行,谢崚一路策马狂奔,直到宫道尽头不能走马了才停了下来。
到了,终于到了。
谢崚握紧了装着解药的瓷瓶,翻身下马。
她快步往宣室殿走去,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慕容徽了。
可就在这之后,听闻她归来的季怀瑾立刻从东宫跑了出来,截住了她的去路。
她跑得气喘吁吁,一上来就道:“殿下不好了,你回来晚了,陛下,陛下他不在宫中!”
“你说什么?”谢崚捏紧了药瓶,不由得朝季怀瑾走了几步。
“父皇去了何处?”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慕容徽上,全然没有留意到——
顷刻间,寒光乍现,尖锐的刀刃贯穿谢崚的胸口。
速度快到谢崚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感觉到一片冰冷。
季怀瑾的目光由最开始的慌乱归于平静,最后化为浓烈的恨意。
“放心吧,他很快就下去见你的了。”——
作者有话说:前面暗示了很多次
是怀瑾,女主其实也怀疑过她
不过是沈川太不可靠,女主怀疑得更多一些,转移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