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复仇
寒冷蔓延得很快,顺着刀锋,席卷全身。
谢崚已经听不见心脏跳动的声音,抓紧了握刀的那只手,死死地盯着眼前人。
“为、为什么?”
鲜血从谢崚口中涌出,季怀瑾似乎还觉得她死得不够快,抬手想要将刀抽出。
而赶到的侍卫也觉察到了她的意图,拔刀砍下她的手,将她按在地上。
“殿下!”侍卫扶着谢崚,捂住谢崚的伤口。
谢崚却挣扎着推开侍卫,盯着季怀瑾。
“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愤怒汹涌漫过谢崚的大脑,压下了即将死亡的恐惧,她只想要问个明白,“自你入宫以来,孤有亏待过你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呀,怀瑾?”
她金色的眼眸中溢满了悲伤。
不是没有怀疑过季怀瑾的身世,沈川已经在她耳边唠叨过很多次。
季怀渊年少时家境贫寒,家中没有奴仆,要自己洗衣做饭。那出生于这种家庭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连生火都不会?
戏子演技拙劣,不是没有露出过破绽,不过只是看客不愿意揭穿罢了。
比起将她当成别的势力留在身边的暗子,谢崚更愿意相信她是有苦衷,知道她曾受兵乱之苦,将她留在身边,让她不用再风餐露宿,让她有了安稳之地。
沈川说的对,她自小就对幼弱的少女更加宽容同情,每每看到她们,谢崚就想起了早逝的君齐。君齐是她最好的朋友了,哪怕多年来没有人提起谢崚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她看着身边的女孩子们,总是想着,如果她没有死,她或许也会像她们一样站在自己身边。
所以她哄着贺兰初玩,亲手给季怀瑾加簪,让她们开开心心的。
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君齐。
她昔日所做,都成了一厢情愿?
“哈哈哈……”
季怀瑾似乎感觉不到断臂的疼痛,一只手指甲抠进了泥里,嘴里和榭崚一样涌出鲜血,两行眼泪流淌下来,嘴里发出诡异的笑声,像是极致的悲痛,也像是得手的狂喜。
“公主殿下啊,你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可以泯灭你我之间的血恨深仇吗?”
她五指陷地,瘦小的身体仿佛迸发出极致的力气,居然从众多士兵的桎梏中将头抬了起来,以一种不屈的姿势,看向谢崚。
“你父母趁我国内乱,掠过我江山子民,你母亲将我族人驱逐,我母亲与兄姊族人一万余人,统统被你父活生生埋葬在北邙山下。你现在明白我身上的伤是从哪里来的吧!”
“我才不是那个废物的妹妹,我乃大赵高祖皇帝之女,赵国弘农公主刘瑾,慕容氏狗贼,我与你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谢崚眼眸颤着,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季怀瑾。
刘瑾。
刘玿……
他们才是兄妹。
刘瑾尖叫着,好似在控诉,“这长安城本就是我的家,你父亲送给你的珠宝,都是从我宫里掠夺而来的,倘若我父母还活着,我何须你为我加簪?”
“你快死了,你父皇逃不了,你母亲也逃不了,你们一家子去黄泉下团聚,为我刘氏族人赎罪吧!慕容氏和谢氏,最终都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她早就服过毒,一口血喷在了谢崚的裙子上,缓缓阖上了双眸。
刘瑾死了。
死的时候,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安详。
谢崚抬起沾血的手,想要碰一碰她的脸,就在她迈出第一步时,胸口的疼痛宛如潮水一般涌来,她再次呕出了血。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被刀刃贯穿的位置,鲜血流淌出来,染红了她整件衣裳。
难怪周围的人这么慌乱,原来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脑海迟钝地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父皇……”谢崚捏紧了手中药瓶,方才被刺伤的时候,她一直握着慕容徽的救命药,不愿意松手。
她将药递给了侍从,“给父皇送去,给父皇送去……”
看着侍从接过瓷瓶,谢崚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划过眼角。
他们父女二人,总要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
此时,并州,刘玿已经带兵包围了晋阳城。
城中守军,不足两万,却要面对来势汹汹的十万大军。
中军大帐中,刘玿正在处理着箭伤。
上次他亲自带人去围堵谢崚,不料被那小孩反咬一口,一箭射中肩膀。
她看起来软弱无力,弓却拉得极好,这一箭穿透他的锁骨,伤势迟迟未愈。
能从百来人中认出他是首领,果断拉弓放箭,预判了他的惊慌失措和躲闪的方向,在百步之外稳稳当当地射伤他,其果决和定力,非同寻常。
慕容徽中毒不过十来天时间,就带着人找到解药,绕开他全部包围潜逃回长安,不愧是慕容徽和谢鸢的女儿。
幸好他留有后手,否则让谢崚活着回到长安,就算慕容徽没了,恐怕这盘棋也很难下赢。
刘玿正在沉思,有将领拿了一瓶药过来,“殿下,这是金疮药。”
刘玿说道:“不用给我,我的伤并不致命,留着以后用。”
他们现在物资不足,金疮药难寻,用了就没有了,不如留给以后受致命伤的时候再用。
刘玿挥手让人下去,他今日的心情极为烦躁,尤其是看到军帐床前那一个虎皮枕的时候,眼眸暗淡了下去。
将领察觉到了他的失落,于是说道:“都怪属下无能,若是能够及时拦截谢崚,就
不用公主牺牲……”
刘玿沉默片刻,说道:“或许,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从北邙山上下来后,她就一直很痛苦,亲手杀掉慕容徽最疼爱的女儿,她大概也解脱了。”
“我还记得当初在北邙山下的尸山血海里挖出她的时候,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刘家人的尸首填满了深坑,侥幸没有伤到要害的刘玿爬以来,一具一具地翻着尸首,想要寻找同类,看到的只有冷冰冰的尸体。
直到他看见了躺在血泊中,衣不蔽体的刘瑾,依然睁着空洞而麻木的眼睛。
慕容氏纵燕军屠戮百姓,杀红了眼的士兵将女眷拖到一边发泄,这在战场上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被逮住的女眷除了自尽,无一例外都会遭遇此等不测。
……
刘玿从前和刘瑾并不相熟,赵皇的孩子有很多,刘玿只是不起眼的庶子,被丢到一边,随意生长。
但是刘瑾是先皇最小的女儿,又是宠妃所出,一出生就备受疼爱。同年南朝女帝诞下女儿,封为会稽公主,先皇不愿女儿输于对方,以弘农郡相赠,封刘瑾为弘农公主。
每年各郡国朝纳的岁贡,也是刘瑾先挑,为了哄女儿开心,先皇还曾在女儿五岁生辰那日,送给女儿一只幼虎,让她学着驯养长大,那只虎和她一起长大,是她亲密的好友。
那只猛虎被燕军逮住,后来被带到了骊山猎场,她伪装成侍女,亲自给昔日的爱宠喂下促使猛虎发疯的药,用来设局杀谢崚。
因为自小和她一起长大,那只虎与她亲近,在她靠近喂药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从而瞒过巡逻的守卫。
后来,她又循着线索抓住了季怀渊。
严刑拷打,让他将关于沈川的消息吐了出来,将人杀了,直接女扮男装用从季怀渊那里套出来的消息换取留在谢崚身边。
被识破后,她随机应变,将自己的身份变成了季怀渊不存在的“妹妹”。
她要复仇,向燕国复仇,向楚国复仇。
……
想当初,他们兄妹两人,一个因为不起眼,另一个是女儿身,对皇位没有威胁,在先皇故去之后,走马灯般来了又去的几个皇帝也没有为难他们。
在燕军去后,冬夜的北邙山,他们两个,倒是成了唯一的亲人。
刘玿想象不到,曾经娇生惯养,不谙世事的女孩,究竟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
她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燕军留下的的短刀,燕国某个士兵用这把刀砍杀了太多的人,刀口已经断了,刀片翻卷。
似乎是认出了刘玿,她张了张口,没有声音,只有嘴型——
“杀了我。”
那一刻,她似乎就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
刘玿给她穿好衣裳,将她背下山。
他告诉她,“只有活着,才有复仇的机会。”
“活下去。”
他们要等,等到一击必胜的时机。
慕容徽,燕国……
后来她的一生,都在复仇。
刘玿亦是如此。
一滴水划过刘玿的下颌,滴落在虎皮枕上。
“殿下,你这是……”
刘玿面无表情地拂去泪水,冷冷地道:“慕容家的命数,到此为止。”
……
谢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四岁那年。
那时候她没有恢复记忆,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孩子,刚刚被母亲送入太学学习。
阳光透过窗缝落在书案上,满屋都是墨香气。
尚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已经要听学堂夫子传授十三州局势。
谢崚无聊极了,推了推身边听得认真的小姑娘,“君齐呀,你说为什么这些人总是喜欢打来打去,杀来杀去的?大家就不能和谐相处吗?”——
作者有话说:解释一下前面的一些事情
第132章 消失的信
身边的女孩没有说话。
“君齐君齐,你怎么不理我呀!”谢崚不满地挥舞着自己的小手,摇着身边的小姑娘,嘴里嘟嘟囔囔。
小孩子没有太大的烦恼,朋友没有及时理自己,就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
可她拽着拽着,梦境中的场景飞速发生着转变,天空从晴空万里缓缓变成布满乌云,她轻轻一掰,女孩的手就被她掰断下来。鲜血流淌了下来。
孟君齐转过头,只见她七窍流血,鲜血顺着她的面颊,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谢崚心悚然,往后退了两步,抵住了书案。
“君齐……”
她想起来了,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君齐已经死了,被谢鸢逼死的,孟氏满门,死在了楚国内斗之中。
那么她眼前这个又是谁?
眼前的身影压了下来,扼住她的脖子,孟君齐的面容是模糊的。
那么多年过去了,谢崚却早已经忘了她的容貌,只有一团模糊的五官。
她喉咙里“咔咔”地发出声响,如兽类一样嘶吼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母亲害死了我,为什么你还不死!”
“谢崚,为什么你不死?”
窒息的感觉传来,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恍惚中,孟君齐的面容变换,又转成了季怀瑾的模样。
她掐得更用力了。
谢崚金色的眼眸瞪大,这一刻,她还看到了很多人,那些死在她面前的人,被她母亲下令处死的同窗,慕容徽杀死的宇文家小姐,洛阳城外北邙山下埋葬的上万匈奴士兵,在眼前回放。
她们一个个都满身鲜血,鬼哭狼嚎,从地狱里爬起来,缠住她的四肢,来朝她索命。
她父母掠过十三州,积累下尸山血海,顷刻间压在她的身上。
无边的罪孽如洪水将她吞噬,拉着她堕落无边深渊。
寒冷蔓延四肢。
梦境消散的那一刻,万籁俱寂。
她眼前再次浮现出孟君齐的脸。
那天她躲在苏蘅止的伞下哭泣,她就站在假山另一边,还是七八岁的模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神里带着冷漠和嘲讽。
笑她的虚情假意,笑她假惺惺。
孟君齐都已经死在了她母亲的刀下,她却只能躲在角落里哭泣,甚至没有在谢鸢面前为她求情,为她说话。
哭又有什么用?
让自己好受一点吗?
谢崚的眼角流淌下一行眼泪。
……
宣室殿中,赶回来贺兰絮推开了门前的宫女,和沈川走进了屋中。
谢崚倒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好似悬着的丝线,随时都会消失。乍一看,躺在床上的好像不是一个活人,而是已经死去的尸首。
杏桃跪在床前哭泣。
“怎么回事?”
贺兰絮咬着牙,“你们干什么的,这么多人都保护不住公主!”
贺兰絮接到慕容徽调令,立刻从荆州赶回来,带兵拦截前往并州的谢崚。
不料谢崚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快,不仅真的让她找回了解药,还把解药带回了长安。
贺兰絮没有和谢崚碰面,而是碰上了沈川带领的队伍。
两人汇合之后立刻赶回长安,抵达长安后,谢崚已经遭遇了不测。
感受到贺兰絮的怒火,众人齐齐跪下。
沈川来到床前,他尚且保持住了一贯的冷静,问道:“公主如何了?”
太医们犹犹豫豫。
贺兰絮将茶盏砸在地上,再次问:“公主如何了?”
感受到贺兰絮的怒火,太医才开口说:“臣等已经第一时间为殿下止血,这次的伤差一分就没入心脏,伤及心脉,殿下怕是凶多吉少……”
还没说完,贺兰絮就已经抽出了佩剑,抵在他的后颈。
“再给你机会说一次,治不好殿下,你们都不用活了。”
就算贺兰絮不杀他们,等慕容徽回来,看见谢崚变成了这副样子,谢崚身边的人也必然会被迁怒,包括贺兰絮。
贺兰絮想起信中慕容徽的嘱托,死死咬紧牙关。
慕容徽将谢崚托付给她,可是谢崚却成了这副样子。
寒光照影下,太医们恐惧地跪下。
屋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候,床上传来了一声轻咳,打破沉寂。
“阿崚!”
“殿下!”
周围的人见谢崚转醒,快速扑到了谢崚面前,贺兰絮也收了剑。
脸色苍白的少女睁开黯淡金眸,看到了贺兰絮,低声喃道:“阿絮…是你吗?你怎么回来了?”
贺兰絮眼圈红了,他握住谢崚的手,“是我,殿下,陛下将微臣召回,殿下不要担心,有微臣在,长安城乱不了。”
谢崚问道:“父皇呢?父皇吃下解药了吗?”
贺兰絮不忍心骗她,却更不想说不好的消息来刺激她,她的身体承受不住。
贺兰絮抬手将她的头发都捋到了脑后,“当然了。”
他温柔地道:“陛下吃下解药后,身体好多了,他带兵去了并州。阿崚放心,有陛下在,并州叛乱不算什么,你安心养好伤,陛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身体。”
听到这话,谢崚总算是安心了。
谢崚眯起了眼睛,好像是困乏了,又好像是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
贺兰絮给她盖好了被子,将太医叫了出去。
谢崚醒过来,是好转的迹象,但并不意味着她脱离了生命危险。
太医说:“殿下就算侥幸度过此劫,心脉受损,必然折寿。”
沈川站在床头,垂眸凝视着昏睡的少女。
“都警告过你的,怎么不听呢?”他扣住了谢崚的手,喃喃自语,“现在好了吧,这一刀捅在自己身上,可知道疼了?”
季怀瑾是刘瑾。
经过查实,药就是季怀瑾下的。
季怀瑾不知道谢崚给慕容徽换了药,但是她明白谢崚每天都会给慕容徽煮药,所以她将药下在谢崚的手上,再给她喂下解药。
这样子,谢崚抓药的时候就将毒带到了药里,慕容徽就此中毒。
沈川本来想要劝谢崚,这次回来后做掉季怀瑾。
还是晚了一步。
曾经他以为,有没有谢崚都是一样,他以奴婢的身份,陪谢崚玩一玩,她是死是活,将来命运走向何处,沈川并不关心。
可是看着她躺在这里……
沈川抬手,想要触碰她的耳垂,最终还是垂落。
“其实殿下啊,你八岁那年,我就曾经见过你。”
……
淮河之上,日落残阳,燕楚两国鸣金收兵。
楚国水军勇猛,艨艟直接往岸上冲撞,燕国士兵死伤颇多。
日暮时苏蘅止派人烧毁了谢鸢的两艘船,才换得谢鸢收兵。
苏蘅止已经将战报发往长安,调动其他州郡的守兵。
若论实力,燕国兵力比楚国强盛。楚国水军再厉害,也只能止步于江淮,若想要北上攻打燕国其他城池,必然要用到步兵。
等各州增援一到,她根本没办法占到便宜。
而燕军缺乏水军,也没办法一鼓作气渡江吃掉楚国,若是打到最后,这场战争只能以两败俱伤收尾。
……
苏蘅止想不明白,谢鸢不是冲动的人,她应该也能预测到开战的结果,为什么会贸然向燕国开战?
是为了谢崚。
回到城内后,他坐在书案前沉思。
长安消息迟迟不到,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样。
这让他倍感焦躁,将竹简全部扔在地上。
“啪嗒”“啪嗒”响声回荡,却不能消去心中的郁闷。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见谢鸢一面。
他喊来属官江营,“你去给楚女帝写一封信,明日清晨,我会去艨艟上见她。”
江营说道:“郎君,私通外敌,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
苏蘅止面无表情地道:“那就投奔楚国,去做楚国的靖远侯。”
“……”
和谢崚一样,他是真的觉得跟谢鸢和跟慕容徽没什么区别。
他急切地想知道谢崚现在的情况。
苏蘅止道:“放心吧,有公主殿下在,就算别人明知道你是通敌,也不会敢说什么的。”
江营:“……”
这就是上面有人的底气吗?
江营被他说服,给他送信。
谢鸢那边也很快给了准信,约在次日清晨,在渡口相见,让苏蘅止只身过来。
次日,苏蘅止没有带任何随从,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来到了约定的渡口。
谢鸢乘一小舟,带着侍从抵达江畔。
苏蘅止躬身道:“陛下。”
少年的身量渐长,已经快成为青年的模样,玉骨清姿,气质出尘。
谢鸢抬起头,清贵的面容带着一丝疲惫,“朕知道你来,是想要问朕为什么出兵。”
“朕知道打下去也是两败俱伤,阿崚有难,朕不能不顾,慕容徽若是容不下她,大可将她归还楚国,而不是如此逼迫她。”
苏蘅止愣住了:“陛下,你说什么?”
“你不会不知道?”谢鸢冷笑,“那封信不是通过你传给朕的吗?”
苏蘅止更惊讶了,“什么信?”
“阿崚的求救信。”
谢鸢揉着眉心,眼里露出担忧的神色,“当年你求助朕,阻拦慕容徽南下徐州,刺杀是朕所为,通敌弑父的罪名却落到了阿崚身上,慕容徽恼羞成怒将她扣押,想要在狱中逼死她。”
“她写信让人带出来,经过徐州送到京口,你不要告诉朕你没有看过信中的内容?”
苏蘅止根本就不知道有信。
而且,慕容徽要南下徐州,什么时候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还有十万字左右完结,也算是倒计时了
父皇没死,下一章会自己冒出来的
他不相信谢崚会真的把解药带回来,所以他来找万能解药了
第133章 相遇
谢崚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东宫夜明珠遍布四周,照亮屋子,四周静悄悄的,宫女都知道谢崚睡眠浅,在她陷入昏迷,生死一线的时候,谁都安安静静地跪着,不敢发声,生怕干扰她休息。
谢崚伤势随时都会有变动,宫里严阵以待,御医全都在东宫住下,就是为了防止不测。
谢崚抬手,发觉自己身上没有力气,连动一动指头都无比艰难。
她感觉不到疼痛,胸口被刺穿的地方麻麻的,她也感受不到冷热,其他别的感觉。
好像她的躯体已经死去了一样。
“杏桃……”
她轻声呼唤,守在外面的杏桃掀起了床帘,“殿下,你怎么了?”
杏桃服侍谢崚多年,早就和她有了超越主仆的感情,看见她这副模样,她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她咽下哭腔,问道:“还疼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崚摇摇头,“我还好,阿絮呢?阿絮去哪里了?”
杏桃说道:“贺兰大人回府了,他今天处理了整
整一天的公务,已经累了,回府休息,殿下如果想要见他,奴婢这就去传他进宫。”
“别……”
谢崚摇头,“不要打搅他。”
从前慕容徽远征,都是慕容德帮他驻守京城,而今慕容氏兄弟决裂,慕容徽连慕容律也不再信任,所以他将国都和后方交给了贺兰初镇守。
只有贺兰初才有足够的资历压住朝臣,并且在慕容徽不在的时候,镇住太后和两位慕容氏的亲王,保护谢崚的安全
父皇不在,他一定要忙坏了,谢崚当然不会打搅他,她得让贺兰絮好好休息。
然后谢崚说道:“我要见贺兰初。”
……
贺兰初本来就因为长安的战局辗转反侧,正担心着谢崚的伤势,宫里就传来了消息,让她快进宫,谢崚要见她。
放在往常,贺兰初肯定要骂骂咧咧,认为谢崚半夜找她有病。
可如今这种时刻,她不敢怠慢,换上衣服就进宫去了。
走进东宫,往日总是聚集了一群人欢声笑语的屋子缄默极了,宫人们大气不敢出,屋外晚风拍打着窗户,发出呜呜声。
谢崚被喂了药,躺在床上,凝视着垂落的床帘出神。
她的体力支撑不了她睁开眼睛太长时间,过那么片刻,她就要阖上眼睛休息那么会,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贺兰初来到床前,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在见到谢崚此时模样的时候,她的心还是惊了一下。
“殿下……”
谢崚憔悴得出乎意料。
谢崚让杏桃带着宫女下去了,之留下了贺兰初一人,贺兰初心里有些忐忑,不知谢崚使唤她做什么。
只听谢崚问道:“我父皇究竟去了何处,他是否还活着?”
贺兰絮在撒谎。
谢崚和他相处多年,除了谢鸢和慕容徽,谢崚最亲近的人就是贺兰絮。
他的言行举止已经烙在了谢崚的心里,一个微妙的表情变动,谢崚都能够精准捕捉。
他今天和谢崚说话的时候,眼神躲闪,谢崚知道,他肯定在说谎。
或许正如季怀瑾在刺杀她前抛出来诱惑她的消息一样,慕容徽在她回到长安之前就已经离开了长安,慕容徽根本就没有喝下那瓶药,他现在大抵也并未亲征北伐。
那他究竟去了何处?
谢崚明白,就算自己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没有深究。
她知道问杏桃她们也没有用,她们肯定会帮着贺兰絮一起瞒着自己,所以特地找来了贺兰初。
贺兰初是她想到最不可能骗自己的人了。
贺兰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她似乎经历了强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下定了决心,她牵起了谢崚的手,“阿崚,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要动气,这样对身体不好。”
谢崚胸腔起伏,像是在努力地压制情绪,“你说。”
贺兰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我说了。”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知道那个?”
谢崚问道:“先听好消息吧。”
贺兰初说:“陛下的情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他不在长安城,是不相信你可以找回解药,所以他亲自去了,如果路途顺利,他此刻毒应该已经解开了,将我叔父调回长安,也是为了保护你。”
谢崚眸光动了,“去哪找解药?”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坏消息了,”贺兰初捏紧了她的手,“陛下的去处,是楚国,而他去楚国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找解药,二则是……你母亲将水军挺进到了徐州,朝大燕宣战了。”
楚国,宣战?
两个词叠加在一起,一股气从谢崚的胸口冲出,鲜血在她口中呕出。
“殿下!”
说好不要动气的呢,为什么还会激动到吐血?
贺兰初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殿下不好了!”
……
夜里,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苏蘅止。
和谢鸢见过面后,他的心久久不能平复。
长安的信久不至徐州,很有可能不是长安没有给他来信,而是长安的信到不了徐州。
那他这些天的信,是不是也没有抵达谢崚手中,谢崚是不是以为他没有给她去信?
而谢鸢呢?
那些来自徐州的信,她又是怎么收到的?尤其是那封求救信,究竟是真是假?
前任刺史被罢免,贺兰絮赴任途中被拦截,苏蘅止初来乍到,难免有人浑水摸鱼,在徐州安插间谍。
如果有人故意拦截了长安和徐州的信件,并且假借苏蘅止的名义,给谢鸢写信,诱谢鸢攻打燕国,挑拨两国关系……
苏蘅止几乎可以笃定那封求救信是假的,可这件事和谢崚有关,他不得不慎重。
于是他让谢鸢将信送过来,他要亲眼看一看。
仿造的笔迹总有错漏,谢鸢多年不见谢崚,已经不能很好辨认谢崚的笔迹,但是苏蘅止可以。
苏蘅止一直和谢崚在一起,比谢鸢还要了解谢崚。
只要苏蘅止见过信,立刻就能从笔迹中判断出是不是谢崚的亲笔。
苏蘅止一边思索,一边套上黑色披风,拉紧了兜帽,看向镜子。
烛火将他的轮廓分为两半,绝色容颜影藏在黑影下,那颗红色的痣也被隐没。
谢崚对于谢鸢和苏蘅止来说都太过重要,所以苏蘅止将再次见面的时间定在了当天夜里。
就在这时候,烛火晃了一下,苏蘅止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谁?
他二话不说抛出手中的匕首,刀刃擦着那人脸颊过,打落了黑色斗篷,露出了一张苍白的面容。
匕首钉在身后墙壁上,发出嗡鸣声。
慕容徽冷漠抬头,看向苏蘅止。
苏蘅止眼眸睁大:“陛——”
只见慕容徽脸上被划开了一道细长的伤口,鲜血流淌下来。
慕容徽抬起食指,抵住了双唇,示意苏蘅止不要说话。
他走到苏蘅止面前,成年男子的身量,比苏蘅止还要高半个头。
他解开了苏蘅止身上的斗篷,披在自己身上,说道:“不要在徐州待了,回长安去,陪着阿崚,十年以内,燕楚不会再开战,你也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这两日辛苦你守城,没有向谢鸢投降,你做的很好,剩下的事情交给朕。”
苏蘅止察觉到,慕容徽的声音虚弱,想起谢鸢今天和他所说的刺杀,心中揣测,莫非慕容徽的伤势还没有好全?
不对呀,刺杀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以慕容徽的体质,再重的伤应该也好了,为什么他还是这个样子。
“我不明白!”苏蘅止喊住了往外走的他,“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斗篷下的金眸看着苏蘅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有人想要引燕楚相斗,从中得利,朕与谢鸢,都被做局了,你明白了吗?”
当初鲜卑为什么要和楚国联姻,为什么要联盟,不就是因为北方悬着一个强大的赵国吗?
等燕国楚国打个两败俱伤,那个势力就可以立刻趁虚而入。慕容徽和谢鸢就算再恨彼此,也不可能让第三者占了便宜。
慕容徽转身出门了。
苏蘅止想起了什么,连忙从衣柜里收出了另一件黑斗篷,跟上慕容徽。
……
慕容徽体内的毒素被银针压制,他能够和正常人一样行动自如,不过如果不能及时找到解药,等毒素蔓延全身,他还是死路一条。
下毒之人想要将他往北方引,他偏偏不去,南边还有个能解百毒的药人,只要见到了谢鸢,他就有办法解毒。
慕容徽吃了泄露行踪的苦头,这次学精了,从长安急行到徐州,身边只带了十多个暗卫,伪装成往来南北的商贾,潜行到徐州后一直寻找见谢鸢的办法。
谢鸢待在楼船上,慕容徽绞尽脑汁,正愁没办法接近她的时候,苏蘅止正好在这个时候送上门来。
天上浓云密布,没有月亮,江水漆黑,谢鸢坐在小舟上,在约定的地点等候。
“怎么还没来?”
明月疑惑,“苏郎君会不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再等等。”
谢鸢话音刚落,就看见远处有一艘小舟驶来,一个黑衣黑袍的身影静默伫立船头。
谢鸢道:“这不就是来了吗?”——
作者有话说:江上约会,算是半个船戏了
第134章 极限返场
江风猎猎,江面被掀起了一层层涟漪。
苏蘅止身披黑色斗篷,和慕容徽的暗卫们站在一起,跟在慕容徽身后。
寒霜渐重,沾湿衣袍,冷风灌入,厚重的衣袍发出沉闷响声。
苏蘅止眼眸垂落,拽紧了斗篷,紧张地盯着前面的慕容徽,他的船已经到了榭鸢面前。
谢鸢信任苏蘅止,故而她今天并没有带太多守卫。两伙人靠近的时候,苏蘅止想要提醒一下她,却被人拉住了衣袍。
他身后的暗卫眼神示意他闭嘴。
苏蘅止双眼一闭,终于能够感与谢崚感同身受。
夹在他们俩个中间,是真的很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叹了口气,最终在原地站好,什么话也没有说。
慕容徽说他不会伤害谢鸢,苏蘅止姑且信他。
……
谢鸢心绪烦乱。
那天和苏蘅止分别之后,她回去复盘事情始末,想到了很多被她忽略的细节。
谢鸢在长安的几个月里,摸清了慕容徽如今对谢崚的态度。
慕容徽对谢崚的感情很复杂。因为是亲手带大的孩子,所以他对谢崚会更不吝惜地疼爱她,因为是唯一的孩子,所以他会更加珍惜谢崚,又因为过往种种,慕容徽对她有着很深的愧疚,所以他格外纵容谢崚。
总之,多种因素交织在一起,他珍爱谢崚胜过自己的性命,无论谢崚做什么事情,他大抵都会无条件包容。
当初谢崚带着苏蘅止将军队带进皇宫,逼宫太后,也是轻轻揭过。
可想而知,即便谢崚真的要慕容徽的皇位,他恐怕也不会将谢崚怎么样。
以慕容徽对谢崚的疼爱,他不可能因为谢崚泄露消
息就会将她赶尽杀绝。
绝对不可能。
怪她收到信太过着急,自乱阵脚,如今冷静下来,才发现其中漏洞。
幸好这次短兵相接,双方只是短暂交手,并没有损耗太多兵力,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正思索着,对方的小舟已近在咫尺。
谢鸢从明月手中接过“谢崚”送给她的那封信,递给了船头的男子。
夜色浓稠,对方又黑衣蒙面,急风将鬓发吹乱,谢鸢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然而,对方没有接那封信,而是握紧了她的手。
谢鸢瞳孔一缩。
这双手强劲有力,如铁环一般牢牢锁住了她的手腕,下一刻,她被强大的力气朝前一拽。
“陛下!”
明月的尖叫声响起,侍从齐刷刷拔出刀剑。
谢鸢的身子被男子拽到了他的船上,斗篷被风卷落,在狂舞的碎发中,谢鸢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金眸。
船头灯盏摇晃,有光急促掠过他的眼底。
眼前男子将她手中信扔向苏蘅止,随后按住她的后脑,贴上了她的唇。
风将脸上的皮肤吹冷,贴上前的那一刻如同触碰到了寒冰。
混蛋——
谢鸢反应过来,用力推开慕容徽,可慕容徽即便身中剧毒,力气还是比她要大的多。
谢鸢的所有防备在他看来好似过家家似的,他轻轻松松化解所有攻势,咬破了谢鸢的唇。
鲜血涌入他的喉中,如久旱逢甘霖,挣扎的涸辙之鱼总算是得到了解救。
谢崚是虞谦制造的药人,她的血,就是解药。
“唔……”
疼痛让谢鸢下意识后退,身体无力地向船沿倾斜,慕容徽却死死按住她,不顾一切地向她索取。
不仅仅为了解毒,还有更多、更多。
谢鸢的侍卫想要上前阻拦,可风浪推动小船,两艘小船迅速拉开十多米的距离,救援无望,他们也不敢放箭,生怕会伤到自己的主子。
只能隔着江水,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子被慕容徽按着亲。
苏蘅止抱着慕容徽丢来的信卷——方才差点就掉进了水中。
他立在另一艘小舟的船头,看着远处交织的身影,不由得胆战心惊。
这时候,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
苏蘅止:“……”
那位暗卫大哥道:“男女授受不亲,苏郎君年纪小,尚未成婚,还是不要看了。”
苏蘅止:“……”
慕容徽的人,是将他当成谢崚那般对待。
……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慕容徽胆敢咬她,她眼见无法挣开,也咬了回去。
涌入口腔的鲜血交织在一起,喉咙里都是血腥味,她不甘服输,和他纠缠,撕咬。
好像两条打斗的蛇,越缠越紧。
到最后,都精疲力竭地倒在了船头,两人的唇角都是血,衣裳上也沾上了大片的血迹。
谢鸢努力地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一巴掌扇在了慕容徽脸上。
紧接着,翻身坐在慕容徽身上,拽起他的衣领,抬手又是另一巴掌。
“啪啪”两声回荡在江面上,格外清晰。慕容徽的脸瞬间泛红。
“混账东西。”
“不要脸!”
看着自己主子被抽了两巴掌,这下轮到慕容徽身边的侍卫不淡定了。
但和谢鸢身边的侍卫一样,他们也不方便过去把人拉开。
慕容徽努力喘息,方才耗费了太多的力气,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只是躺在船板上,一动不动,任由谢鸢发泄。
“起来,”谢鸢见他不回应,更是怒了,“装什么死,刚在咬我的时候不是挺有力气的吗?为什么现在不动了!”
唇上的疼痛让她浑身颤抖,她再次扬起巴掌,可慕容徽只是闭上了眼睛,依然没有反抗。
谢鸢终究是发现了不对劲。
慕容徽身子软绵绵的,像是没有力气,眼窝深陷,好似受了伤,或者中了毒……
中了毒?
谢鸢眯起眼睛,她知道慕容徽这条狗为什么非要追着她咬,原来是中了毒。
真是好极了。
她抿紧双唇,淌落的血珠顺着她的嘴角滑落。
“慕容徽,你也有今天。”
堂堂大燕国皇帝,居然会沦落到被人下毒,求着她要解药的地步。
谢鸢的血作用很快,慕容徽感觉到身体正在快速被修复。
又过了一会儿,慕容徽身体慢慢是缓和过来,他睁开了眼眸,喉咙沙哑道:“撤兵吧,继续打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撤兵?”谢鸢冷笑,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软弱的话居然会从慕容徽口中说出。
事实上,慕容徽不来,她确定求救信是假的以后,肯定会撤兵,但如果慕容徽来求她,她必须得谈谈条件。
“撤兵可以,将阿崚交出来,朕要阿崚。”谢鸢说道,“她在长安生活了八年,也该回故乡了。”
慕容徽对她的这个要求不屑一顾:“你要阿崚,阿崚愿意跟你走吗?上次她明明有机会跟你回楚国,可她却选择留在燕国,别骗自己了,阿崚不想跟你回去。”
这次他派人护送谢崚回楚国,她也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去并州为他取药。
谢鸢被他说得喉口一哽。
还真让慕容徽说到了她的痛处,谢崚如今不能回楚国,而是不想回。
谢鸢咬了咬牙。
这些年她对谢崚疏于照顾,她对谢崚的愧疚,不比慕容徽少。
身为母亲,如果谢崚不愿意,她也没办法强迫她。
——但是强迫慕容徽可以呀。
“让阿崚留在长安也可以,朕可以不要阿崚——朕要你,回去收拾收拾,再嫁到楚国来,等你出嫁,朕就撤兵”
听到这话,慕容徽笑了。
他看着谢鸢,缓缓开口,“异想天开。”
要他自降身份,和以前一样,赘入楚国做她夫婿,真是做梦。
谢鸢抡圆了胳膊,又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直接把慕容徽扇懵了。
刚才谢鸢扇他可以理解,这次无缘无故打他干什么?
慕容徽微怒道:“谢鸢,你发什么疯?”
谢鸢冷漠地揉着手腕,“不好意思,手痒了。”
慕容徽气急,撤兵本就是利于两国的事,但是两个人碰在一起,根本就谈不拢,“撤兵难道对你没有好处吗?你非要打个两败俱伤,让人趁虚而入才满意吗?”
谢鸢冷淡道:“那又如何?朕不好受你也不好受,只要你不好受,那就足够了。”
“疯子。”慕容徽喉结滚动。
他又说道,“你想想阿崚,要是你我真打个两败俱伤,孩子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听到谢崚,谢鸢脸色一变,“不要扯上阿崚。”
听到谢崚,她眼神总算是动容。
不管怎么样,谢崚永远是她的软肋,她没办法和慕容徽拼命。
她可以一直撕咬慕容徽不放,她就算是下地狱,也要拉着慕容徽一起。
可是倘若她和慕容徽都下地狱了,谢崚怎么办,他们失势了,谁来养活金枝玉叶的谢崚?
阿崚那么娇,从来没有吃过苦。
他
们可以死,但是阿崚一定要活着。
她垂眸凝视慕容徽的脸,徐娘半老,倒也算是风韵犹存,她心生一计,拽着他的衣裳,拍了拍他的脸蛋,“这样吧,今夜到朕船上,还如同你从前服侍朕那般,卑躬屈膝,服侍朕一夜,倘若表现好,朕或许能够答应你退兵的请求。”
慕容徽冷笑,“你觉得这样就能侮辱到朕吗?”
谢鸢懒洋洋挥手,继续扇了他一巴掌,“称呼错了,你应该自称臣侍。”
“你——”
慕容徽抿紧了唇,死死盯着谢崚,恨不得将她扔进江里喂鱼,但形势所逼,这已经是最良好的条件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问题是,他现在是穿鞋的,他不知道,谢鸢会不会提出更离谱的请求。
他的牙缝里还是蹦出了那两个字,“臣、侍!”
“很好。”谢鸢松开了他几乎被拽烂的衣襟,“让朕看看,过去了那么多年,你的本事,有没有长进。”——
作者有话说:作者尖叫:别做了,快回长安看看你们的女儿!
第135章 江上风波plus版
“没想到呀,他们两个人竟然能和好得这么快。”
远处江面,渐渐浮现出另一伙人,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他眼眸漆黑,手拢在衣袖下面,凝视着远方,听着身后人说话。
青年眼眸一黯,如浓稠江水,深不见底。
以前也是这个样子。
楚国满朝文武都知道,女帝谢鸢与皇后慕容徽,是因为利益结合,看似恩爱,实际上背地里貌合神离。
所有人都看着,看着他们,期待着他们有朝一日决裂。
可是盼着盼着,他们成婚过了一年,谢鸢还怀有身孕,大臣们都觉得,那个孩子生不下来。
又一年过去,谢鸢平安诞下一个公主。
接下来的几年里,孩子慢慢长大,帝后两人虽然有所争执,但始终没有撕破脸皮。
慕容徽去燕国的多年里,谢鸢一直给他留着位置。若非立场不同,或许他们两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较劲,在争夺正统和江山。
倘若他们放弃较劲,联合起来对抗外敌,恐怕这天下没有人能够成为他们的对手。
青年挥手,几道黑影没入水中。
他不想让谢鸢死,可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
谢崚睁开眼睛那一刻,满屋子的太医都松了口气。
要是谢崚这种情况放在别人身上,身受重伤以后又受激导致伤口破裂,只怕早就凉透了。
可是谢崚的生命力可谓顽强,准确来说,是她的求生欲太强了。
她不想死,她拼了命想活下去。
故而每次太医以为她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总是能够吊着一口气,凭着那一缕如游丝细的气息,熬过一个个夜晚。
伤口上的血止住了。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谢崚脑子昏昏沉沉,侍女给她喂了水和药。
她恹恹地靠在床头,推开了水,“我要吃东西。”
侍女连忙给她端来了一碗小米粥,是温的。
她一口一口地咽下流食,温暖的食物顺着她的喉咙滑落腹部,给她一种还活着的真实感觉。
贺兰初跪在殿内哭,“还好,殿下醒过来了,不然小叔父得剁了我。”
当时谢崚被她的话激得吐血,贺兰絮赶来后,直接罚她去外面罚跪,跪了整整一天,她膝盖都磨破了。
贺兰初整个眼圈都是红的,谢崚昏迷了三天,她就哭了三天。
谢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拇指按了下去,很轻柔地将她眼泪扫开。
“委屈你了。”谢崚说道,“你叔父呢?我要见她。”
……
贺兰絮最近很忙。
先是慕容徽中毒,后是谢崚遇刺。
慕容徽去了楚国找解药,谢崚的伤重需要静养。并州的战乱要平,楚国的攻势要拦,还要顺便镇压朝廷上不安分的声音。
他恨不得将一个人掰开成十个用。
而最令他头疼的是谢崚。
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受重伤,那么多天过去了,都还没有脱离危险。
谢崚是慕容徽唯一的骨血,慕容徽将谢崚托付到他手中,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代替谢崚去死。
东宫人说谢崚醒来,贺兰絮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连忙往东宫赶去。
一进屋,就先看见自己的侄女。
贺兰初小声说:“殿下在里面等你呢。”
谢崚还是起不来床,她浑身都很虚弱,像是碎裂的琉璃娃娃,被粘合在了一起,不堪一击,轻轻一碰,就要碎裂。
她害怕自己碎裂,所以她对待自己的身体格外小心。
“她说的是真的吗?”感觉到脚步声靠近,谢崚开口问道。
屋外香炉里熏着草药,青烟萦绕在香炉上方。
“父皇没有吃下解药,他也没有去并州,他去楚国平定战乱了,阿絮,你在骗我,对吗?”
贺兰初欲言又止,“阿崚,我……”
他不是故意想要骗她,告诉她实情,就好像现在这样,她情绪波动,伤及自身。
谢崚再也受不了一点打击了。
他安慰道:“陛下会没事的,长安城有微臣,微臣会守着殿下,等候陛下归来,殿下只需要安心养伤就可以了。”
谢崚说道:“解药…你说父皇去楚国找解药,楚国哪里有解药?”
慕容徽体内的毒素就是个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引爆。楚国哪里有解药,谢崚认为,这是贺兰初故意哄她的。
慕容徽大概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南方的,他恐怕是想要亲自带兵和谢鸢一战。
贺兰絮见她往不好的方向想,连忙说道:“有的,殿下,有的。”
“殿下有听说过,什么是药人吗?”
谢崚心里咯噔一下,“什么……药人?”
“有一种人,他们天生体质特殊,血液可以治疗世间百毒,而楚国女帝,你的母亲,就是药人。”
谢鸢是药人无疑,但体质并不是天生的。
回到燕国后,慕容徽时常会派人去搜集有关药人的书和资料。
想要成为药人,需要不断往体内注入少量不致死的毒药,在这个过程中,被制成药人的人会生不如死,不断想要寻死。
只有慢慢熬着,熬到痛苦减少,血液可以抵御百毒,才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药人。
这个过程太过悲惨,当初知晓一切的慕容徽都震惊不已,贺兰絮不会让谢崚知道这些。
谢崚的眼眸眨动,“父皇是去找我娘。”
“是,”贺兰絮说,“不仅仅是解毒,还是谈和。”
“殿下不妨好好想想,先是陛下行踪透露,遇刺重伤,然后是陛下中毒,燕国内乱,紧接着是楚国和并州同时动兵。”
“比起并州,显然是南方对大燕更加重要,想要抵抗楚国,那燕国必然要放弃并州,这是赵国皇子引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的奸计。”
“楚国和燕国开战,也不会获得什么好处,楚帝突然出兵,大概是中计了,现如今对两国来说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谈和,集中力量先对付赵国人。”
贺兰絮的话涌入谢崚脑海,她觉得头疼极了。
好像总感觉什么东西不对……
慕容徽当初南巡徐州,这件事他瞒过了满朝文武,连谢崚也不知道,是谁告诉谢鸢的?
刘玿让妹妹下毒,为了引慕容徽去并州,是想要在那里杀了他吗?
可是如果慕容徽死了,对于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呢?是觉得慕容徽死了,大燕就此败亡了吗?
倘若如此,为何又要引楚国出兵呢?慕容徽死了,谢崚还会和自己的母亲打起来吗?而且真要落得个最坏的结果,慕容徽死在了赵国人手里,不是还有谢崚、贺兰絮,加上谢崚有难,谢鸢必然会支持,刘玿占不了便宜。
所
以他们最初的目的,不是慕容徽,而是谢崚自己!
他们料定了谢崚会替慕容徽去并州。
这样一想,全部都通了。
有什么事情能够激得谢鸢失去理智进攻燕国呢?可能只有谢崚了。
要是谢崚死在了燕国,那么燕楚两国就彻底撕破了脸皮,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谢崚运气好,避开了刘玿的围攻,从并州平安归来,所以刘瑾哪怕明知会死,也要杀了谢崚。
想到这些,谢崚按住的胸膛,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还好,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只要她还活着,两国就有和谈的机会。
可是,怎么总是感觉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谢崚闭上眼睛,对了,将慕容徽行踪透露给谢鸢,说服谢鸢北上攻城的人,究竟是谁?
刘玿?不可能。
刘玿是北人,他爹一辈子都没能渡江,他的手更不可能伸不了那么长。
那么在楚国,会不会也有像刘玿一样的人,在窥探时机。
谢家人?不可能。
王伦?他反不了。
那群大臣?谢家连宗室都没有,他们就算想要搞事情,又能拥护谁?
然而片刻后,谢崚脑海中猛然想起了一个名字。
“安乐王,虞兰。”
……
江风寒冷,谢鸢一身燥热。
她提起裙子,刚要从慕容徽身上起来。
慕容徽脸色一变,反握住她的手,按着她的脑袋往下压。
谢鸢撞倒在慕容徽的胸膛上,正要骂出声,忽然感觉到脑后戾风吹过,寒意瞬间蔓延全身。
竟然是一支箭簇,从她脑袋上方划过,不是慕容徽拉她的那一下,她现在已经死了。
“不好,有刺客。”
水面上涌出无数黑衣人,慕容徽和谢鸢两边的护卫瞬间戒备起来。
苏蘅止胆颤心地往前一步,“陛下!”
慕容徽喊道:“带他走!”
护卫拉住了苏蘅止。
飞箭朝两人袭来,很快将慕容徽船上的武士击杀,慕容徽捡起刀,打开几支袭来的飞箭。
护卫们一拥而上,可惜他们今天带出来的并不多,而且慕容徽的护卫还要分一半保护苏蘅止,和刺客比起来,难免受掣肘。
而且,更要命的是,谢鸢发现自己的后背一片潮湿,一看发觉江水已经漫过脚踝。
刺客在水下凿穿了船底。
慕容徽砍杀了一个刺客,过来抓住谢鸢的手腕,谢鸢的鬓发已经慌乱,“怎、怎么办?”
刺客的数量似乎源源不断,小舟在江水中摇晃,忽然拍来一个大浪,谢鸢站不住,往慕容徽身上跌去。
就一瞬间,一支飞箭袭来,伴随着闷响,箭从两人的胸口依次穿过,随之击灭了船头灯火。
“陛下!”
数声惊叫声响起,两个人的身体晃了一下,倒入了冰冷的江水之中。
苏蘅止跪在船板上,双手颤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刺客见得手,转而将视线转向了苏蘅止。
这时候,远处传来绵长箫声。
刺客听了,纷纷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虞兰收起了长箫,回头是看见身后的人面色沉重,“为何不继续了,殿下?”
虞兰比划着。
“他身上有虞氏的血脉,就算让他活着,也左右不了大局。”
那人冷声道:“殿下还真是,妇人之仁。”——
作者有话说:今天早上一大早起来就看见锁章
彻底没脾气了
第136章 乱上加乱
淮水滔滔,坠入江中的两人,转瞬间不见了身影。
天色泛白,苏蘅止站在江岸,打开了那封“谢崚”写给谢鸢的信,手渐渐收拢。
假的。
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他闭上眼睛,问守军统领,“如何了?”
慕容徽和谢鸢失踪,徐州守军倾巢而出,沿着江面打捞了整整一夜,摇着头,“公子,没有打捞到,陛下深受重伤,坠入江水,只怕是凶多吉少。”
“闭嘴。”苏蘅止站起身来,看向一望无际的江面,“继续去找。”
他不相信谢鸢和慕容徽两人会在一夕之间殒命。
他不能让谢崚同时失去父母,若是找不到人,他又有何颜面回去见谢崚?
苏蘅止道,“必须要找到两位陛下。”
……
他转身看向一边哭泣的明月,朝她走了过去,明月却疯了一样扑向他,拉起他的衣领。
“陛下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引来慕容徽?”她双眼通红,“如果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遇刺落水。”
“明月姑姑,”苏蘅止喊道,“冷静!”
他的脸冷着,“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二位陛下遇刺,并非我能预料的,昨天他们两人的谈话你也应该明白,有人想要挑拨两国关系,待两国开战,坐收渔翁之利。”
“我们大燕陛下也同你们陛下一起落水,若是你我继续在这里内斗,岂不是遂了旁人的愿?”
明月的眼眸颤动,双手一松,苏蘅止反拉住她的手,“如今陛下落水的消息楚军中还不知晓,等天一亮,楚军将领发觉陛下不见,必会躁动不安,明月姑姑绝不能哭,你是陛下身边的女官,你应该要想办法稳定军心。”
“我……”明月泪眼婆娑,“我该怎么做?”
“拖。”
明月怔愣了一下。
苏蘅止放开了手,“拖延时间,还请明月姑姑务必让守军按兵不动,直至找到陛下下落!”
他是徐州牧,徐州前线这边他尚且能够掌控,长安后方有谢崚,荆州有贺兰絮,即便慕容徽失踪,燕国局势尚且能够掌控,但楚国是个未知数。
他最害怕的就是,谢鸢失踪,楚国人会将这一切归咎到燕国身上。楚国那一群将领被煽动,为谢鸢复仇,两国开战在所难免,好不容易谈好退兵就会沦为泡影。
而且楚国三位辅政大臣,只有谢芸是个正常人,谢渲和王伦至今未娶妻生子,要是让他们知道谢鸢出事,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
可是这么大的事,岂是能收得住的?
就算苏蘅止想要隐瞒,幕后真凶也不乐意。
刺杀预谋许久,一旦得手,燕楚两位帝王同时死于床上的消息瞬间如长了翅膀一样,由虞兰手下的密使发往十三州,各世家探子闻风而动。
明月刚回到船上,就被谢渲按下了。
谢渲双眸赤红,他今日一早就收到了谢鸢落水的消息,是虞兰的探子透给他的。初时,他并不相信。他随谢鸢一同出征,得知消息第一时间来到她的楼船上,看见的只有空荡荡的寝室。
再派人去江面搜寻消息,看见徐州守军在沿江搜索着什么,这一切和探子的消息都对上了。
谢鸢真的出事了。
明月见他情绪失控,连忙说道:“太傅,不要冲动,陛下只是落水,她还有生还的希望。只要我们沿江搜索,一定能够找到陛下!”
“这是刺客的圈套,当务之急,我们要稳住军心!”
生还?
中箭落水,怎么可能生还?
“陛下尸骨无存,你不要为燕人说话了,”谢渲几乎癫狂,笑容渗着深深的绝望,“我要让燕国人,全部为她陪葬。”
他不管什么圈套不圈套了,谢鸢死了,他们慕容氏统统别想活!
谢鸢不在,谢渲就是这支舰队最高将领。
他面无表情地让人把明月关押,召集主将,下达总攻的命令。
……
楚国建康城,养了一个冬天还没养好病的谢芸看见信后呕出了一口血,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父亲!”谢灵则急忙扶起他,他却挣扎着摸向床头的柜子,里面是可以调动整个皇宫禁卫军的兵符,他握紧了兵符,死死攥在手心,塞到谢灵则手中,“灵则,你现在就去,调动禁军,把乔家、陈家、萧家这三家围起来,为父不在的时候,守好建康。”
谢鸢遇刺,肯定有这三家的手笔。
如果不是这
三家干的,以他们平日的作风,肯定也会望风起事,必须要看管起来。
“父亲,你要去哪里?”
谢芸爬了起来,谢灵则没扶住他,他直接摔下来床,没有片刻迟疑,四肢并用地爬到衣架上拿出外衣,“陛下从京口调走扬州守军八万,这些兵力可动摇国本,不能不顾。”
这次谢鸢亲自带兵伐燕,她不在了,下面的人除了谢芸没有人能压得住。
他要去徐州,不仅仅是想要寻找谢鸢,更是因为他要镇住这部分兵力,并且用这八万人来稳住楚国。
“父亲,”谢灵则喊着,“不是还有叔公吗,太傅也在徐州!”
就是谢渲也在才会出问题!
“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谢芸才不管,死了就死了,反正烂命一条。
他一只只掰开谢灵则的手指,“滚开,别拦你爹!”
……
荆州,这里是王伦的地盘。
自从八年前,王伦从刘季手中接过荆州刺史一位,便开始替谢鸢守荆州。
虽然偶尔会出兵平叛,但大多数时间都会留守荆州。
他知道燕国最近不安分,谢鸢已经被激得开始直接带兵攻打徐州。
王伦听到徐州战报,正思索着要不要跟上谢鸢脚步,当时他的军师劝阻了他。
“将军,万万不可。”
这个名叫曹不敏的军师,五年前带着一种战车的图纸来找到他,希望能够投靠他做军师,自言可以为他研究战车,机关装甲。
王伦欣赏他心灵手巧,将他留在了军中,在接下来的相处之中,王伦发现他不仅仅装甲做得好,还能左右逢源,很快就将军营里的人和荆州乃至于远在建康的贵族们都笼络了个遍,竟然是搞政治的好手。
兴许是对于同出寒门的惺惺相惜,兴许是觉得这样的人才不应该被埋没,他顺手就将他提拔了上来。
没几年,曹不敏就从一个没有身世背景的无名下卒一跃成为荆州二把手。
他和王伦分析,“楚国势弱,如何能辱外邻,此次交锋,陛下完全不占优势,将军要做的,应该是劝阻陛下不要意气用事,而非和陛下一样莽撞。”
他的话,到底还是有些重量的,王伦想了一下,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写信去问问谢鸢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再也没有收到谢鸢的回信。
而是探子从徐州发来的密报——陛下深夜密会慕容徽,遇刺,中箭落水,生死不明。
王伦如遭雷劈,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摔落在地。
中间落水,生死不明,八个大字好像一支利剑,刺穿他的胸口,他不由得抓紧了白纸。
“慕、容、徽!”
王伦撕碎了纸片,目呲尽裂,“你怎么敢!”
……
谢鸢遇刺十天后,苏蘅止带着人找遍了淮水的每一个角落,谢鸢和慕容徽依然下落不明。
楚国在徐州和荆州守军倾巢而出,大有当初第一次北伐的气势。
谢渲和王伦受激发兵,这盘棋局已成。
虞兰乘着小舟,回到了扬州。
沿途,世家百姓听闻战争将至,一个个背着行囊,携家带口往南奔逃,远离是非之地,南来北往的船票价格狂涨,逃难百姓脸上全部都写满了惊惧。
侍卫砍杀了想要将孩子丢上船的母亲,哇哇大哭的孩童坠入水中,未几没了声息。
虞兰看着窗外末日般的景象,打着手语,“多年前,匈奴人打过来的时候,他们也是像今天这么逃亡的吗?”
“何止呀?”
坐在虞兰对面的是五十余岁的老人了,他感慨道,“当初胡兵南下,才是真正的绝望。”
匈奴骑兵肆虐之地,才是真正的寸草不生。
无论是燕军还是楚军,都不会对平民下手,他们之所以逃难,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当年匈奴骑兵的阴影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
虞兰若有所思,然后,他打着手语问道:“那先生为什么还要和匈奴人合作?”
一起搅动局势,先推动燕楚交战,然后再各自夺国。
“匈奴人杀了我父皇,灭我的亲族,又屠戮我朝百姓,我们为何要与他们……”
老先生拍桌,打断了虞兰的动作,“够了,殿下,你懂什么,匈奴人杀人无数是没错,可赵国杀再多人,终究没有灭了大虞国祚,终究不如谢鸢罪孽深重。谢鸢于我朝有夺国之恨,断我朝香火,我们和匈奴人合作一下又怎么了,此乃权宜之计!”
虞兰的手悬在半空中。
片刻后,他眼眸垂下。
这天下姓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吗?比天下万民还重要吗?
国家究竟是什么呢?
看着两岸慌乱的百姓,虞兰想不明白。
……
徐州和荆州的战报同时传到了长安城。
贺兰絮看着黑压压的军报,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昏迷过去——
作者有话说:让爹娘在水里多泡一会吧
罢爹娘叉出去是为了不影响阿崚的个人solo
第137章 风云涌动
“殿下,小心一些,对了,就是这样。”
“小心一点。”
杏桃和贺兰初站在谢崚左右两侧,从床上扶起谢崚,牵引着她站立起来。
这两日谢崚的伤势已经有所改善,可以做些小幅度的动作,比如说,坐起来了,又比如说,下床走动。
太医说,若是能走,她得多下地走走,否则躺太久了,双腿萎缩,将会再难站立起来。
杏桃和贺兰初两个人轮流搀扶着谢崚,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体力还是不行,才走了那么几圈,就已经大汗淋漓,坐下来歇着。
杏桃拿起手帕替她擦汗。
谢崚靠在软垫上,调整着呼吸,还没休息好,便听见外面传来贺兰絮的声音。
“殿下,微臣可以进来吗?”
谢崚道:“可以呀。”
谢崚的状况比之前几日有所改善,脸上有些几抹薄薄的粉红。
贺兰絮短暂地欣喜了一下,但随后脸色暗沉下去,依然布满了忧愁。
谢崚觉察到了他有心事,问道:“怎么了,是爹爹那边出事了吗?”
贺兰絮抿着唇,欲言又止。
慕容徽和谢鸢同时遇刺的消息传遍十三州,他当然也知晓了。
他今天来此,就是想要将这件事告诉谢崚的。
慕容徽和谢鸢中箭落水,只怕是九死一生,难有活路,谢崚是他们唯一的血脉,应该要提前做好准备。
当贺兰絮对上谢崚清亮的眼眸,他一时哽咽。
他能这么说?
殿下告诉你两个好消息,一个好消息是你爹死了,你收拾收拾,可以登基去做大燕的女帝了。另一个好消息是你娘也死了,楚国群龙无主,你赶紧浑水摸鱼,继承你娘的一切。
在谢崚的心目中,家人的性命远比皇位要重要,一夕之间失去父母,这样的痛苦谢崚怎么能
承受?
何况他不确定,谢崚的身体是否受得住。
他藏在广袖下的手死死握紧,慕容徽出事,他的心里不好受,但他即便再难过,也努力收起自己的情绪,不要让伤心流露出来。
故而他此时表情看起来有些许漠然,“没事,只是看着殿下受苦,有些难受罢了。”
谢崚说道:“我已经好多了,这几天我有认真喝药养伤,太医都说这几天伤口愈合得比之前要快,父皇那边怎么样了?”
贺兰絮说道:“微臣派人将殿下的猜测告知陛下,陛下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心里有数的。”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谢崚又问:“并州呢,并州情况如何?”
“段岚顶住了刘玿的攻势,援兵已至,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大破敌军。”
可是此战燕军伤亡惨重,阵亡万余人,刘玿突围后,对着周围城镇烧杀抢虐,和他爹一样残暴。
谢崚去过两次的静乐城,这座坐落在边境的安静小城,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前不久还见过面的静乐城县令,被刘玿一刀砍下头颅。
谢崚问道:“父皇和我娘谈和谈得怎么样,楚国还在进攻吗?”
贺兰絮摸了摸她的头,转移话题,“殿下,别问了。”
上次被谢崚看出自己在说谎后,他和谢崚说话的时候,就会刻意避开与她直视,还会露出些许疲态,来混淆谢崚的判断。
“好消息总是多过坏消息的,不是吗?”
可是现在到处都是坏消息。
谢崚眨了眨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徐州那边混入了不少探子,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蘅止的亲笔信了,现如今信件不能再假手官府的信使……”
“微臣明白。”贺兰絮说道,“殿下放心。”
“殿下需要做的,就是养好自己的身子,别想太多,剩下的都交给微臣。”
慕容徽离开前将幼女和大燕托付给他,他会好好照顾她。
……
谢崚休息后,贺兰絮匆忙离开东宫。
贺兰初追上贺兰絮,“叔父,叔父,等等我!”
贺兰初抓住贺兰絮的衣袖:“真的还要瞒着殿下吗?”
贺兰絮没有说话,只是回头凝视着日落时的东宫。今日晚霞无限好,天空中祥云一层层铺开,宛如一只凤凰,展翅高飞。
外面打得天昏地暗,而长安一隅,禁军执肃,一如既往祥和宁静。
片刻后,他道,“当然不会。”
贺兰絮握紧了剑,慕容徽出事,谢崚就是这天下未来的主人,她迟早会知道这些事。
若是她连这点事情都不能承受,她就不配为一国之君。
可是作为谢崚的长辈,他又怜惜她体弱,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尽可能拖到她伤势痊愈再告诉她。
贺兰絮离开东宫后,当即写了一封信,发往徐州。
除了慕容徽和谢鸢,能够安抚谢崚的情绪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了吧。
……
慕容徽与谢鸢遇刺以后,苏蘅止就开始对下邳城内的探子进行清缴,罢黜了所有信使,派亲兵替代信使,往长安送信,两边总算是互通了消息。
苏蘅止对局势的了解还停留在他刚来徐州后不久,和贺兰絮通信后,他大概能够将大燕当前面对的情况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北有匈奴作乱,南有楚国威逼。
陛下失踪,谢崚年幼,朝堂上,贺兰絮一人支撑起朝堂。
谢崚遇刺的消息被封锁,贺兰絮对外消息也是谢崚感染风寒,需要卧床养病。
在送给苏蘅止的信中,贺兰絮也没有明说,只是点了一下,“殿下需要郎君,请速归。”
得知谢崚有事,苏蘅止眉头紧皱,恨不得立刻飞回长安去。
只是如今徐州局势水深火热,谢渲每天带着水军攻城,苏蘅止没有和谢渲正面交锋,坚守不出,勉强维持局势稳定。
他如果抛下徐州跑回长安,谁能代替他守城呢?
这是谢崚的江山,也是他父亲最后的遗产。
苏蘅止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他见到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这天苏蘅止从衙门里刚回到府上,只见大门敞开,府内家丁涌到门口,将一箱箱行李往屋里搬。
苏蘅止正疑惑是谁竟敢搬进他家时,却听见几个声音响起。
“哥哥!”
“蘅止!”
苏蘅止愣了愣,一个身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来到了苏蘅止面前。
“糖糖,你怎么来了?”
苏唐说道:“叔父说你一个人守城太过辛苦,所以向贺兰大人请命,来帮你接管城池。”
苏家二叔和三叔都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苏蘅止两个最年长的堂弟,除了女眷们和两个五六岁的小弟弟,苏家人都在这里了。
“蘅止别怕,二叔三叔都来了,徐州是我们苏家人的地盘,咱们一起守城,就不信别人能打下来!”
“让谢渲看看,咱们苏家不是没人了!”
苏家旧宅,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苏蘅止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年少时,他还活在苏家门庭煊赫的时候,所有的家人都在身边。
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如一个孩子般,双眼通红,“二叔三叔,你们怎么都……”
苏唐意识到哥哥要哭了,连忙递上一个帕子,“哥哥擦擦。”
二叔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叔已经知道谢渲攻城的原因了,我们进去说。”
……
进了屋,二叔说道:“自陛下中毒之后,长安戒严,朝会也不再进行,我和你三叔都赋闲在家,无事可做。”
“而后前后传来匈奴刘玿起兵谋反,楚帝北上攻城的消息。当时朝廷可乱了,朝臣人人自危,长安城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直到贺兰大人从荆州赶回,朝廷里才有了主心骨,好不容易回到正轨,谁知道这时候又传来陛下他们夫妻俩一起遇刺身亡的消息。”
苏家当初也是楚臣,对楚国朝廷有着一定的了解,“女帝身故,就没人能控制楚国那二位疯子,这些天你守城辛苦了。”
徐州军队未必不能与楚国一战,但是苏蘅止需要顾及的态度,既要保留燕军实力,也不想伤到楚国军队,还要阻拦楚国北上,简直不要太难。
苏蘅止疑惑,“所以二叔三叔向贺兰大人请命前来帮蘅止守城?”
二叔道:“我们连入宫都不能,又怎么见的了贺兰大人?据说,是殿下身边的一个幕僚向贺兰大人提议,让我们顶替你守城,将你换回长安去。”
幕僚,莫非是沈川?
二叔说道:“回去吧,蘅儿,公主的情况比外面传的要严重,她身边就只剩下你了。”
苏蘅止心头一紧。
军队搜寻多日,还是没有找到谢鸢和慕容徽其中一人,很有可能已经成为最坏的结果了。
父母皆亡,亲族离散。
她的心得多痛?
苏蘅止越想越心惊肉跳,当天就收拾好行李往长安赶。
……
此时,长安皇宫。
一辆鸾车停在了宫门前,禁卫军就要拦,却听见里面传来威严的声音。
“大胆,哀家的车桥也敢拦吗?贺兰絮摄政久了,还真将自己当成了皇帝了?”
这不是,迁居城外行宫的太后?
禁卫军一时不知所措,只听贺兰太后喝道:“还不滚开,哀家要回宫!”
太后是慕容徽生母,又是贺兰絮的姑母,禁卫终究是不敢拦她,放她进了宫——
作者有话说:应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完结
第138章 算了吧
禁卫军不敢拦太后,却也第一时间通知了贺兰絮。
贺兰絮此时正在和大臣议事,听闻消息后遣散了臣子亲自去面见太后。
太后这个时候进宫,肯定不会有好事。
东宫,杏桃给谢崚披上了一件外衣。
“殿下,别在窗前坐了。”杏桃说,“你还不能吹风。”
谢崚说道,“就让我在这里坐一会吧,成天躺在床上,我都快无聊死了。”
“好吧,”许是见她太过可怜,杏桃道,“就一刻钟。”
谢崚看向院子里的银杏,树叶已经变成金黄色了。
树下的秋千空荡荡,她已经很久没有和蘅止见过面了。
她似乎又回到了慕容徽出征时的状态,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皇宫。
伤口已经不算痛了,很快她就可以为阿絮分忧了。
她这样子想着,忽然间听见外面传来吵闹声。
禁军将轿子拦在了宫门外。
贺兰初跪在了地上,“太后,殿下还在养伤,你不能进去!”
太后掀起轿帘,垂眸凝视着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她竟然敢阻拦自己的脚步,气得道:“你今日如果敢阻拦哀家进宫,哀家就死在这里,你想要逼死哀家吗?”
贺兰初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把额头磕出了鲜血,“微臣真的不能。”
“皇祖母为何来儿臣何事?”
两边僵持,谢崚披着外衣从宫中出来,她身体羸弱,脚步虚浮,才秋季就已经裹了厚厚的大氅。
她让贺兰初撤了禁卫军,放太后进来。
太后的病早就好了,又恢复成从前那副严肃模样,
“如今国家危难,江山风雨飘摇,你倒好,竟然还躲在这里安逸享乐,贺兰絮怎么想的,时至今日还护着你,大燕的江山怎么能交到你这种人手中。”
贺兰太后看见谢崚的模样,眼里满是失望之意,慕容徽宠爱了整整十五年的掌珠,居然只是个一无是处的花瓶。
她本来还担心,自己这么做会对不住九泉之下的慕容徽。
可是看着谢崚这副羸弱模样,如何能主持得了大局?贺兰太后这么想着,心里的负罪敢便减少一分。
谢崚还没有回过神来细思太后话中的意思,忽然鸾轿破碎,涌出了无数黑衣人。
原来贺兰太后早早将甲兵藏在了轿子里,等进东宫后破轿子而出。
谢崚瞳孔微缩,眼底闪过了无数刀剑影子。
……
片刻后,谢崚握紧了软剑,挥开上面的血迹,尽力不要让血沾湿斗篷。
在短短几个月内遇刺两次,一次来自外人,一次来自自己的血亲,谢崚觉得自己不知是走了大运还是倒了大霉。
同样的坑谢崚不会踩第二次。她和太后不对付,出来的时候就在斗篷下面藏了佩剑,果然是用上了。
挥刀的时候谢崚感觉到胸口血肉撕裂疼痛,果然还是不能太用力。
地上全是刺客的尸体,贺兰初握着剑站在谢崚面前,替她拦下攻击。
剩下寥寥数位刺客守在太后身后,太后看着贺兰初,竟是一改常态,循循善诱道:“阿初,你为什么要站在哀家的对立面呢?”
“哀家这也是为了大燕好,燕国皇位,能者居之,一个幼女如何能守住大燕国祚,她能做什么?”太后说,“你回头看看她,她这个模样,有资格登上皇位吗?她能接替她死去的父亲,带领大燕度过危难吗?”
“闭嘴!”贺兰初的肩膀颤抖着,和养大自己的人作对,她心里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太后,不要说了。”
“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能杀她!”
太后摇着头,谢崚是慕容徽册封的大燕继承人,她如果不死,想要扶持别人上位,则是名不正言不顺。
她不能让大燕以后的帝王来背这个恶名,那就只能是她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她是大燕的太后,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燕考虑!
谢崚彻底愣住了,“你说什么?”
谢崚觉得喘不上气了,“你说什么,父皇怎么了?”
贺兰太后看向她,“不会还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父皇和你母亲,在同一日遇刺身亡吧?”
谢崚的大脑一片空白,听不太懂贺兰太后在说什么了。
父亲和母亲……同一日遇刺…身亡?
“不,不可能?”谢崚摇着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此事天下皆知,也就只有你,还被人像个傻子一样哄着!”
太后看向贺兰初,喝道:“你若还记得哀家的养育之恩,就让开!”
贺兰初还未动,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我看谁敢?”
贺兰絮压着怒火,带着兵力赶到,局势瞬间扭转。
本来太后还想皆知贺兰初的犹豫不定出手,可现在她彻底没有机会了。
他恭敬地朝着太后行了一礼,“太后,殿下前一阵子受了伤,伤势未愈,还请您不要打搅她。”
说着,他下令道:“送太后回去。”
太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贺兰絮的眼神镇住,他冷声道,“否则,别怪微臣对你做出什么无礼的事情来!”
太后知道,贺兰絮是动真格了。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走。”太后带着人退开。
……
“阿崚,阿崚你怎么了?”贺兰初立刻观察谢崚情况。
听太后谈到慕容徽和谢鸢的死讯,她的情况就很不妙,贺兰初身上还有血,只敢用手去搀扶她,她的身子坠落,软绵绵地往下倒,支撑不起来。
她却拽进了贺兰初的衣裳,“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爹娘是不是一起……咳咳……”
谢崚悲愤交加,竟然咳出了一口血,红血丝顺着唇角溢出。
贺兰絮连忙道:“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是怎么样子!”谢崚睁大双眼,嘶声裂肺地喊道,“阿絮,你说呀,我爹娘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在了,全部人都知道,你们也知道,但是你们就是不告诉我,把我当成个傻子哄!”
贺兰絮哽咽了,“阿崚,我这是担心你。”
“你说呀,我爹娘是怎么死的?!
贺兰絮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开口,“在徐州遇刺,一箭穿心,落水失踪,尸骨无存。”
谢崚踉跄了一步。
他伸手去扶谢崚,却被她一把推开,谢崚眼前一片漆黑,她又呕出了一口血,缓缓闭上眼睛。
……
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
宫室阒寂,如同往日一般安宁。
秋夜,连虫鸣声都歇了。
宫女们安静地守夜。
谢崚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故而没有人发现她已经醒来,她睁着眼睛,茫然无神。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所有努力,不过是为了改变小说的情节,让自己和家人们都能好好活下去,让父母能够和谐相处。
她折腾了这些年,到头来落得一身病痛,她又得到了什么?
谢鸢和慕容徽不在了,她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再也不可能有家人了。
甚至他们两人出事,她都是最后知道的。
她闭上眼睛,泪水流淌了下来。
算了吧。
心里一个声音告诉她,算了吧。
到头来兜兜转转,结局还是这样,那她为什么要努力呢?
谢崚想不通。
心口密密麻麻疼痛传来,她知道,她养了很久才养好的伤口,好像又要裂开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算了吧,就这样算了吧。
她活在这个世上,又能做什么呢?她们一家永远也不能团聚了。
她伸手抓向自己的心口,五指用力,几乎要陷进肉里,将伤疤撕开。
求生的本能让她身子颤抖,她用力抬起头,重重撞向床头,前额顿时鲜血淋漓。
她抬起头,再俯冲,又撞了一下,好像不会痛那样
倒第三下的时候,宫女终于发现了她的动作,赶紧跑过来拦住她。
杏桃死死抱住她,抓住她的手,“殿下,你这是何苦!”
“殿下,你不要这样,陛下在地下看到,会伤心的。”
谢崚的目光空洞地直视着前方,恍惚中,好像看到慕容徽和谢鸢来接她,嘴角浮现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就这样结束吧。
……
谢崚的衣服上全是血,额头上也是血,包裹在身上的被褥上都是血。
她直勾勾地看了过来,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慕容徽猛地惊醒。
这是……噩梦吗?
眼前亮起一簇火光,在他的上方晃了晃。
“呦,”随即,耳边响起了一个女声,“终于醒了?”
谢鸢握着火把走了过来,“你已经昏迷三天了,我想着,等再过两天你还不醒,我就要丢下你走了。”
慕容徽仰着头,看着满天星辰,尚且有些恍惚。
但是很快,胸口的疼痛就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中。他下意识向胸口摸去,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在箭穿透两人的时候,他本能推了谢鸢一把,当时夜色太深,众人看到的只是错位,以为他们两人都中了箭,实际上受伤的只有他一人。
两人现在身处江边的一个小沙洲上,谢鸢将他拖上了岸时,他已经昏迷了。
谢鸢力气小,没办法在陆上背着他走,担心强行拖着他会造成他伤口二次损伤,所以干脆用芦苇在岸边搭建一个小棚,撕开衣服为他包扎好伤口,等他醒来再离开。
三日过去,慕容徽福大命大,还真活了过来。
第139章 爹娘和好?
失血令慕容徽有些头晕,他问道:“这里是哪里?”
谢鸢茫然摇头,“不是徐州就是扬州,周围都是密林,我担心迷路找不到你,不敢走太远,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村子。”
慕容徽按着太阳穴,响起了那个噩梦。
谢崚浑身是血。
不知是不是父女血脉相连,在梦里,他似乎能够感知到谢崚的情绪,无边的绝望如海潮般汹涌上来,漫过胸口,令人无法呼吸。
他离开长安的时候,派贺兰絮去接谢崚回来。
如今得知他和谢鸢落水,不知道那孩子会急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他心急如焚,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扯到了伤口,撕心裂肺的痛苦传来,他不自禁闷哼出声,鲜血的味道溢出喉咙。
“躺下!”谢鸢真是拿他没办法,“这么急干什么,好不容易醒了,你是不是还想把自己折腾死!”
慕容徽嗤笑:“很难得,你居然不想我死。”
她抓紧慕容徽的头发,把他按倒在柔软的芦苇床上,伏在他耳边,“我不介意你去死,但是现如今,你
的命是我救的,这是我还你江上救命的恩情,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给我躺下。”
慕容徽深深地吸着气,“你还人情的方式就是这样强迫我?”
谢鸢说道:“行,我不强迫你,既然你活够了,那就去死吧。”
慕容徽:“……”
头脑的晕眩让他无力再与谢鸢争吵,闭上了眼睛。
谢鸢自嘲般笑了笑,“这种时候,你我还有心情吵起来。”
“算了,别吵了,暂时休战吧,”谢鸢开始念叨了起来,“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若是能走,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我不在,我可不敢保证其他人会退兵。”
她已经开始忧愁起来,谢芸病了,肯定镇不住那两个疯子。
她不敢想象,为了她,谢渲和王伦会做出什么失智的事情来。
谢鸢的话提醒了慕容徽,他想到了燕国。
他若是出事,也不知道他母后会不会向谢崚发难。他已经安排好了辅政大臣帮助谢崚,如果不出所料,谢崚应该能够平安登上皇位,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想到梦里的场景,他阵阵心悸,“我梦见阿崚了。”
谢鸢的动作一顿。
“阿崚的情况很不好。”慕容徽说。
谢鸢心中了然,南北夹击,谢崚处于风暴中心,肯定不好过。
两人之间忽然间安静了下来,不远处是火堆,火焰温暖的光将他们围绕,没有争吵,只有静谧。
星光洒落水岸,河水奔腾,哗哗响声传来。
慕容徽再次闭上眼睛,笑道:“谢鸢,我和你争了十六年,还没有一决胜负,却让别人抢占先机,你我皆沦为他人棋子,你说,好笑不好笑?”
谢鸢沉默片刻,摇头,“不好笑。”
一点也不好笑。
慕容徽咽下喉咙的血腥味,“如果当初,我强硬一些,将你一起带回龙城就好了。”
二十年前,战乱的徐州,谢鸢孤注一掷,脱去衣裳,愿意以自己的身体,换取慕容徽的同情和怜悯,换取他的庇护,换取他帮助自己和襁褓中的皇子渡江。
当然了,慕容徽是正人君子,他什么都没有做,而是脱下了外衣,盖在了她的身上,拿出身上的一部分干粮。
那日同样是在淮水边。
她兑着江水,啃一块大饼,狼吞虎咽,腮帮子都是鼓鼓的,一回头发现慕容徽在看她,她咧着装满食物的嘴,尴尬地笑了一下。
那时候的她没有接受谢渲的指导,没有任何礼节可言,像动物一样进食。
慕容徽擦了擦她嘴角的碎屑,“慢点吃,别噎着,没有人和你抢。”
片刻后又问,“孩子的父亲呢?”
慕容徽以为虞兰是谢鸢的儿子。
谢鸢咽下一口饼,忍住再咬一口的冲动,对慕容徽说,“战乱,早死了,就我一个人带着他,我的家人应该和清河王逃到了南方,所以我想要去南方,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的家人。”
慕容徽看着她,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忽然红了。
“你,”慕容徽压根就不会哄女孩,看到她的眼泪,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谢鸢指了指大饼,说道:“太好吃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匈奴人罪大恶极,如果不是他们,我就不用受这种苦。”
慕容徽张了张口,他还没有见过吃到一块干瘪大饼就流泪的女子,想安慰她的话又无从开口。
鬼使神差,他问道:“我要去北方,你和我一起去吧,我保证你每天都有大饼吃。”
谢鸢破涕而笑,“那我的身份是什么,是要做公子的妾吗,可我已经嫁过人了,还有一个儿子。”
慕容徽脸红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见面就谈婚论嫁,对于恪守礼制的慕容徽而言,太过冒进。
这场谈话就这样结束。
二十年后的今天,慕容徽躺在淮水边,吃着谢鸢采回来的野果,缓缓说道:“我当时应该这么说,‘不是妾,我要娶的话,肯定是……妻子,我们鲜卑人不在意这些的,我喜欢女儿,我们以后还可以生一个女儿。我会竭尽全力爱护她’,如果那样说,你会愿意和我走吗?”
谢鸢转过头,忽而凑近凝视着他,桃花眼眸忽闪,“奇怪,也不是春天,老树开花枯木逢春,你发什么春?”
慕容徽的脸色顿时涨红,心口的伤口被谢鸢激得快要裂开。
眼见他真生气了,谢鸢说道:“行了,我只是开个玩笑。”
她看向夜空,喃喃:“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都快要遗忘了,为什么还要说?
慕容徽停顿片刻,说道:“我派人查过,知道想要变成药人,需要经历的痛苦——虞谦当年,对你做了什么?”
“渡江之后,你做清河王妃那段日子,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谢鸢眼眸垂落。
她以为自己救下虞朝皇子,对虞氏有功,虞氏会善待她。
可谁曾想,虞谦却害怕到手皇位被她怀中襁褓夺走,反而想要派人想要取她性命,还好谢氏出面保住她。
当然,谢家人也不过只是想要将她当成棋子,谢家老家主将她收为义女,冠谢姓,让她嫁给虞谦,同时收那个孩子为义子作为谢家的退路——倘若虞谦不听话,就扶虞兰上位。
虞谦自然是憎恨她,碍于谢家权势,又没办法杀她,所以就只能找别的法子来折磨她。
虞谦常年服用五石散,毒性侵体,时常头疼难耐,他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偏方,说只要喝下药人鲜血,就能够长期服散而避免毒性发作。
谢鸢永远忘不了那天,他握住她的手,笑眯眯地问道:“皇后既然爱朕,那为朕做出一点小牺牲,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
过了很久,谢鸢说道:“都已经过去了。”
是呀,都已经过去了。
“不过,如果知道渡江以后发生的一切,我会跟你走。”谢鸢看向慕容徽,坚定地说道。
被做成药人的那段日子,谢鸢几次想要寻死,无数种毒药在她体内碰撞,虞谦一脸幸灾乐祸,特地带了许多个亲信大臣闯入她的屋里,观赏她的丑态。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比起权势,她更害怕肉身上的痛苦和折磨。
这样的痛,如果重来,哪怕知道自己今后会富有天下,她不愿意再经历一次。
但是事到如今,她没有选择第二条路的机会。
她经历了伤痛,也做了楚国女帝十余载,位高权重,大权在握,除了一个闹心的慕容徽时时要和她作对,还偷走了她的女儿,倒也没什么不顺心的。
慕容徽抬手,似乎想要握住她的手,谢鸢却反牵住他,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我明白,你这是在心疼我。”
他们彼此憎恨,相互仇视。
可依然改变不了,骨子里的爱意。
“从这里回去以后,你去对付刘玿,楚国内部大概
也是出问题了,我怀疑是虞兰,那小兔崽子不听话,前些日子他宫里的看守就莫名其妙离奇死亡,不过那时候我在京口,没时间收拾他,当初一时心软,留下了心腹大患,回去以后我不能再手软。”
谢鸢说道,“做完这一切,两国兵力疲乏,十年以内,你我恐怕将再无一战的可能。”
慕容徽认命了,“我打不死你,你打不死我,你我活着的时候,就这样和谐相处吧,我不会再有孩子,等今后我死了,阿崚继承皇位,天下姓慕容还是姓谢,就得看阿崚了。”
谢鸢躺在他的身边,用和他相同的视角仰望天空。
记忆中相类似的事情,他们以前似乎做过很多次,楚宫之中,他们也曾朝夕相伴,夜夜缠绵。
谢鸢清楚,江山对于他们而言太过重要。
他们还活着,就没办法将自己的一切交出去,他们不信任彼此,却相信着自己的血脉。
谢鸢想,这天下或许真的能够归于一统,只不过不可能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统一。这一切还能在他们死后进行,由他们的孩子来完成。
因为他们谁都做不到让步,除非将军队带出去,碾碎对方,占据对方的一切。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他们依然还会继续对峙,决一死战。
还好,他们还有阿崚。
“你回去后,让阿崚回一趟楚国吧。”不知不觉,谢鸢眼圈有点热了,“我想念她。”
想了想,又说:“你也可以一起来,江南也想念你。”
她还是没办法直接说出“想念你”。
她声音慢慢沉了下去,如梦中的呢喃。
慕容徽侧目去看,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将衣裳分她一半,两个人盖着同一件外衣,就这样顶着满天星辰,枕着芦苇入睡。
第二天天明,他们就要赶路,各奔东西。
或许,以后也不会有这样袒露心扉的机会了。
……
子夜,有人破例策马在宫禁中疾驰,穿过一道道重门,来到东宫前。
没等马停下来,马背上的少年就翻身跃下。
杏桃在殿门等着,抓住苏蘅止往宫里跑,“郎君,快去看看殿下。”
“也就只有你,能劝劝殿下了!”
第140章 你欺负我
谢崚头上绑着厚厚的纱布,头上的血已经止住了,胸口的伤撕裂得不算严重。
谢崚力气太小了,她想要自寻死路,却发现连自己都没办法杀死。
但是太医说,不妙的是,谢崚的心气散了。
她前几天能够挺过来,全靠她的求生欲,她心心念念想要活下来,即便身体脆弱,她也生生熬了过去。
现如今,她似逃避一般将自己沉入梦境之中,一天之中,只有短暂几刻是清醒的。
即便她醒来,也是双目紧闭,她不想睁开眼看看阳光,也不愿意吃东西喝药,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
得知慕容徽和谢鸢都出事后,她就放弃了活着的念头。
她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没有了,这世上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够让她眷念。
“阿崚!”
苏蘅止丢开头上的斗篷,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脏衣,长驱直入殿中,掀开了窗帘。
谢崚还在睡,鸦羽似的睫毛在烛火下投落阴翳,伴随着苏蘅止的呼唤,剧烈颤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她太安静了,一动不动,乖得好像睡熟的婴儿。
比起他离开那日,谢崚好像又瘦了。
她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泛着死气沉沉的白,和她从前生病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差别。
形销骨立,日渐憔悴。
她明明才十六岁,正是青春年少,却被折磨成这副样子。
苏蘅止心口如同万箭穿心,无法呼吸。
他抓着窗帘,缓缓跪在床前,眼泪汇聚在下颌,低落在锦锻被褥上。
“对不起……”
他不该走的,他就应该陪在她的身边。
“对不起,阿崚……”
早知道之后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他一定会留在谢崚身边。
他只恨自己回来得太迟了。
他想要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却又担心路途中沾惹上的灰尘弄脏她的皮肤。
这时候,谢崚的睫毛挣扎着翕动片刻,忽而睁开眼睛。
金色的眼眸蒙了白色雾霭,失去了神采。
两两相对,在苏蘅止怔愣的目光中,谢崚的眼泪先掉了下来。
“阿崚,你醒了?”苏蘅止还来不及惊喜,却看见谢崚又阖上双眸,眼泪流淌,流淌到她的发间。
“蘅止,我好累。”
她努力挪动着手,贴近苏蘅止的五指,扒拉着,“怎么办,我以后没有爹娘了。”
她的声音与气息微弱,几乎要消失不见,眼眶是红的。
她朝苏蘅止笑着,那是一种绝望的笑容,她轻轻蹭了蹭苏蘅止的手,微声道:“爹娘说得没错,我自小天资愚钝,我就是个傻子,明明知道未来的走向,却还是没有办法挽回一切。”
“或许八年前,你不该来找我,让我死在那个时候该多好。”
又或许,她就不应该恢复记忆。
她好像改变了未来的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们一家还是以如此凄惨的结局收场,她还不如当个孩子,无忧无虑地度过童年,直到死亡。
瞬间的死亡并不会让人感到太多痛苦。
最令人痛苦的,是温水煮青蛙,给她一丝希望,让她循着希望不断努力,为此付出自己的一切,以为自己可以改变结局,却忽然间迎头给她一棒,让她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还不如从来没有过希望。
“所以啊,”人悲伤到了极点,是会笑出来的,谢崚就是这样笑着,“蘅止,别管我了,我早就该死了,这些年的时光,是我偷来的,不属于我。”
“我死后,你回徐州吧。”
没办法了,她的伤,永远也好不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她活不了多久。
能够在最后见一面苏蘅止,她的心愿已了。
苏蘅止父母俱亡,但苏家尚在,徐州百姓对苏家的拥戴尚存。
看天下局势,只怕不久之后,十三州将会分裂。
这个年头,皇帝都不好当。
徐州有重兵把守,又广积粮,足以支撑他和苏家生存,今后慕容家无论是哪位帝王上位,都需要拉拢徐州。
不嫁给她,苏蘅止可以过得更好。
他从年少起就是个天才,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他的天赋建功立业,谢崚觉得,自己耽误了他。
但是幸好,没有耽误太久。
苏蘅止也还年轻。
她缓缓闭上眼睛,眼泪依然在流淌,苏蘅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在他的记忆里,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打倒谢崚,她能够接受父母的决裂,熬过多年的病痛折磨,他握紧了谢崚的手,力气大到要将她骨头捏碎,“谢崚,你就想要这样子抛下我吗?”
苏蘅止还是第一次在谢崚面前表现出如此强硬的态度,他俯身将她搂起,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两道身影紧紧贴在一起。
“起来,你起来喝药,吃些东西,你活着难道就是为了你爹娘的?你就不为你自己想想吗?”
“两位陛下在天之灵,想要看到你变成这副样子吗?”
眼泪顺着少年的眼睛滑落,将他额头的朱砂痣衬托得格外艳红,如神佛垂泪。
谢崚的身子一次次从她怀中滑落,他又不断将她抱起来,搂紧。
他也不管会不会碰到谢崚的伤口,越抱越紧,声音哽咽,“我想你活着,我不求你为我而活,我只想求你,为了自己而活,谢崚,你听见了吗?”
杏桃正好端着刚刚熬好的药和小米粥上来,本来是想让苏蘅止劝谢崚吃下去,可是看到这一幕,红着眼离开了,给两人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这些天不是没有人劝过谢崚,只是旁人也只能
委婉地提醒,谁都不敢往谢崚心里戳刀子。
“你就是胆小怯弱,你不敢面对现实,”苏蘅止泪如雨下,哀求道:“不要这么做,好不好?”
他感觉怀中的人身子在剧烈颤抖,披散的发丝大片落在他的衣裳上,谢崚在哭。
眼泪湿透了苏蘅止的衣襟。
她的身体太过虚弱,连发泄都是那么微弱,苏蘅止手臂收拢,轻轻唤着她的名字,“阿崚。”
“阿崚。”
“阿崚……”
一声又一声,呼唤声将他们骨骼相连,肌肤相贴,血脉相融。
谢崚的眼泪如泉涌,胸口的刺痛让她无法呼吸。
苏蘅止似乎想到了什么,松开了她,往后退了两步,摸向自己的腰带,搜索着,当找到那个玉佩的时候他连忙扯下,塞进了谢崚的掌心。
这块玉很小一块,玉质不算好,摸上去格外粗糙,却被苏蘅止随身携带多年,无比爱惜。
触碰到玉佩上的图案的那一刻,谢崚好像碰到了烫手山芋,下意识想要丢开,苏蘅止用手抱住她的拳头,将玉佩按进她的掌心,“你说过的,你当初说过的,我拿出这块玉,就可以朝你提一个要求,你不可以拒绝。”
初遇那年,苏蘅止在水中救起谢崚。
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谢崚买下这块玉送给他。许下一个愿望,只要是自己力所能及,她都会帮他达成。
这些年来,苏蘅止收着玉佩,却从来没有和谢崚提过任何要求。
谢崚愿意给他的,是施舍,谢崚不愿意给他,他也不会强迫。
他原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用到这个玉佩了。
“我的愿望是,阿崚活下去,长命百岁,一世平安喜乐。”
他要谢崚活着,即便前路坎坷,有尸山血海和无数痛苦,他也要谢崚活着。
怀中的人停止了颤抖,下一刻,他感觉到锁骨传来疼痛,低头一看,披头散发的少女趴在他的身上,扒开他的衣裳,用尽全部力气撕咬着他的血肉,像条狗。
鲜血从她牙缝里流淌出来来,弄脏了她白皙的脸蛋。
苏蘅止温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血迹,道:“如果这样能够让你开心,我就算是死,也甘之如饴。”
谢崚松了口,红肿的双眸死死盯住苏蘅止,“苏蘅止,我讨厌你。”
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好的一次机会?为什么要许这样的愿望,为什么逼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为什么要这样欺负她?
她的声音愈发响亮,“我讨厌你!”
“我讨厌死你了!”
苏蘅止抱紧了她,床幔落下,盖住两人都身影。
……
谢崚闹了一通,彻底昏迷了过去。
苏蘅止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整理好自己的衣裳。
杏桃终究还是不放心,端着药碗在外面徘徊,看见苏蘅止走了出来,连忙问道:“郎君,殿下怎么样了?”
苏蘅止看了一眼她捧着的药和米粥,说道:“劳烦杏桃姑娘将粥拿去温着,殿下醒了应该会喝的,至于药,就不必给她了,让她先吃些东西润润肠胃吧。”
听到这话,杏桃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谢天谢地,还好有郎君,殿下心灰意冷,一心求死,我们那么多人都没办法劝服殿下,郎君一回来就劝好了。”
难怪谢崚会独独钟爱苏蘅止,以前杏桃不理解她现在彻底明白了。
苏蘅止朝她微微一笑,转而又露出了心事重重的眼神。
天下大乱,慕容徽和谢鸢俱亡,谢崚今后的路不好走。
罢了,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