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陛下
谢崚一口一口地喝着粥。
小米粥米香浓郁,谢崚像啃木屑,一点味道也尝不出来。
几次想要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时,苏蘅止就会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用那双可怜的眼睛望着她,她只能将东西咽下去。
吃了半天,小米粥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才吃进去半碗。
谢崚头晕,趴在床上起不来。
苏蘅止放下了碗,幸好没有让她喝药,不然她得全部吐出来。
谢崚的状态还是不算乐观,但她总归不会想着继续寻死了。
苏蘅止回来的第三天,谢崚总算打起了些许精神。
夜里,她喊来了沈川。
“蘅止说,是你推荐苏家人去徐州的?”
谢崚生病这些日子,她都没见过沈川,他好像一个人藏起来不知道干什么。
也是这些天谢崚才知道,静乐被屠城了。
他从前收养的那两个孩子,还有县令,无一人生还。
他大概……
是在伤心吧。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
谢崚想起刘瑾临死之前和她说的那些话,她控诉着燕国人对她的加害和凌辱,骂慕容氏狗贼。
但是当初,刘传对虞人和鲜卑人的所作所为,比慕容徽做得过分一百倍。
刘玿子承父业,狠毒不输于其父。
冤冤相报,无穷无尽。
不过沈川并没有将这份悲伤带到谢崚面前,他今日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
或许在他看来,天下就是一个巨大的棋盘,所有人都是棋子,生与死,不过一念之间。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别人的?
“是我做的,”沈川说道,“徐州只有苏家人能守,要是不将你的苏郎君替换回来,你死了怎么办?”
谢崚垂足而坐,“你担心我死吗?”
沈川眼光闪躲了一下,显然是的,但是以他的骄傲,才不会承认呢。
谢崚笑了,再次问道:“我好像听你说了,你曾经在荆州见过我?”
谢崚只去过荆州一次。
沈川说道,“没错,是见过一次。”
“殿下可曾记得你在荆州救过一个孩子?”
那年,谢鸢用谢崚引蛇出洞,将她调去了荆州。
在荆州,有位老妇人救了谢崚一命,作为交换,她希望谢崚能帮她治好生病的孩子。
谢崚喃喃道:“可是,那个孩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而且,和沈川的年岁也对不上。
“没错,他死了”沈川说道,“有没有可能我不是那个孩子,我只是看见了。”
“殿下没有救活那个孩子,却将食物分给了别人,就,救了更多的人。”
那时候荆州战乱,百姓缺衣少食,孩子们更是饿得只剩下皮包骨。
谢崚看见了,于心不忍,派人将食物分给他们。
沈川就是其中一员。
当时沈川颠沛流离,落难荆州,吃过谢崚施舍的米。
沈川说:“后来,我去了邺城,想办法接近你,我想着,殿下出身高贵,却会怜恤难民,我想着,殿下或许是个仁爱之人。”
他一生想要追寻的,是仁爱的主公。
“可我不是。”谢崚摇头。
在穿越之前,谢崚遵纪守法,对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彬彬有礼,但她胎穿过来十六年,这个时代的规则和礼教早就渗透进了她的心里,可以说,她已经差不多和这个时代同化了,变成了她爹她娘那样不择手段的人。
她会为了家人的利益,为了争夺江山,不顾百姓生死发动战争。有时候见了难民受苦受难,她心底的柔软才会被短暂唤醒,给他们施舍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人命啊,如此轻贱。
而她,如此虚伪。
沈川不过是恰好看见了她虚伪的一面。
就好像对孟君齐的态度,她追念着年少的好友,却从来没有觉得谢鸢杀孟氏满门有错。
现如今刘氏和虞氏动乱,正是当年慕容徽和谢鸢没有做到斩草除根,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沈川沉默片刻,后道:“或许对于殿下而言,下令派发食物,只是一句话而已。但是对于很多人而
言,你发下去每一片干粮,都是救命的药。”
那时候沈川觉得,谢崚可能会是个仁爱的人,所以他会想办法来到她身边。
后来她毫不留情屠杀太后身边的侍从,他又觉得她杀生无道。
从并州回来,和谢崚的相处之中,他透过她的恶,又发现了很多复杂的东西。
他说道:“我想说的是,殿下并不完全是恶人,殿下本性是善良的。”
“真正的恶人,甚至不愿意伪装。”
“如果在太平安稳的年代,殿下或许可以成为奴婢理想中的贤明君主。”
当时在如今乱世,仁者易毙,而为恶者却能长久活下去。
天道,便是如此不公。
谢崚救人,不一定能有好下场。
她对刘瑾不设防备,最后就是被一刀穿心,九死一生。谢崚昏迷那段日子,沈川一直在想着,要是他早点杀了刘瑾就好了。
但觉察到这个念头,他又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崇尚仁义,到头来他却因为自己的疑心杀人,岂不是和他的初心相悖。
忽然间,他就理解谢崚了。
心地再善良的人,放在这个世道里,都会被扭曲。
谢崚忽然觉得,沈川应该会喜欢穿越前的那个自己。
她张了张口,还是问出来那个问题,“你现在愿意做我的谋士吗?”
声音回荡在殿内,四周传出回音。
沈川道:“微臣,愿意。”
……
贺兰太后眼见谢崚这里行不通,干脆就在前朝想办法。
她很快拉拢了一群大臣,在朝廷上向贺兰絮发难,说谢崚重病缠身,必须更改易储。
慕容德谋逆罪名板上钉钉,没有办法竞争皇位,所以贺兰太后拉来了自己的三儿子。
慕容律其实并不想要皇位,不过是不敢违背母命,赶鸭子上架,躲在朝廷的角落看母亲对贺兰絮单方面输出。
“那个孩子,身上本来就有着楚女的血,她登基了,今后大燕姓慕容还是姓谢尚且未知,何况她一心向母,没准这大燕之后得改朝换代!”
“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岂是一个毫无作为的孤女能够支撑的,大将军战功赫赫,怎么说都比那孩子更适合。”
“吾乃大燕太后,先帝之母,贺兰絮,你连吾的话都不听了!”
……
贺兰絮坐在堂上,透过垂落的珠帘凝视着太后。若是换做旁人,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早就下令将她拖出去杀了。
正因为她是太后,所以贺兰絮依然对她毕恭毕敬,“先帝在时,叮嘱微臣辅佐公主,太后所言,恕难从命。”
“糊涂!”太后道,“君上不明,岂可听之任之!”
“何况国不可一日无君,公主所在何处?”
她指着贺兰絮,“或许是你不愿意放弃摄政大权,所以刻意拉着公主来给你挡箭牌,想要挟幼主以令天下!”
太后这话将矛头从谢崚指向贺兰絮,有些朝臣被说动,不由得议论纷纷。
贺兰絮广袖之下的手握紧,死死咬紧牙,脸色被气得青了又紫,倘若不是为了慕容徽,这摄政大臣谁爱当谁当。
就在这时候,一支箭破空划过。
击碎太后的发髻,落在了丹陛上。
“谁?”禁军立刻戒备,谁敢将兵器带到朝廷上。
谢崚一身玄衣来到了朝廷上,在她的左右两边,是苏蘅止,贺兰初,沈川,还有她的幕僚。
“是朕。”谢崚说道。
即便她试图用粉底掩盖脸色苍白,但看上去整个人依然虚弱,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力气拉动重弓。
手上的沉水弓,是慕容徽的兵器,如今到了她的手上,威慑力十足,群臣哑然,不敢说话。
“殿下?”贺兰絮拉开了珠帘,搀扶她到了上座。
谢崚看向贺兰絮,短短几个月,他的头上已经有了白发,可见为国事操劳。
谢崚不由得喉口一哽,“阿絮,辛苦你了。”
她养病的时候,她寻死觅活的时候,都是阿絮为她撑起一片天,给了她任性妄为的机会。
“现在朕回来了,阿絮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贺兰絮看着她,眼眶微热。
谢崚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
太后的发髻被击散,听见谢崚的话,脸色一变,“你自称什么?”
沈川走上前来,“正如太后所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国家危难,一切从简,登基大典就免了,昨夜殿下已经拜祭太庙,承先祖之志践祚。”
话罢,他从容跪下,朝着谢崚的方向,重重磕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蘅止、贺兰初、陈虎等幕僚齐刷刷跪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时候已经有眼尖的朝臣们发现,谢崚身上穿着的,是一身龙袍。
贺兰絮后知后觉,但很快也加入到其中。
而一些支持贺兰絮的人也纷纷跪下,比如段氏老家主,其他朝臣有些也站不住了,有些墙头草见贺兰家和段家都跪了,很快倒了下去。
很快,朝堂上站着和跪着的,已经五五开分。
太后咬着牙,看向带头的沈川,“你究竟是谁,无名小卒,也敢妄议立储之事?”
谢崚说道:“朕已经下旨,命沈卿为尚书令兼雍州刺史,监察百官。”
谢崚任命一个没有来头的人做高官,此言一出,朝廷哗然,有的人已经意识到,朝廷要变天了。
“太后,”沈川说道,“国家内忧外患,并州灾祸横行,你不集中力量御敌,意图挑拨内斗,分裂大燕,究竟是谁想要为祸国家!”
三两句话,将矛盾源头抛给了太后。
“你——”太后理屈,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朝廷外面进来了。
众人一看,竟是段夫人,慕容德被囚禁在宫里,她就被囚禁在屋里,是谢崚派人将她带到这里来的。
她看了一眼太后,转而也在朝堂下跪下,“臣妇闻陛下登基,今日特来为陛下贺喜。”
慕容德不在,段夫人就代表了慕容德,几个依附于慕容德的臣子也跪了,如今还站着的,只剩下太后自己的势力了。
谢崚没有管太后,目光一转,落在了慕容律身上。
“叔父,你呢?”——
作者有话说:抢来的皇位怎么可能还回去,爹娘磨蹭的结果是回来啥都没有了
明天争取一下日六
第142章 征战四方
慕容律本来并没有争夺皇位的心思,他之所以站在谢崚的对立面,完全是因为心疼自己的母亲。
贺兰太后一生为大燕操劳,鞠躬尽瘁,慕容徽已经对贺兰太后不好了,他也不舍得让自己的母亲难过。
可是谢崚说的对,现在国家危难,母亲心里就是堵着一口气,她无法接受谢崚真的成为了大燕未来的国君。
而就在这时候,谢崚推了他一把。
“七皇叔,朕已经派太医去了贵府,听闻夫人已经足月,即将临产,这个紧要关头,皇叔,应该不想要发生什么事吧?”
慕容律猛地抬起头。
谢崚头戴十二旒,垂落的流苏将她柔和的五官压得模糊,形成隐隐的威压,那一刻起,慕容律觉得自己见到了慕容徽的影子,不怒自威,平静的声音中夹杂着掌握人生死的力量,可在一念之间,令他在乎的人血流成河。
妻儿是他的弱点,想到家中的夫人,慕容律的表情有些慌乱了。
而此时的太后完完全全已经急眼了,她看不见儿子的急切,而是喝道:“阿律,不用跪她,她不敢动手的,成大业者岂可留恋儿女私情,妻子与孩子,你今后还可以有很多个!”
“又何须拘泥于这一个夫人!”
此言一出,慕容律脸色苍白,急急喝止:“母亲,你在说什么?”
贺兰太后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脱口而出了不好的话。
她这辈子所嫁非人,对于她而言,丈夫是谁并不重要。她只要孩子们能够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助大燕征服天下。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妻子和孩子,根本就威胁不到慕容律。
可她生的三个儿子,都是出了名的情种。
慕容律终于无法忍耐,道:“母亲,常青是你为孩儿挑选的夫人,你怎能如此轻贱她?”
人非草木,哪怕是自己养的一只猫儿,一条狗,也不可能轻易舍弃。何况那是慕容律的妻子。
太后这句话一出,不仅是慕容律为之感到心寒,连一些大臣也觉得太过不妥当。
本来有的臣子对谢崚拿慕容律的妻儿来威胁他有失偏颇,但听到太后的话,直接一边倒地偏向谢崚。
“或许陛下说得对,如今山河焚毁,慕容家,不该分裂了!”
慕容律后退了一步,然后来到了谢崚面前,“微臣拜见陛下,今生今世愿为陛下做牛做马,为大燕效死!”
慕容律不愿意站在太后身边,陪着她继续折腾下去了。
最后的一个皇族倒戈,朝堂上众人纷纷跪倒在地,朝谢崚的方向,俯首称臣。
太后彻底陷入了面如死灰之中。
谢崚轻抬头,头上的冠冕如山般沉重。
她闭上眼睛,心里没有御极的喜悦,反而感觉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压力。
在众人的山呼万岁中,她总算是成为了大燕的君主。
她想起了她父亲和母亲,他们同样是在国家最危难的时候接过了权柄,他们能做到,她也一样可以,她是他们的孩子。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将太后请回宫中。”
她不能真的杀了贺兰太后,她才登基,地位并不算稳固,只能先囚禁起来,和慕容德一样,等处理完国家大事,谢崚再慢慢收拾她。
夺下皇位,谢崚来不及为慕容徽发丧,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兵并州。
……
前线紧迫,段岚虽然守住了晋阳,但是守军遭受重创,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刘玿见攻不下晋阳,就对其余小城发动疯狂的进攻,每攻下一城,便在城内疯狂掠夺物资和人口,与土匪无异。
晋阳城内物资一天天短缺,而刘玿却靠着烧杀抢掠不断获得补给,此消彼长,晋阳坚持不了多久。
要是这并州第一城被刘玿攻下,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南下入关,攻打长安。
一封封战报触目惊心,谢崚连夜翻看战报,几次被气得吐血。
慕容氏在马背上打天下,武德充沛,若非谢崚身体虚弱,她肯定要亲自带兵去并州,给刘玿点颜色瞧瞧。
可她身体条件不允许,所以她点了贺兰絮的将,任命贺兰絮为大将军,调动北方三州十万援兵,救援并州。
谢崚还将贺兰初也一起送上了战场。
出兵日就定在了两天之后。
贺兰絮带兵出征,谢崚领着百官送他。
秋风萧瑟,这个时节,并州应该已经下了雪。
谢崚身体还没有好全,没办法出城送别,就站在城楼前,目送主将远去。
“幸苦阿絮了,”谢崚说着,颇为不好意思,“这些日子多亏有你,朕才刚好起来,为你分担一些庶务,却又要劳烦你带兵出征。”
贺兰絮跪着行礼,“陛下放心,微臣当年跟随先帝征战,早就习惯了行伍中的生活,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说着,他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谢崚的头,“阿崚在长安里要乖乖的,好好吃饭和喝药,要答应微臣,等微臣回来时,殿下一定要养好自己的身体。”
谢崚眼眶一热。
贺兰絮都要上战场和敌人拼杀,却还时时刻刻记挂着她。
在她的眼里,贺兰絮的其实更像是她的哥哥。
显然在这种隆重的场合哭出来不太合适,她现在,已经是大燕的帝王了。
她抿了抿唇,压下情绪,道:“那贺兰将军也要保重身体,朕在长安,等你平安。”
说着,她又提到了贺兰初,“朕将阿初交给你了,她还是第一次上战场,还请阿絮多多关照她。”
贺兰絮笑了,“陛下莫不是忘了,阿初是微臣的侄女,说什么将她交给我这样生分的话,微臣照顾她,是理所应当的,何须陛下请求?”
说着,两人瞥了贺兰初一眼。
贺兰初正在给马顺毛,察觉到两人目光,回过头来朝两人眨眨眼,“看我做什么?”
其实,派贺兰初随军,谢崚也是有私心的。她想要慢慢培植属于自己的武将,她手下能用之人,不能只有贺兰絮一个人。
贺兰初替她掌管东宫禁军,也算是有了些许带兵的经验。
贺兰絮当然也乐于培养自家孩子。
“没什么,记住你现在的模样,边关的风沙磨人,我怕你下一次回来,你就要变丑了。”谢崚说道。
贺兰初又急又气,“闭嘴,陛下,求你别说了!”
女孩子都是爱美的,贺兰初也是在深宫中长大,虽然她骑射远胜于男儿,但归根结底,她还是喜爱裙子、喜爱脂粉的孩子。
上战场后,金钗布裙、胭脂水粉全部都需要甩掉,换上束手的骑服,穿上臭烘烘的盔甲,她也会嫌弃,也会害怕。
上了战场,会被风沙吹到脸上,会将光滑的皮肤磨得粗糙,刀剑无眼,还会在她无瑕的肌肤上留下丑陋的伤痕。
她也会害怕,在谢崚来问她愿不愿意随军出征的时候,她纠结片刻后,吞吞吐吐答了句“愿意”。
谢崚看出了她的犹豫,带她去看了太庙。
这里曾经摆放着虞朝先祖、赵国先祖的牌位,如今上面列着的,是为大燕历代先祖和为大燕鞠躬尽瘁的忠臣烈骨。
谢崚说:“怕,是人之常情,大燕先祖当初远离故乡,开疆拓土的时候,也会害怕,可他们如果因为害怕就止步不前,他们的子孙就没办法来到中原,他们也就没办法被供奉在这太庙中。”
“天下征战,纷纷扰扰,江山,从不属于懦弱者,”谢崚指着上面的长明灯,眼中倒映着灯火,裙摆上的金丝绣纹栩栩如生,“贺兰初,你想要死后将牌位放到太庙中来吗?“
贺兰初凝视着她眼里的火光,心里也起了一团火焰。
试问谁能拒绝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的诱惑呢?
贺兰初不能。
太后昔日教她学习骑射的时候,只是因为她有天分,而且太后不喜欢太过柔弱的女子,太后年轻时就是飒爽英姿的女郎,学习武术正好迎合太后的爱好。
为了让自己显得特别,让自己得带太后的喜欢,她将骑术练精,将箭射得更稳。
后来被谢崚点入宫为武臣,她才知道,原来她的骑射比不局限于令太后赏识,也能为自己博得功名。
对战功的渴望盖过了她内心的恐惧。
虽然是这样,但她对未知的战场还是带着一丝彷徨,所以在谢崚提起的时候才会跳脚。
谢崚见她急眼了,就不再逗她,说道:“说笑呢,朕祝你平安。”
谢崚收回了目光,端起递上来的酒杯,“朕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就以茶代酒,为阿絮践行!”
贺兰絮喝下杯中酒,朝她躬身行礼,翻身上马,扬动的旌旗猎猎,阵阵风破声传来。
君臣就此别过。
城墙上,朔风卷起谢崚裙摆。
风卷落叶,无边萧条。
今日的长安似乎与边疆一样,风起云涌,白露茫茫。
不久后,她感觉到身子一重,回头望去,苏蘅止将身上的大氅盖在她身上。
他眉眼温和地垂着,劝导:“殿下该喝药了。”
大氅里有他的温度,包裹全身。
还好还有苏蘅止。
谢崚忍不住冲他一笑,握住了他的手,“走吧,我们回去吧。”
谢崚反握住他的手,和他走下城墙——
作者有话说:六不了,洗洗睡了
第143章 托君长安
派兵出征后,谢崚终于能够腾出片刻的时间,来安葬慕容徽。
一国之君,倘若连个正经的葬礼都没有,未免太过寒酸。
慕容徽和谢鸢的遗骸都没有找到,所以只能为他们立衣冠冢。
在主持葬礼的时候,大臣们议论纷纷,说要不要以皇后的位分,让谢鸢同慕容徽合葬。
谢崚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她娘亲是那么要强的人,生前就已经是楚国的君主,怎么甘愿屈居后位?
在燕国和楚国的较量中,她娘并没有输。
倘若她给她娘降了一个位分,只怕今后九泉之下相见,她娘要埋怨她了。
她今后还会回到楚国,等到那个时候,她再为谢鸢主葬。
这场葬礼,葬的是大燕的君主,慕容徽一人。
下葬这日,天空中下了小雪。
这是今年长安的初雪。
雪下得密密匝匝,随风乱舞,人的视野被风雪遮挡,十步以外的景
象再看不见。
长长的送葬队伍,从皇宫出发,一路延长到了城外。
沉重的梓棺由巨大的马车拉出,缓缓向前驶出。
里面并没有棺椁,而是慕容徽生前的衣饰。
谢崚一身白衣,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苏蘅止紧紧地挨在她身边,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伤心过度,或者从马上摔下来。
这条路很长,谢崚走得还算稳。
经历了这么多天,谢崚已经逐渐接受了谢鸢和慕容徽已经离世的噩耗。
她坐在马背上,看着长长的街道,无悲也无喜,只是心口空荡荡的,好像是缺了一块什么东西。
主丧的礼官往天上洒落一把又一把纸钱,这些纯白无暇的白色铜钱如展翼的白色蝴蝶,纷纷扬扬,飞向了四方。
其实,谢崚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为慕容徽和谢鸢送葬。
很奇怪,即便她是他们的孩子,理所应当为什么送终的人,谢崚也没有这个意识。
小时候,她并没有这个意识,按照剧情,也是她先死去。
哪怕后来突破剧情的桎梏,她又成了半死不活个病秧子,身体那么弱,而慕容徽和谢鸢都还年轻,她总觉得自己会死在他们之前,要送葬,也是他们来送她。
但是意外就是来得那么突然,人生如戏。
谢崚呆愣愣的,任风雪落了满身。
直到苏蘅止喊她下马,她才知道到了。
帝陵是早早就修建好了的,梓棺被运进了墓穴中,临近封穴,谢崚却说,“让朕一个人在里面待一会吧。”
侍从都退了出去,留下一个苏蘅止,担心她会在里面做什么傻事。
然而谢崚只是靠坐在了棺椁前,用脑袋贴着冷冰冰的棺木。
墓穴四周的烛火映出她渺小的身影,她前几天在朝廷上多么盛气凌人,现在就有多么落寞。
“我已经答应你了,我不会做傻事,”谢崚凝视着苏蘅止,苦笑,“我只是想要多陪陪爹娘。”
棺椁是慕容徽的,但在谢崚心里,埋葬的似乎有两个人。
她贪恋地靠在棺木上,好似索要父母搂抱的孩童,将身子蜷缩在了一起,脆弱又无助。
苏蘅止忍不住过去,环抱着她,“阿崚,别这样。”
谢崚却摇着头,“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苏蘅止的眼泪流淌下来,他的心都快要被谢崚撕碎了。他情不自禁搂住了她的脖子,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唇,轻轻地咬着。
这是最拙劣的讨好方式,苏蘅止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来安慰着她。
谢崚也哭了,眼泪流淌进了嘴里,是咸咸的味道。
他们再次纠缠在了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崚睡着了。苏蘅止将她抱出了地宫。
慕容徽的葬礼后,谢崚小病了一场。
皇帝的日子并不好过,哪怕是病了,也要爬起来处理政务。
桌案上,是堆积如山的奏折。
谢崚裹着厚厚的大氅,一边吸着鼻涕一边批阅。
苏蘅止坐在旁边给她喂药。
谢崚在奏折上写一个字,苏蘅止就给她喂一口药,一个字,一口药,循环往复。
最后,苏蘅止给她塞了一块蜜饯。
她翻看奏折上的官员任免名册,将一些要职摘了下来,换成了自己的幕僚。
和她爹信任贺兰絮,她娘信任谢芸一样,谢崚也信任着沈川,将京防要职都托付在他身上。
谢崚喝完了一碗药,苏蘅止拿出手帕给她擦嘴。
谢崚转身看着他,“你真的不想要入朝为官吗?“
苏蘅止的心性与聪悟,其实不比沈川差。
苏蘅止将空碗搁置一边,转过身看来,“入朝为官,政务缠身,我如何能照顾好陛下?”
“如今,我最紧要的任务,是确保陛下按时吃药、吃饭,把伤养好。”苏蘅止挽起她一缕鬓发,“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在苏蘅止心里,天下,功名,都不及谢崚重要。
谢崚见他都这么说了,便也随了他了。
如今她也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给她无声的鼓励。
片刻后,苏蘅止又道:“徐州那边来信了,叔父说,两位陛下的骸骨,还没有打捞上来。”
谢崚愣了一下,苏蘅止感觉到了她的悲伤,握紧了她的手。
“没事的。”谢崚摇摇头,又埋头进了名册里,“江水滔滔,人沉入江底,被鱼虾食用,找不上来就不必找了,不必浪费兵力了。”
人在江里泡那么久,肯定已经死了。
如果他们还活着,上了岸,也该找回来了。
没有消息,说明他们永远留在了江底。
谢崚清楚,在江水里泡久了,人的尸身会变得腐烂,臃肿。
比起他们两人永远沉入江底,失去踪迹,她更不想要看到慕容徽和谢鸢变成那个样子。
就在这时候,杏桃来报:“殿下,七王妃胎动,诞下一位男婴,母子平安。”
谢崚愣了一下,原来是常夫人生了。
慕容家似乎很久没有有过新生婴儿了,谢崚思索片刻,道:“挺好的,男孩……”
她再次看向官员名册,将慕容律的官职全部打了个叉叉,“七皇叔已经有了孩子,今后赋闲在家,做个清闲的王爷,享受天伦之乐,也不错。”
“去朕私库里,挑几颗漂亮的红宝石,再拿一千金过去,就当是朕的赏赐,养孩子,很费钱。”
慕容徽还在的时候,他已经逐渐架空两个兄弟,慕容律身上剩下的都是一些闲差,谢崚顺手撸掉后,慕容律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他如今还沉浸在成为父亲的喜悦之中,他现如今只要谢崚不动他的妻子和孩子,他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在家里蹲。
慕容德和太后依然被囚禁。
如此,谢崚任免官员几乎没有太多阻力,很快就给朝廷来了个大换血。
等各个位置都安插了谢崚的人,谢崚的皇位暂时稳了。
谢崚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去做另一件事。
……
这天夜里,沈川带着前线的军报来找谢崚。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贺兰将军已经抵达并州,我朝大军与敌军的侦查兵遭遇,野战中歼敌三千,俘虏土匪一千,首战小捷。”
贺兰絮不愧是老将,胆略不输于慕容徽。
出征第一战是极为重要的,贺兰絮取得胜利,大大鼓舞了燕军士气。
谢崚笑了,“小胜罢了,朕已经知道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希望贺兰絮不要太过轻敌,陷入圈套之中。
“你大半夜来就是为了告诉朕这件事?”
当然不是了,沈川如今不能继续留宿宫中,从宫外进来一趟,很麻烦的。
沈川夺走她的笔,“你什么时候收拾南边?”
并州的捷报,是谢崚用大燕的全部兵马换来的,各州将最好的精兵良将领、国库拿出了最好的存粮,全部都调去了并州,以举国之力,托举贺兰絮平乱。
只不过——
“陛下将所有的力量都送到了北边,楚国怎么办?”沈川提醒道,“荆州军已经渡江袭来,徐州也快抵挡不住攻势,陛下觉得,剩下这些残兵败将,可以与之一战?”
谢崚沉默片刻,拿出了一份账簿,“这是国库的库存,朕从司农卿那里要来的,这一年国家风调雨顺,积攒了不少余粮,可以支撑并州战争到明年粮食成熟。再加上宫中削减的开支,大概可以撑两年。”
两年时间,足够灭敌。
“军需粮食,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朕已经命人将每个月的军需计算了出来,朕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你帮朕看着。”
沈川接过账簿,“微臣在问陛下南方的事情,陛下却在和微臣说并州,陛下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
谢崚见他接过账簿,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阿蒲,朕想要将楚国托付给你。”
沈川这才反应过来她想要做什么,“你想要去楚国?”
谢崚点了点头。
她要去建康。
楚国将兵力用在了北伐上,扬州肯定空虚,虞兰想要起事,肯定会挑在这个时候。
谢崚从来都没有想过出兵征服楚国,那是她的家乡,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沈川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的身子好全了吗?”
谢崚的身体还是很弱,这几天她都没有出过宣室殿,外面大雪连天,她能去扬州吗?
谢崚说:“朕知道你担心朕,但是朕一定要去,朕不能抛弃江山子民于不顾。”
“大燕,拜托了。”
第144章 不想你死
扬州,一间茅草屋。
谢鸢刚刚用菜刀逼退了想要抢劫她的流民,拖着伤回到了屋中。
小屋捡漏,没有太多家具,能够看得过去的,唯有一张木床。
床上躺着的,是沉睡的慕容徽。
俊美的容颜略显憔悴,双眸阖上,安静得像一樽雕塑。
谢鸢伸手,去探了一下他的呼吸,微弱的气息吐露在她的指尖。
感觉到他还活着,谢鸢嘴角露出了些许如释重负。
……
她们离开了淮水后,准备出去找附近村镇寻求帮助,可是当他们费劲千辛万苦找到一个小村子时,才发现村里已经没人了。
听说北边起了战乱,边境百姓人人自危,卷走了家产逃跑,只剩下荒村。
此时,两个人已经在外面流浪了差不多半个月。
颠簸于山野间,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近日一阵寒潮袭来,南方的温度骤然降低,夜里山间草木,已经打了霜。
慕容徽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被风这么一吹,感染了严重的风寒,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到了夜里,根本就睁不开眼睛。
等他们来到这个山村,有了可以短暂休息的地方,慕容徽直接倒了下去。
谢鸢没办法抛下慕容徽,他这个情况,谢鸢离开了,他也活不了。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谢鸢决定现在这个小村子里先住下来。
她捡村民们留下的衣物给自己和慕容徽换上,然后拿起菜刀和斧头,上山采摘草药、捕猎,给慕容徽治伤,补身体。
幸运的是,谢鸢这些年闲来无事,也跟着周墨,研究了一下医术,认识一些可以治疗外伤的采药。
加上她有着丰富的逃难经验,所以她能够准确地找到泥地里的兔子洞,放火将两只兔子熏出来。
抓到两只肥美的兔子,谢鸢心想,给慕容徽炖汤喝,吃了肉,或许他的情况能够好一些。
可是好巧不巧,在回去路上,谢鸢当面撞上了两个饥肠辘辘的流民,要抢她手里的肉。
还好谢鸢出门的时候,在厨房里发现了一把菜刀,提在了手里。
有武器在手,远胜于没武器。
一番较量下,谢鸢砍杀了流民,但她的手臂也被对方用尖石割伤,很大一道口子。
谢鸢回来后,关上了房门,用门栓锁住。
不仅仅是为了防人,还是防野兽。
荒郊野岭中,藏着猛虎和豺狼,谢鸢从来没有习过武,连对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都用尽了全力,但凭她一个人,是没办法对付野兽的。
黄昏西斜,天黑之后,谢鸢就没办法生火了。
她拿起那把刚刚杀过人的菜刀,从水缸里舀出水将血迹都清晰干净,再快速地将两只兔子开膛破肚,放进锅中炖。
肉汤熬好之前,她来到了慕容徽面前,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褥,解开衣裳,嚼碎从外面采来的草药,一半敷在自己手上,一半敷在他的箭伤上。
慕容徽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胸膛硬朗,那雪白的皮肤上,是深深浅浅的伤痕,白璧微瑕。
谢鸢抚摸着那些旧年的伤口,她曾经一寸寸闻过这些皮肤,熟悉着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多年不见,他的身上又添了许多到伤疤。
慕容徽和她不一样,身为帝王,谢鸢喜欢坐镇中央,调兵遣将,而慕容徽则喜欢时时冲锋在前。
窗外有风,透过砖缝间隙吹了进来,谢鸢急急回神,她清楚自己不能耽搁太久,连忙给他盖上被褥。
这张棉被是从隔壁屋子里搜罗出来的,大概是村民离开的太慌张,没来得及将大件的物品带走,正好为慕容徽提供了一个可以御寒的工具。
谢鸢伸手在被子边缘按了一下,将被子压得更结实一些,就在这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掌心一下的被褥动了一下。
虚弱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响起,谢鸢一看,慕容徽缓缓睁开了眼睛。
黄昏之时,屋内的光线微弱。
慕容徽眼睛半阖,往周围扫视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身上的被褥,已经被褥上面那只手上。
“这里是哪里?”
“村里。”谢鸢说。
“还冷吗,要不要多加一张被子?”
其实还有多一张被褥,但是谢鸢担心棉被太过厚重,会压到他的伤口,所以留着自己盖。
慕容徽深深地吸着气,胸腔起伏,他似是思索了片刻,问道:“哪里来的血腥味?”
谢鸢愣了一下。
慕容徽又问了,“很浓郁,不可能是我伤口的。”
谢鸢说道,“我猎了一只兔子,在厨房里放血处理了,你闻到的可能是兔子血的味道,如果觉得不好受,我去那些草木灰埋了,对了,肉汤快熬好了,我给你端上来。”
肉汤熬好了,在锅上冒着热气,香气四溢。
谢鸢转身想要走,却忽然被被褥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拉住了裙角。
她回过头,对上了那一双金色眼眸,“谢鸢,你当我傻吗,人血和兔子血的味道,我怎么会分不清?”
他的目光扫过谢鸢全身,最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谢鸢手臂上,喉口喑哑,“右手受伤了,不小心摔的吗?”
谢鸢已经用水擦
去伤口附近的血迹,敷上草药包扎好,处理好后又换了一身衣裳,她以为这伤口并不算明显了,慕容徽究竟是怎么样的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慕容徽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疑惑,道:“你起身的时候,只抬了左肩,右肩是放平的,而且右手只有前臂在动,所以你的手臂上一定是受伤了。”
谢鸢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她已经处理过了,“没事,今天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两个送死的,和他们打斗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不算严重。”
听到这话,床上的慕容徽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牵动伤口,他突然间剧烈咳嗽,“什么…你…遇到了……什么人?”
“你别担心,不过就是一些流民,我已经处理掉了,”她好似安抚孩子一样轻轻拍着被褥,“门我已经关死了,待会夜晚,我会把柴火熄灭,这附近村庄人已经空了,那两个大概是走不了,被迫留在这里的,不会有人闯进来的。”
慕容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他闭上眼睛,咽下喉咙的血丝,再次凝视着谢鸢,“我只恨,我如今躺在这里,没办法保护你,反而让你一个人到外面去野猎。”
谢鸢愣了愣,原来他是纠结于这件事。
她笑了一下,“怎么,被一个女人保护,让你觉得很丢人?”
慕容徽没有说话。
灶上熬着汤,柴火的噼啪声传入门庭,谢鸢和慕容徽身着粗布衣服,靠在床上,宛如一对寻常夫妻。
“或者说,被我保护,让你觉得很丢人?”
“不。”慕容徽说话了,“我只是觉得,让你独自面对危险,我很无能。”
他金色的眼眸动了动,似乎在生气,气自己连累了谢鸢,也气谢鸢为了她险些丢了性命“假如,被处理掉的是你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他昏迷的时候,谢鸢经历了什么,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心有余悸。
谢鸢只是一个弱女子,他憎恨自己受伤,只能躺在这里,做被照顾的那个,憎恨在谢鸢遇到危险的时候,没能站在她面前保护她,只能在一起结束后听她风轻云淡地提起。
谢鸢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又觉得喉咙里堵得慌,她依然笑,“你担心我死了吗?”
话出口的时候,谢鸢忽然回过神来,这样的问题,她似乎问过不止一次。
以前她遇刺受伤,也问过慕容徽相类似的问题。
慕容徽答了一句“是”,然后说,他担心她死了,他也要被牵连赐死。
他心气高,即便是肯定,也不可能低下头颅。
谢鸢想,或许这次回答和上次相差无二,他会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然后说担心她死后,没有人能照顾他。
慕容徽道:“如果可以,我会替你去死。”
余晖透过窗缝,不偏不倚,落入了他的眼中,“在我眼里,你的命比我的命重要。”
谢鸢双唇蠕动。
“所以以后,不要犯傻了,遇见流民快点跑,丢下我就好了。”
这一刻,谢鸢竟然有些不敢直视那双金眸。
幸好厨房里还熬着汤,这给了她一个短暂离开的借口,“差点忘记了,汤熬好了,我去给你盛过来。”
她快步离开,到了厨房中,她死死咬住了唇。
其实,她清楚地知道受伤慕容徽会拖累她,带着慕容徽,她没办法很快地找到城镇,这样拖下去,楚国和燕国都会出问题,两国的重压一下子落到了谢崚身上。
只是,谢鸢实在没有办法放弃慕容徽,哪怕是为了谢崚。
当初,她刚刚怀上谢崚的时候,谢芸劝她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并且给她列举了慕容徽借助孩子生事的可能。
可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喝下那碗落胎汤。
那时候她认为,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她有了孩子,她就要将她生下来,将她抚养长大。
不过随着谢崚年岁增长,谢鸢想明白了一件事,她那么纵容、珍爱谢崚,不仅仅因为谢崚是她的孩子,还是慕容徽的孩子。
她原以为自己对谢崚的疼爱远胜于她的父亲,可先有父而后有女,她没有办法给慕容徽全部爱意,所以转而将对他的眷念和感情加倍放在了谢崚身上。
她曾经多次下死手,想要取慕容徽性命,可当她眼睁睁看着他身受重伤,倒在自己面前,她又没办法真的让他死。正如在楚国时,她有一百种方法杀了慕容徽,以绝后患,但是直到最后一刻,她也没有动手。
慕容徽不想她死。
她也不想慕容徽死。
除去利益纠葛,他们都不想彼此身亡,留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世上。
如果他死了,谢鸢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伤心。
他们都应该活下去,纠缠不休地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日六
第145章 心上人
肉汤端上来了,有点烫。
谢鸢将汤捧到慕容徽嘴边,“别起来,我喂你喝。”
荒村之中没有任何佐料,但肉汤是鲜甜的。
慕容徽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温暖的肉汤流淌进腹中,宛如一剂良药,腐朽的身子逐渐复苏。
这碗鸡汤让慕容徽无端想起了谢鸢还是留芳的时候,也曾经给他做过一盘玉花糕。
玉花糕里有毒,她那时候想要他的命。
慕容徽没有尝到那块玉花糕,就被谢崚给打断了。
谢崚不想要看他们相互残杀。
时至今日,他终于尝到了谢鸢亲自下厨做的饭菜,就好像做梦一样。
谢鸢的厨艺还算可以,汤非常鲜美,兔肉嫩滑。
喝了一半,慕容徽推开了碗,“剩下的你喝。”
谢鸢也不客气,席地而坐开始喝剩下的一半汤,她也饿了很久,狼吞虎咽。
她本就不是世家出身,当王妃之前跟谢渲学了些规矩,不过也就是个半吊子,她不喜欢时时被规矩约束,没有人的时候,她是该怎么舒服怎么来。
慕容徽觉得很奇怪,“你不是虞宫里出来的人吗?为什么会做饭?”
听到这话去,谢鸢笑了,“我母亲去世后,去求主管把我调走,曾经在御膳房当过差,给几个御厨打过下手,他们有空的时候,也会教我,耳濡目染,也就学了点皮毛。”
“那时候我的愿望很简单,在宫里筹点钱,等年纪到了想办法出宫,去开间小饭馆,然后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她摇晃着碗,“很久没有亲手做过吃的,有些生疏了。”
掌握不住火候,肉熬得有些老了。
这些话,慕容徽从来没有听谢鸢说起。
她的人生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她成为女帝之前,她做宫女、逃难,吃不饱穿不暖、被虞谦折磨的时候,另一半,她御极九尊,君临天下。
她从不喜欢提起自己的过去,好像这些事情是她的耻辱。
慕容徽在床上听着,忽而好奇,“你为什么不喜欢提起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吗?
谢鸢捧着碗,若有所思。
不喜欢提起吗?
也不是,她的童年里有芳姬,她凭借自己的力量躲过了匈奴的屠杀,逃难到南方,还反杀了虞谦。
她的一生,没有什么不值得提起的。
唯一的龌蹉,是两个跪下求人的时刻,都和慕容徽有关。
片刻后,她喃喃道:“也没有人问我啊。”
所有人都知道谢鸢曾经是虞宫中的奴隶,但真正知晓她回去唯有少数几个人。
没有人活得不耐烦了,会刻意去问她的过去。
谢鸢看向床上的慕容徽,“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以前的事情。”
慕容徽恍惚着,他似乎从来都不了解谢鸢。
慕容徽说,“你也好像没有问过我的过去。”
他年幼时被父亲逼着练习骑马世间,送到长安为质的岁月。
这话一出,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慕容徽忽然想起一件事,“话说,当年我去长安为质,你为汉宫女,我们或许曾经见过的。”
说到这里,谢鸢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止住了话,“或许见过吧,只不过那时候我和你谁都不认识彼此,就算见过,恐怕很快就会忘记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袒露心扉,说那么多话。
他们原来志趣相投,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天慢慢黑了,屋里一点火也没有。黑暗中,两个人的距离不觉间近了一些。
慕容徽说:“其实,你可以问我。”
“什么?”
“我以前的事,你可以问我。”
谢鸢试探性地问:“什么都可以问吗?”
慕容徽表示同意。
谢鸢懒洋洋地开口,“你来到楚国之前,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别人?贺兰太后有没有给你订婚?”
慕容徽被她呛了一下。
怎么问些这样的事情?
幸好屋内被黑暗笼罩,谢鸢看不见他发红的脸色。
“那就是有咯?”谢鸢故意撩拨他似的。
慕容徽吞吞吐吐地开口,“没、没有。”
“你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
他咬着字,说得非常艰难。在相爱的时候,最先说出口的人,就等同于先服软,服软就输了。
慕容徽不想做输家,但是他们两个,总要有一个先低头。
说出口后,他的心里感觉轻松多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呢?”
谢鸢忽然生出了想要逗一逗他的心思,说道:“我喜欢过一个人,从我十二岁那年就喜欢了。”
慕容徽愣了愣。
谢鸢的神思走远了,飘到了当年那个雪天,“那年,我的母亲生了重病,可我没有钱给她买药,是一个贵族少年给了我银钱,让我可以买通御医,给她治病。”
“即便阿娘最后没熬住,我还是很感激那个人,记了一辈子。不过那个人出身显赫,我与他有云泥之别,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和他,完全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那一刻,谢鸢听见了慕容徽心碎的声音。
许久之后,慕容徽才似乎鼓起勇气开口,“谁?”
谢鸢回以一声轻笑,“你猜?”
慕容徽没有猜,他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谢鸢才发现他睡着了。
没意思。
正当谢鸢准备抱着被子,在床下将就一宿的时候,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身影,不大的一张床,慕容徽给她腾出来半个位置。
被窝都被暖好了。
谢鸢说:“不好吧,你还伤着,我上床会蹭到你的伤口。”
慕容徽还沉浸在她心上人是其他人的打击中,没有走出来,压根不想理她。
谢鸢见他不说话,于是掀开被子爬了上去。心想这何尝不是给她台阶下?
两个人蜷缩在一张床上,还真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外面天寒地冻,他们同枕一张棉被,互相用自己的体温给对方取暖。
今夜徐州,寒风刺骨。
寿春城,淮南的城池。
这里位于扬州和徐州交接,逼近前线。
城池戒严,士兵们严阵以待。
一队人马乘着夜色,来到了城墙下。
城墙上的弓箭立刻对准了中间的马车,寿春令正好在城墙上巡逻,见这行车队是单枪匹马,而中间的马车极为宽敞,大概是哪个贵族,心觉有异,命人喊话。
“城下何人,从何而来,为何要进城,还不快报上名来?”
驱车的是一位女子,当即回道:“我们女郎乃谢家女,因徐州战乱而回京,借道此地,还请卫尉放行!”
谢家,当朝第一大姓,县令不敢怠慢,亲自下了城墙迎接。
只不过现如今北边战乱,这来路不明的一行人很有可能是间谍,出于谨慎,他来到马车前,“请女郎掀起车帘。”
车帘掀起,一个裹着冬裘的少女端坐在车内,身边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女肤白如雪,眼神微阖,看起来像是体弱多病的模样。
她扯下腰上的玉佩,递给了县令,“谢渲谢太傅,是我的叔父,尚书令谢芸,与我同辈,而他的郎君灵则,是我的侄儿,这是灵则郎君给我的信物,县令大可一验。”
她的声音如铃,非常好听。
县令接过玉佩,对着灯火细看,羊脂玉白无瑕,握在手中,隐隐暖意流动。
是一方好玉。
县令毕恭毕敬地将玉还给了车上的少女,“冒犯了,女郎请入城。”
车夫将车帘放了下来。
马车驶入城中。
车上的,正是谢崚和苏蘅止。
等到了客栈,苏蘅止忍不住问?“那个玉佩不是你今早系在衣服上的吗,什么时候成了谢灵则给你的?”
谢崚说道:“骗他的,哪有什么信物?”
她就是随便拿了块玉糊弄人罢了。
先敬罗衣后敬人,谢崚深谙这个道理,县令看见他们的衣着打扮和随从,便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知道他们是贵族。
她已经提前打探过了,谢家没有在寿春留人,县令没有见过她,也找不到谢家人,一时间也没办法验证那块“信物”的真假,只能从玉质判断。
何况谢崚只是在城中滞留一天,人也不多,于城防无害,谢崚料定他不敢得罪谢氏,不信他不放自己进来。
果然一切也如谢崚所料。
其实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谢崚最初并不想进城。
不过越往南走,流民就越多,到了夜里,土匪打家劫舍也是寻常事,谢崚带的随从不多,还是进城比较安全一些。
到了旅馆,谢崚卸了力,躺在床上不想起来。
这些天长途跋涉,她累得够呛,冬季风寒,她甚至不敢离开马车到外面吹吹风,在狭小的车厢内待久了,到了客栈,她总算能够舒展开手脚。
可她还没来得及放松,忽然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两人迅速停止谈话。
苏蘅止迅速握住了剑,将床上的谢崚拽起来,护在身后。
下一刻,甲兵破门而出。
一个面无表情少年走进屋中,“我倒要来看看,是谁敢把我当成侄……”
然后,他看到了谢崚,话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由最开始的冷漠,渐渐转变为惊讶,不可置信。
到最后,他神思恍惚地呢喃道:“原来,是你啊……”
第146章 打狗
还真是巧啊,在这里撞上了老熟人。
多年没见,奇怪的是,他们都有了很大的变化,然而在见到对方的第一面,还是能立刻认出对方。
谢灵则已经长成了青年的模样,他和他爹长得不甚相像。谢芸是圆滑文雅的样貌,而他的五官偏向于锋利,倒是和他的祖叔父——谢渲更相似。
清风白露,金相玉质。
谢崚心想,像谢灵则这种,大概就是世家大族最喜欢的继承人了。
……
谢芸听说谢渲为了谢鸢北伐,想要不顾病情奔赴扬州阻拦,但是谢灵则不敢让父亲冒险,不过他也没有办法说服谢芸。
于是,他把自己的亲爹打晕了。
然后摸出了他的印绶,代替他前往徐州完成未了之事。
路过寿春城,正好在此留宿。
没想到才歇下,当天晚上,县令突然敲门告知他有一谢氏女子来访,自称与他相识,是他的“姑母”,还拿着他给的信物。县令得知他路过此地,特地来知会他一声。
谢灵则叔父倒是有几个,却没有姑母,那些隔了几房的远亲中,他也并不相熟,更别说会给对方信物了。他只用了须臾就断定这个“姑母”是假货,借着他的名号进城想要做些什么?
他二话不说带兵将客栈包围。
……
士兵见谢灵则不动了,“郎君,她究竟是不是……”
谢崚问道:“灵则郎君,我不是你的姑母吗?”
按照辈分数,谢灵则的确比她低一辈,不是喊她姑母就是喊她姨母,谢崚觉得自己的辈分根本就没有算错。
谢灵则回过神来,知道谢崚的身份不能暴露,拱手说道:“得罪。”
他很快就接受了两人之间的称谓,帮着谢崚圆谎道:“差点忘了,姑母还在北方,是侄儿冒犯了。“
他转身对士兵道:“这位的确是谢家的女郎,按辈分算是我的姑母,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对她说。”
既然郎君都已经发话证实了女郎的身份,禁军也都退去,没有人问这位女郎是出自那一房。
等人都走了,谢灵则向前一步,撩起衣袍跪下,“微臣,拜见公主。”
在刚见到谢灵则的时候,谢崚心里还有着一丝担心,谢鸢已经不在了,谢家人还会偏向自己吗?谢渲和王伦还是将她当成敌人和发泄的对象,将她母亲遇刺怪罪在她身上。谢崚没有办法推断出谢芸的意向。
但是如今看见谢灵则的态度,她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按住了身侧苏蘅止将要抽出的剑。
她离开建康数年,谢家人还是没忘记她是楚国的公主。
“叫我阿崚就好了,”谢崚说道,“我此番来建康城,特地
隐匿了身份,你不用喊我公主。”
谢灵则站起身来,谢崚又说道:“你为什么会在寿春,建康城现在怎么样了?”
“交换一下消息吧。”
……
三个人坐了下来,将彼此之间所知道的信息都告诉了对方。
谢崚大概了解了一下楚国的情况,谢鸢死后,她以前养的两条疯狗栓不住,跑出来到处咬人,把楚国的兵力都抽走去北伐了,建康城空虚。
帝王崩逝、没有继承人、都城兵防不足、还有几根搅屎棍,这些条件叠加在一起,简直buff拉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建康随时都可能会发生内部坍塌。
一国之君崩逝,首当其冲的,是稳住朝廷,然后另立新君,廓清朝内不轨之臣,而不是闹哄哄地带着军队去找强敌报仇。
本乱而末治,是会死得很惨的。
谢芸也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也想要从两人手中夺回兵权。
荆州太过遥远,而且王伦手中的荆州兵也不是谢家人可以随便染指的,所以谢芸此行的目的地是扬州,先将谢渲手里的军队拦下来再说。
当然,因为谢芸还病着,谢灵则接替了他的任务,带着印绶,单枪匹马前往徐州。
“你打算怎么样从谢渲手中夺过兵权?”
谢崚问道。
单凭声望,如果来的是谢芸,恐怕还能与谢渲较量。谢灵则初出茅庐,即便是谢家的少主,也很难让军中将领臣服。
“申之以利弊,就算祖叔父不听,他身边那么多幕僚军师,不可能全都跟着祖叔父一起胡闹。”谢灵则说道,“我有信心能够说服军中将领撤军。”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谢崚还是忍不住冷笑出声。
她想着谢灵则是否太天真,居然觉得讲道理有用,他自小就是清正的人,不屑于用计谋和手段。长大以后,竟然也一点都没有变过。
“那如果谢太傅还是不愿意退兵呢?”
谢灵则无奈摇摇头,“那就没有办法了,太傅之所以掌兵权,是因为陛下落水失踪,那如果太傅也不在了,军队群龙无首,他们又会认谁做他们的主人?”
他声音明亮,“这数万人,都是扬州兵,我父亲养了他们十多年,军粮都从扬州出,他们合该听谢家人的话,听我父亲的话。”
谢崚没有想到,谢灵则的后招是杀谢渲,不由得露出了惊讶地表情。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谢灵则,忽而觉得他没有变,又好像变了,不只是像小时候那般古板,照本宣科。
杀谢渲,倒也是个不错的方法。
“那殿下呢,殿下想要去建康干什么,夺权吗?”
谢灵则得知了燕国现在的大致情况,也知道谢崚已经是大燕现在的女帝,而楚国朝廷,还在为谁是继承人而吵得沸沸扬扬。
朝廷上有很大一部分声音说推举谢氏中德才兼备者,毕竟谢家和谢鸢一样姓谢,而且谢鸢名义上是谢老家主的女儿,谢家位高权重,与皇族无异。
但是朝廷上也有另一股声音,说要还政虞氏,将被囚禁在高塔上的安乐王借出来,将他尊为天族。
以谢芸为首的谢家人当然是想要把谢崚接回来,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他们又能派谁去接谢崚?
谢崚自己跑回来了,正好也不用去接了。
“别说成夺权那么难听,我只是想要继承我母亲的江山,我母亲的一切,我想要天下安定不再有战乱。”谢崚露出认真的表情,坚定地道。
谢灵则恍惚了一下,他发现,多年不见,谢崚也变了很多。以前的谢崚,骄纵任性,懒散惯了,天天吃喝玩乐,一点儿也不想承担做公主的责任,考试长居倒数。
如今她眼神坚定,纵使前方有再多艰难,她也无所畏惧。
时间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总是能够将人磨得不像自己。
“那殿下想过怎么做吗,你就带这些人,杀去建康城,想要夺权?”谢灵则还以为她会借助燕国的力量来争皇位呢。
燕国的兵力都被并州叛乱牵制,还要匀出一点空余来拦住那两条恶犬,谢崚也是很难做的。
谢崚道:“不是有你爹吗?”
谢芸可是扬州刺史,整个京城的兵力都在他手里手里的,发动一场宫变绰绰有余。
“微臣和殿下坦诚相待,殿下非要瞒微臣吗?”谢灵则目光复杂,“你方才初见我时,分明摆出忌惮的姿态,你信不过我,也自然信不过父亲,所以你最开始就没有打算用我父亲。”
谢崚深叹,见他逼问,只好把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你杀谢渲,我就不能杀王伦吗?”
谢鸢死了,她养的那些狗,倘若是个乖的,谢崚还可以养起来自己慢慢用,但是如果是失去主人就到处咬人的那种,肯定要打断獠牙再栓起来。
谢崚要借助王伦的荆州兵争楚国王位。
在谢崚出发之前,她已经将信发往荆州,自会有人帮她收拾王伦,将荆州兵带回建康勤王。她先到长安也不过只是探探路。
……
此时,荆州。
王伦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一罐一罐地给自己灌着酒。
昔日威风凛凛的王大将军,现如今颓废得像个死人,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胡子不知道多久没有修理过了,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
烈酒难以消愁,王伦素来自诩酒量过人,千杯不醉,可现在,他却希望自己能够快些喝醉。
他抱着酒壶,痴痴地看着屏风上的挂画,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挂画上的女子眉目温婉,巧笑嫣然,正是已经故去的楚国女帝——谢鸢。
自从得知她的死讯,王伦就没有再睡过好觉了。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
王伦直接将酒壶给砸了出去,“不见!”
肯定是那些军师和客卿。
这群人,都想要劝他罢兵,劝他放弃找燕国报仇。
他也知道,向燕国复仇对楚国没有什么好处,可复仇,已经成为他活着的一切。
他也知道燕国现如今的掌权者,已经从慕容徽换成了他的女儿,也是谢鸢的女儿,报复谢崚,没有任何意义。
可谢鸢的死,总要有人来承担。谢崚既然接替了慕容徽的皇位,那她就应该承受这个位置带来的后果。
更何况北伐是谢鸢的夙愿,她死了,这个夙愿就由他来替他完成。
门外声音却没有因为他的愤怒而停歇,那人停顿了片刻,道:“将军,我不是来找将军商谈军务的,是我新得了一壶好酒,得知您最近嗜酒,所以特地带过来,献给将军。”——
作者有话说:两个恶毒的小东西
第147章 重返故乡
王伦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曹不敏。
他这个幕僚向来通晓人事,别人都来劝他别再酗酒,而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来给他送酒。
王伦径直接过了酒,揭开盖子,浓郁的酒香味从坛子里溢了出来。
他挥手道:“下去吧,你不用在这里了。”
曹不敏将眼眸压低,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酒坛子上,他怎么还不喝?
王伦颓废地说:“如果你想要劝我,那就别白费力气了,快滚!”
为了不引起怀疑,曹不敏只好唯唯诺诺,往屋外退去。可他还没有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回来。”
曹不敏心叫不妙,硬着头皮回头。
王伦眯着眼睛,酒意似乎已经消散,眼睛迸发出锐利的光芒,他举着酒杯,往里面倒了一杯,放在曹不敏面前。
“陪我喝!”
曹不敏汗颜,“这是献给将军的美酒,臣这样做不好吧?”
“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让你喝你就喝。”王伦非常不耐烦。
他是伤心,不是傻了。
曹不敏绕过他的侍从给他送酒,单单是这个行为,都已经非常可疑了。
曹不敏只好上前去,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王伦问道:“如何?”
曹不敏打了个哈哈,“滋味甜美,将军也来一杯?”
还好公主殿下把解药也给了他,他提前服用,根本就不用担心中毒。
王伦却又给他满上了,继续道:“喝!”
曹不敏又喝。
王伦又倒。
曹不敏继续喝,王伦继续倒,一来一回,曹不敏喝了三大杯。
曹不敏摆手,“将军,我真的喝不下了,我酒量本来就不行,何况我喝完了,你喝什么?”
王伦于是转身叫来侍从,命令道:“你来喝!”
曹不敏惊诧,连忙阻拦,“这是献给将军的酒,别人喝完了,那你喝什么?”
王伦晃着酒杯,“既然是献给我的酒,我想要给谁喝,就给谁喝!”
曹不敏看着侍从就要接过酒,咬咬牙,还是不愿意伤及无辜,只好去接那个酒杯,“还是微臣喝吧。”
手没有碰到酒杯,王伦又轻轻抬手,避开了他的触碰。
王伦目光凌然,寒光毕露。
对峙的片刻间,曹不敏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王伦的目光像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喉咙。
“告诉我,为什么要怎么
做,是谁指使的?”
曹不敏额头一滴汗珠淌过,王伦将酒壶砸到了他的面前,就在这时候,黑衣人破窗而出,朝王伦发出数支箭矢。
曹不敏慌张躲在角落,这就是他的后招。
王伦翻身提刀,砍向黑衣人,双方缠斗在一起。
退到安全地带,曹不敏总算敢开口,“王伦,这是你应得的,我只忠于大楚,忠于陛下,是陛下要你死的,你怪不了别人!”
听见“陛下”的时候,王伦恍惚了一下,被一刀砍中腹部。
她还活着?
她还没死?
两个消息在他心里炸开,他想要扑向曹不敏,却被无数的拦下,黑衣人源源不断,杀了一个还有一个,然而外面的侍卫好像没听见里面的打斗声,迟迟没赶来增援。
他们都倒戈向曹不敏了,莫不是这真的是谢鸢的旨意。
她没死,哪怕要她死,他也心甘情愿。
他死死盯着曹不敏,期望他拿出点证据来,证明谢鸢没死,这样他就能心甘情愿赴死。然而曹不敏却道:“陛下乃先帝唯一血脉,会稽公主谢崚,如今陛下罹难,公主重返楚国,登基为帝,陛下掌燕楚两国,天下归心,下旨铲除叛徒,你还不束手就擒!”
是……谢崚?那个孩子。
王伦一点点陷入绝望,提刀要砍了曹不敏,然而前面的交战对他体力消耗太大了,一道剑穿透了他的胸口。
源源不断的鲜血涌了出来,他意识恍惚,仿佛看到谢鸢站在他的面前,冷漠地指责他为什么要不听她女儿的命令,为什么要伤害她的女儿。
王伦呕出了一口血,生命最后尽头,松开了手中刀,扑向那个虚影。
没有谢鸢,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曹不敏看着王伦一点一点倒下,终于松了口气,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王伦兴兵讨伐燕国,本就遭众人反对,早就有人想要反了。之所以没有闹起来,不过是王伦势大,戒心重且武功高强,不论是明里起兵还是暗杀,都很难将他干倒。
所以当曹不敏拿着谢崚的手书和燕国的援兵,那些幕僚们纷纷倒戈,让曹不敏光明正大在王伦府邸安排刺客。
他派人砍下王伦的脑袋,抱着荆州刺史的印玺走出来,召集荆州官员,派人宣读谢崚的手书。
那是任命他为荆州刺史的手书。
“现如今国都危急,敢问诸君愿与我同救建康?”
当然不会有人不愿意。
一片沉默下,曹不敏接任荆州刺史。
曹不敏东望,看向扬州的方向。
荆州路遥,希望谢崚能够撑到他抵达的时候。
……
北风萧瑟,明月如钩,漆黑的城墙映入眼帘。
谢崚忍不住掀起车帘,金色的眼眸泛着异样的光彩,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建康城,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在北方生活多年,一直魂牵梦绕的故乡。
她一直期待着重返故乡,却从来没有想过,这天会以这样的方式降临。
多年前一个细雪纷纷的夜晚,慕容徽逃出建康的那个夜晚,就是在此地,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和谢鸢对峙。
那日之后,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往事如烟,化作风中的尘埃,在她眼前掠过,没有片刻停留。
马车缓缓驶过城门,苏蘅止拉了拉她的衣角,轻声劝道:“阿崚,要进城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谢崚依然打算秘密进城,在见到谢芸之前,她不想那么快公布自己的身份。
谢崚已经有八年没有回过建康,但是参照谢灵则认出她的时间,这张酷似谢鸢的脸还是太过显眼了,她藏着些好。
谢崚降下了车帘,扑向苏蘅止怀中,紧紧将他拥住,抿紧了双唇,发出隐忍的声音。
苏蘅止轻轻地按住她的后脑,知道她想谢鸢了。
苏蘅止摸着她的头发,喃喃道:“是的,阿崚,我们回来了。”
……
建康城门戒严。
但是有了谢灵则的亲笔信,她出入城门就方便很多了。
城门卫见了谢灵则的信,也知道车内是一位尊贵女郎,于是二话不说敞开了城门,“女郎请进。”
车内的谢崚全程没有发话,就进了城门,谢崚不敢再掀起车帘,她端坐车内,听着车轱辘转过地面的声音,根据车马的位置,判断现在她位于建康的那个位置。
昔日建康乃楚国国都,闹市中车马喧嚣,戒严之后的夜晚,百姓闭户不出,只有少数权贵的马车出没。
马车慢行,从宫门到谢府,大概有半个时辰的距离,谢崚心里慢慢数着时间,忽而听见了对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谢崚正疑惑着来人是谁,忽然间,马车停了下来。
谢崚从苏蘅止怀中起来,将兜帽戴上。
外面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个声音——“我们主子问,大晚上的,谁在街上行驶。”
随后是马夫的声音,“这是我谢家的女郎,刚从京口返回建康,要去面见家主,奉劝安乐王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别以为运气好,从高塔中出来了,就真的是个王爷!”
这个马夫是谢灵则留下的,为了帮助谢崚应对建康城突发状况。
听到“安乐王”三个字从马夫口中说出的时候,谢崚和苏蘅止对视一眼,皆是一惊。
马车外,虞兰骑着马,凝视着那辆宽大的马车。
谢家的女郎吗?
他于是对士兵摇了摇头,骑着马将路让了出来。
马夫刚松了一口气,驾车离开,忽然间虞兰打了个回马枪,抬手射出袖箭。
车厢内破空声响起,谢崚被一阵巨大的力气按倒在地上,几缕断发落下,借着车内微弱光芒,她看见苏蘅止额头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流淌下来,遮住了那枚明艳的朱砂。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巨手抓在掌心,骤然收缩。
正颤抖着手,要去碰苏蘅止的时候,苏蘅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下了她的大氅。
“虞兰你怎敢,女郎没事吧——”
“打开。”
一个喑哑的少年音。
没有手语,是真真切切从虞兰口中发出的,他的袖箭下一刻对准了车夫,“本王不愿意说第二次。”
他带的侍从远比谢崚的护卫多,真打起来,完全没有胜算。
“让他看!”
车厢中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如松上雪,自带疏离感。
下一刻,纤白的手拉开车帘,染血的面容出现在月光下,那人漆瞳朱唇,发髻被打散,墨发在夜色下飞舞。
裹着织金的大氅,裙摆在马车上层层叠叠铺展开,目光极其不善地落在虞兰身上,“安乐王想看,就看个够。”
虞兰提着煤油灯扫了过来,照进车厢内,除了这位“谢家女郎”,别无他人。
“可以放我走了吗?”
虞兰将灯丢给侍从,扬起马鞭离开——
作者有话说:咱们蘅止的女装第二次
第148章 “是皇后”
等虞兰走后,车夫问道:“女郎怎么样了?”
苏蘅止将食指按在双唇中间,身子没入车厢内,斗篷内,几乎脱光上衣的谢崚抓着苏蘅止的衣裳,她来不及换上苏蘅止的衣裳,局势转变得太快了。
两人重新换回了衣服,车内乌漆麻黑,两人凭借直接去扒拉着对方的衣裳,窸窸窣窣的声音回荡,指尖擦过皮肤。
她和苏蘅止已与夫妻无异,这般亲密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谢崚忽而感觉到有些燥热。
苏蘅止的手微微颤抖,但终究不忍心让她冻太久,替她拉好了衣裳,“好了。”
两人换了回来。
谢崚抬手去摸苏蘅止额头,却糊到了一手血,心疼极了,撕开自己的衣裳为他包扎。
苏蘅止说道:“没事,皮外伤。”
“都破相了还没事?”谢崚嘟囔,“我喜欢漂亮的少年,你要是被箭伤了脸,留下疤痕,我就不喜欢你了……!”
话音未落,眼前人身子前倾,忽而将她按在了车厢上。
“阿崚心真狠,”苏蘅止的嗓音绕在耳边,“我可是为了你受伤的,怎么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
谢崚的心跳慢了半拍。
自从上次谢崚寻死被他从床上拽起来,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强硬了很多。
以前的蘅止,软软的,很好拿捏。现在的蘅止,依然是软软的,却不再对她言听计从,会反过来扎她一下。
谢崚迎上那双漆黑瞳孔,血将他的容色衬得愈发柔美,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蘅止受伤的模样,好像更美了。”
“刚才装女人不是挺上道吗,”谢崚拽着他的衣裳,“要不再给我表演一次?”
马车停了,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
“殿下,苏郎君,到了。”
……
“……陛陛、陛下?”
寿春城县令结结巴巴,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子,还有她身边的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喊皇后还是逆贼。
两个人并肩而立,县令恍惚间好像觉得自己回到了多年以前,慕容徽还是楚国皇后的日子。
“是皇后。”谢鸢说道。
在她楚国的地盘,慕容徽就是皇后,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慕容徽没有应声。
形势比人强,他和谢鸢暂时合作,没必要计较这个称呼。
……
慕容徽在荒村里休整了一段时间,等慕容徽体力恢复,两人便踏上了路。
他们离开荒村,找到的第一座城池就是寿春,寿春的县令是谢鸢任命的,她信得过,于是她就带着身体半残的慕容徽奔赴寿春。
县令喊了一声皇后,嗔目结舌地将两人迎进了城内,目光还不住谢鸢身上瞟。
谢鸢说道:“怎么,你们都觉得我已经死了?”
何止是死了,他们都已经将她称呼为“先帝”了。
县令摇头,“不不不……”
县令道:“微臣只是惋惜,陛下要是早些来,可能还能撞见谢小郎君和谢女郎。”
“怀则不是才五岁吗,灵则将她也带出来了?”怀则是谢芸的幼女,年纪还很小,建康城里所说的谢女郎,都是指她。
“不不不,不是怀则小姐,是另一位,从北面来的,大概是居住在徐州的女郎,躲避战祸上京城投奔本家去了,她和灵则郎君倒是挺相熟的,那天灵则郎君和她在旅馆中谈了一夜。”
不是怀则……
谢鸢的眼神暗了一下,转身看向慕容徽,两人的眼中同时有了一种猜测。
“你可曾看见她,那位女郎长什么样子?”
“女郎天颜,岂是微臣能窥见的,不过微臣听见了她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似是有体虚之症。”
听到“体虚”两字的时候,谢鸢心里揪了一下,然后问道:“如今局势如何?”
北方谢崚已经即皇帝位,发兵兴讨匈奴人。
楚国的局势也不是一团糟,王伦和谢渲分别被燕国的荆州和徐州军牵制,王伦虽然勇猛,但荆州易守难攻,他闹哄哄舞了那么久,连最主要的城池也没有攻下来,可见燕国实力远胜于楚国,这么点残兵败将,都没能让王伦得手。
“你那两条疯狗,该拴起来了。”慕容徽说道,“我可不会养这样的东西。”
“你觉得你那两个弟弟就是什么好东西,”谢鸢也曾关注这燕国的局势,“当初你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他是怎么对你女儿的?”
慕容徽沉默了,但随后他又感到欣慰,阿崚能够压住他们登基为帝,说明他的女儿还不差。
“阿崚当然不差劲,”谢鸢道,“阿崚的眼光是很好的。”
慕容徽:“阿崚已经去了建康,恐怕是想要楚国了。”谢崚是绝对不会放弃江山的,这个时候楚国无主,为了谁能做这天下的主人,只怕建康城内都吵疯了。
谢鸢突然道:“建康不安全。”
现在还没有虞兰起兵的消息。
谢鸢当然知道自己的草台班子朝廷藏了多少异心人,虞兰只是一个前朝皇帝,虞朝的残余势力基本被谢鸢清理殆尽,他能够倚仗的,就只有挖墙脚挖来的那些势力。
谢崚没有去南方,虞兰会继续周旋于朝臣间,获得更多支持。朝臣本就摇摆不定,但如果谢崚回来了,虞兰将再无机会。
被逼到绝路,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谢鸢当即决定:“去徐州,找谢渲。”
谢灵则年纪小,劝不服谢渲的,所以谢鸢必须要亲自去。她孤身一人会建康,帮不了谢崚,她要将徐州的兵力带回来。
……
谢崚终于见到了谢芸。
眼前的男子病容憔悴,披着厚厚的狐裘,掩袖咳嗽。谢夫人擦着眼泪,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夫君要保持心绪平稳,不要太过激动。”
她转身对谢崚道:“殿下勿怪,夫君操劳成疾,病了快一年了,还没有完全好,乍一见到殿下,情绪过激,就这样了。”
“没事。”谢崚说道,“谢大人保重身子。”
片刻后,谢芸总算是缓和了过来,喝了口温水润喉,“所以说,殿下已经见过灵则了?”
谢崚点头,“没错,他要去扬州。”
谢芸眼神有些恍惚,没想到他儿子还是走上了那么一条路,但随后道:“也罢,谢太傅毕竟是我谢家人,就算要清理门户,也该由我们谢家人自己来,我狠不下心对自己的叔父动手,在这方面,还是灵则胜我一筹。”
先国家后亲人,谢芸作为谢家的掌家人,也没办法容许自己家里的人将天下人当成儿戏。
说完这个,他深深一叹,“殿下,您其实回来得不是时候。”
谢鸢死后,长安城乱成一团。
谢芸病中昏昏沉沉,竟然让虞兰给跑了出来,乔家等世家大力拥护虞兰,想要让他接替谢鸢,成为楚国未来的天子。
谢芸本想要先发制人,将乔家等世家除掉,等真带兵围府的时候才对方早有准备,居然早就拉拢了部分禁军,双方势均力敌……不,甚至对方手中掌握的能用的人手比他们还要多。
建康城,已经不在谢家能够掌控的范围之内了。
谢崚现在回到建康城,无疑是羊入虎口。
“你应该和灵则一起去扬州的。”谢芸说,“所谓争位,比的不过是谁的拳头更硬,有了兵马,你才能够稳稳坐到那个位置上,殿下是陛下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在有十足把握前,微臣不敢让你去冒险啊。”
谢崚是继承母亲留下的江山的,但是现在谢芸还不敢将她送上去。
谢崚只能继续隐匿在府中。
谢崚道:“我总不能坐以待毙,我不在的时候,虞兰就是天天驾着马在街上逛,逛到深夜都不回家吗?”
谢芸揉着眉心,“他用威逼利诱的那套手段,游说世家支持,今夜他去的,好像是林府的方向。”
林家人啊,谢崚印象深刻,他们家小郎君林敏思还是苏蘅止的同桌。
谢崚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裙子,“既然他能去游说,我也一样可以,他会上眼药我也会,他当了十多年哑巴,我未必说不过他。”
话罢,谢崚扭头就走。
谢芸以为她现在就要去,“等等,殿下,你去哪?”
“睡觉。”
累了一整天了,谢崚身上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她熬不下去了。
谢崚不是第一次来谢芸的府邸,却是第一次宿在这里。
苏蘅止的头发已经散了下来,头上包扎着白色纱布,脸色因失血而显得白皙,坐在床上,悬着双腿等她回来。
“你怎么在我房里?”谢崚疑惑。
苏蘅止抱出了一张建康城布防图,“有些事情要和殿下说。”
苏蘅止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支炭笔,“若是顺利,荆州兵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徐州会快一些,十多天吧,以虞兰的耐心,大概等不了那么久。殿下还是要做好在城中开战的准备。”
谢崚低头思索,虞兰现在还没动,大概是自信地认为王伦和谢渲不会轻易退兵,并不心急。
他和谢家五五开分,两边打起来,变数太多,所以他想要获得更多的筹码,获得更多人的支持,尤其是撬动一些依附于谢家的世家,譬如林家。
谢家权势再大,也不能和所有人作对,对于虞兰而言,如果能撬走所有支持谢家的势力向谢家发难,用武力之外的手段解决问题,那是再好不过了。
第149章 林家
谢崚将建康城内家族关系谱系捋了一遍,觉得头疼得要命。
她离开的这些年,楚国世家当权的局势,是一点也没有改善。
“林家……我记得他们家一直是谢家坚定的拥趸,不可能被撬动吧?”
苏蘅止道:“不一定,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当年他们可以为了谢家的庇护而投奔谢家,现如今陛下不在了,谢家自然失势,他们也要寻求新的庇护,他们摸不清你的立场,且所有人都以为,如今大楚最合适的继承人是虞兰,若是你站在他们家主的位置,看着家里的老小,应该怎么做抉择?”
谢崚沉默了,林家人手里有执金吾,那是相当强大的兵力了,当初谢鸢诛杀荆州刺史刘季,用的就是执金吾。
苏蘅止说道:“我明日,要去见林敏思。”
谢崚眼皮子已经快合上了,被苏蘅止的一句话拉开了,她连忙伸手捂住苏蘅止的嘴巴,把他按倒在床上,“睡了睡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苏蘅止说:“那阿崚怎么把我按在床上?这里是谢府,这样做不好吧。”
谢崚有时候觉得他挺装的。
他大半夜跑到这里,怎么可能只是想要和她谈论政务。
不就是为了和她睡吗?
欲擒故纵,不就是想拐弯抹角,哄她说一句“没关系,你是我未婚夫”之类的话吗?
男人的小心思谢崚都懂,谢崚老是觉得,苏蘅止没有安全感,总是反反复复听谢崚亲口证实他的身份。
她换了个姿势,躺在他的臂弯里,迷迷糊糊地道:“没关系的,等一切都结束了,告慰爹娘在天之灵后,我就娶你。”
“你是我的夫君,唯一的夫君,我最爱的人,我不会骗你……”
哄男人嘛,就一句两句话的事情,动动嘴皮子,就能让苏蘅止开心很久,何乐而不为?
她娘就是不愿意花费心思哄她爹,两个人动不动就要呛一下,所以关系才会闹得那么僵硬,没办法交心恋爱。
苏蘅止的心果然怦怦乱跳,他侧目看向谢崚,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双眼一闭,已经睡着了。
看来是真的累了,谢崚的体力向来比一般人差。
这些天她辛苦了。
苏蘅止轻轻抚摸着她的眉眼和鼻梁,动作很轻,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她闹醒了。
她长得真好看,像是天上明月。
他唇角露出了微笑,前倾亲了亲谢崚的鼻子。
《男则》里说,一个品性优良的男子,做事应该要光明磊落,不应该对自己的妻子有太过强的支配欲,更不能生出独占的念头,那和个狐媚的侍妾有什么区别?
他知道,今夜爬床做法,的确有些不太体面。
但好在慕容徽死了,他也不用去研究那些无聊的准则了。
……
一夜梦醒,谢崚决定和苏蘅止一起去林家拜会林家家主,顺便和以前的同窗叙叙旧。
谢芸拦了她很久。
他总觉得,他和虞兰对峙期间,建康城危机四伏,除了谢府,其他地方都是危险的。
他不敢让谢崚这根独苗苗出去冒险。
谢崚不得不和他掰扯,“林家人如今摇摆不定,要是他们投奔了虞兰怎么办?”
他们不知道谢崚回来了,以为楚国现在只有一个继承人。
谢芸也可以写信告知他们谢崚已经回来了,可是信件可以造假,总不如谢崚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来得实在些。
谢芸拽着谢崚的手,“你管他投奔不投奔,殿下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谢崚无奈,“他们手里有执金吾,要是他们带着执金吾归附虞兰,你拿什么跟虞兰对抗?”
“打不过还不能逃吗,到时候我们跑就是了。”谢芸说,“谢家府兵三千,掩护我们离京还是可以的。”
谢崚显然看不起这种打不赢就跑的行为,她甩开了谢芸,“我是绝对不会抛弃建康不顾,我也不可能让虞兰靠近我娘的皇位,哪怕他占有一天也不行!”
……
林家后院,林敏思正在来回踱步,思虑万千。
昨天虞兰来了之后,一股挥之不去的阴云就笼罩在林家上方。
他们受谢家人恩惠,绝对不可能背叛谢家。
然而,虞兰却对他父亲轻描淡写地道:“林大人是个聪明的人,本王眼里向来容不下沙子,你们若是硬要跟本王碰一碰,那就要看看,你们拥护的谢氏,能不能一直保护你。”
谢氏权倾朝野多年,倚仗的是谢鸢的宠幸,谢鸢没了,谢氏还能长盛不衰吗?
虞兰的言下之意很简单,他是以一种很直接的手段逼迫林家人投靠他。
谢鸢没了,谢崚远隔山海,楚国的宗室本就空无一人,谢家虽和谢鸢同姓,却终非血脉相连,反而是虞兰,他是前朝血脉,正统所在,还是谢鸢名义上的义子,他来做这个皇帝,看起来是最合适的。
林家家主当时直接对着虞兰开骂,说自己忠于大楚,陛下不在了,他也是忠于殿下,绝对不可能向他这个前朝余孽低头。
听到这些话,虞兰也不恼,只是缓缓地说:“你们以为,你们那位殿下还会回来吗?”
“殿下已经在长安登基,不日就会回到建康。”
谢崚在长安登基的消息已经传开,林家家主理所当然以为,她很快也会回来,继承楚国。
虞兰却是笑:“那个病秧子自顾不暇,连自己国内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你觉得她还有闲心来到建康来吗?”
“何况啊,”他往自己心窝窝上点了一下,“前不久心口上才挨了一刀,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林家家主一惊:“什么一刀?”
“哦对了,”虞兰道,“她遇刺的消息,你们还不知道吧?”
“也是,这消息长安那边捂得死死的,怎么可能传到你们耳朵里,不过我还是奉劝一句,谢崚的命不会长,对建康亦是有心无力。将希望放在她身上?只怕林大人要失望了。”
……
想到这里,林敏思深深叹了口气,谢崚如果真的没办法回到楚国,他们现在的坚持还有意义吗?
他们此刻如果让人坚持在谢家阵营,今后虞兰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他走着走着,目光突然停留在远处的白墙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下巴一点点地掉了下去。
“你你你…你们……”
“嘘嘘…低声些!”
为了掩人耳目,谢崚和苏蘅止都穿了小厮的衣裳,直接从墙头翻了进来。
还好苏蘅止记忆好,还记得好兄弟院子的位置。
他们没有直接去找林家家主,因为他们并不清楚林家家主此刻的立场,
林敏思和他们有同窗之谊,苏蘅止和谢崚一直觉得应该先找他探探情况。
苏蘅止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桌,你还认得我们吗?”
谢崚发现,和林敏思说话的时候,苏蘅止会比平常活泼一些。苏蘅止和她一样,在长安没有交过什么朋友,反而是在建康城太学这些自小相伴的同窗,相处得比较好一些。
“认得,”林敏思简直激动得语无伦次,“殿下,蘅止,你们就算化成灰我都认识!”
他拉着苏蘅止道:“你当时买我十九两银子两串冰糖葫芦,我现在还记得,你可真真是个奸商,我后来自己到集市上买糖葫芦才知道被你骗了!”
“还有殿下,”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谢崚,连连赞叹,“太像了,你和陛下。”
简直就是年轻谢鸢的翻版。
说这话的时候,几个人都泛着心酸,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面了。
林敏思样貌和小时候相差不大,只不过话变得有点多了。
他吞吞吐吐道:“你养的那些狸奴,我们都有帮着喂。”
谢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原来是藏在太学小竹园里的那些狸奴。
那些本来就是野狸,先是孟君齐在喂养,孟君齐不在了,就是谢崚喂养,后来,她背井离乡,昔日的同窗们便接过了这个任务,好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离开的这些年,林敏思一直留在建康,按部就班地在太学中长大,透过他,谢崚似乎看到了从前,那段她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殿下,”林敏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你回来可就太好了,安乐王果然是骗父亲的,还说你活不久了,回不了来了。”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放弃楚国的。”
“别哭了别哭了,”谢崚大概知道了林家的态度,安慰他,“不过是受了些小伤,已经好全了,带我去见你父亲吧。”
林家家主从来都没有背叛谢家的打算,他也是官场老油条了,鸟尽弓藏的例子见过无数,他并不相信这个时候投奔虞兰,虞兰得权后就会念着他们的好。
他们为谢家效劳多年,在虞兰眼里就是不确定性因素,虞兰用完了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把他们处理掉。
在这个乱世中,要么就从一而终,要么就永久中立,当三姓家奴,没有好下场。
谢崚来林家,就是为了稳定他们的心神,让他们不要担惊受怕。
见过林家家主后,谢崚准备回府,这时候,前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说安乐王又来了——
作者有话说:两章以内大概能看见爹娘
第150章 弓矢
“快快快,躲起来。”
昨天才来过,今天又来?
林敏思搞不懂虞兰的心思,瞬间慌了神,拉着谢崚和苏蘅止到自己的院子里躲闪,直接将他们二人按进了在柜子里。
柜子不大,逼仄的空间将苏蘅止和谢崚折叠在了一起,谢崚觉得林敏思真的是个天才,居然想到把他们两个塞进这样的地方。
而且在把他们弄进来之后,林敏思居然把柜子反锁了,然后就走了…他走了!
谢崚只能将脑袋埋在苏蘅止的怀中,呼吸着仅剩不多的空气。
苏蘅止弯曲着腰,努力给谢崚腾出些空间来。
谢崚还是受不了狭窄的空间,用力拍打在柜子门上,“不行,得出去!”
……
林敏思收拾好了衣裳,去了前堂,他的兄弟姊妹,还有父亲,都在前堂,迎接安乐王。
林家家主看着那一身月牙白衣的青年,拱手:“微臣以为,安乐王昨日上门拜访时,微臣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安乐王何必再来?”
虞兰深深凝视着林家家主,然后叹了口气,“看来,林大人还是不识相啊。”
“来人!”
这句话之后,林家众人愣了神,没想到他会在此刻动手。
虞兰心脏躁动不安,老师说,太过仁慈,是不能成就大业,他强行压制住心口的躁动,目光转向了林家家主的小女儿,林四女郎才十二岁,豆蔻年华,梳着双丫发髻。
“将她带过来!”
虞兰的侍卫早有准备,立刻扑向林四姑娘,林女郎哪见过这种场面,想要跑向父亲身边,然而却被一道人墙堵住,她当即大喊出来:“救我,爹,哥哥,救我!”
谢崚一脚踹开了柜子们,从里面翻了出来,努力深呼吸了两大口空气,总算是舒服些了。
再在里面待下去,只怕没有被虞兰杀死,也会憋死。
苏蘅止将谢崚拉了起来,搂住她的腰,“没事吧,殿下。”
“没事。”
谢崚顽强地站直了身体,她的心口边沿的旧伤还有着些许撕裂的疼痛,就在这时候,她听见了前堂的吵闹声。
女孩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要撕破耳膜,谢崚顿觉不妙,虞兰居然直接动手了。
林四姑娘被侍卫拽住,虞兰说道:“今日午时三刻,林大人亲自去王府见本王,否则,您的女儿,可能就只剩下一具尸首了。”
林家家主慌了,当即下令,“拦住他,快拦住他!”
林家的兄弟姊妹眼里顿时露出慌乱的神色,“快救她!”
霎时间,林府前堂,鸡飞狗跳。
但是虞兰本来侍卫就多,而且话音未落,挟持女郎的人就将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刀锋锐利,割破她细白的皮肤,一滴血珠流淌下来。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林家家主急得眼圈红了,“虞兰,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
“殿下,我们从后门离开。”他们来之前就已经规划好了路线,虞兰专注于前堂,不会注意到后门发生的事情的。
谢崚却发现了墙上挂着一把弓。
她的脑子转得很快,先发制人,永远比受制于人要好。
苏蘅止停下脚步,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
“安乐王,你放开她,有什么冲我来,她还是个孩子!”林家家主的哭腔都要出来了,他可以在虞兰面前铁骨铮铮,义正言辞地回绝他的话,但儿女是他的心肝,看着孩子在他手下挣扎,他的心像是被戳了个洞。
“既然在乎家人,那林大人就应该多多为家人着想,怎么能拒绝本王?”
大冬天的,虞兰还摇着折扇,端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其实他开口说话的时间不长,声音略微沙哑,如腐朽的枯木,和他如今的年轻并不相符。
他抬起折扇,轻轻地挑了一下林四姑娘的下颚,耳边风动,他脸色乍变,抬手去挡飞来的竹箭。
箭锋穿透梅花扇面,而后稍稍偏了方向,本是刺向他脖子的位置,变成了扎进了他的肩胛骨中。
几乎同时,两支箭没入了挟持林四姑娘的两只手腕,侍从因为虞兰受伤而有所松懈,手中刀应声落地。
林家人反应也快,砍杀侍卫后夺回了林四姑娘。
林四姑娘躲在父兄的怀抱中,恍惚地看着眼前倒下的侍卫,瑟瑟发抖。
谢崚换了重弓,虞兰抬眸的时候,正好隔窗看见坐在对面屋顶上的握箭少女,她面容冷厉,从容镇定,给人一种居高淋下的威逼,箭簇寒光细闪,对准的,是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谢崚手中重弓的强大威压竟然令他一时战栗。
谢崚果断放箭,虞兰无从阻拦,下意识闭上双眼,很快就身前传来一声闷哼,原来是他的侍卫拦在了身前,替他生生挡下了这支箭。
“是她……”虞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他折断了胸口的竹剑,依然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是她,她没有死在长安,还一路爬回来了。
谢崚从房顶上跳了下来,侍从们已经围住虞兰,正如慕容徽教她的,射杀猛兽时,往往还有一个机会,一旦失去了,就没有了。
她没能一箭射死虞兰,已经失了先机,她也不恋战,对着林家人喊了一句“进宫”以后,跑向后院,苏蘅止已经拉来了两匹马,两人不顾一切朝谢家奔去。
谢芸正坐在屋中
,焦急等到谢崚回来,见到她骑马疾驰,连忙问她发生了什么,“快跑快跑!别管发生了什么,虞兰看见我了,进宫!”
他们的兵力不如人,若在城内开战不占据优势,宫城本来就是天然的碉堡,而且内廷的所有看守都是谢芸的人,退守宫城,是最好的选择。
谢芸的动作也是非常迅速,对谢崚的话没有半点质疑,命妻子孩子上了马车,派人传讯所有禁军,回防宫城,派人去接一些世家的亲眷进宫。
谢家距离皇宫近,从谢崚回到谢府,到他们撤到皇宫,总共不出一刻钟。
此时,虞兰被拖到了乔府中。
郎中拿刀给他隔开衣裳,替他清创,敷药。
虞兰虽然在几个世家家主的支持下建起了王府,但是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任人拿捏得傀儡。受伤了也不能回自己的府邸。
乔家家主乔源来回踱步,最后一脚踹倒了他身边的一个老翁,“不中用的东西,谁让你去教他去林府的!”
被他踹倒的老翁名叫尚华,是虞朝的旧臣,后来因为没有支持谢鸢,被发配到高塔上。名义上是做安乐王太傅,教导安乐王读书念字,实际上是变着法子囚禁他。
虞兰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大的,谢鸢有意养废虞兰,对她自己的女儿掏心掏肺倾囊相授,然而对虞兰,她甚至连笔墨都不愿意给,就想要他做个废物皇族,锦衣玉食过一辈子。
可尚华怎么忍心看着自己旧主的唯一血脉变成个一无所知的废物?
于是尚华沾湿了茶水,偷偷教虞兰写字,将自己毕生所学交给他。
他早就发现虞兰会说话了。
虞兰当初得了失声的病,是看见谢鸢逼死了虞谦,昔日温柔母后的形象在他眼里彻底撕裂,自此闭了口,没想到误打误撞,保住了一条性命。但他嗓子没有伤,养了几年后,渐渐又能发生了。
尚华还是让他装成哑巴,继续用手语,静静等待着时机。
转变发生在两年前的冬天,一封信传到了高塔上。
信上落款,刘玿二字。
匈奴人找他合作。
其实比起谢鸢,灭了虞国,屠杀虞国旧皇族,对大虞犯下重重罪恶的,是匈奴。
可是尚华老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辅佐虞兰多久,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就没了。
不合作,他对不起虞兰。
合作,他对不起大虞列祖列宗。但人总要往前看,只要能够恢复大虞国祚,他想不了那么多。
于是他一边联合匈奴人,一边拉拢着和谢鸢不对付的世家,牵制燕国、刺杀谢鸢、嫁祸栽赃、引诱北伐,他干的每一件事,都如走钢丝绳,步步为营,慢慢创造一个绝佳的环境,推他的殿下上位。
如今万事俱备,虞兰倘若没了,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沦为泡影。
尚华踉踉跄跄起身,扑倒在虞兰床前,看着床上人因为疼痛而抖动着,不由得泪流满面,“殿下,老臣对不住你啊!”
拉拢林府本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棋,只要林家也站在他们那边,他们就可以借助绝对兵力优势,控制住谢家,然后就没有人能拦虞兰登基。
等虞兰做了皇帝,就能以帝王身份号令群臣,谢渲王伦不足为虑。
可他没有想到,最关键的一环,反而是匈奴人那边出了问题,他们居然没有弄死谢崚,还让她跑了回来,拉箭将虞兰射成重伤。
给虞兰治病是大夫颤巍巍道:“殿下并无性命之危,不过他的伤口太深了,需要静养。”
听到虞兰没事,乔源嫌弃地道:“哭哭哭,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哭,没死就还有机会。”
“回来的是谢崚不是谢鸢,我倒要看看,一个小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