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粤式腊肠


    山谷一侧是陡峭的褐色岩壁, 另一侧是一条小型的瀑布。


    安斯年和晏臻并肩而立,目光都投向谷中心盘坐的两人:岩壁旁的良辰、瀑布下方礁石上的赵白露。


    几乎同时开启了筑基预兆的两人身外笼着一层浅浅的光罩,那是安斯年用‘碧绡’为他们设下的隔音结界。


    在他俩身后稍远一些的地方, 阿光背着手,脚尖却控制不住地不停抖动, 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期盼,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羡慕。已经将花冠蔓延了整座山头的小樱, 伸出一支含苞的枝丫,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安慰着。


    良辰闭目凝神,周身气息如大地般沉凝厚重, 又隐隐透着一股躁动不安的力量。


    他赤裸着上身, 露出精壮的肌肉线条, 皮肤下的力量鼓动着缓慢流淌,每一次心跳都引得周围地面的细小砂砾微微震颤。在他面前, 悬浮着一小块散发着温润黄光的戊土精粹,正被他的功法一点点抽取、炼化。


    他正在冲击筑基, 已到关键时刻。


    积聚了三年的土系灵力, 终于在周天运转下达到了一个饱和的临界点,丹田气海内,原本如雾如霭的灵力开始疯狂旋转压缩,中心一点璀璨的灵光骤然爆发!


    轰——!


    一股沉凝的土系灵力波动, 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脚下的地面荡起一圈清晰的涟漪, 迅速扩散至整个山谷。山谷中所有植物的生长仿佛瞬间凝滞了一瞬,然后又猛地向上蹿升了一小截。


    当这股强大的灵力波动达到顶峰,又缓缓向内收敛之时,良辰裸露的双臂肌肤之上, 从肩膀开始,一道道繁复而充满力量的纹路骤然亮起。


    灵纹的颜色接近深沉的褐色 ,像是沉积了千万年的岩层,带着一种原始厚重的质感。线条则是由无数细密的岩石纹理和玄奥符文组合而成,紧密贴合着他手臂肌肉轮廓蜿蜒而下,覆盖了整个上臂和前臂外侧,最终隐没于手腕。


    纹路的边缘处,色泽略浅,散发出温润的光泽,而核心部分则显得异常深邃,隐隐透出强大的力感,仿佛他双臂之中蕴藏的不是血肉,而是浓缩的山峦之力。


    这灵纹,与他当年贴过的那些张扬的纹身贴风格相似,却更加浑然天成,更加酷炫,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和大地赋予的威严。


    良辰猛地睁开眼,精光四射,充满了狂喜。


    安斯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灵纹既然已经显现,筑基这一关就算平稳过去了。


    这大块头的修行资质虽然不是很好,但足够勤勉,兼且心无旁骛,三个徒弟中,居然是第一个到达筑基期的。而且这土系灵纹看上去厚重凝实,潜力颇为不俗。


    当然,最重要的是,造型和镌刻的部位应该很符合良辰的审美,从此省了纹身贴了。


    他转头看向晏臻,晏警官微皱着眉,有些担心地注视着另一边的赵白露。


    赵白露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妙。


    细看之下,她眉尖微蹙,似乎在强行压制着什么。


    她的修为早已达炼气九层巅峰,距离筑基只差临门一脚,但刚觉醒时受过的那次重创,终究还是产生了不小的负面影响,拖慢了她的修行速度,并使每一次冲击大境界都平添了几分凶险和艰难。


    场中,良辰的状态与几分钟前已截然不同。他稍一握拳,手臂上那深褐色的灵纹骤然亮起微光,空气中传来沉闷的爆响,纯粹的力量感四溢开来,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卷起地上的碎石尘土。大地似乎都与他产生了共鸣,细微的震动沿着地面传来,谷底的所有草木都微微低伏。


    这一刻,异变突生!


    整座山头的花海突然发出璀璨夺目的粉色光芒,然后瞬间就收缩、凝实,化作一颗极其耀眼的光茧,仿佛一瞬间吸干了良辰逸散出的磅礴土系本源之力。


    在场几人的目光立刻被光茧吸引,安斯年是眼含惊喜,晏臻和良辰两兄弟没见过这场面,眼里闪着讶异。


    光茧只维持了短短一息,便如同花瓣般无声绽放后消散。


    光芒散去处,一个巴掌大小的身影悬浮在空中!


    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身形玲珑小巧,比例极佳,背后生着三瓣闪烁着粉色微光的薄翼。


    它有一头干净利落的粉色齐肩短发,肤色白皙如同初雪,通体被粉白渐变色的花瓣紧紧裹住,赤着一双纤细晶莹的小脚丫,五官极其精致,一双大眼睛像是最纯净的紫水晶,此刻带着初生般的懵懂与好奇,正眨巴着看向四周。


    小樱化成了人形,但是很有些雌雄莫辨,大概还没考虑好要做男生还是女生。


    “啾?”它还不太习惯自己的声带,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又无比清脆的音节,大眼睛第一时间锁定了良辰。


    土生木,它是吸收了良辰筑基时散出的土系本源,才能一次性化形成功的。小樱歪了歪脑袋,冲着大块头感激地笑了笑,背后的翅膀轻轻扇动了一下,为他送去细微的花粉香气。


    良辰身上的狂暴气势还没完全收敛,他看着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家伙,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弯。


    “啾!阿土!”小樱欢快地喊了一声,眼睛里满是亲近和依赖,然后轻盈地一个旋转,直接落在了良辰那颗刺猬般硬挺的头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像是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小窝,还用脚丫轻轻踩了踩。


    “呃?”良辰彻底傻眼了,巨大的身体僵住,小心翼翼地转动着眼珠往上瞟,想看看头顶那个小东西,滑稽的样子惹得他哥陈显光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


    但良辰很快就不纠结了,他挠了挠头,动作轻得生怕碰着头上那位,然后兴致勃勃地举起自己覆盖着深褐色灵纹的胳膊,对着安斯年炫耀道:“师父,这个灵纹是不是超好看?!”


    安斯年还没来得及回答,瀑布下的赵白露,周身气息也陡然一变。


    她冲击筑基的过程,比良辰更加内敛,几乎无声无息,但丹田气海中灵光亮起时,光芒远超良辰筑基时的异象。


    山谷内的气温骤降,空气都仿佛凝结了一瞬,一股奇寒的灵力波动无声地扩散,小瀑布从接近赵白露的地方开始结冰,转眼间就彻底冻结,变成了一根巨大的冰柱。


    几息过后,冰柱无声消融,瀑布重新传来流动的声音,当那股清冷而蕴含无限生机的灵力波动收敛回赵白露体内时,她的筑基终于水到渠成。


    “恭喜。”晏臻低沉的声音响起,是对两人说的,目光在赵白露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带了一丝追忆与彻底的释然。


    良辰兴奋地挥动了一下覆盖着深褐色灵纹的手臂,带起沉闷的风声:“哈哈,师父,师娘!阿哥,我感觉现在浑身是劲儿!这筑基就是不一样!”他看向赵白露,“白露,你也成了?快看看你的灵纹是啥样的?在哪儿?是不是特酷?”


    赵白露站起身,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细微红晕,迅速隐去,她拉了拉腰间的练功服下摆,刻意转换了话题道:“二师兄,你又瞎教,什么师娘啊,小樱才化形,你可教它点好的吧。”


    小樱有点懵,但它大概能知道,良辰说的‘师娘’是在指那个和妈妈师父睡一个屋里的男人,这会儿终于习惯了用舌头说话,清脆的声音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妈妈师父和爸爸师娘么?”


    “……”


    晏臻笑而不语,安斯年彻底无语。


    从此以后,小樱的学龄前教育工作被赵白露全面接手。


    三年的时间,这位昔日的渔家女孩,已经是饱岛仙居学历最高的那个,研究生在读、律师与会计双证在手,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地把这重任托付给她,原本的小师妹,渐渐有了些大师姐般说一不二的利落风范。


    但也许是灵气属性的问题,几个徒弟里面,小樱还是最亲近良辰,安斯年十次见它,倒有八次是窝在良辰的头顶上,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个没完,就连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这种问题也能争论好几天。


    小樱化形这件事儿,受刺激最大的是陈皮。大概抑郁了一天半,连着几天的胃口都轻减了不少。豆汁儿倒依然一副傲娇洒脱的姿态,已经二十一岁高龄的猫大爷,虽然还是没能开始修行,但日常被浓郁的灵气滋润着,身体健康得不得了,随随便便就能翻上跳下的灵活极了。


    又是初夏时节,一个周末的下午,一辆线条优雅的悬浮车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前院停车场。


    车门开启,走下一个男人。他不再是印象中的金毛土豪风,而是焕然一新:量身剪裁的浅灰色亚麻休闲西装,内搭质感极佳的深蓝丝质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条简约的银链。发型精心打理过,用发蜡抓出慵懒而精神的纹理,胡子茬也刮得干干净净。


    最明显的变化是,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清冽悠扬的雪松与柑橘混合的淡雅男香。整个人显得清爽、精致,甚至带着点……容光焕发的感觉。


    这人从车上抱出一个恒温箱,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院,对着烤房边上正在用荔枝木烟熏腊肠的安斯年招呼道:“年仔!我来了!”


    安承志笑容满面,声音也透着股轻松劲儿,“啧啧,每次来你这里,都感觉灵魂被洗涤了一遍!这灵气太充足了!”


    安斯年将手里最后一串腊肠挂进烤炉里,转身看到堂哥这焕然一新的形象,挑了挑眉,忍不住就带了点调侃:“哥?你这是……改行当明星了?还是去相亲了?” 变化确实有点大。


    安承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笑得有点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嗨,人嘛,总得有点追求,活得精致点不好吗?说正事说正事,东西我带来了!”他立刻收敛笑容,将恒温箱放在一旁的藤椅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个特制玉盒。


    盒盖开启,阴冷奇异的清香弥漫,一株鲜活的幽灵兰静静躺在其中,半透明的茎秆,灰白色边缘泛着幽蓝光晕的花朵,花蕊处凝结着变幻的浅绿磷光。


    “年仔,你看这株成色怎么样?”安承志压低声音,带着些郑重,“最近我妈身体……我有点等不及了。”


    “品相上佳,辛苦了。”安斯年稍一感应就已确认无误,然后手一翻,两个温润玉瓶出现,递了过去。


    “这就是延寿丹啊?”安承志接在手里如获至宝,甚至不敢用鼻子嗅,只用神识谨慎地探了探丹韵,随即珍而重之地贴身收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俩又能多活几十年……”


    话音未落,安斯年手里再现出一个稍大号的玉瓶,再度递了过去。


    安承志愣了一下,随即立刻醒悟,顺手接了过来:“也是哈,毕竟一家人……”


    安斯年微垂了眼,声音平静无波:“哥,我跟他们的缘分已经尽了,这三颗,纯粹是给你的。一株品相这么完美的幽灵兰,在黑市怕是不下四千万且有价无市,你能弄到应该也不容易,只换两颗,岂不是我占你便宜?至于你打算给谁用,自然是你决定。”


    言下之意,一切与他无关。


    安承志心下暗叹一声,没好意思继续扯下去,赶紧转移话题道:“唉,也没那么难,运气!运气好而已,我之前不是参加了一个半官方性质的灵能与环境探查活动么?在南美丽洲那边发现的,所有积分都砸进去才换了这株幽灵兰,嘿,积分算啥啊,能让我爸我妈多活几十年比啥都强,当然,以后别总把眼睛盯我身上就行。下月初京都有一个‘全球超凡自由搏击大赛’,我还打算再去试试水,听说这次规模更大,高手更多……”


    兄弟俩正说着话,晏臻的身影从后门出来,本来眉头微蹙着,老远看见安承志后立刻挂起些笑容,老老实实招呼道:“堂哥?来了啊。”


    安承志缓缓答了声:“……嗯”


    安斯年敏锐地察觉到男朋友的情绪,等人靠近些就开口问:“怎么了?”


    晏臻瞥了安承志一眼,想着也不是外人,快步走过来,语气有点亲昵的小抱怨,“刚被我妈电话轰炸了一个多钟头,全是念叨周璐那丫头的事……她好像谈恋爱了。”


    安斯年微愣:“周璐谈恋爱了?好事啊。对方是什么人?”


    “问题就是不知道啊!”晏臻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揉了揉眉心,显然对他妹这种神秘主义作风有点无奈,“我妈说她保密功夫一流,但母女连心,总觉得不对劲,还发现些蛛丝马迹,可只要一问,那丫头就死不承认!还怀疑是我帮着瞒!我冤不冤?她半个字都没跟我透过!这鬼丫头!”


    安承志在旁边听着,眼神闪烁地低下头,默默将玉瓶收得更稳妥些,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恒温箱。


    安斯年把晏臻的烦闷看在眼里,笑着宽慰:“也不用那么担心吧?周璐那么聪明的人,而且还是个快筑基的修士,她心里有数的。”


    晏臻对此倒是持反对意见,小声嘟噜:“聪明和谈恋爱是两码事,她这还是头一回谈恋爱,谁知道那男的什么路数?万一她恋爱脑上头了呢?万一那男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跟乐乐之前遇上的那个一样呢?而且……我妈猜可能是在南美丽洲那个什么灵能环境探查活动时认识的,该不会是个鬼佬吧?”


    说着说着,晏臻的川字纹又快冒出来了。安承志像是被口水呛住,猛地发出好几声“咳咳咳……”


    安斯年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家堂哥,“南美丽洲?灵能与环境探查活动?哥,是不是刚你跟我说的那个?你在那儿见过周璐么?”


    安承志已经收拾好恒温箱,抱在怀里准备转身开溜,却被安斯年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晏臻的眼神‘嗖’一下转过去,带着疑惑和审视。


    安承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那个周璐啊……哈,周璐她那个……那个对象……其实……就是我……”


    空气安静了几秒。


    晏臻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燃起了一丝危险的光芒,他缓缓地问道:“是、你?”


    安承志艰难地点点头,感觉衬衣领口勒得他快窒息:“嗯……那,那我们一块儿在深山老林里呆了差不多半年,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他越说声音越小,在晏臻越来越冷的注视下,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呵……”


    晏臻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冷笑,这声音让安承志头皮直发麻。他想起了面前这俩人刚在一起时,自己借着切磋的名义,非要和晏臻打的那一架,现在想来,怕不是要遭报应了。


    安斯年有些啼笑皆非,怪不得刚才见堂哥的时候觉得他变化那么大,原来根子在这儿。“不是,那你跟周璐谈对象不挺好的,有什么不能说的,害得晏臻和张姨猜来猜去心里没底?”


    安承志直叫屈:“那我得听璐璐的啊,她说了,就咱俩这奔三的岁数,一旦官宣了,下一分钟就得被她妈按头摆酒,她还没玩够想多逍遥几年呢……”


    “好,很好。既然是熟人,那就更好了。承志啊……”晏臻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极其和煦的笑容,但这笑容让安承志感觉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冷。


    刚还叫人家堂哥呢!现在就变了‘承志啊’……


    安承志心里疯狂吐槽,面上却堆起十二万分讨好的笑:“哥!您吩咐!”


    “好久没切磋了。”晏臻慢悠悠地活动了一下手腕,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周身那属于金丹修士的淡淡威压缓缓散开,锁定在安承志身上,“正好,让我看看你这两三年来,修为精进了多少?”


    安承志:“!!!”


    他就知道,这顿打是跑不掉了!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刚才转身为什么不再快一点?!!


    他哭丧着脸看向安斯年,投去求救的目光。安斯年却只是抱着手臂,一副事不关己、甚至有点看好戏的表情,淡淡补了一句:“老规矩,点到为止啊。”


    晏臻嘴角勾起一抹更和善的弧度,连酒窝都露出来了:“放心,我有分寸。承志,来吧?”


    安承志认命地把箱子往藤椅上一放,不放心地又把玉瓶拿出来交回安斯年保管,然后怀着壮士断腕的悲壮心情,亦步亦趋地跟着气场全开的晏臻往草地走去。


    很快,拳脚破空与灵力碰撞的沉闷声响传来,其间夹杂着安承志极力压抑却不断升级的痛呼和求饶:“哥!亲哥!手下留情!别打脸啊!”


    晏臻冷飕飕的声音回应:“好的,‘堂哥’!” 话音未落,铄星的剑芒已经忍不住在虚空中一闪而逝……


    安斯年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懒得再看这俩互为大舅哥的男人幼稚的斗殴场面,摇摇头,继续专注地熏制他的腊肉腊肠。


    说起腊味这种全神州知名的传统美食,各洲都有,但口味不尽相同。


    这种不同之处本质上是环境资源和文化偏好的产物,湘洲的烟熏味最重,果木香是源于当地的果树资源;粤洲的清淡则因气候湿热不宜久熏;蓉洲的野性是因为喜欢添加椒麻,主要目的也是为了祛湿;苏派的则不熏制,主要以风干为主;黑洲的红肠受毛子国口味影响,混合香辛料才是灵魂。


    总而言之,甜酒香、麻辣咸香、醇厚酱香、蒜香异域风,都各有千秋,口感或Q弹润口,或干香耐嚼,甚至越嚼越香。


    安斯年今天做的,正是煲仔饭的灵魂伴侣——粤式腊肠。其精髓在于那恰到好处的肥瘦比例与清雅的甜酒香,在米饭将熟未熟之际铺上,油脂与香气丝丝渗入米粒,催生出金黄酥脆的锅巴,是镬气缭绕的人间至味。


    缕缕带着荔枝木清甜的白烟,正从烤房中袅袅升起。


    就在这时,安斯年正准备取下一串腊肠的手微微一顿。


    他敏锐地感知到‘三元阵’外的半空中,产生了一丝隐晦又异常紊乱的波动,带着空间被蛮力撕扯的尖锐感。


    安斯年眉头轻蹙,目光如电般扫向波动源头。


    几乎在同一时间,半空中狠狠撕开了一道狭长的时空缝隙,散发出令人熟悉又心悸的时空能量,紧接着,一个身影像是被什么巨力狠狠抛出,踉跄着从那道裂隙中跌撞出来,“砰”地一声重重摔在楼顶花园的地砖上!


    那裂隙在他跌出的瞬间,如同愈合的伤口般迅速弥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紊乱的灵气波动也随之平息,只剩下后院升腾的袅袅烟气。


    安斯年身形微动,一个闪身便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人面前。


    地上躺着的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青年男子。袍子多处撕裂,沾满泥土和草屑,显得异常狼狈。


    他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得吓人,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浑身气息微弱且混乱不堪,显然是受了重伤并经历了巨大的消耗。腰间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深褐色木牌,上面古朴的篆体刻着两个小字——“扶云”。


    安斯年的目光在那木牌上停留了一瞬,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扶云宗外门弟子信物!


    第102章 灵米粥


    不到半分钟, 天外来客身边就堆满了人。


    正切磋得如火如荼的晏臻和安承志同时收手,晏臻将安承志单臂一扯就闪现到了三楼楼顶;良辰手里还拎着滴水的汤勺就从楼梯口冲了出来,脸上还沾着面粉, 如临大敌,然后赵白露也到了;甚至陈皮和豆汁儿也凑热闹地赶到了。只有小樱胆子太小, 也可能是上次的时空裂缝留下的阴影,吓得“呀”一声躲到了良辰的头发里, 只探出半个小脑袋,紧张兮兮的。


    短暂的安静后,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小声惊呼。


    “卧槽,这就是时空裂缝?还能掉下个人?我头一次撞见现场啊, 但听说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密了, 这是要干嘛啊?老天爷!” 安承志揉着脸上的伤, 对着天空翻个白眼。


    “好可怕的灵能波动……还好没直接开到三元阵里,要不然……” 良辰心有余悸地放下汤勺,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算是安抚了一下小樱。


    晏臻仔细观察趴在地上的人, 眉头微蹙:“伤势很重, 灵力枯竭,还有空间乱流造成的撕裂伤。”


    安斯年蹲下身,掌心向下,无形的生机顿时从四面汇聚, 带着草木清香的碧色灵气流淌而出, 无声无息地没入青年的体内。


    肉眼可见地,青年的脸上迅速恢复了一丝血色,原本微弱的气息也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破碎衣袍下的伤口,也在浓郁生机的滋养下缓缓收口愈合。


    安承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隐隐作痛的脸颊, 心想等会儿走的时候要记得让堂弟给自己也来上这么一下子……诶,不对,下一站京都,脸上的伤有人心疼那也是件美事儿?!


    几个呼吸后,安斯年悠然收手,青年虽然依旧昏迷,但状态已明显好转,起码性命无忧了。他让藤宝将这人卷起来,对围观的众人道:“这人来自异界,身份……有些特殊,先安置在观景房静养。白露,麻烦你取一套干净的备用寝具来。良辰,晚点熬一些温补的灵米粥。哥,你吃了晚饭再走啊,储物间有两小箱牛肉酱,记得带上帮我捎给晏爷爷和周璐。”


    说完了,安斯年和晏臻对视一眼,转身走向观景房。


    晏臻默默跟上,赵白露和良辰则立刻应了一声“好的师父!”


    “昂,好。”安承志对着堂弟的背影答完,朝陈皮和豆汁儿耸耸肩:“得,热闹没得看了,咱哥几个……呃,还有小樱,一块儿玩会儿?”


    陈皮摇着尾巴“汪”了一声,算是回应,豆汁儿爱答不理的,跳上一旁的藤椅卧下开始眯缝着眼,小樱拍着胸脯,长长舒了口气:“吓死小樱了!还好出来的不是妖怪……”


    “你个妖精还怕什么妖怪?个头小胆儿也小……”安承志有点嘴瓢的怼了一句,正戳在小樱关于身高的痛点上,立刻遭到了无情的追杀,几下带着风声的俯冲后,他的头发顿时变得跟鸡窝一样,陈皮凑热闹不嫌事儿大,绕着圈儿的狂吠加油助威,豆汁儿实在没眼看,转个头趴在自己的猫爪上,秒睡。


    观景房里,邓景山艰难地睁开了眼。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待聚焦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俊朗、气质沉静的脸庞,穿着样式奇怪的短装。


    “这……是何处?阁下……是谁?” 邓景山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极度的虚弱和茫然警惕。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安斯年轻轻按住肩膀。


    “此处安全,你重伤在身,莫要乱动。”安斯年的声音平和,他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的命牌,缓缓道:“你是扶云宗弟子?”


    邓景山浑身一震,他猛地抓住安斯年的手腕,急切地问:“你……你知道扶云宗?!你……你也是……?” 他目光死死盯着安斯年,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到同门的印记。


    “算是有些渊源。”


    安斯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微微颔首,眼神有些复杂,“我姓安。此地名为饱岛仙居,距离你来的地方,恐怕极其遥远。你先安心养伤,其他事情,稍后再谈。” 他语气中的笃定让邓景山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强烈的疲惫和伤痛再次席卷而来,他眼皮沉重地合上,又一次陷入昏睡。只是这一次,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


    等邓景山再次醒来时,已是黄昏。


    夕阳的金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将整个房间染上一层暖色。他这才有精神仔细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其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光滑轻薄的织物。


    体内的伤势虽然依旧沉重,但那股狂暴的乱流已被强大的外力压制梳理过,只剩钝痛和虚弱。之前的记忆涌入脑海——空间裂缝、恐怖撕扯、陌生的地方、认出自己身份的那个姓安的青年……


    他正努力消化这一切,房门被轻轻推开。


    安斯年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灵气的米粥。


    “醒了?感觉如何?” 安斯年将托盘放在床边一个能升降的小桌上。


    “多谢……安……师兄救命之恩!” 邓景山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安斯年的灵力之精纯深厚远超他的想象,称呼一声师兄绝不为过。


    “不必多礼,先把粥喝了,恢复些元气要紧。” 安斯年阻止了他,将粥碗递过去。粥是用灵米熬制,加了滋养的草药,对邓景山此刻的情况再好不过。


    邓景山感激地接过,低头小口喝起来。温热的粥水滑入腹中,化作丝丝暖流滋养着受损的经脉,让他舒服得几乎喟叹出声。


    他一边喝,一边好奇地继续打量着这间静室。光线来自头顶一个发着柔和白光的圆形法器,墙壁光滑得能照出人影,还有那扇巨大的、能清晰看到外面瑰丽晚霞和辽阔大海的“水晶窗”……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安师兄……此地……处处透着奇异,敢问是哪个大能的洞天福地?这些……都是何物?” 邓景山终于忍不住指着吸顶灯问道,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敬畏,难道居然有人能将那么大的夜明珠当做客房的照明?奢靡至此?


    安斯年看着他紧张又好奇的样子,难得地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并非哪位大能的洞府,是我的落脚之处。至于这些物件……”他指了指灯,“那叫‘电灯’,靠一种叫‘电’的能量发光,取代烛火油灯之用。” 说着,指尖藤蔓舒展而出,轻轻按了一下墙壁上一个白色的小方块。


    啪嗒一声轻响,吸顶灯瞬间熄灭。


    “啊!法宝失效了?!” 邓景山惊呼一声,眼神警惕地盯着那个熄灭的法器。


    安斯年忍俊不禁,又按了一下开关,灯重新亮起。“看,只是控制开关,并非失效。” 他解释道,然后拿起床头柜上一个平板电脑,轻轻一点,屏幕瞬间亮起,显示出绚丽的桌面壁纸。


    邓景山眼睛瞪的老大,“水镜术?!不!比水镜术清晰百倍!” 他下意识地就要掐诀探查其中是否蕴含阵法或器灵。


    安斯年熟练地滑动解锁,点开一个介绍自然风光的纪录片。壮丽的雪山、奔腾的河流、翱翔的雄鹰瞬间充满了屏幕,伴随着激昂的背景音乐和解说。


    “幻阵?里面有人!有声音!那大鸟飞出来了!” 邓景山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结果动作太猛牵动伤势,痛得他“嘶”地一声又跌坐回去,脸色惨白,指着平板的手指都在抖,“这……这是邪物?它……它是在演化空间!吸人魂魄?!”


    “莫慌!” 安斯年赶紧把声音调小,画面暂停,“这叫‘平板电脑’。”


    他把平板递到邓景山面前,耐心地解释,“这就是用来记录和展示信息的工具……嗯,类似留影石吧,当然视觉效果好很多,储存量也大,可以随时播放观看。你看,” 他点了点屏幕上的暂停键,“我能让它停,也能把声音关掉。”


    邓景山盯着那静止的画面看了好半晌,才慢慢接受了安斯年的解释,喃喃道:“此界……器物之奇诡,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随着伤势在灵丹妙药和饱岛浓郁灵气的滋养下飞速好转,邓景山的精神也好了很多,他与安斯年的相处也愈发自然。


    第二天傍晚,两人坐在观景房外的露台上,看着海面上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星辰渐次亮起。


    安斯年泡了一壶茉莉花茶,雾气袅袅。他沉默片刻,看着杯中的茶水,终于开口,“邓师弟,你伤势已愈大半。有些事,我想了解一下。”


    邓景山捧着温热的茶杯,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些,似乎预料到了安斯年要问什么,他点点头:“安师兄请问,景山必当知无不言。”


    “你是如何流落至此?……扶云宗,现今如何了?” 安斯年直接问出了核心。他并未透露自己与扶云宗具体的关系,只以“有旧”带过,但邓景山早已将他视作深不可测的同道前辈,甚至是宗门隐世的大能。


    邓景山放下茶杯,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悲戚,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精气神。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苦涩:


    “师兄,扶云宗……快没了……”


    安斯年执壶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溢出了一点在杯托上,他却浑然未觉,只是静静地看着邓景山。


    邓景山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并没察觉安斯年的细微异样,继续艰难地说道:


    “祸事始于三年前。先是掌门魏真人……” 提到这个名字时,他下意识地抬眼,想看看这位似乎与宗门有旧的安师兄是否有反应。然而安斯年只是垂眸看着茶杯,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平静无波。


    邓景山心中微叹,接着道,“……掌门真人冲击化神境失败……坐化了。”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只有远处细微的海浪声传来。


    安斯年的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没有说话。


    邓景山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沉痛:“掌门坐化,宗门已失擎天之柱。可更大的劫难还在后面,我扶云宗修为第一人……戒律堂首座,秦恒师叔祖……他……他修炼的无情道出了问题!”


    “哦?”安斯年终于抬眼,看向邓景山。


    “具体如何……我等低阶弟子无从知晓。只知突然有一日,秦师叔所在的断情峰魔气冲天,剑意狂暴肆意,恍若疯魔!峰上弟子……据说伤亡殆尽,无人知其缘由。”


    邓景山的声音带着后怕,“后来……后来大长老们联手布下结界,才勉强将那魔气与狂暴剑意困在断情峰内。秦师叔祖他就此闭关不出,生死不明。宗门上下,人心惶惶……”


    他痛苦地闭上眼:“掌门坐化,首座疑似入魔被镇压,宗门顶尖战力尽失!这三年来,外有趁火打劫的不断蚕食我们的矿脉和灵田,内有各方派系为争夺残余资源明争暗斗,一盘散沙,弟子们死的死,散的散……我……我是在协助押送宗门库藏去换取丹药的途中,遭了‘无相骨’的门徒伏击,对方一位宝婴境的高阶修士,那法器……我从没见过,竟然能引起时空乱流,我应该算是命大的,没死,只是被卷入其中,醒来时……便是在师兄这里了。”


    邓景山说到最后,已是语带哽咽,堂堂七尺男儿,眼中也蓄满了屈辱和绝望的泪水。


    安斯年皱眉道:“扶云宗好歹是九嶷十大宗门之一,平素也多行善事,广结善缘,到底是谁趁着掌门坐化秦恒闭关就趁火打劫的?如今的掌门是谁?巡星阁呢?不是一向与我……扶云宗交好么?没去求援?”


    “有,巡星阁当然有援手,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啊,总不能每次有事都跑人家山门去求救吧?现如今的掌门是魏真人师弟孙临孙真人,他虽然也是宝婴境,但……”


    但孙师叔是上届掌门的遗腹子,被师父宠着长大的,脾气古怪,性格又稍软弱些,做个长老无所谓,但执掌宗门却有些力不从心。安斯年完全能听懂对方的未尽之言。


    邓景山答完猛地抬头,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看向安斯年:“安师兄!我完全感应不到您的修为,至少也是神光内蕴的宝婴境?您与我扶云宗有旧,求您看在同属仙道的份上,能否……能否指点一条明路?或者求您收留景山在此做个洒扫仆役?景山……实在无处可去了……” 他挣扎着就要起身下拜。


    安斯年单手虚扶,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他,阻止了邓景山的跪拜。他没有立刻应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似乎有些出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座亘古不变的深湖。


    过了良久,久到邓景山以为这位高深莫测的师兄已经拒绝了自己时,安斯年才极其缓慢地开口:“魏掌门坐化前,有何交代?他的四个徒弟呢?葛明煦、沈崇、曹宜春,还有最小的方敏达?”


    邓景山连忙回答:“掌门的交代……我等外门弟子身份低微,未曾亲闻。只听说……似乎留下了一枚洞府秘钥?至于徒弟,唉,他老人家也是徒缘不济,原本的五个徒弟,几年前老四在筑基时出了岔子,被天劫轰了个魂飞魄散,两年前老大老三带着老五携手离开宗门不知所踪,也许是另攀了高枝儿。老二沈崇倒是留下来了,就是如今的戒律堂首座,算是中流砥柱了。”


    说到这儿,他似乎才有些后知后觉,偷偷瞄了对座人一眼,“话说,那位早逝的木系天灵根居然和您同名,也叫安斯年。”


    安斯年没答话,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茶杯,他的目光越过邓景山,投向无垠的星空,琥珀色的眼眸里倒映着点点寒星,仿佛在追忆着什么极其遥远的东西。海风从露台吹过,带着咸湿的气息,却吹不散他身周弥漫的无形压抑。


    他缓缓站起身,走向玻璃门边缘,背对着邓景山,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你且安心在此住下。扶云宗之事……我已知晓。”


    观景房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室内邓景山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


    走廊外的凉亭里只余下地灯昏黄的光晕,以及远处海浪不知疲倦的低吟。


    安斯年站在围栏边上,邓景山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落在他的记忆深处。


    扶云宗,那是他在九嶷大陆的家。


    三百年的春秋,远超他在地球这短短数十年。


    纵然因为他三百年没能筑基,在那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堪称笑柄,掌门魏星洲对他这个‘老炼气’早就不闻不问,只当是宗门养着的一个边缘人。但宗门也从未克扣过他的份例,该有的丹药灵石、基础功法,一样不少。那份看似放养的淡漠里,未尝没有一丝‘随你自在’的宽容。


    而秦恒……安斯年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难过了一瞬。


    那是他漫长孤独的宗门岁月里,唯一真正走近过他心扉的人,是他在冰冷求道途中,罕有的暖色。此刻,扶云宗突然的颓败,秦恒他……是否还活着?


    去意,猛然冲撞着他的理智。他想回去!哪怕只是为了看一眼山门大阵的螺旋云,为了确认故人的安好,哪怕只能远远一瞥……


    “斯年。”


    低低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瞬间拉回了安斯年翻腾的心绪。


    晏臻悄然靠近,宽大的手掌轻轻按在他的后肩上,另一只手端着个白瓷杯,里面是温热的牛奶,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安斯年紧绷的身体在这熟悉的温度和气息下,放松了一丝。他没有回头,但微微侧了侧,让鬓角轻轻挨蹭了一下晏臻搁在他肩头的手背,然后沉默地接过牛奶,指尖感受着杯壁恰到好处的温热。


    在男朋友的手背上靠了一会,安斯年终于开口将邓景山的话简单复述一遍,声音比夜风更轻,“……大概就是这样,剩下的,我们回去说。”


    前脚跨过卧室的门槛,晏臻就拿出了自己的平板解锁,手指快速点开一个加密传输过来的视频链接,将屏幕转向安斯年能看到的角度,“看看这个,就在邓景山事件后几小时,发生在远东。”


    安斯年放下杯子,目光落在屏幕上。


    画面是晃动的手机拍摄的,夹杂着惊恐的尖叫和毛子语的呼喊。地点似乎是一座西伯利亚偏远小镇的边缘。


    夜空中,一道扭曲的时空裂缝,像是恶魔张开的巨口,突兀地撕裂开来,紧接着,一个面容阴鸷的身影从中踉跄跌出。那人身上散发着强烈而混乱的灵压波动,但明显带着伤,眼神里充满了暴戾与嗜血。


    落地后,面对惊恐的平民和迅速赶来的当地警察,他不仅没有收敛隐匿,反而像是被刺激的野兽,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随即发动了邪法:黑气化作毒蛇噬咬,冰锥凭空凝聚刺穿人体,火焰点燃路旁的木屋……惨叫声瞬间撕裂了寒夜的寂静。


    接下来的画面更加血腥而惨烈。小镇的警察和闻讯赶来的民兵在邪修的法术面前如同纸糊,伤亡惨重。而后续赶到的正规军动用了装甲车、武装直升机和单兵导弹,才勉强形成压制。爆炸的火光映亮夜空,导弹呼啸而过击中目标点,掀起巨大的烟尘和冲击波。


    几架直升机冒着被法术击中的风险低空盘旋射击。最终,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在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和法术对轰后,将那个陷入疯狂的邪修轰杀成渣。


    视频结束,屏幕暗下去。但那副人间炼狱的景象和邪修临死前怨毒的嘶吼,却深深烙在安斯年眼中。


    “这就是一个失控的穿越者造成的破坏。”


    晏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毛子国付出了一个小镇近乎被毁、数百军人和平民死亡的代价,才勉强消灭一个个体。而且这种级别的裂缝开启频率,已经越来越快,往后可能翻倍甚至更高!像今天这样的个体事件,很快可能不再是孤例。万一……”


    晏臻点开一张全球地图,上面用醒目的红点标注着近期已侦测到的异常能量波动点,它们如同瘟疫的源头,星星点点地散布在各大洲:“万一下一次撕裂空间送过来的,不再是一个受伤的筑基,而是一个状态完好的元丹,甚至宝婴、化神?那我们……”


    安斯年少有地打断了男朋友的话,急切道:“晏臻,我也正想说这个,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在。”晏臻牵住安斯年的手迅速十指紧扣,狠狠握了一下像是要给予对方全部的力量,“别急,慢慢说。”


    安斯年叹口气,下一个瞬间,两人已经悬立在他空间的半空中,俯瞰着接近一千平方公里的辽阔大地。


    一念动,脚下一座小山丘忽然开始下陷,转眼就化为了平地,肥沃的黑土一眼看上去就能开垦出上好的良田。


    安斯年注视着那块新出现的田地,缓缓说道:“宝婴之后,我对空间的掌控更强了,也因此对时空裂缝的认知更深了一些,我有一种玄之又玄的微妙感觉,两界之间的裂缝频发,大概……大概和我有些关系。”


    顿了一下,两人已经又回到了民宿卧室,安斯年重新拿起那杯温热的牛奶,似乎为了缓解情绪抿了一口,这才继续道:


    “怎么说呢?时空如此广袤,坐标偏差一丝便是万劫不复,为什么时空裂缝链接的两界是九嶷和地球而不是其他位面?他们哪里来的精准定位?为什么从我回来以后才开始频发?如果我没有回来,地球没有灵气是否就无法承接裂缝通道?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难道……”


    安斯年一口气问了好几个为什么,最后一句却轻得几乎听不见了:


    “难道我……就是那个坐标?”


    第103章 红酒皮蛋叉烧


    “你想……去九嶷?”


    晏臻没有评价安斯年的揣测, 而是直接问出他心中所想。然后立刻斩钉截铁、甚至带着点偏执地强调,“无论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去, 都必须带上我。”


    “好。”


    安斯年没有犹豫,声音异常坚定, 他抬起头,眼眸直视着对方, “我确实想回去,不为别的,只为亲眼看看……看看扶云宗还有谁活着,看看那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不亲眼确认……我心难安。而且, 为了找到这一切的根源, 证实我心中的猜测, 我也必须回去!”


    想法表达完了,他又微微叹了口气:“可惜想归想, 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晏臻没有任何意外,更没有劝阻。


    他太清楚扶云宗在安斯年心中的分量, 他再次牵住了对方的手, 掌心的温度稳定而有力:“我知道,我会陪你一起想办法。告诉我需要怎么做?”


    安斯年反手握住晏臻的手,汲取着那份令人心安的支撑。


    他闭了闭眼,开始在识海中疯狂推演, 结合自身对空间法则的体悟和对历次时空裂缝的观察:


    “回去的难度, 远超对面过来的难度,这是从低灵惰性位面向高灵活跃位面的强行逆向突破。需要几个关键条件,缺一不可。”


    他语速缓慢而清晰:


    “首先是精准的坐标,我需要一个烙印清晰稳定、与九嶷大陆紧密相连的坐标!比如核心阵盘的碎片、传承信物、或者……宝婴境以上核心人物的精血或神魂印记。其次, 撕裂壁垒所需的能量堪称海啸,我宝婴初期的修为怕是不够,还得迅速再提升境界,不说化神吧,至少得到宝婴后期才能在时空乱流中自保。


    当然,如果有能在裂缝中提供绝对庇护并稳定通道的宝物就最好了,你送我那把菜刀倒是有些空间属性,但体积太小,得看看有没有机缘再多得一些。


    接下来就是两界法则差异,在地球筑基都没有天劫考验的,去到九嶷很可能会被天道排斥反噬,需要多备一些保命的法器与丹药,最后,要抓住时空裂缝不稳定期的薄弱时间点出发……这所有条件满足了才能一试。”


    晏臻安静地听着,眼神专注,将安斯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传递着无言的安慰和绝对的支持。等安斯年说完,他才沉声开口,“定位、能量、防护、适配……”


    晏臻低声重复着,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起一种面对高难度的挑战欲,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承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斯年。”


    安斯年深深地看着晏臻,心中那沉甸甸的压力似乎都被分担了一些。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个无声的点头,和唇角重新勾起的弧度。


    晏臻倾身,在安斯年的眉心落下一个充满力量的吻:“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先把牛奶喝完,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就开始。”


    安斯年顺从地端起牛奶,甜香的气息似乎真的带来了一丝舒缓。晏臻拿起平板,带着初步的行动方案走向了书房。


    留下安斯年一人,站在落地窗前,将杯中温热的液体一饮而尽。


    晏臻书房的灯光从那晚起,几乎就没熄灭过,它成了整个“反穿计划”的神经中枢,冰冷高效地运转着。


    巨大的曲面屏幕上分割成数十个小窗口,实时显示着全球各地的监控数据流、加密通讯频道、以及各联络人的对话框。晏臻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下达着一条条的指令。


    全球寻宝令之下,耶路圣殿山下的秘密档案室、金字塔国帝王谷新发现的法老密窖、南美丽洲雨林深处与世隔绝的原始部落圣地、钟表国银行的超规格保险库……


    无数关于“空间”、“传送”、“撕裂”、“异度”关键词的信息被筛选、分析、溯源。同时,几条隐秘的指令也发往了雾城、哥谭、喷泉城、杜拜最顶尖的地下掮客和拍卖行主管手中,附带的是天文数字的保证金和一份极其模糊却又价值连城的求购清单。


    ……


    就在晏臻协调官方资源在现代科技与灵能结合领域披荆斩棘的时候,安斯年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射在了自己的空间里。


    要冲击宝婴后期乃至巅峰,空间内存储的灵气还远远不够,必须引入更多、更具生命力的植株,吞吐灵气以催化空间成长。


    一场规模空前的扫货行动席卷了周边几大洲。


    安斯年列出了长长的清单:百年以上树龄、生命力旺盛的各类古树名木,香樟、银杏、楠木等;珍稀花卉品种,兰花、牡丹、高山杜鹃,尤其是一些濒危品种;还有苔藓、蕨类等构成生态链底层的植物;甚至包括大批优质的草皮和适应力强的灌木。


    他这几年所有收入近两千万包括晏臻提供的三个亿,几乎以包圆的形式,清空了他所知的所有大型苗圃、花木公司、植物研究机构的所有库存。


    一辆辆载满参天大树和奇花异草的重型卡车,络绎不绝地驶入鹿角港湾区,场面蔚为壮观。


    官方在得知安斯年的需求及其对“反穿计划”的关键作用后,也给予了最高级别的支持。各洲林业部门、植物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都接到了特殊指令,在保护核心生态资源的前提下,筛选并提供了大量珍稀植物样本,其中包括数株有着数百年历史、被严密保护的“活化石”级古树,以及一些具有特殊研究价值、生命力异常顽强的特殊植物品种。


    安斯年如同不知疲倦的造物主,在空间内规划山脉、梳理水系、平整土地。然后将一株株带着泥土芬芳的鲜活生命移栽进去。


    高大的乔木被精心安放在规划的山坡与谷地,形成森林雏形;珍稀花卉点缀在林间空地、溪流湖畔;藤蔓爬满新造的石壁;苔藓和蕨类在湿润的角落蔓延;河岸边上,被藤宝鞭策着的十来个黑劳力像蚂蚁一样,不知疲倦地开垦着灵田,一眼望不到边际。


    每移入一批植物,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空间核心传来的微弱律动,灵气浓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缓缓提升、汇集。


    他的精力几乎全被空间移栽和自身修炼占据,几乎无暇顾及日常饮食。幸好良辰勤勉,又经过安斯年三年时间手把手的教导,也算能熟练地操持着厨房,从最初只会做简单的家常菜,到现在能炖煮滋补药膳、煎炒烹炸有模有样,甚至开始尝试制作一些需要技巧的点心。


    虽然味道吧,比起安斯年做的还差着不少火候,但也能算拿得出手,营养和口味都足以满足高强度工作的师父与师娘的需求,尤其这天晚上他自创的一款新菜——红酒皮蛋叉烧,名字怪怪的,味道还怪好的。


    叉烧肉质鲜嫩,表皮呈黑色,带有脆黏口感,甜度适中且不油腻。酱汁的层次挺丰富,皮蛋的碱性成分与红酒的醇香融合,形成了一种酸甜交织的复合型风味,很是新鲜,于是得了安斯年好几句的夸赞,喜得良辰抓耳挠腮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一周后,晏臻书房的屏幕上,一组标红加急的情报成为焦点,源头直指不列颠国首都雾城:


    “经确认,不列颠皇家遗产协会秘密库房失窃清单中,编号‘RS-7’的‘赫尔墨斯之石’已流入新月拍卖行。该行将于今日在雾城举行季度‘暗夜’专场。可靠线报显示,‘赫尔墨斯之石’具有强烈的空间紊乱特性,曾导致其存放的整个库房区域出现短距离瞬移现象。


    同时,拍卖行流出的模糊清单中,提及一件来自西伯利亚永久冻土层、疑似与大型古代传送阵核心有关的‘冰封星核’陨石件,以及一份据称记录了‘亚瑟王时期梅林法师空间秘术’的残破羊皮卷轴。”


    这条情报提及的线索瞬间吸引了晏臻的全部注意力,尤其是前者,其描述的特性正好与他们所需的空间属性高度吻合。


    他的手指迅速在键盘上敲击,调出新月拍卖行的详细资料、安保布局、以及参与此次“暗夜”专场的VIP客户初步名单,这块‘赫尔墨斯之石’,必须拿下。‘冰封星核’和羊皮卷轴也值得一探。它们有可能是验证空间理论、甚至可能直接用于抵抗时空乱流的宝贵钥匙。


    安斯年刚从空间出来,身上还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他走到屏幕前,扫视了一遍情报中的描述,感受着体内空间法则印记传来的细微悸动。“这东西,对我们有用。而且,那个‘冰封星核’……我感觉,可能涉及某种被遗忘的坐标点。”


    “嗯,我们亲自去。”晏臻迅速做出决断,“时间紧迫,我立刻安排专机。会请官方的人在那边做好接应和情报支撑。”


    “好。”安斯年点头,眼中也燃起一些势在必得。


    空间的成长需要时间,境界的突破需要积累,但眼前这场拍卖会,是直接获取关键宝物的捷径,不容错过。


    他看向晏臻:“还需要准备什么?资金?资金我们不太多了,可以用灵石交割么?我空间里整整两条灵石矿脉。”


    “资金不是问题,我还有,实在不行也有官方背书,足够碾压绝大多数竞拍者了。你的灵石矿脉好好留着,真要是去到九嶷,得有点硬通货傍身吧。”


    晏臻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上下打量了安斯年一眼,温柔地在他脸上剐蹭了一下:“就是人需要做点伪装……你这张脸,扔进人堆里就像聚光灯一样,太显眼了。拍卖行只认邀请函和资金实力,我已经让关峰弄到了两张匿名的顶级VIP函,来自一个低调的远东收藏世家的小少爷,晚一点身份背景资料会同步发给你。”


    小少爷?


    安斯年心领神会:“小事。”


    他念头微动,体内灵气如水流转,周身仿佛立刻笼上了一层无形的薄雾,轮廓线条开始发生微妙的调整:


    原本极具辨识度的琥珀色桃花眼,颜色深了很多,形状略圆,眼尾自然下垂,透出几分未经世事的清澈感。挺直的鼻梁柔和了一些,鼻尖微翘,显得更少年气。


    线条分明的下颌轮廓收窄,脸颊线条变得圆润流畅,胶原蛋白感十足。甚至连那头标志性的黑色自来卷,也仿佛被熨烫过,变成了更常见的深栗色直发,发丝柔软地贴在额角。


    几息之间,站在晏臻面前的,已不再是那个锋芒内蕴的宝婴境强者安斯年,而是一个看似十七八岁、面容清秀干净、眼神温润而毫无攻击性,丢进学生人潮里立刻就会消失不见的普通东方少年。


    晏臻眼中毫不掩饰欣赏与一丝惊艳,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安斯年额前几缕调皮的深栗色发丝,动作自然亲昵:“手艺不错,这张脸看着,很想让人嗯……一下。”他的声音低沉含笑,带着情人间的狎昵。


    直发少年版的安斯年配合地微微侧头,用脸颊蹭了蹭他带着薄茧的指尖,眼底闪过促狭的笑意,声音也相应地更年轻了几分:“别闹,该你了。让我看看金系修士的整容术。”


    “稍等,我这可能有点动静。”晏臻低声道。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的金系真元核心猛地一振,发出细微如剑鸣般的嗡响。


    不同于安斯年幻化的润物无声,晏臻的改变带着一种金属塑形般的硬核感:


    原本就很挺拔的身躯似乎再度膨胀了一圈又高了几厘米,肩背线条变得更加宽阔厚实,撑起西装时肯定会呈现出一种格斗家般的压迫感。


    脸部轮廓是改变的重点。颧骨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向外、向上稍稍推高了一分,下颌角的线条陡然变得方正强硬,如同刀削斧凿。原本俊美得有些锐利的面容瞬间被注入了一种粗犷而刚毅的底色。喉结的形态也发生了细微变化,显得更加突出和坚硬。


    鼻梁被捏得更挺直,甚至略带一点鹰钩的弧度,更增添了几分阴冷。最神奇的是眉骨的变化,微微隆起,使得他深邃的眼窝显得更深沉,眼神在未刻意改变的情况下,也自然带上了一种审视与警惕的锐利感。


    皮肤表面掠过一层极其短暂的金铁光泽后,随即沉淀下来,呈现出一种风吹日晒后的健康小麦色,毛孔似乎也粗大了一点,完全掩盖了原本的白皙润泽。


    整个过程伴随着极其轻微的骨骼摩擦声和肌肉纤维拉伸的紧绷感。几秒钟后,那个运筹帷幄的晏警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约三十岁出头、身材壮硕、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硬汉保镖,仿佛刚从战乱地区执行完任务归来。


    变化完成,晏臻活动了一下脖颈,新的骨骼结构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看向安斯年,声音也刻意压低,带上了一点沙哑的磁性:“怎么样?像不像你重金聘请的私人护卫兼打手?”


    安斯年换了身低调的名牌休闲装,风格偏向年轻富家子,他绕着新版晏臻走了一圈,默默抿了抿唇,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对方变得硬邦邦的臂膀肌肉,再好奇地摸了摸他结实的下颌线:“哇……手感……好结实。金系塑形,名不虚传。这副样子……”


    他不由遐想了一下,两人站在一起时的场景,“一个被宠坏的、有点好奇心的远东小少爷,和他沉默寡言实力不俗的贴身保镖。身份设定完美。”


    “还很有CP感是吧?”晏臻顺势握住安斯年捣乱的手,宽厚粗糙的手掌完全包裹住那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小少爷,别乱摸,保镖也是有人权的。”


    安少爷抽回手,故意撇撇嘴,眼底却笑意盈盈:“好吧,保镖先生。换身衣服我们现在出发吧,专机在等了。”他自然地伸出手,像是习惯性地想让保镖帮他拿并不存在的行李箱。


    晏臻低笑一声,接过空气行李箱,深深鞠了一躬,“遵命,‘少爷’。”


    直起身后却带着宠溺,伸手在他蓬松的头发上轻轻薅了一把,走进了衣帽间。


    等晏臻换上一身黑色西装,把自己打扮成不折不扣的保镖本镖后,两人不想面对徒弟们一惊一乍的好奇目光,只在电话里给他们交代了几句,说走就走。


    必要的东西都已经一股脑儿地丢进空间小院里放着,晏臻只象征性地替他的小少爷拎了个名牌文件包。


    私人飞机是张雯华女士赞助的,极其舒适。机舱门关闭,引擎的轰鸣声被顶级隔音材料隔绝在外,平稳爬升后穿过了云层。


    安斯年解开了领口一颗纽扣,放松地靠在宽大的座椅里。他看向旁边坐姿依旧保持挺拔的晏臻,忽然伸出脚,用脚尖轻轻碰了碰对方的小腿。


    晏臻转头看他。


    安斯年的眼神恢复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份沉静与温和,只是嵌在这张清秀的少年脸上,有种奇异的反差萌,声音也恢复了原本的清朗,带着些疲惫和依赖:“肩膀借我靠靠?‘保镖先生’。” 他指了指晏臻因骨骼调整而显得异常宽阔的肩膀。


    嗯,说实话,他馋了一路了。


    晏臻眼中漾开笑意,冷硬的面部线条彻底软化。他侧过身揽过安斯年的肩膀,让那颗栗子色的脑袋安放在自己肩窝里,即使已经改变了高度和形状,居然也奇异地十分契合。


    “累了?”晏臻低声问。


    “嗯。”安斯年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晏臻贲张的胸肌轮廓,“空间移栽挺耗神的,但值得。灵气滋长很快……一天比一天有希望了。”


    晏臻收紧手臂回道:“我这边也推进顺利,别说话了,先睡会儿,养足精神。到雾城还有几个小时。”


    安斯年没答话,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反手握住晏臻揽在他身前的手,轻轻扣紧。


    ……


    灵能在科技领域的深度应用,已将洲际航行压缩至日常通勤般便捷。


    不到六个小时,云层下方那座闻名遐迩却也臭名昭著的雾城露出了全貌,像是由灰调水彩刷过的巨大模型,铺陈在泰晤士河的臂弯里。


    安斯年透过舷窗望去,此刻正值黄昏,但雾城的黄昏似乎都被调低了亮度,细密的冷雨正无声地浸润着窗外的一切,为这座本就阴郁的城市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滤镜。


    飞机缓缓下降。


    河面上古老的塔桥轮廓在渐起的薄雾中若隐若现,两岸,哥特式尖顶与乔治亚风格的方顶建筑鳞次栉比,厚重的红砖墙被岁月和湿气染得更加深沉,街道狭窄蜿蜒,黑色的出租车像甲壳虫般灵活穿梭,双层巴士的红色在灰蒙蒙的背景中异常的显眼。


    “名副其实的雾都啊。”安斯年低语,声线如旧,“湿冷,粘稠,阴影里似乎藏着无数双眼睛。”


    晏臻深表同意地点点头,“黑暗滋生的温床。这种天气和环境,太适合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和生物了。我会保持警惕的,小少爷。”


    保镖先生刻意加重了称呼,提示角色扮演已经开始。


    安斯年好笑地回转头撇了他一眼,再开口时已是清脆少年音:“知道了,张大。”


    一句‘张大’似乎又将时间拉回了三年前的暹罗国,晏臻也微微勾起了嘴角。


    只是这次‘张大’仍然是张大,‘梁二’却已经是江港‘景泰蓝国际控股集团’董事长之孙——景焕,一个早期以经营瓷器玉器、古玩珠宝起家、家财巨万的显赫家族的唯一继承人。


    飞机平稳降落在希思罗机场一个私密性极高的角落。舱门打开,一股裹挟着冷意和水汽的风立刻涌入。


    早有提前抵达的、和晏臻同款黑西装的情报人员撑着黑色大伞等候在舷梯旁。伞面隔绝了大部分雨水,但那种无处不在的阴冷湿气还是瞬间包裹了两人。


    “车已备好,直接去目的地。”情报人员低声汇报,声音淹没在雨声里。


    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驶离机场,汇入雾城傍晚拥挤而缓慢的车流,渐渐驶入东郊一片废弃的工业区里。


    破败的仓库、涂鸦遍布的墙壁、昏暗的路灯下偶尔可见快速闪过的身影。


    最终,在一扇看似废弃的巨大铁门前停下。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锈迹斑斑的窥视孔。


    情报人员下车,走到门前,以一种特定的节奏敲击了几下。


    窥视孔打开,一只冷漠的眼睛扫视了一圈,短暂的沉默后,铁门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类似卸货平台的空间。


    两名身材魁梧、腰间鼓鼓囊囊的守卫,分列两侧,审视着进来的车辆,平台深处,一部老旧的货运电梯门紧紧闭着,像是在等待着张嘴吞噬来客。


    保镖先生下车替小少爷拉开了车门。


    “黑市入口到了,”情报人员低声道,“拍卖会在地下三层。只能您二位进去了,我们会在外围接应。”


    雨已经停了,但地面异常的湿滑,安斯年深吸一口气,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好奇又带着点傲慢嫌弃的神情下了车,仿佛一个被保镖保护着、首次接触地下世界的富家子。


    他略显不安地看了晏臻一眼。晏臻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躯挡在安斯年身前半步,冷硬的面容毫无表情,出示了一张特殊的金属卡片。


    守卫用特制的紫外线灯照射,卡片上浮现出复杂的光学防伪图案和唯一的编号,同时其中一人手中的平板电脑亮起绿灯,确认邀请函真实有效且对应身份在名单上。


    可这还没完,守卫礼貌但不容置疑地提出要求:“先生,通行证明。”


    晏臻打开文件包,抽出一张不记名、价值500万镑的加密数字债券凭证,守卫用仪器快速扫描验证后终于点头:“景先生,请进。”


    货梯厚重的防爆门无声滑开。


    两人在守卫目光注视下,踏入那部散发着机油和金属锈蚀气味的货运电梯。沉重的防爆门缓缓合拢,伴随着钢索摩擦的刺耳声响,载着他们沉入雾城深处未知的阴影之中。


    电梯下行,数字指示屏在昏黄的灯光下跳动。当“-3”亮起时,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电梯停稳。


    门后是一个狭长的、光线冷峻的通道,每隔三米就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守卫。


    沿着通道往里走,穿过一道比机场安检更精密的扫描门后,再通过一道刻满符文的黑色大门,这门弥漫着微弱的能量波动,顶端悬挂着几颗刻满眼睛图案的水晶球,像是什么警戒之眼 。


    安斯年仿佛毫无所觉地走了过去,水晶球也毫无反应,仿佛他只是一片真空,倒是身后的晏臻引起了低低的嗡鸣,两边守卫同时向他看去,似乎将他从上到下扫描记忆了一遍,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安检通道过后,长廊两侧开始出现厚重的防弹玻璃展柜,内置顶级恒温恒湿系统和微光照明。柜内展示着一些奇珍异宝,还有拍卖行的‘镇行之宝’或‘历史成交精品’的复刻品以及影像说明。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熏香混合出的沉静气味,还配搭了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


    大概是想向来宾显示所谓的肌肉及品味吧。


    安斯年一边走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对展柜啧啧称奇,晏臻则目不斜视,全身肌肉处于一种极其放松却又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保镖这种身份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本色出演,毫不费力。


    通道尽头,又是一道巨大的木门,门向两侧滑开,一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混杂着奢靡与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像是一座华丽的地下宫殿。


    穹顶上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但不刺眼的光芒,照亮了铺着厚厚深红色地毯的大厅,墙壁覆盖着深色天鹅绒壁布,古典的油画和狰狞的兽首标本装饰其间,壁灯散发着幽幽的暖光。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雾、醇厚的威士忌酒香、女士们身上浓烈的香水味,以及一种属于古老物件和超凡存在的特殊气息——淡淡的硫磺、冰冷的金属、陈旧羊皮纸,甚至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拍卖大厅呈扇形分布,中央是一个高起的拍卖台,由一整块巨大的黑曜石制成。


    台下分散着数十张舒适的丝绒扶手椅,大部分已被占据。


    形形色色的参与者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画面:西装革履、气场强大的商业巨鳄;穿着复古礼服、举止优雅却眼神阴鸷的老派贵族;穿着长袍、闭目养神的异域巫师;甚至还有几个体型异常、刻意用兜帽遮掩的身影,散发着非人的气息。


    侍者们穿着考究的燕尾服,如同幽灵般在人群中无声穿梭,托着酒水和雪茄。


    安斯年和晏臻的出现,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多波澜。


    “少爷,我们的座位在那边。”


    晏保镖指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台面上优雅的花体字‘13’……


    第104章 香槟酒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安斯年看似好奇地左顾右盼,晏臻则如同巨塔矗立在他身后,冷冷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扫过周遭, 警告意味十足。


    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散发出柔和光芒,其核心似乎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储能宝石, 同时也是一个强大的压制节点。按照安斯年的理解,这大概是一个可以瞬发的防护阵阵眼, 就是不知道被触发时是什么模样的。


    至于掌控阵眼的人——在拍卖师高台侧后方,有一个略高的观察台,上面坐着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是高级经理人的中年白人男子。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古朴的银币,气息极度内敛, 甚至比那些守卫更像普通人。但晏臻在进入大厅瞬间他就生出了感应, 目光极其短暂地扫了过来, 并立刻移开了。仅凭这一眼,至少也是个接近筑基期的超凡高手, 他很可能就是整个拍卖场安全的定海神针。


    自觉低调的少爷保镖二人组,其实给在场众人带来的波澜远超他俩的想象。当然, 最主要还是因为晏臻。


    元丹初期的剑修正是锋芒最盛的时候, 就算他一再刻意地收敛了,但骨子里的强大还是让一些有超凡嗅觉的异类为之侧目。


    离着他们几桌远的‘9’号位,莉亚藏在裙下的尾巴尖愉悦地卷曲了一下,她能嗅到晏臻体内如同熔炉般旺盛的生命精气, 这对魅魔来说是无上美味的补品, 她的眼中闪过贪婪和占有欲,如同看到了一件稀世珍宝。


    她隔壁桌脸色苍白的席尔瓦则微微坐直了身体,喉咙发干、牙根发痒。


    他能清晰听到晏臻体内血液奔流的声音,蕴含着纯净的阳刚之气, 对一只吸血鬼来说那既是剧毒又是难以抗拒的诱惑,但他很有些自知之明,这血对他来说等级太高,强行吸取可能会被反噬,所以眼中更多的是克制与深深的忌惮。


    这些西方超凡者的目光掠过安斯年的时候没有任何波动,只有观察台那位金丝眼镜,他手里的银币给了他反应——没有任何反应。


    这也是他立刻移开目光的根本原因。


    因为这对他来讲是前所未有的事,哪怕是一只蚂蚁,银币也能给出对应灵魂等级的感触,轮到安斯年身上,居然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能量或灵魂波动显示?!


    但话又说回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又没有任何恶意或危险物品的警报,主管只能将他归结于身有奇宝能屏蔽异能感应,在自己的安全纪要里将其标记为‘需关注,但威胁极低’。


    暗潮涌动中,有服务生为安斯年送来了香槟桶和同声传译器。


    安斯年浅浅地品了一口,味道还不错,酸度脆爽,果香复杂,带有烘烤香和甘草味。他不太爱喝酒,对牌子也没什么认知,黑色的酒瓶上一面金色的盾牌,有“P3”的显眼字标,想来是比较顶尖的品牌。


    拍卖很快开始。


    主持拍卖的是一个穿着深紫色丝绒礼服的老绅士,声音洪亮、抑扬顿挫,带着一种舞台剧般的戏剧感。


    开场拍品大多是古董和艺术品:一件据说是拿破仑使用过的镀金怀表,一张年代久远的羊皮卷,一块巨大而未经雕琢的粉钻原石……竞价声此起彼伏,参与者多是那些看似正常的富豪和收藏家,气氛波澜不惊。


    但随着时间推移,拍品开始变得不同寻常。


    “下一件,第11号拍品,”


    老绅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一截产自万岛国‘灵境森林’深处的‘智慧古树’树芯!”


    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捧上一个打开的、镶嵌着符文的秘银盒子,里面躺着一截不到一尺长、散发着柔和光晕和浓郁生命气息的木芯。它能极大地增幅精神力,是制作高级法杖或冥想辅助物的顶级材料。


    竞价瞬间激烈起来。几个穿着奇特长袍的身影和角落里一个气息阴冷的黑袍人加入了角逐。价格从五十万镑一路飙升到三百万。


    安斯年目光微动,但并未出手。这东西虽然有点意思,却不是他们的目标。


    紧接着的几件拍品更是光怪陆离:一瓶用异兽眼泪和月见草露水酿造的“青春药剂”,据说有驻颜的功效,安斯年神识一扫就发现了混杂的劣质灵植成分;一颗封印着微弱火元素精灵、不断跳动红色光芒的“烈焰石”;一张用某种生物皮鞣制的、布满痛苦扭曲面孔的“灵魂契约卷轴”,其中散发的污秽气息,让安斯年微微皱了眉……


    这些带有超凡属性的拍品,哪怕是完全看不出功用的,但凡有一丝灵能波动就被激烈争抢,价格也节节攀升,可见西方超凡势力积累财富的迅速与对力量的急切渴求。


    安斯年和晏臻依旧稳坐钓鱼台,偶尔晏臻会低声在安斯年耳边说两句,似在评价,又似在提醒他。安斯年则适时地表现出兴奋、害怕或不理解的神情,他自我感觉这辈子的演技都已经完美地拿出来了,当年混鱼圈时上过那半个月的培训班真是没白上。


    终于,当一件散发着浓郁土元素波动,被命名为“山岭巨人之心”的土疙瘩以八百万镑的高价被一个手指如同枯枝的长发白男拍走后,老绅士深吸一口气,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压轴的郑重:


    “女士们,先生们,尊贵的来宾!接下来,是今晚最后一件拍品,也是最为神秘、最为珍贵的宝物——‘赫尔墨斯之石’!”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拍卖台上。


    一个覆盖着黑色天鹅绒的托盘被端了上来。老绅士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极其庄重地掀开了绒布。


    刹那间,一道仿佛融汇了所有空间色彩的流光骤然迸发!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形状极其不规则的多面晶体。整体呈现出一种内敛的、不断变幻的深邃色泽。前一秒看去是星空般的深蓝,下一秒又变成流淌的液态黄金,再一眨眼,又仿佛包裹着一团旋转的混沌星云。


    它静静地躺在托盘里,却给人一种它随时会融入空气消失不见的奇异感觉。一股凡人无法察觉的空间波动以其为中心荡漾开来,周围的光线似乎都产生了凝滞!


    “哦,诸位!”老绅士的声音带着狂热,“无需我再赘述它的传说!古希腊神祇赫尔墨斯,商业、旅者、小偷与信使之神遗留的圣物!据传蕴含着沟通虚实、穿梭间隙的无上伟力!它的每一次现世都伴随着腥风血雨与无尽谜团!起拍价——两千万镑!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百万!”


    话音刚落,沉寂就被彻底打破,竞价声爆炸般响彻大厅。


    “两千五百万!”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来自前排一个穿着华丽阿拉伯长袍、戴着墨镜的胖子。


    “两千六百万!”另一个方向,一个穿着考究西装,头发却凌乱如鸡窝,貌似硅谷新贵的白男举牌。


    “三千万!”一个声音带着奇异的魅惑力响起,仿佛羽毛搔过心尖,让意志薄弱者瞬间精神恍惚……


    安斯年不由转头看了过去——一个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女人。


    她穿着黑色晚礼服,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一头酒红色的波浪长发如瀑垂下,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魔力,还刻意朝着晏臻的方向抛了一个眼风。


    晏臻是随着安斯年转头才看过去的,感应到自家少爷收回视线后,他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让那美女魅惑的笑容猛地一僵。


    “三千五百万!”一个毫无生气的声音响起,来自‘8号’桌。


    那里坐着一个穿着复古燕尾服的男人,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碧蓝色的眼眸深处闪烁着非人的光芒,他端着一杯猩红色的液体,姿态优雅却透着腐败的气息——席尔瓦阿什,一只刚刚晋升为子爵的吸血鬼。


    “三千六百万。”安斯年清澈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脸上带着一种略显天真的坚定。他身后的晏臻依旧面无表情,但身体微微前倾,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


    魅魔莉亚紫罗兰色的瞳孔微缩,红唇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三千七百万,可爱的东方小弟弟,这东西可不是玩具哦。”


    她的声音更加魅惑,精神冲击也更强了,可惜这次连安斯年的一丝眼神也没能吸引到。


    “四千万。”席尔瓦冰蓝的眸子看向莉亚,又再转向安斯年,嘴唇动了动,露出半颗锋利的犬齿尖:“年轻人,过分的贪婪,会引来致命的灾祸。”


    他的话语中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一股阴冷的威压向安斯年和晏臻所在的角落散去,周围的普通人瞬间感到一股寒意袭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晏臻冷哼一声,在席尔瓦听来却如同闷雷。一丝锐利无匹的金系威压似无形的尖刀,瞬间刺破了吸血鬼笼罩过来的阴冷气场,金发男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惊疑不定。


    “四千一百万。”安斯年仿佛没听到任何威胁,也感受不到任何精神冲击或威压,依旧平静地举牌,妥妥一个任性挥霍的富三代。


    “四千二百万!”莉亚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四千三百万!”席尔瓦冷道,继续跟进。


    “五千万。”安斯年直接加码,数字在他口中仿佛只是无关紧要的符号。


    一早报价的那个阿拉伯胖子和鸡窝头早已被这诡异的气氛吓退,红发美女和金发男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他们准备的极限,或者说,他们觉得为了一块石头付出这个价格代价太过高昂。


    就在这时,角落的一个黑袍人突然动了。他缓缓抬起头,兜帽下只能看到一片深沉的黑暗,他似乎没有举牌的意图,反而用一种极其诡异、如同蛇类嘶鸣般的语言低语了几句。


    随即,“呜——!”


    一声尖锐扭曲的笛音,毫无征兆地从他怀中爆发出来,直接炸在在场所有生灵的灵魂层面。一股充满混乱、疯狂和诱惑的诡异精神波动,潮水般席卷整个拍卖大厅!


    就在这混乱即将失控的刹那——“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瞬间盖过了刺耳的笛音!


    观察台那位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白人中年轻轻抬起了手,那枚边缘锋利的银币正悬浮在他食指指尖高速旋转,发出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精准地消弭了笛音带来的精神冲击与禁锢之力。


    银币人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消失无踪,灰蓝色的眼睛锁定了斗篷下的吹笛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森寒:


    “新月有新月的规矩。放下你的玩具,或者,我帮你‘放下’。”


    一股无形的的压力骤然降临在大厅上空,吹笛人斗篷下的身体猛地一僵,笛音戛然而止,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只要自己再有任何异动,那枚旋转的银币就会瞬间带走他身体的一部分,甚至更多!


    短暂的死寂。


    吹笛人的兜帽里,似乎有两道怨毒的光芒闪烁了一下,最终发出一声压抑的北部腔调:“五千一百万。”


    安斯年毫无压力地接上一句:“五千五百万。”


    比价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还是得看谁家的荷包更硬。


    “哼。”银币人鼻腔里一声轻哼,指尖的银币停止旋转,“啪”地一声落回掌心,那股威压也随之消散。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态,然后对着台上的拍卖师扬了扬下巴。


    拍卖师如梦初醒,强压着心悸,声音有些发颤地继续:“……五千五百万!第一次!还有加价的吗?”


    吹笛人发出一声不甘的的嘶嘶声,兜帽下的黑暗深深看了看安斯年和晏臻,然后猛地收紧黑袍,悄无声息地离席而去,再也不看那赫尔墨斯之石一眼。


    莉亚不甘地咬紧了红唇,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席尔瓦苍白的面孔因愤怒而扭曲了一下,号牌被他生生地撕成了碎片。


    “五千五百万第二次……第三次!”


    拍卖槌落下!


    “成交!恭喜13号座的东方先生!‘赫尔墨斯之石’,是您的了!”


    全场目光聚焦。安斯年脸上露出少年人得意的小表情,仿佛只是赢得了心仪的玩具。晏臻则贴他更近了些,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全场,像是一头守护着幼崽的凶兽。


    莉亚和席尔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贪婪和狠厉,他们各自迅速起身离场,消失在人群中。


    在拍卖场后台一间同样奢华却戒备森严的小厅内,工作人员将一个刻满符文的特制铅盒小心翼翼地捧到安斯年面前,盒内正是流光溢彩的‘赫尔墨斯之石’。


    就在安斯年签完字,晏臻接过铅盒时。


    那位金丝眼镜出现在门口。他倚着门框,指间那枚银币依旧在灵活地翻飞跳跃。


    “景焕少爷,恭喜。”


    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随意,目光却带着一丝探究,落在安斯年身上。这位完全看不出异常的少年,不如,随口卖个好……


    “这块石头……确实很特别。东方景氏家族继承人,果然名不虚传,年轻有为。”夸赞完了,他的话锋微转,眼神若有若无地瞥向了晏臻,又似乎继续观察着安斯年本人的反应,“雾都的夜晚,总是比较漫长,也容易……迷路。尤其是刚从‘新月’里淘到宝物的客人。”


    他停顿了一下,银币在指间定格:“外面的风,可能比里面,要喧嚣一些。祝您二位……返程愉快。”


    这几乎等于赤裸裸的提醒,外面有人盯上你们了,而且不止一波。


    安斯年微微眯起眼,做出一副涉世未深、似懂非懂的样子。晏臻则眼神一凝,对着银币人消失的方向,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承了这份好意。


    出了地下拍卖场,晏臻从等候的情报人员手里接过了车钥匙,宾利轿车再次驶入东郊工业区的破败街道,轮胎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


    雨丝又密了起来,将本就昏暗的路灯光晕切割得支离破碎。


    车子刚驶离拍卖场范围不到两公里,进入一片最为荒凉、堆满废弃集装箱的区域。


    滋啦——!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雨夜的寂静!


    车前不到十米处,两道身影诡异地从阴影中浮现,拦住了去路!


    左侧,正是那位风情万种的红发美女,她的精神力如同无数条带刺的触手,瞬间缠绕上来,试图撕扯车内人的意志。右侧,脸色苍白如纸、獠牙隐现的金发男,周身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与寒意,双手十指如刀。


    远处堆积的集装箱顶上传来一记落地的闷声,黑色的斗篷在雨中猎猎作响,吹笛人无声地抽出了短笛,显然是想趁着混乱坐收渔利。


    “少爷,待在车里。”晏臻依旧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只是声音有些藏不住的戏谑。他一把推开车门,高大的身躯钻出车外,任由雨水瞬间湿透他黑西装的肩头。


    下车,迅速关上门,像是害怕雾城这潮湿冷雨沾湿了他的小少爷。


    吸血鬼尖啸一声,化作一道血影,带着撕裂空气的速度扑向晏臻,远超常人的视觉极限!


    晏臻眼中寒芒一闪!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在雨夜中炸开!


    仿佛那不是血肉之躯的碰撞,而是两辆高速行驶的坦克轰然对撞。


    晏臻后发先至,一只仿佛能捏碎钢铁的手掌,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金发男抓来的手腕,吸血鬼脸上的狞笑未褪,便瞬间化为了极致的惊骇,他能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力量,顺着对方的手掌传过来。自己的利爪和引以为傲的速度,在对方面前像是纸糊的一般!


    咔嚓!


    骨裂声清晰响起!吸血鬼的手腕被硬生生捏碎,他发出了凄厉的惨嚎,“呃啊——!”


    晏臻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捏碎对方手腕的瞬间,另一只铁拳已经裹挟着排山倒海的巨力,结结实实地轰在了吸血鬼的胸膛正中心。


    噗!


    仿佛一个装满液体的皮袋被巨锤砸爆!


    吸血鬼的后背猛地鼓起一个夸张的弧度,一股混杂着心脏碎块的黑红色血雾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射在冰冷的雨水中!他那身昂贵的燕尾服瞬间破开一个大洞,露出里面塌陷碎裂的胸骨。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眼中的神采便迅速黯淡下去,身体像是破麻袋一样被这纯粹力量的一拳轰飞出去十几米远,狠狠撞在一个废弃集装箱上,发出“哐当”巨响,滑落在地,一下子没了声息。


    “不——!”莉亚的尖叫声充满了恐惧。她最强的盟友,一个强大的吸血鬼子爵,竟然在一个照面间就被那个保镖像拍苍蝇一样拍死了?!


    而她引以为傲的精神力压根没有任何的用处和反应!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什么宝物,什么力量,都没有命重要!


    晏臻看都没看那飞出去的吸血鬼残骸,一步踏出,脚下的积水轰然炸开,整个人瞬移地出现在红发美女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莉亚吓得魂飞魄散,尖叫道:“饶命!我……”


    咻——!


    晏臻手臂只是看似随意地在空中一划!


    白金色的剑气一闪而逝!


    莉亚的身体依旧保持着前冲逃跑的姿势,一道道细密的红线遍布了她的全身。


    下一秒——噗嗤——


    她的身体沿着红线碎成了无数的肉块,簌簌地掉落,喷涌的鲜血迅速和雨水混在一起,晕染成脏污的淡红色,流向了一旁下水道的入口。


    除了淅沥沥的雨声,现场只剩下死寂。


    集装箱顶上,吹笛人的身体彻底僵硬了。斗篷下的阴影中,那双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看到了什么?一个强大得足以威胁他的吸血鬼子爵,一个擅长精神攻击的成熟体魅魔,在那个亚裔保镖面前,像是待宰的鸡鸭,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瞬间秒杀!那纯粹的力量、那恐怖的速度、那举手投足间爆发的毁灭性气息……让他灵魂深处都在战栗!


    这一刻,什么渔翁得利,什么空间之石,都见鬼去吧!能活下来才是最大的幸运!


    吹笛人毫不犹豫,身影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啵”的一声轻响,瞬间化作一缕暗绿色的烟雾,以惊人的速度钻入旁边的一道缝隙内,消失在雨夜深处,速度快到连晏臻都来不及阻止——或者说,晏臻也根本没想去阻止这个已经吓破胆的丧家之犬。


    晏臻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缓缓收回手,冰冷的眼神扫过地上两具残骸,确认再无威胁后,才转身走向宾利车。


    不远处似乎有两三个超凡气息一闪而灭,也许是偶然路过碰上的,又也许,还有其他动了歪心思没来得及出手的。


    只是这帮家伙也太不禁吓了点,赤手空拳而已,连铄星都没机会露脸,这就都怕了?


    他站在车门处又等了一会儿,然后才拉开车门,坐回驾驶座,“少爷,收拾完毕,没了。”


    安斯年听着这语气,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怎么,还没杀过瘾?”


    他右手向前一探,‘森罗万象离火’,晏臻一身的雨水立刻被蒸发个干净,连发丝都蓬松自然地像是刚刚做过造型似的。


    晏臻捏捏了指关节,一边点火一边哼笑着答道:“有点,但这是在别人地盘上,保不齐打了小的还有老的,后面几天还是小心着点。”


    宾利车碾过水洼,继续行驶在雨夜中,最终滑入泰晤士河畔顶级酒店专属的地下入口。


    电梯平稳上行,直达顶层套房,厚重的雕花木门合拢后,两人瞬间出现在空间小院里。


    清秀的小少爷径直走向客厅中央宽大的沙发,随手将那个特制铅盒放在茶几上,脸上少年式的兴奋和懵懂早已褪去,不自觉就流露出属于安老板的宁静与温和。


    “赫尔墨斯之石……”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铅盒表面,指腹轻轻按压着边缘那些繁复的符文,感受着其下隐隐透出的空间能量涟漪,“果然名不虚传,这种空间亲和力,远超之前那块‘虚空流金’。明天去万岛国找‘冰封星核’,希望也能这么顺利。诶,关峰这次的情报很准啊,回头得想法子好好谢谢他。”


    随口说完,安斯年指尖微动,铅盒的复杂锁扣发出几声轻响,盒盖无声地向上弹开。


    刹那间,整个客厅的光线似乎都扭曲了一下,那块耀目的晶体静静躺在黑色天鹅绒衬垫上,视线落上去,总感觉它似乎在轻轻呼吸,在现实与虚空间的薄膜上微微起伏。


    安斯年散出神识,如同最精细的探针,试图解析这宇宙奇物内部的结构与能量流动。


    “少爷。”


    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种与这严谨求知场景格格不入的炽热。


    晏臻脱掉了外套,只穿着贴身的黑色衬衫,勾勒出块垒分明的完美倒三角轮廓。衬衫纽扣开到了第三颗,小麦色的肌肤在暖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却又流畅而优雅。


    他没怎么看那石头,手上解着袖扣,目光牢牢钉在少年身上。


    安斯年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凝视着宝石,只是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怎么了,张大,不先去洗洗?一股子血腥味。”


    “一起?”


    晏臻高大的身影从后方笼罩下来,一只温热而充满力量的大手,直接扣住了安斯年的腰侧,气息就喷洒在安斯年白皙敏感的耳旁,带着一种原始的诱惑,


    “比起那块冰冷的石头,我对眼前这件珍宝,更感兴趣。”


    他的手指在安斯年紧窄纤细的腰线上缓缓摩挲,感受着少年独有的柔韧与青涩线条。这具伪装出来的十六七岁的躯壳,清瘦却不孱弱,腰线流畅得惊人,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


    “哦?”安斯年挑眉,刻意拖长了尾音,声音里带上了挑衅,指尖却像是不经意地划过晏臻紧握着自己腰身的手臂,“张大,你这是在以下犯上吗?别忘了你的身份……保镖先生。”


    下一秒,天旋地转。


    安斯年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已被打横抱起。


    “呵,少爷,你还真是欠……”保镖先生咬牙切齿地用脚摔上了洗手间的玻璃门,隔绝了未尽的语音。


    第105章 仰望星空


    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雾气, 给泰晤士河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


    顶层套房的餐厅里,落地玻璃外的世界依旧朦胧不清。


    安斯年穿着剪裁精良的休闲套装,慢条斯理地用银勺搅动着骨瓷杯中香气浓郁的红茶, 恢复了那份清贵疏离的少年感,只是唇色比平时稍艳红了几分。


    晏臻坐在他对面, 西装笔挺,保持着保镖应有的沉默与冷峻。


    他们面前摆着的是一份经典的英式早餐:煎蛋、培根、香肠、烤番茄、茄汁焗豆、烤蘑菇, 以及……一块堪称视觉冲击的派。


    那块‘仰望星空’,又或者别名‘死不瞑目’派正散发着烘烤后的热气。


    金黄色的酥皮中央,几颗完整的、带着鱼皮银光的沙丁鱼头倔强地探出,鱼嘴大张, 空洞的眼珠直勾勾地仰望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


    浓郁的鱼油和黄油香气中, 混杂着一丝奇异的咸腥。


    “啧, 这造型。”


    安斯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道传说中的黑暗料理,用叉子小心翼翼地去碰其中一个鱼头, “雾城的浪漫,还真是……别具一格。鱼兄啊, 你是在感慨自己生不逢时, 成了盘中餐?”


    晏臻看都没看那派一眼,仿佛看了就会瞬间丧失所有的食欲,他叉起一大块培根塞进嘴里,艰难咀嚼着, “三思而后行啊, 少爷,看看就行了,据说难吃到爆炸。”


    吃惯了安老板做的饭菜,再来雾城吃这样的东西, 实在不吝于一场酷刑。


    吃货如安斯年,最终也还是没尝试那派里的鱼头,只切了一点酥皮和下面的土豆鱼肉馅料尝了尝。味道……很厚重,很咸,带着浓郁的鱼油香,谈不上多难吃,但也绝谈不上美味,更多的是视觉和心理的双重挑战。


    他放下叉子,端起红茶抿了一口,看向晏臻:“关峰有回音了?”


    晏臻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取出平板电脑在上面划动几下,调出了最新信息:“嗯。半年前,在哥本哈根的一场私密拍卖中,被一位来自万岛国的富商,埃罗哈洛丁拍得。据说是作为私人藏品,放在他位于拉普兰地区萨里山的度假别墅中。”


    “万岛国?萨里山?”安斯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靠近北极圈了。难怪叫‘冰封星核’,这存放地点倒是挺应景。这个哈洛丁,什么背景?好打交道吗?”


    “科技新贵,白手起家,早年做通讯和安防技术发家,现在投资重心在生物科技和能源。性格孤僻,有点技术控和收藏癖,尤其偏好陨石和史前生物化石这种带有时间痕迹的东西。”


    晏臻给领导做着简洁汇报,“关峰提供了一条可能接触的路径,哈洛丁最近似乎对一件来自古维京时期、据说带有某种特殊磁场的符文石刻很感兴趣,正在寻找相关鉴定和修复大师。”


    安斯年笑了,带着少年气的狡黠:“鉴定和修复?这不就巧了吗?看来我们这位出自收藏世家的景焕少爷,除了有钱,还得有点……渊博的学识。”


    晏臻也笑:“嗯,英雄所见略同,已经在沟通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有结果,所以在雾城还能呆上半天时间,怎么样?除了去邱园弄些珍惜树种,还有别的想法么?观光点打个卡?或者再探寻下美食地图?”


    安斯年扫过那块因好奇点单的‘死不瞑目’派,干咽了口唾沫,“算了,随缘吧。”


    就在安斯年抵达邱园,砸下重金,愉快地将黎巴嫩雪松、巨型红杉幼苗等等移栽到空间时,雾城的超凡世界暗流汹涌。


    两位实力不俗的超凡者无声无息被碾杀,毫无反抗痕迹,现场只余令人心悸的残留威压,像是巨兽踩过蝼蚁。这消息像是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阴影世界激起层层震荡。


    底层混混和低阶超凡者噤若寒蝉,唯恐避之不及,那辆黑色宾利出现的地方像是成了禁区。


    官方或半官方的组织则高度警惕,加强了巡查与情报收集,试图锁定这对神秘东方来客的身份和目的。他们追踪能量特征查阅档案,可惜毫无线索,因为暂时没有什么特征,纯粹的力量型,什么可能性都有。


    一些更古老隐秘的存在也投来了目光。泰晤士河底淤泥中,壳上布满玄奥符文的圣甲虫微微震动触须;某座古老钟楼顶,石像鬼冰冷的眼珠微不可察地转动……


    这其中,当时在现场目睹碾压局的吹笛人,确认自己终于安全后却心怀不甘,透过血族特有的联系方式,向远在芦苇国布加勒斯忒的某位存在进行了紧急而详细的通报。


    翌日清晨,私人飞机划破北欧清冽的天空,从雾城的阴郁飞向万岛国的澄澈。


    随着纬度升高,窗外的风景愈发壮丽而原始。


    大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形成连绵无垠的白色绒毯,墨绿色的森林如同一条条深色的缎带,蜿蜒在雪原之上。冰封的湖泊像是散落在大地上的蓝宝石镜面,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一种属于北境的苍凉与纯净气息扑面而来。


    抵达伊瓦洛机场,空气清冽得刺鼻,这里是进入拉普兰地区的重要门户。


    机场很小,但设施齐全,充满了浓郁的萨米文化气息,一眼望去尽是色彩鲜艳的传统图案装饰物。


    他们没有雇佣向导,一辆经特殊改装的雪地越野车早已等候在机场外。


    晏司机负责驾驶,公路两侧是望不到边际的雪原和森林,巨大的云杉和松树被积雪压弯了枝条,形成一道道天然的冰雪拱门,天空低垂,呈现出一种介于灰蓝与粉紫之间的色调,那是高纬度地区特有的光影色彩。


    偶尔能看到拖着雪橇的驯鹿群在雪地中漫步,鹿角在雪光中显得格外雄壮,远处,萨里山脉起伏的轮廓开始若隐若现。


    这里是万岛国著名的滑雪度假胜地,但现在不算旺季,游客稀少,更显寂静,哈洛丁的度假别墅隐藏在一片俯瞰冰湖的私人森林深处。


    快到中午十二点了,并不是一个恰当的拜访时间,两人先在小镇中心地带歇脚,入乡随俗地换上了厚厚的长款羽绒服,顺带品尝一下地道的拉普兰风味。


    小镇不大,全是低矮的木屋建筑,外墙多漆成温暖的红色、黄色或蓝色,空气里弥漫着木材燃烧的松香味和咖啡的醇香。


    午餐的主食是烟熏驯鹿肉和卡累利阿派。驯鹿肉肉质紧实而带有独特的野性风味,配以越橘酱的酸甜,很好地中和了肉质的厚重感。卡累利阿派是用黑麦做的船形酥皮点心,里面填满了土豆泥,顶上还放着一块融化的黄油和切碎的煮鸡蛋,口感质朴,但也还算可口。


    奶油白鱼汤是用新鲜捕捞的北极红点鲑熬制的,奶香浓郁,鱼肉鲜嫩,撒上新鲜莳萝,一口喝下去,暖意会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是这两天来安斯年喝过最满意的一道汤品。


    吃饱喝足,他放下木勺,看着窗外的飘雪,轻声问:“极光……据说在这里很常见?”


    “嗯。”晏臻点头,他坐在靠近门的位置,目光扫过远处山峦的轮廓,“运气好的话,能看到。”


    安斯年收回目光,语调俏皮地许愿,“希望一切顺利,等我们拜访完那位哈洛丁先生,景焕少爷……想要看看极光。”


    “少爷想看,那就一定能看到。”晏臻答得理所当然。


    安斯年被男朋友这幅昏君做派逗笑了,他站起身,“走吧,去会会那位科技新贵。”


    目的地很快呈现眼前。


    别墅的设计极尽北欧极简主义精髓——大面积的落地玻璃幕墙,深色的未经处理的厚重木材构成的框架,线条干净利落,与雪松林背景完美融合。


    靠近别墅百米范围内,空气中便弥漫开细微的电磁波动和红外感应网格,看似无害的雪堆里、树干上、甚至是屋顶边缘不起眼的装饰中,都隐藏着高精度的热能感应器和微型武器平台。未经授权的闯入者,恐怕瞬间就会被锁定电击甚至击杀。


    晏臻将车停在指定的访客区域,刚下车,扫描光线便从入口的门廊上方投射下来,迅速扫过他们的身体和车辆。


    “景焕先生,张先生,身份确认。哈洛丁先生正在等候。”电子合成音从门旁的隐藏式扬声器传出,沉重的深色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室内温暖如春,带着松木和皮革的淡雅香气。巨大的开放式空间,陈设简约到了极致,整张的北极熊皮地毯,整块的火山熔岩石茶几,线条流畅的真皮沙发,彰显着主人低调又奢华的品味。


    埃罗哈洛丁正站在落地窗前。他大约五十岁上下,身材保持得挺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眼窝深陷,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僻感。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眼神带着审视和略微的神经质,直直刺向走进来的两人。


    “哈洛丁先生,冒昧打扰。”安斯年脸上挂起无懈可击的笑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认真与热忱,微微颔首致意。“感谢您愿意见我们。”


    哈洛丁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几秒,尤其是在高大沉默的晏臻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才微微点头:“景先生,关介绍你们来,说你们对维京符文石刻有独到的见解?”


    这人开门见山,显然不喜欢寒暄。


    “是,家祖对北欧文化,尤其是维京时期的符文体系颇有研究,留下了一些笔记和技法。听闻哈洛丁先生最近得了一件稀有的、带有特殊磁场反应的符文石?我们对此非常感兴趣,也希望能为它的复原尽一份力。”


    安斯年从容应对,从晏臻手中接过一个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硬皮文件夹,向对方递了过去,里面是基于真实历史又融入了一些佐证的古籍复印件和修复方案草图。


    哈洛丁接过文件夹,示意两人坐下。


    安斯年随意地坐了,晏臻则沉默地站在他侧后方,目光低垂。趁着对方打开文件夹的这几息空档,两人的神识已经扫视完整栋别墅,然后一起落在了客厅的一角。


    那里有一个用高强度防弹玻璃和特殊合金框架制成的展示台。展示台的中心,静静悬浮着一块奇异的物体,整体呈现出深邃的冰蓝色,表面布满了棱角与沟壑,内里却凝固着无数仿佛正在爆炸瞬间被定格的璀璨光点,像是被封存的星尘。丝丝缕缕的透明寒雾正不断从构件表面升腾逸散,又被展示台内部循环的控温系统精准压制着。


    安斯年轻轻敲了敲沙发扶手。他的神识紧紧锁定那块构件,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汹涌而出。


    在构件最核心的位置,透过凝固的陨石内部,他能清晰地捕捉到一丝同源的灵气波动,仿佛一根跨越了无尽时空的旧弦,被轻轻拨动了。


    是九嶷大陆的造物。


    而且是同样修行乙木化灵诀的木系大能用本源炼制的阵盘,这股气息对他而言,简直就像是黑夜中的灯塔那样显而易见。


    “哈洛丁先生,”


    安斯年的声音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惊叹和难以掩饰的渴望,目光炽热地盯向那个展示台,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更符合一个痴迷的年轻藏家,“那是不是……传说中的‘冰封星核’?真是……难以形容。它的能量场……如此独特而强大。不知……您是否有意转让?或者,允许我们对其进行更深入的研究?条件,您可以尽管提。”


    哈洛丁没有立即回答。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夹,走到展示台前,凝视着那块“冰封星核”,手指隔着玻璃,轻轻勾勒着构件的轮廓,眼神十分的复杂,有迷恋,有期盼,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像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中年男同学。


    “它的力量,超越了任何语言的描述。”哈洛丁喃喃道,“我花了很大代价才得到它。研究……可以考虑。但转让……不。”


    他摇了摇头,转过身,似乎想继续讨论那些符文石刻的修复方案。


    恰在此时,哈洛丁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突然发出急促的蜂鸣声,他的脸色骤然剧变,之前的沉稳和孤傲瞬间消失,换成了一种巨大的恐慌和焦虑,连手指甚至都微微颤抖起来。


    “该死!”他低骂一声,语速变得飞快,带着浓重的不安,“抱歉,景先生,我必须立刻处理一个紧急情况,非常重要!”


    哈洛丁甚至没看安斯年和晏臻,抓起搭在沙发上的深棕色羊毛大衣,一边快速穿上一边急促地说:“我们晚上再谈!晚上!请务必等我回来!”


    他说着话就已经冲向了门口,“管家会安排你们离开!晚上见!”


    话音落,别墅的智能系统已经为他打开了门,寒风裹挟着雪沫涌入玄关,哈洛丁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风雪中。


    整个变故迅雷不及掩耳,从蜂鸣响起,到哈洛丁近乎失态地离开,前后不超过一分钟,客厅里只剩下安斯年和晏臻面面相觑,以及那个连身体都没有、播放着舒缓音乐的智能管家系统。


    “什么情况?他也不怕我们直接撬柜子把东西拿走了?”安斯年嘴里玩笑着看向晏臻。


    “大概,对自己设计的高科技安防太自信了吧,人家毕竟是搞这个起家的。”晏臻顺着口风也调侃了一句,眼睛依旧盯在展柜上,似乎有那么一点蠢蠢欲动的意思。


    “呵,没必要。”安斯年站起身,再度感应了一下那道熟悉的灵气波动,提出了备用方案:“晚上等他回来再说吧,实在谈不拢价格的话,用‘延寿丹’换也可以,五十年呢,有几个人能抵抗得了诱惑?”


    晏臻勾了勾嘴角,智能管家的语音适时响起:“景焕先生,张先生,请在十分钟内离开别墅。晚上见。”


    事已至此,多呆无益。


    安斯年回想来路上在附近森林感应到的那些浓郁生命气息,这地方的高山植被肯定和平原的有挺大区别,不如趁着空闲再去捞上几株。


    事实如他所想,循着气息找到了一株变异的铃兰,还有一小片高山火绒草,也就是大家儿时听过的那首经典外文歌里的‘雪绒花’,毛茸茸的叶片,形状像狮子的爪子一样。


    雪越下越大了,两人没再继续找下去,回到停车的地方,还隔着挺远,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张像是用暗红色墨水书写的卡片,别在了车门上。


    卡片材质是某种带着纹路的厚重羊皮纸,散发出一丝混合着铁锈与蔷薇香的诡异气味。


    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用华丽繁复的花体字母书写的英文,暗红的墨迹像是凝固的血液,透着一股阴冷和不祥:


    “想要‘冰封星核’?或者,他的命?布加勒斯忒,弗拉库塔街尽头,‘遗忘之井’……恭候大驾。”


    落款处,一个小小的抽象图案,是一只倒悬且展开双翼的蝙蝠,蝙蝠的心脏位置,则是一个荆棘缠绕的十字架。


    晏臻的英文比安斯年稍好些,但这花体也太繁杂了,辨认了好一会儿。安斯年轻轻拿起那张卡片,侧头看他,“布加勒斯忒……传说中吸血鬼的祖地?这是老的来了?”


    晏臻目光也落在那卡片上,“大概是。所以刚才哈洛丁是被故意叫走的?回去看看。”


    “嗯。”安斯年的手指轻轻一捻,那张卡片瞬间化为灰烬,飘散在空中,连一丝气味都没留下。


    再次回到哈洛丁的别墅,大门洞开,沉重防弹门向内扭曲变形,边缘残留着巨大的撕裂状爪痕,门口雪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电子元件和几滩尚未完全冻结的暗红色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腥气和另一种冰冷腐朽的甜香,和刚才那张卡片还有雾城那只金发吸血鬼味道近似。


    安斯年和晏臻对视一眼,神识悄然张开,踏入室内,昂贵的北极熊皮地毯已被大片暗红浸透,凝结成紫黑色的硬块,火山熔岩茶几碎裂成几块,墙壁上溅满了放射状的血点和碎肉组织。


    那个曾悬浮着“冰封星核”的合金框架展示台,此刻只剩下一个扭曲的金属骨架,中间一个黑色的大洞,强化玻璃已经融化成不规则的滴状物,残留的气味也正在缓缓消散。


    构件,自然无影无踪。


    所谓的高科技防卫系统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微型机枪平台被某种巨力砸扁;屋顶边缘的高精度探测器被连根拔起,电磁防护网发生器则被洞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焦黑窟窿,结构彻底熔毁。


    晏臻的目光扫过现场每一个细节,“至少三只,擅长近身格斗和精神压制。”


    他走到展示台残骸前,难得地啧了一声,语带遗憾,“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就动手抢了,省得麻烦,也不知道那位科技新贵还活着不。”


    安斯年也走过去瞄了一眼,“好歹是条人命,既然这么盛情地邀请,那就去吧,去会会这位热情好客的老蝙蝠。欠我们的东西,总得连本带利拿回来。”


    “……嗯。”


    晏臻缓缓地答应一声,脸拉得老长,他家小少爷还没看到极光呢……


    飞机穿透云层,将万岛国的冰雪世界抛在身后,飞向东南欧那片笼罩着神秘与阴郁传说的大地——芦苇国。


    舷窗外的景色从北欧的澄澈空旷,逐渐过渡为中欧的丘陵起伏,最终定格在布加勒斯忒那一片灰蒙蒙的城市轮廓线上。


    落地后出了机场不到十分钟,两人见到了对接人员。是个二十出头的留学生,晏臻老乡京都人,嘴皮子挺溜的,在他幽默且流利的介绍下,宽阔的林荫大道,宏伟的东正教教堂金顶,以及深受高卢国风格影响的古典主义建筑群……这些属于上城的景象浮光掠影地从车窗外飘过。


    他们的目标,深藏在这些光鲜的表皮之下,最污秽绝望的深渊——弗拉库塔街,这座城市一道化脓的伤疤。


    它位于城市东部的边缘地带,曾是老旧的工业区和废弃的铁路编组站,如今那些锈迹斑斑的厂房、倒塌的烟囱、废弃铁轨和高架桥墩,构成了一片庞大地下贫民窟的骨架和入口。


    空气中弥漫着难闻至极的混合气味:潮湿发霉的砖石味、腐烂垃圾的酸臭味、劣质酒精的刺鼻气味、还有最底层人群聚集区挥之不去的排泄物恶臭。


    车子在距离街口还有几百米就被迫停下。前方的道路已被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报废汽车和随意搭建的破烂窝棚彻底堵塞。


    晏臻老乡熄了火,眼神带着畏惧,朝后座的安斯年和晏臻努了努嘴:“两位老板,只能到这里了。里面……不是车能进的地方。记住,别和任何人眼神接触超过三秒,别碰任何东西,特别是那些看起来像食物的玩意儿,还有,别深呼吸。”


    这种地方,连干净的空气都是一种奢侈。


    安斯年已经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冲锋衣,兜帽拉低。晏臻依旧是保镖打扮,黑色夹克,身形挺拔,但刻意收敛了迫人的气势,像是融入环境的影子。


    两人下了车,扑面而来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仿佛踏入了另一个维度的地狱。


    脚下的‘路’是泥泞、碎砖、油污和冻结的秽物混合而成的,两侧是由各种破烂拼凑起来的栖身之所。倾斜到令人心惊的危楼,窗户被木板和破布钉死;巨大的废弃集装箱被凿开作为房屋,锈蚀的外皮上画满了狰狞的涂鸦;用塑料布、硬纸板和瓦楞铁皮在倒塌的墙壁或桥墩下搭建的窝棚,密密麻麻,像是溃烂伤口上滋生的菌斑。


    瘾君子是最常见的风景,有人形销骨立,蜷缩在散发着尿骚味的角落,瞳孔涣散,手指颤抖地在身上抓挠;有人处于亢奋状态,手舞足蹈,对着空气咆哮或傻笑,鼻涕和口水糊了一脸;还有人目光呆滞,枯槁的手臂上布满针孔,静静等待着解脱。


    偶尔能看到几个眼神凶悍的年轻人,聚集在阴暗处,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进入这片区域的外人,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是地头蛇或毒贩的打手。


    垃圾无处不在,堆积在每一个角落,引来肥硕得不像话的老鼠,它们肆无忌惮地在人脚边穿行,发出窸窣的声响。角落里,甚至能看到一两具被冻僵或死于过量的尸体,被随意地用破布或垃圾覆盖,无人问津,只有老鼠在啃噬。


    绝望如同有形的瘴气,浓稠得化不开,将这里彻底笼罩。


    唯一的活泛劲儿,是那些打着地下酒吧或私人会所招牌的门洞,里面传出震耳欲聋的迷幻电子乐和模糊的狂笑声。


    晏臻高大的身躯微微侧移,将安斯年挡在靠里一些的位置,避免路边窝棚里伸出的枯骨般的手掌碰到他。


    可没有人敢主动靠近他们,晏臻的身形,还有身上那股子危险气息,让那些烂人们本能地感到了死亡威胁,远远地避开。


    两人沉默地穿过这片蠕动着的人间地狱,向着街道的尽头走去。


    越靠近里端,周遭的居民似乎越少,环境也愈发破败阴森。


    尽头处,一座半塌陷的废弃水塔建筑出现在眼前。


    水塔巨大的混凝土基座下方,一个被铁锈和苔藓覆盖着的、勉强能容一人通过的圆形铁栅栏入口,镶嵌在布满涂鸦的冰冷墙壁上。


    这就是‘遗忘之井’。


    栅栏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向内打开。


    一股比外面更加浓郁阴冷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晏臻没有丝毫犹豫,率先一步踏入黑暗,高大的身影瞬间被阴影吞没大半,安斯年紧随其后,踏上了石阶。


    向下,向下,再向下。


    石阶陡峭而湿滑,空气越来越冰冷潮湿,外界的喧嚣和肮脏渐渐被隔绝,只剩下水滴从头顶石缝滴落的单调声响,嗒……嗒……嗒……


    走了大约三分钟,坡度开始放缓。前方出现了一点昏黄的光源。一股微弱却异常清甜、像是无数种昂贵香料混合着陈年美酒的奇异香气,极其突兀地钻入鼻腔,与这环境简直格格不入。


    通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一扇雕刻着荆棘十字架及扭曲人面的青铜巨门,无声地矗立在前方。


    门前,两位穿着中世纪风格墨绿色丝绒立领礼服的身影伫立着。脸色苍白得如同上好的骨瓷,容貌俊美得近乎妖异,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一种诡异的深红色。即使还隔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非人的阴冷。


    其中一位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如同最古老的贵族:


    “亲王阁下,已恭候两位多时。欢迎来到……‘遗忘之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