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肉酱宽面


    大门打开, 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地下空间豁然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整座被掏空的山腹,穹顶高悬在视线无法触及的黑暗里。


    空间中央,是一个令人心悸的巨大凹陷, 一口古老的石棺静静躺在凹陷的最深处。石棺表面刻满了扭曲怪异的符文,在周围无数幽绿或猩红的烛火映照下, 依然漆黑暗沉得像是座深渊。


    石棺前方,一张红色丝绒为底, 由金线、蓝绿宝石装饰的奢华王座矗立着,丝绒褶皱处露出了森森白骨砌成的‘基石’。


    王座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他有着一张近乎完美的西方年轻男子的面容,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金色的长发流淌着光泽。


    一身繁复到极致的黑色礼服, 边缘镶着暗红色的纹路, 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王座扶手上, 硕大的宝石戒指闪烁着幽光;另一只手则端着一只剔透的高脚水晶杯,杯中盛满了暗红的液体, 散发出新鲜血液独有的甜腥。


    嗯,这位亲王的长相和穿着, 真是非常符合安斯年对吸血鬼的刻板印象了, 操着极端美丽皮囊的可怜寄生虫。


    视线从亲王身上移开,略略环顾四周,王座之下,阶梯般环绕着中心的广阔石台上, 黑压压一堆又一堆密密麻麻沉默着的‘人’, 数量足有上千之多,挤满了每一寸可以站立的石阶和平台边缘。


    说是‘人’吧,是因为他们确实还有人类的轮廓外形,但已全然失去了人类该有的神采, 双目空洞失焦,皮肤下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动作僵硬而统一,像是被同一条丝线操控的木偶,压抑而粗重的呼吸汇成了一片低沉的恶风。


    这应该是被血族深度控制的血仆,日常当血袋使用,必要的时候推出来挡刀的炮灰军团。


    在这些炮灰军团的前面,靠近王座些的位置,十来道超凡气息像是黑暗中的烛火般惹眼,能量波动有强有弱,差一点的七八个,比雾城那只强不了多少;稍强些的有六个,大概比前面的强了一倍有余;气息最强的有三位,筑基中后期的样子。按照他们命名的逻辑,从上到下,是否就是伯爵、男爵、子爵?


    这种靠血脉浓度就能晋升的妖物,境界上升倒是容易,只要一只得势就能鸡犬升天,可惜实力和名头实在不相匹配,搞得和过家家似的,听上去那么高贵,结果尽躲在地底靠寄生贫民为生了。


    安斯年猎奇地想了一会儿,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衣着,倒是挺接地气的,有穿高定西装的,也有休闲便装的,还有乱搭如街头混混的,发色千奇百怪,只有脸色统一得像是刷了无数层的大白墙,死白死白的,没什么活人气儿。


    瓦莱里安阿什轻轻晃动手中的水晶杯,血红色的瞳孔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阶梯尽头的两人身上,最终牢牢锁定了晏臻。


    慵懒中透着阴冷气息的声音响起;“欢迎,来自东方的强大生命。你的气息,很特别,很……炽热。”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细细体会和品味。


    “就在不久前,我亲爱的席尔瓦,我阿什家族最年的宝贵财富,他那独特的生命印记,永远地熄灭了,就在你们踏入雾城的土地之后,多么巧合的时间点啊。我想,强大如你,应该没有必要否认猎杀了这只小可爱吧?”


    晏臻不置可否,只是冷冷问道:“哈洛丁呢?人还活着么?”


    阿什亲王嘴角微勾,轻轻的一个响指,一颗漆黑的蚕茧状包裹物从天而降,悬吊在离地几米处的半空中。


    哈洛丁半张脸露在外面,昏迷不醒,但气息还算平稳。


    “放心,我们是讲道理守规矩的。”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所以,血债也必须血偿。”


    王座前一个黑发的吸血鬼接替说道:“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献出你足够多的血液,来抵偿席尔瓦陨灭的损失。或者……拿出等值的超凡物品,如果能令亲王满意,你们就可以带着那个可怜的家伙平安离开。”


    阿什露出一个自认优雅的微笑,:“当然,你们想要的那件东西价值另计。做选择吧,异乡的客人,看在你足够强大的份上,这是本王难得的仁慈。”


    晏臻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仁慈?”他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骨子里未曾被彻底磨灭的桀骜与戾气顿时涌了上来,“一群躲在阴沟里吸血的臭虫,也配谈仁慈?还本王?什么王,王八的王?”


    晏臻向前踏出一步,动作看似随意,却仿佛踏在了整个洞穴的脉动节点上。


    嗡——!!


    一声低沉压抑的剑鸣,在所有生灵的灵魂深处毫无征兆地响起。这声音最开始的时候细不可闻,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一切的奇异频率,越到后来则越是轰鸣着巨响,整个地下空间都随之产生了共鸣的颤动!


    “想要我的血,凭你们这些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的腌臜玩意,也配?”晏臻自问自答,“嗯,呸!”


    阿什的血眸骤缩,惊疑不定,轻托着酒杯的手掌猛地收紧。这和他之前预估的能量等级截然不同,是一种……足以威胁到他本源的可怕力量。


    “狂妄!”


    一个穿高定西装的吸血鬼男爵尖声厉啸,像是被晏臻极度轻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亲王陛下,请允许我撕碎这不知天高厚的异端!这些黄皮猴子,只配跪在您脚下,哀求着奉上血食求您饶命!”


    他周身爆发出浓稠的黑雾,双臂瞬间膨胀变形,西装袖口被撕裂成一条条的破布,利爪裹挟着腥风,直扑晏臻,速度之快,在空中拉出一道肉眼难辨的残影。


    可惜来得快,去的更快。


    安斯年眨个眼的功夫,晏臻手臂一挥,一个巴掌就把那个高定西装男扇飞了十几米远,狠狠撞在那口巨大的石棺一角,哼都没哼一声就没了声息。


    这一下撞击就彻底捅了臭虫窝,也许是亵渎了他们心中的石棺圣物,带着超声波的尖啸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三只打头的伯爵,一个化作扭曲的蝠影融入黑暗,另两只双手一合,散发着强烈腐蚀气息的暗绿色能量球在掌心凝聚成型,蓄势待发。


    六只男爵像是离弦的黑色箭矢,从不同角度包抄切割。九只子爵悬浮到高空,发动精神冲击波向晏臻和安斯年的识海扎了下来,同时,周围如同泥塑木偶般的血仆,在那些尖啸催动下,空洞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红光,像是被点燃的干草,齐齐发出野兽般的嘶嚎,潮水一样轰然向阶梯尽头的两个身影涌去……


    面对这铺天盖地足以让超凡者色变的攻势,安少爷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的晏保镖,保镖先生不惊反笑,冷冷一喝:


    “铄星,诛魔!”


    轰——!!!


    仿佛沉寂万载的火山在他体内爆发,铄星化作一道无法言喻的璀璨光柱冲天而起,瞬间以一化三,三剑呈三角镇守虚空,剑柄相连,构成一个笼罩大半地窟的剑域结界 。


    结界之内,法则骤变,空气像是凝固成了亿万柄无形的利刃,三柄巨剑如同核心引擎,将这些利刃牵引着,催生出无穷无尽、细密如暴雨的剑光,剑光穿梭纵横,带着斩破虚空的锋锐与冻结灵魂的寒意,化为纯粹的毁灭风暴!


    ‘湮灭之潮’!晏臻元丹境领悟的神通,总算有机会开张了。


    首当其冲的,是半空中释放精神冲击的九只子爵。


    他们引以为傲、能轻易撕碎凡人灵魂的超声波尖啸,在结界的剑鸣声中脆弱得像是蝼蚁的啼哭,无形的精神尖刺撞上剑雨风暴瞬间就消融于无形。


    没有惨叫,只有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嗤’轻响,九只吸血鬼子爵,像是被投入超高速粉碎机的玻璃艺术品,在交织穿行的剑光中,瞬间化为细微均匀的猩红色雾霭,甚至比雾霭更轻,连一滴完整的血珠都来不及溅落,便彻底消散了。


    紧随其后的六只男爵,惊恐欲绝地看着同伴化为血雾,他们想要后退,想要躲闪,可是结界之内,何处不是杀机?匆忙擎出的黑暗能量护盾……也像是个笑话。


    嗤啦!嗤啦!嗤啦!


    像是滚烫的餐刀切过凝固的油脂。护盾秒破,六道身影被整齐地切割成了无数的细小碎块,所有血液在剑光及体的瞬间,就被蕴含着极致高温和切割法则彻底蒸干,焦黑的碎块散落在地面上,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


    再然后,能量球在手的两位伯爵,根本来不及发出,就被剑光击中爆在自己手里,随即被剑气洪流淹没。


    而融入黑暗中的那位,将身形虚化到极致,试图遁入阴影中逃避,可惜晏臻的结界中,即使阴影也无法逃遁,那片蠕动的阴影中猛地迸射出无数刺目的剑芒,像是黑色的皮带被从内部戳破,黑暗潮水般褪去,原地只留下一滩沸腾着的粘稠污血,散发着灵魂湮灭的恶臭。


    至于那成千血仆组成的血肉狂潮,更是半点风浪也没能翻起来,一片密集到无法分辨的‘嗤嗤嗤嗤’声,那是无数飞剑同时切入血肉、骨骼,并将它们瞬间粉碎时发出的声音。


    剑光过处,前一片炮灰刚刚化作红雾,后一片立刻又被搅碎,这根本谈不上战斗,而是一场纯粹的单方面屠戮,一场由铄星执行的最高效的灭绝清洗。白金色的线状光芒像是流动的星河,将这座地窟彻底变成了炼狱。


    阿什在王座上如遭重锤,手中水晶杯瞬间炸裂,粘稠如液态的黑暗本源之力疯狂涌出,在他周身形成一层不断被剑光切割、发出刺耳刮擦尖鸣的暗黑护盾。


    剑光风暴将他死死压制在王座之上,像是钉在桌面上垂死挣扎的蟑螂,他脸上的优雅荡然无存,血眸中流露出惊骇与恐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嗣与军团在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不,结界里除了他也还有活物,那个万岛国抓来的收藏家,身上笼罩着一层浅青色的光罩,毫发无损地躺在中央空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本源之力已经难以为继,四周白金色的剑芒依旧如雷暴一般耀眼,护盾已经薄得快接近透明了,一个身影却无视了那毁天灭地剑光威力 ,像是饭后散步一样步入了结界核心。


    是那个毫无灵能波动的东方小少爷。


    足以毁灭一切的剑光,在他身周自然的分流避让 ,连一片衣角都没能沾到。


    阿什一口污血狂喷而出,脸上疯狂与怨毒中,骤然注入了一种迟来的又荒谬绝伦的极致绝望!


    走眼了,原来这也不是个凡人,而自己根本没能看出他的深浅!


    安斯年径直走向哈洛丁,指尖轻弹,一道温润的绿光没入对方体内。


    哈洛丁涣散眼神聚焦,嘶哑道:“景……景先生?”


    “是我,安全了。”安斯年声音平静。


    哈洛丁环视炼狱,却突然尖叫:“我的星核,被那只吸血鬼献祭了!冰封星核!被拿走了!就在那儿!”


    他指着漆黑的石棺,歇斯底里,甚至顾不上周围血腥至极的场景,痛哭流涕的哀嚎,“哦,不,梅丽娅……”


    晏臻周身灵气收敛,剑光风暴归于剑阵,剑阵后融于铄星一体,显出了真身,‘叮’的一声剑鸣悬停在主人身侧。


    晏臻缓缓走向猩红王座,俯视着因抵抗剑域而消耗巨大、脸上惊怒交加的阿什,神念一动,铄星金芒吞吐,“东西给谁了?不是要让我用血来换么?现在换你自己这条狗命怎么样?”


    阿什猛地从王座挣扎站起,屈辱、恐惧与暴怒彻底点燃了他的疯狂。


    “吼——!”非人咆哮炸响,巨大蝠翼撕裂了礼服,覆盖上粘稠蠕动的暗红血光,皮肤下黑色血管贲张着,远超之前的恐怖黑暗能量火山般爆发,石棺符文血光大亮!


    吸血鬼亲王燃烧残余所有本源,化作撕裂空间的暗红闪电,裹挟着滔天血浪与诅咒,扑向晏臻,打算同归于尽!


    晏臻指尖凌空一划!


    一道仿佛开天辟地之初便存在的剑痕,横贯虚空,无声斩落!


    嗤——!


    暗红闪电与剑痕对撞!切割声毛骨悚然!阿什燃烧本源的身影,连同那滔天血浪与诅咒符文,被平滑地……一分为二 !生机被瞬间斩灭!


    阿什的血瞳,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死死锁定了安斯年——那个凡人少年,最后的精神波动疯狂涌向他,怨毒中带着扭曲的得意:


    “呵……呵呵……原来……你一定是“A”先生! 你们……赢得了我又如何?吾主的意志……岂是蝼蚁能懂……冰封之核……早已归于永恒深渊,你们……永远……找不到!永坠黑暗……吧……哈哈哈…… ”


    意念戛然而止。


    诺大的地下石窟,已彻底化作一片狼藉的废墟。支柱和岩壁上布满蛛网般的深刻剑痕,华丽阴森的装饰物化为齑粉,空气中弥漫着浓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安斯年的眼神平静无波,左手‘枯荣’,灰白色涟漪荡过,阿什的两片残躯化为飞灰,原地留下一颗拳头大小、布满扭曲黑纹的血核。


    “永恒深渊?呵,什么鬼……”低声嘀咕一句,他转头看向脸色依然惨白的哈洛丁,“清醒些了么?你听说过这个永恒深渊么,具体在什么地方?”


    安斯年温和的声音拂过,哈洛丁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焦点。


    他带着敬畏感偷偷瞥了晏臻一眼,转回头异常郑重地说:“景先生,永恒深渊的传说已流传很久很久,但全都是些道听途说的传闻,具体所指几乎没人知道,我也没有更多可提供的信息,只是,万一你们有机会拿回‘冰封星核’,东西可以合法地属于你们,但研究结果我需要彻底共享。”


    安斯年:“可以。”


    “另外据我所知,当初和‘冰封星核’一起被人发现的,还有一张关于时空秘术的羊皮卷,听说最后一次现身在萨丁帝国胖子城,真的,我就知道这么多了,要不是今天这场意外,我大概已经在去萨丁的路上。可现在……”


    言下之意陨石构件都已经丢了,争夺羊皮卷的心思也就淡了。当然,大概率是发现晏臻力量太过强大,抢是抢不赢的,不如干脆说出来,以后说不定还能有上手的机会。这点小心思倒也正常。


    “那就去萨丁吧。”晏臻接过话头,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看向安少爷的眼神却格外柔软,“美食之国呢,极光没看成,好吃的可以多来点。”


    这句话正合少爷的心意。


    “回见。”


    安斯年冲着哈洛丁留下句客套话,两人身影瞬间融入夜色。


    阿什亲王及其麾下核心血族巢穴在一夜之间被精准摧毁的消息,起初,只在超凡世界最核心的小圈子里流传,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亲王级别的存在,尤其是瓦莱里安这种古老谱系的亲王,这么轻易陨落简直近乎传说。


    但是当几个精通探测的黑暗生物深入那片塌陷的废墟深处,感受到彻底湮灭的亲王本源印记后,所有质疑都化作了恐惧。


    圣城深处的祈祷室,红衣主教们面色凝重,古老羊皮卷上关于‘东方异域’的禁忌记载被重新翻出。雾城某座古堡里,圆桌旁几位气息悠长的存在沉默不语,空气中弥漫着的是凝重与忌惮。阿尔卑斯山脉的阴影中,狼人部族的长老仰天发出悠长的嗥叫,既是在宣告敌对势力的消亡,也是对未知力量的警惕。


    信息掮客的门槛几乎被踏破,‘东方来客’四个字,更是让无数蛰伏的黑暗存在心悸不已,纷纷收敛爪牙,欧洲超凡界一时间竟呈现出诡异的和平假象。


    风暴的中心,安斯年与晏臻已悄无声息地踏上了萨丁帝国的土地。


    清晨的阳光越过亚平宁山脉,洒向富饶的波河平原,被称为“胖子城”、“美食之都”的博洛尼在晨光中苏醒。


    红砖砌成的连绵拱廊构成了城市的骨骼,遮挡着地中海热情的阳光。空气中弥漫新鲜烘焙面包的麦香、帕尔马火腿的咸鲜、还有远处飘来的浓郁肉酱的醇厚气息。高耸的中世纪塔楼沉默地俯瞰着街道,一种厚重历史与生活热情交织的氛围扑面而来。


    安斯年的神识如同无形的网,悄然铺开,融入这座千年古城的地脉与砖石。他感受着历史的沉淀,也敏锐地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能量波动,空间、古物或是黑暗的气息。


    然而这座沉浸在生活气息中的城市,显得那样的平静而和谐。


    根据关峰查找到的零碎信息,那张羊皮卷残片可能流落在博洛尼周边某个古老家族手中,或隐藏在某个高端隐秘的私人拍卖会手里。


    两人就当做美食旅行一样闲逛了两天,品尝了著名的博洛尼肉酱宽面,感受着肉酱与新鲜意面结合的浓郁满足;在小巷的熟食店里,就着气泡酒品尝摩泰台拉香肚和帕尔马干酪的咸香组合,说实话,有的味道真心不错,不愧是美食之都。


    但无论是古老的私人府邸还是只对特定圈子开放的收藏室,那张传说中的羊皮卷残片,依旧石沉大海。


    “到底会在哪儿啊?”


    坐在市中心马雷广场边缘一家餐厅的露天座位上,安斯年漫无目的地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不觉被另一侧的巨大舞台吸引了目光。


    巨大的广告屏滚动播放着诱人的美食画面和各种语言的宣传语—— “第十六届万国美食擂台赛!味蕾无国界!”


    喧嚣的音乐和人声远远传来。


    这是一个面向全球直播的大型美食综艺节目现场,不限身份,不论专业与否,有胆识即可上台挑战。


    此刻台上的是一位本国厨师,正在激情四射地烹饪着,台下围满了兴奋的观众。


    随后主持人高亢的声音响起:“太棒了!安东尼奥主厨的‘祖母秘方千层面’征服了我们的评审!这道美食充满了艾米利亚的灵魂!评审团给出了今天目前为止的最高分,9.5分!让我们把掌声献给来自博洛尼本地的骄傲——安东尼奥贝尔蒂主厨!”


    那位身材敦实、留着浓密灰白胡须的厨师在聚光灯下骄傲地挥舞着铲子,接受着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喝彩,在主持人的恭维下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他对着话筒,用带着浓重博洛尼口音的英文说到:


    “谢谢!非常感谢!真正的美食,是血脉里的传承,是土地和时间的馈赠!它需要历史,需要沉淀,需要一代代妈妈们有爱的灵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不知怎地就带了一丝优越感,话锋一转,“不像某些……嗯……快餐式的创新,对,我说的就是遥远东方的奇怪组合,”他做了个夸张的嫌弃表情,引得台下不少本地人会心哄笑,


    “比如把水果,尤其是菠萝,放在神圣的披萨上?OMG,那简直是对萨丁帝国美食的亵渎!还有那些鸡爪鸭爪做的菜……哦,那么奇怪的东西……恕我直言,真的难以理解那种追求新奇多于本质的……异端……”


    台下响起一片笑声和附和的掌声,显然他的话戳中了不少本地人的美食自豪感。


    嗯,也戳中了安斯年的美食自豪感。


    我大神州几千年传承的美食文化,怎么可能是异端?


    胸口的小火苗噌地一下冒了出来,他和晏臻对视一眼,站起身走了过去。


    第107章 粤式鲜虾蒸饺


    走近些, 安斯年才察觉到那个灰白胡子意有所指的原因。


    围观人群里东方面孔不少,还有一波带着同款夕阳红旅行帽的大叔大姨,可能刚吃完团餐在等交通工具, 杵在一旁边吃餐后水果边看热闹,音量稍有些大, 乍一眼很有些喧宾夺主,分不清此地何地的感觉。


    一个略熟悉的声音带着些愤怒从评委席侧边传过来:


    “放屁!屙屎啊佢!呢个土鳖懂个屁!”


    安斯年转头一看, 呦呵,居然是挺久不见的前房东水佬。


    不光是他,还有一个熟脸的,江港美食评论家吴宏量。


    这人坐在评委席末尾处, 水佬抄着手站在他旁边, 他轻轻在水佬胳膊上怼了一下, 大概在提醒对方注意形象,不要随意爆粗, 就算现场没人听得懂粤语,可是镜头还拍着呢, 网友可都是万能的。


    安斯年微微勾了嘴角, 虽然不能相认,但能看见老朋友这么健康活泼的架势,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这二位自从那次蚝菜比赛结识后,同样爱吃也同样爱玩麻将, 倒是很快处成了好友, 连这么山长水远的外国美食比赛也能相邀而来。


    可他嘴角这抹笑意,在有心人那儿却有些扎眼。


    “怎么?有来自东方的朋友对我的观点有异议?”


    安东尼奥故意对着话筒大声问,挑衅意味十足,“哦?还是说, 有哪位勇士想要挑战一下博洛尼的灵魂,比如,我刚刚做的千层面?或者,试试烤乳猪?要知道,即使只是烤猪肉卷那也是门艺术!不过,”


    他拖长了音调,带着十足的戏谑,“我建议先从简单的学起,免得……嗯……浪费食材。”台下又是一片哄笑,连英语不太好的夕阳红大叔大姨们也在跟着笑。


    主持人也适时地挑动气氛,他的目光在选手席上巡视了一圈,没什么动静,唯一一位来自神州正一脸愤懑的选手之前已经惜败,失去了今日继续挑战的资格。于是他转向了另一边的围观人群:


    “看来是有路人挑战者出现了?哇哦,这可是节目最喜闻乐见的环节,素人美食爱好者对抗专业级别的厨师?在哪里?是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是否有人愿意上台,用美食对话,捍卫自己心中的味道呢?”


    摄影师顺着安东尼奥和主持人的眼风,将镜头摇到了安斯年身上,但似乎又觉得不太对劲,年纪实在太小,一眼未成年,再转向他身侧……少见的高大近两米的东方壮汉,肌肉鼓鼓囊囊的,也不太有厨师的气质,更像是个保镖或打手。


    水佬和吴宏量也看见他俩了,自然是不认识的,于是又狐疑着收回了目光,麻将馆老板有些耐不住脾气了,挽了挽袖子,嘴里嘟囔着就要往台上走。


    安斯年听得真切,这人念叨他呢,“我信你个邪!你大佬我今日豁出去了,个鬼佬就是运气好,要是安老板在这里,绝对打得你阿妈都不识你!!灵魂?我倒要看看一个破面条有什么灵魂……”


    安斯年没忍住又笑了笑,晏臻转头问自家少爷:“水佬做菜的水平行不行啊?人这是专业的,他也敢上去?”


    “那么爱吃,应该也有两把刷子,但比专业的么……”安斯年好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快步走了上去,轻轻把水佬一拦:“叔,我先来的。”


    说完了,趁着水佬一懵的空挡,安斯年从容地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到了舞台边缘的台阶下。


    全场瞬间安静了不少,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这个面容年轻、气质沉静得出奇的东方人身上。


    安东尼奥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小朋友,来错地方了吧?拎得动铁锅么?”


    “又不是大力士比赛,难道需要用铁锅来打架么?”安斯年难得地开了句嘲讽,再无视掉所有怀疑的目光,抬头看向主持人,用英语清晰地说道:“神州人,参赛菜色,粤式鲜虾蒸饺。”


    粤式蒸饺?水佬和吴宏量有些狐疑地盯着上台的清秀少年。


    以蒸饺应对安东尼奥的‘祖母秘方千层面’,倒是挺合适,都是家常菜的碳水类主食。只不过,神州做厨师的,专业些厉害些的,多少还是有个红白案之分,既然选择做蒸饺,那多半擅长白案了?面点技巧值得期待,就是这馅料的口味么,不知道能不能尽如人意。


    安斯年压根没这些复杂的情绪,他穿上围裙净手后走到了食材区,将一份高汤分装后放入急冻室内,然后取出了细腻的澄粉与小麦淀粉。


    温水调和,揉捏成团,动作轻柔而有节奏,面团迅速变得光滑柔韧。新鲜海虾剥壳取仁,手工剁成带有颗粒感的虾茸,再与三肥七瘦的猪肉馅混合,调入姜汁、生抽、少许糖提鲜,最后撒上切得极细的葱花和脆口的宝塔菜花丁,馅料成品呈现出了晶莹诱人的粉绿色。


    擀皮、填馅、放入一小颗冻高汤、捏合。


    安斯年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却精准无比,指尖微微移动,就让饱满的馅料被薄而透光的面皮完美包裹,最终在顶部形成细密如褶的收口,像是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


    蒸笼上汽,饺子入笼。短短几分钟后,水蒸气裹挟着极其纯粹的鲜香弥漫开来,清新极了,像是在雨后森林的一口深呼吸。


    皮,是近乎半透明的玉色 ,薄得不可思议,却能清晰地映出内里馅料若隐若现的嫩绿与淡红交织的纹理,像是包裹着一幅微缩的山水画卷。


    饺子边缘捏合处,褶皱纹路细密均匀又异常流畅,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规整 ,毫无花哨,却透着极致的手作温度与独特感 。


    佐味的是安斯年调配出的红醋与现磨姜蓉的混合味料,醋色油亮浓郁,散发着沉静的谷物醇香,金色流沙般的姜蓉点缀其中。


    安东尼奥的眼神定了定,这皮,这质感,有点违背了他对面点的认知,神色立刻郑重了许多。


    一些原本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评审,此刻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甚至还有的在悄悄咽口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拿起了筷子而非刀叉。


    这是一份值得尊重的作品。


    主评审谨慎地夹起一只蒸饺,薄如蝉翼的饺皮在筷尖展现出惊人的柔韧,毫无破裂,轻轻蘸取一丝调料,送入口中。


    牙齿穿透外皮的瞬间,麦芯最纯净的微甜和淀粉被高温蒸汽完美糊化后产生的Q弹糯感“嘭”一下子爆在了嘴里,高汤冻已经彻底融化,滚烫、丰盈而又清澈的汤汁汹涌而出,带着极致的清醇,裹挟着虾仁的鲜美、猪肉的醇香,宝塔菜花的爽脆形成了一场味觉风暴!


    调料里那一点点细腻如金的姜蓉,在滚烫汤汁的激发下,释放出辛而不辣、暖而不燥的独特姜香 ,就像这场风暴召唤出的闪电,让所有味觉感知更加清晰、明亮,带来了一丝通体舒畅的暖意。


    咽下之后,口中竟无半分油腻的负担感,清甜的余味悠长,伴随着山野的微香和麦子的纯粹 ,仿佛整个身心都被这口食物温柔地洗涤过,留下无尽的满足与宁静。


    主评审的动作定格了,筷子悬在半空,筷尖上仅剩一丝姜蓉。


    他保持着微微张嘴的姿态,甚至忘了咀嚼第二口——第一口的冲击力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预设,那是一种他从未触及的味觉本源的力量 。


    足足五秒钟,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灵魂被那口蒸饺摄走了。


    许久,主评审缓缓放下了筷子,眼中充满了震撼和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寻找合适的词汇来表述:


    “入口轻盈……肉汁被完美锁住,面皮软糯弹牙,麦香十足……总之,相当完美!”他给出了全场第一个满分10分。


    其他评审也从震惊中回神,纷纷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分数从9.5到9.8不等。


    当那口蒸饺在吴宏量口中化开的时候,这位以毒舌和品味刁钻著称的江港美食评论家,身体忽然一僵,那不仅仅是极致的享受,更夹杂着一丝……怀疑 。


    他飞快地咀嚼了几下,动作甚至有些失态,然后猛地放下筷子,一把拉住旁边焦急等待着结果的水佬,压低声音急切道:“水佬!不太对啊,这个味道……这个味道我食过啊!就是那种‘伐毛洗髓’的感觉!那种清甜、那种仙气!跟安先生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


    水佬震惊地瞪大了眼,迅速瞟了飘台上的清秀少年,再扫了眼和他同来的那个大高个……心念急转间,他掏出手机给陈显光发了条信息:【阿光!急!你师父在山上吗?】


    他紧张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十几秒后阿光的回复跳了出来:【水叔,师父他云游去了,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吴宏量刚刚也跟着打了一个10分,转回头就看见水佬冲他亮了亮手机屏幕,他微微眯眼,再看向那个打擂的少年时,很有些意味深长的笑了。


    然而当开始计算平均分时,现场的气氛却变得微妙起来,那位主评审朝着两位萨丁本国评审看了好几眼,可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最终平均分显示在大屏幕上:安东尼奥:9.3分,景焕:9.3分


    平局!


    既然是平局,那就需要第二轮的复赛。


    安东尼奥脸上的轻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一丝惊讶。他仔细打量着评审们的表情和空空如也连调料都没剩下的餐盘,又看向安斯年,眼神中第一次收起了轻视,多了职业厨师间的认真审视。


    “看来我们的东方朋友运气不错!面皮制作水准一流……惊人的鲜味平衡……饺子大国,名不虚传。”


    灰白胡子的萨丁大厨对着镜头不甘不愿地找补了一句,然后迅速挺直了腰背。


    他的好胜心被彻底点燃,但更强烈的是一种遇到真正对手的兴奋,他声音洪亮,带着自豪地说:“很好!那么,请允许我献上我的家乡,皮埃蒙特真正的骄傲——意式猪肉卷!”


    安斯年微微一笑,想卷那就一起卷吧,看看谁才是卷王,他操着仍显稚嫩的少年音答道:“我选择粤式炸春卷。”


    这一次,双方同时开始动手。


    镜头里,一块上好的带皮猪五花肉被摊开,安东尼奥展现了他作为顶级主厨的精湛刀工。


    他用锋利的厨刀在肉的内侧精心划出菱形格纹,便于入味。接着调制香料混合物:新鲜迷迭香、鼠尾草、蒜末、黑胡椒、海盐,还加入了他秘藏的、磨碎的本地干野菌粉。


    香料被均匀地涂抹在每一寸肉面,特别是那些划开的缝隙里,然后他仔细地将整块肉卷起,用厨房麻绳以传统而牢固的手法紧紧捆扎成型,确保在漫长的烤制过程中风味和肉汁被完美锁住。


    烤炉预热到高温,猪肉卷被送入。


    安东尼奥全神贯注地监控着炉温的变化,适时调整,时间流逝,浓郁的烤肉香气开始弥漫,那是香草、大蒜、猪肉脂肪焦糖化以及炭火的混合香味,充满了原始而奔放的萨丁乡村风情。


    当成品出炉,表皮呈现着诱人的金棕色,酥脆得像是玻璃,切开后,内部肉质粉嫩,汁水丰盈,香料的味道已深深融入每一丝纤维。


    安东尼奥亲自切片,每一片都保证带着完美的脆皮、脂肪层和瘦肉,他将其摆放在温热的盘中,只在旁边点缀了几滴年份极好的意大利黑醋,一看就知道,这是对顶级食材最大的尊重和最自信的呈现。


    评审们品尝后,脸上露出了无比享受的表情。猪肉的丰腴、香料的馥郁、脆皮的口感、黑醋的酸甜回甘,共同构成了层次分明、冲击力十足的味觉体验。


    “完美!安东尼奥主厨,这是教科书级的意识猪肉卷!”一位萨丁评审激动地评价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安斯年身上。他该如何回应这充满力量感与浓郁风味的杰作?


    镜头转向安斯年这边,制作好薄如蝉翼的米皮后,他已经开始调配馅料:鲜嫩的鸡胸肉丝,用蛋清和少量淀粉抓拌上浆,再加入脆爽的绿豆芽、鲜香的香菇丝、甜润的胡萝卜丝、还有极细的卷心菜丝。


    调味是重要的点睛之笔:一点点酱油、蚝油提鲜,白胡椒粉去腥增香,几滴麻油带来复合香气。


    最关键则在于馅料的干湿度控制——太湿会浸破春卷皮,太干则影响口感。


    安斯年手法极其娴熟利落,将适量的馅料放在春卷皮上,包裹成紧实规整的扁长条形,封口处抹上薄薄的面糊水。


    待油温升至黄金温度,他轻轻放入包好的春卷,然后专注地用长筷轻轻翻动,确保每一面都均匀受热。


    春卷在清澈的热油中翻滚,迅速从白色变成均匀诱人的金黄色,表皮鼓起细密均匀的小泡,发出“滋啦”的悦耳声响,那是水分快速蒸发、面皮酥化的声音。整个过程极快,确保内馅熟透而外层达到极致的酥脆,同时避免了吸入过多的油脂。


    沥油、装盘。


    金灿灿的春卷像是一块块小金砖,整齐排列,旁边配上一小碟甜辣酱和梅子酱。


    评审们带着好奇夹起一根,牙齿轻轻咬下——


    “咔嚓!”


    无比清晰、干净利落的脆响!


    像是咬破一层薄冰。紧接着,是从内馅里汹涌而出的热度与香气!鸡丝的嫩滑、豆芽的脆爽、香菇的醇厚、蔬菜的清甜,在麻油和白胡椒的衬托下,美妙到无法言说。


    这菜最绝的就是酥脆俩字!外壳轻薄如纸,入口即化,与鲜香湿润的内馅形成了绝妙的对比,没有丝毫油腻感,只留下满口的鲜香。


    评审们眼睛瞬间亮了,一位高卢国评审忍不住又拿起一根:“上帝!这脆度!这轻盈感!里面的馅料……如此湿润多汁!这简直是油炸艺术的巅峰之作!毫无油腻,只有美味!”


    另一位评审闭目细品:“香料运用极其克制却精妙,完全突出了食材本身的风味……这种酥脆与鲜嫩的平衡……不可思议!”


    安东尼奥也拿起一小块。


    他没有立刻放入口中,而是先仔细端详着那薄得透光的酥皮,以及切面上内馅丰富的色彩和状态。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下。


    同款的咔嚓声后,他咀嚼的动作停顿了。


    眼睛微微睁大,脸上混合着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思索。他几乎是虔诚地品味着口中的每一个层次:那轻若无物又无比酥脆的外壳,那滚烫、鲜甜、带着奇妙弹性和汁水的内馅,那若有若无却恰到好处的麻油和白胡椒香气……


    越是简单的菜肴越考验厨师本身的功底,这样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家常菜色,这位东方小少爷随手做到的这个程度,是他穷尽一生都有可能达不到的高度。


    他放下了筷子,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整个擂台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终于,安东尼奥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安斯年,之前的骄傲审视、挑战欲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同行顶尖技艺的敬畏与叹服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发自内心的感慨:


    “大师…… 我为我之前的轻率向你道歉。”


    他微微欠身,这是一个顶级厨师对对手最高的敬意。


    “我一直认为,油炸的终点是追求风味的浓度和质感的厚重,就像我的Porchetta追求的饱满。但你的春卷……它改变了我对炸物的理解!”他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


    “这极致的酥脆……轻盈得像空气!没有丝毫多余的油脂!而内里……却如此丰盈多汁,充满了清新的活力!每一种食材的味道都清晰可辨,又在口中完美融合……这不仅仅是技艺,这是对食材、对火候、对最终口感平衡的……魔法般的掌控力! ”


    他拿起剩下的一半春卷,再次仔细端详那完美的切面:“简单?不!这看似简单的背后,藏着深不见底的基本功和智慧。东方烹饪的哲学……‘大道至简’……我今天才真正体会到其震撼的力量。这道炸春卷,它征服了我的味蕾,更征服了我的心。Bravo! 我输得心服口服! ”


    安东尼奥主厨走上前,主动向安斯年伸出了手,眼神中充满了真诚的佩服和惺惺相惜:“能与你这样的厨师同台竞技,是我的荣幸。东方美食……令人叹为观止!这擂台,属于你,属于神州!”


    他递过来的是象征着擂主荣耀的别着勋章的厨师帽!


    安斯年低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下。


    他刚才真就是被那句‘异端’给气得上了台,就想打下这灰白胡子的脸,可没打算继续守擂去争什么大奖啊。


    再抬眼一看,安东尼奥的神情确实诚恳,这大胡子倒也输得起放得下。


    回头想想,就是因为不了解才会产生误解,也许甜口的披萨对萨丁人来讲确实接受不了,换位思考的话,要是谁把肠粉做成甜口的,比如来个巧克力棉花糖口味的肠粉,他应该也会气得大叫‘异端’吧。


    算了,看在都姓安……不,人家大概不姓安,但好歹发音相同的份上……


    安斯年接过了厨师帽,微微点头示意。


    直播间里瞬间弹幕汹涌:


    【卧槽卧槽卧槽!!蒸饺和春卷YYDS!】


    【哭了!真哭了!这TM才叫神州美食!返璞归真!吊打一切花里胡哨!】


    【Wooooooooh!!!!!】


    【西八,饺子是我们的!春卷也是我们的!但看上去真好吃!】


    【喔伊细!神の餃子!薄皮的透明感……至高的“透明感”!炸裂了!】


    【FxxK!那是什么?!安东尼奥都跪了! 】


    擂台下,人群像是煮沸的海浪,各国语言的赞叹、议论交织在一起。“东方魔法师!”、“不可思议的炸春卷!”的喊声此起彼伏。


    评委席边缘,水佬也激动得浑身发抖。


    “老吴! ”水佬一把抓住吴弘量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眼中是带着狂喜 ,“就这个手法!还有那份……淡然却睥睨天下的气度!这要不是安……我就把现场这些桌子都吃了!”


    “嗯,除了他,还能有谁?! ”吴弘量此刻也回过些味儿来,按捺住激动,调侃道:“绝对是他!虽然脸不一样……嘿,你说他那么大一个修真者出来玩一趟可真不容易,还得变张脸……啧”


    两人正嘀咕着,选手席中突然站起来一位白人男中年。


    新的挑战者出现了,大屏幕上的简介一闪而过,高卢国花都某顶级餐厅的灵魂人物,让皮埃尔。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厨师服,领口一丝不苟地系着蓝白红三色领巾,厨师帽高到夸张,大概能有三十厘米高。


    按照法餐厨师水准越高帽子越高的说法……


    嗯,高手中的高手。


    第108章 蟹黄百花酿豆腐


    “我带来的是我们国宴上的常客, 也是衡量主厨平衡感与理解力的试金石——勃艮第香草焗蜗牛。”


    皮埃尔的英文发音圆润,带着点艺术家的腔调,眼神锐利地扫过安斯年。


    他从食材区选取了鲜活的勃艮第大蜗牛, 肉质肥美,但真正的诀窍在于他那盆密制的香草黄油:


    大量软化黄油中, 会疯狂地揉入足量的大蒜碎、荷兰芹和细香葱,以及一点点提升香气的肉豆蔻和黑胡椒, 黄油在搅拌中呈现出充满活力的翠绿色,散发出浓郁到化不开的复合香气。


    光是这份黄油,就让在座的一位高卢评委夸张地深吸了口气,喃喃道:“这就是勃艮第的灵魂……土地、雨水、阳光的味道……”


    “那么, 东方的魔法师先生, ”皮埃尔优雅地擦拭着手指, 带着点考校的意味看向安斯年,“在你们神州广袤的土地上, 能找到何种‘简朴’的食材,来回应这份来自法兰西土壤的馈赠?是同样带壳的贝类?还是……?”


    简朴?安斯年觉得大概是‘接地气’的意思?毕竟蜗牛这种东西在东方人眼里没那么高大上, 纯粹是被法餐抬出来的身价。


    他走向食材区琳琅满目的货架间, 目光最终落在一盒嫩豆腐上,他轻轻地拿起两大块,动作轻柔地像捧着初雪。


    “蜗牛生于泥土,豆腐生于豆子, 都是大地最朴素的产物。”安斯年温和的声音响起, “为大家介绍一道——蟹粉百花酿豆腐 。”


    这话一出,台下微微哗然。


    用豆腐对抗以酱汁艺术和蜗牛独特口感著称的法餐名菜?水佬和吴宏量不觉又把心口子提了起来,连晏臻的眉头都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拭目以待。”


    皮埃尔对豆腐不太了解,但他并不敢轻视眼前这个清秀少年, 这男孩刚才在和安东尼奥比拼时呈现出的技艺,已经足够让所有有志于金牌的选手为之侧目。


    要知道,作为举办国、全球美食排行榜第一的国家的名厨,安东尼奥是赛前三大夺冠热门之一,呼声极高,之前已经得过两场分赛的冠军,只比他和樱花国那位略逊一场而已,没想到居然在自己家门口,败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路人手里。


    他将注意力转回来,用特制的蜗牛夹将蜗牛肉小心放回洗净的壳中,再用一把小巧的银匙,将翠绿的香草黄油满满地、一丝不苟地填满了每一个蜗牛壳的开口,直至溢出,形成一个个油润欲滴的‘翡翠帽子’。


    送入特制的焗炉,高温让黄油剧烈沸腾,蒜香、香草香与蜗牛肉本身那类似蘑菇和土壤的独特鲜味在高温的催化下彻底交融而爆发!


    当餐盘被端上评审台,伴随着“滋滋”作响的余音,那股霸道的香气瞬间俘获了所有人的嗅觉。


    用特制的小叉和小钳取出蜗牛肉,连同滚烫融化的香草黄油一起入口,蜗牛肉Q弹柔韧的触感,被极致浓郁咸鲜、香草气息丰满的黄油酱汁完全包裹,像是在舌尖上演奏了一场小型的交响乐。


    评委们沉醉的神情安斯年视而不见,他专注着自己手里的菜品。


    刚才选的豆腐是极其嫩滑的南豆腐,需要小心地在豆腐顶部切出一个方形盖,然后用弯勺轻柔而精准地将豆腐内里一点点掏空,只留下一个极易破碎的薄皮豆腐盒子。掏出来的豆腐瓤也不浪费,放入纱布轻轻挤掉多余水分备用。


    馅料是新鲜剥出的蟹肉撕成细丝,剁成茸的鲜虾,一点点肥瘦相间的猪五花肉糜增加油润感,再加入之前拆出的豆腐瓤、切得极碎的糖渍玫瑰丁增加爽脆感,用花雕酒调味后顺着一个方向搅打起胶,成品的馅料粉白相间,透着蟹虾的鲜甜气息。


    最后,安斯年用一把细长的茶匙,将混合好的蟹粉百花馅,一点点仔细地填入那吹弹可破的豆腐盒子中,直至微隆。


    盖上切下来的豆腐盖,轻压边缘使其吻合,处理好的酿豆腐被小心地放入浅盘中,注入清澈如泉的高汤,上蒸笼用中火慢蒸。


    蒸好的酿豆腐被端出时,素雅到了极致。


    洁白无瑕的豆腐盒子静静卧在清汤中,表面只有几粒枸杞和一根极细的豆苗尖点缀。


    用调羹轻轻舀起一块,豆腐的柔嫩超乎想象,几乎入口即化。内里的蟹粉百花馅鲜甜弹牙,蟹肉的鲜、虾胶的嫩、玫瑰丁的脆、猪肉的润完美融合,无比的纯净、清鲜。


    那看似寡淡的清汤,实则浓缩了各种精华,鲜味悠长,像是山涧清泉,温柔地包裹着口腔,彻底洗去了焗蜗牛的浓郁厚重,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泰和甘甜的回味。


    两厢一比较:焗蜗牛香气浓烈,初时惊艳却经不起细品,皮埃尔密制的香草黄油酱独特而美味,却稍有些喧宾夺主之感。不像后面这道蟹粉百花酿豆腐,无论鲜美的蟹粉,还是微带果酸回甘的玫瑰丁,又或浓缩的高汤,层次分明又和谐,作为辅料的使命完成的异常出色,可也一点没抢去豆腐的风头,反而将其烘托得更加柔嫩绝美。


    高下立判。


    擂主景焕9.6分,挑战者皮埃尔9.5分。


    也算是惜败吧,但皮埃尔在品尝后,沉默了许久。


    他反复看着盘中那份简单到极致的白与浅黄,又细细回味着口中那份复杂平衡的鲜美和嫩滑的口感。最终,他长长地、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眼神中的锐利被欣赏彻底取代:


    “我理解了……安东尼奥为何称你为大师。你在最简朴的食材里,看到了最辽阔的宇宙。用极致的简与清,回应我极致的浓与繁。这份掌控力,这份对食材本真之味的理解与尊重……这是真正的艺术。这场,属于你。”


    他微微点头,动作比来时更多了一份郑重,法兰西的骄傲,在豆腐的清鲜面前,心悦诚服地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安斯年咽下嘴里的焗蜗牛,同样回了一个点头礼,心里却想蜗牛还是没有石鸡来得好吃,怪不得神州吃货们兴趣不大。


    皮埃尔的折服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挑战者络绎不绝,下一位上台的有着十分鲜明的民族风格:身材魁梧,肤色黝黑,浓密的络腮胡修剪得忒整齐,他身着亮黄色的传统库尔塔,额头上点着象征胜利的红色吉祥痣。


    拉杰辛格,天竺国炙手可热的明星主厨,以他大胆奔放的香料运用和充满激情的现场烹饪表演闻名。


    “擂主的技艺令人惊叹,但香料,才是食物燃烧的灵魂!让我用恒河母亲赐予的热情之火,点燃这场对决!”他大手一挥,有助手抬上了一个巨大的传统陶土烤炉,炉膛深处,炭火正发出橘红色的咆哮。


    拉杰带来的,是他的招牌菜,火焰黄油鸡!


    他先向镜头展示了他惊人的腌料:新鲜酸奶、姜蒜泥、红辣椒粉、姜黄粉、孜然粉、香菜籽粉……将近三十种香料粉末在他粗壮的手指间飞舞,混合成一种极其鲜艳的深红色酱糊,鸡肉被这浓烈的酱料彻底包裹后,送入了冰箱腌制冷藏。


    这人的烹饪过程简直就是一场表演,语言和动作都极其夸张,可别说,还真有点吸人眼球的意思。


    将腌制好的鸡腿肉串在巨大的金属杆上后,猛地插进那温度惊人的陶土烤炉深处,高温瞬间炙烤着鸡肉表面,发出“滋滋”爆响和浓郁的焦香。他一手不断旋转着烤杆,让鸡肉均匀受热,另一只手还随着身体扭动在头顶处不停地舞蹈……片刻后,鸡肉被取出,表面带着漂亮的炭烤焦痕,但这还只是预热。


    真正的黄油鸡灵魂在于那锅色泽浓稠诱人的橘红色酱汁里。


    拉杰在一口大铜锅中融化大量纯黄油,投入切碎的洋葱炒至金黄,再加入捣碎的番茄、大量的腰果酱、淡奶油,以及他秘制香料粉的二次冲击——芫荽粉、小豆蔻粉、肉桂粉……酱汁在锅中沸腾冒泡,颜色越来越深,香气也越来越霸道复杂,带着奶油般的丝滑感和香料的热辣。


    最后,他将烤得半熟的鸡腿肉斩成大块,投入这沸腾的酱汁海洋中,小火慢煨,让每一丝鸡肉都浸润在那浓烈香滑又具有强烈辣度的Makhani酱汁里。出锅前,再慷慨地淋上一大勺新鲜的奶油和撒上一把切碎的香菜叶。


    当这盘仿佛燃烧着恒河谷地烈日的黄油鸡被端上时,那股霸道的香料气息瞬间盖过了之前所有的味道,直冲每个人的天灵盖。


    鸡肉嫩滑多汁,裹挟着粘稠、层次繁多的酱汁。第一口是浓郁的奶油香甜,紧接着是香料的复合冲击,最后是带着暖意的辣度在喉咙深处蔓延。


    “尝尝吧,朋友们!这才是生命的热度!”拉杰挥舞着双手豪迈地喊道。


    清新素雅什么的,在这样浓郁美味的对比下只会显得寡淡无趣。他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还冲着镜头虚虚抛了个飞吻,仿佛胜利已在囊中。


    评审们被这浓烈的风味冲击得一时失语,有人额头冒汗,有人拼命喝水,但眼神中无疑充满了对这份浓烈情绪的惊叹。


    另一边的安斯年已准备好配菜,拉杰用黄油鸡来挑战,他的主材也是鸡,神州八大菜系各有各的绝活儿,要比香气与热烈,他也不怕谁——红袍干锅鸡。


    这道菜的香料,其实也很复杂,得按照口味分上好几个维度:


    先是辣味:至少三种红辣椒,干辣椒段增香提色、小米辣圈爆辣刺激、灯笼椒甜辣回韵,化作‘红袍’增加视觉刺激度;然后是麻味 :红花椒麻香醇厚、藤椒清香诱人,增加‘麻’的复合层次感;再来就是复合香料 :八角、桂皮、香叶、草果、肉蔻、丁香,各有各用处,且配比需要十分精准;


    最后是中式调料为整体口味添加灵魂 :豆瓣酱鲜香醇厚、增红添色;豆豉剁碎,添加的‘陈香’;姜蒜末作为爆香的基底必备;醪糟汁中和辣味,增加回甘;


    除此之外,香气来源还有配菜中微辣脆嫩的青椒块、微冲解腻的洋葱块、爽脆吸味的藕片,以及能够增加脆香颗粒感的炸花生米……


    一切准备就绪,安斯年的动作快得带起了残影。


    肉块倾入冷油滑锅,“滋啦”一声爆响乍起!油温被他精准控制在临界点,鸡肉在热油中翻滚收缩后,表皮瞬间绷紧,镀上一层诱人的浅金焦色。


    只片刻,他便果断捞出沥油,热油在漏勺边缘滴落,真正的序曲在此刻奏响——调料入锅,仿佛撒下燎原的星火,猛地投入锅中!


    “蓬!”


    烈焰应声腾起半米高!各色香料在滚油中疯狂舞蹈,混合着辛香、麻香与焦香的浓烈风暴,辛辣又尖锐,瞬间冲散了空气中残留的黄油鸡的柔和奶香,像一柄出鞘的利刃,斩开了前者的温柔乡,直刺每个人的鼻腔!


    评委席上,主评审猛地后仰,却又忍不住深深吸气,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吴宏量则不动声色,桌面上交握的手略显焦虑地来回搓着。


    安斯年此刻的眼中只有锅中翻腾的火焰与香料。他手腕翻动,姜片与蒜粒紧随其后投入,与辣椒花椒共舞。


    接着,一勺红亮浓稠的豆瓣酱被稳稳泼入,“嗞……”,红油在热力催逼下汹涌渗出,瞬间将锅中一切染成一片深沉又浓烈的火焰海洋,空气的温度都仿佛飙升了,辛辣、咸鲜、酱香层层叠叠地炸开,嚣张地宣告着存在感。


    鸡块被果断倾入这片红色战场,烹入料酒的瞬间,白气裹挟着更浓郁的复合香气蒸腾而起。


    安斯年精准调入生抽提鲜、几粒白糖中和平衡、少许盐定味。随着酱汁在高温下急速浓缩,鸡肉贪婪地吸收着那融合了数十种香料精华的滋味,边缘悄悄卷起一层令人垂涎的焦脆。


    最后,若干翠绿的蒜苗段如同点睛之笔被投入,快速翻炒。蒜苗的清鲜瞬间融入这浓墨重彩的画卷,带来一丝生脆的活力和清新的尾韵。


    完成后的菜品被安斯年快手分装到了几个小铁锅内,锅底边缘还能看到残留的细小油泡在欢腾跳跃,然后将小铁锅置于一个下方点着固体酒精炉的铁架上!


    锅体接触铁架的瞬间,伴随着一声更密集的爆响,锅底残余的热油与酒精炉的蓝色火苗激情互动,更细微却持续不断的“滋滋”声立刻响起,像是激昂乐章永不停止的尾奏!


    锅内的景象堪称狂野:深红油亮的浓稠酱汁包裹着每一块焦酥诱人的鸡肉,在持续明火的舔舐下 ,酱汁边缘不断鼓起细密的气泡,红的辣椒、绿的蒜苗在热浪中微微颤动,散发出一种原始燥烈的焦香与复合辛香 ,一波波向外扩散,与拉杰那精致瓷盘中安静流淌的金黄色黄油鸡形成了动与静、野性与优雅、持续爆发与恒久温存的极致对比 !


    比热辣,就要干锅!


    人跳舞也太常见了,锅里的菜肴会跳舞才稀奇。


    安斯年退后半步,简单介绍:“红袍干锅鸡,也可一锅两吃,请先品尝这种‘干香’带来的酥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评委,带着强烈的自信,“等下方的火候到了,会有热高汤注入,化烈火为醇汤,二品酱汁‘润香’之妙 ,火不息,味不止。


    这一轮结束的毫无悬念,擂主景焕9.7分,挑战者拉杰9.4分。


    【卧槽!比起来那个黄油鸡弱爆了!黏糊糊的,那个景焕到底什么来头?查不到!真扫地僧?】


    【啊?我的拉杰大王!香料之神!这一定有黑幕!】


    【路人秒杀三星主厨!剧本都不敢这么写!】


    【快看!又有人举手要挑战了】


    锅底的热焰还没熄灭,又一个选手跃跃欲试。


    他穿着印有抽象火焰图案的黑色厨师服,头发染成醒目的银灰色,耳朵上别着几个亮闪闪的耳钉,嘴角挂着玩世不恭却又自信满满的笑容——艾克斯詹金斯,来自哥谭网红餐饮帝国的创始人,以融合全球元素的‘自由派’料理和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摆盘而闻名。


    “Yo!景!”


    艾克斯的声音带着哥谭街头特有的节奏感,他朝着安斯年做了个嘻哈金属礼,“你们东方的神秘,法兰西的优雅,天竺的火辣……都很酷!但现在,该让餐车上的自由味道登场了!”


    他打了个响指,助手推上来一个带着复古镀铬装饰的大型烧烤架,旁边还有各种瓶瓶罐罐的秘制酱料,看上去十分酷炫。


    艾克斯的武器是他独创的“野火自由精神汉堡”,但这显然不是寻常的快餐。


    他先给镜头展示了那块厚达两英寸的定制安格斯牛肉饼,脂肪雪花分布如艺术品。


    牛肉饼被豪迈地拍上滚烫的烤架,瞬间爆发出“滋啦——”的巨响和升腾的烟雾,艾克斯熟练地翻动着,不断刷上他特调的、带着烟熏辣椒和枫糖浆风味的“自由烧烤酱”。


    香气粗犷而直接,充满了美式烤肉的原始诱惑力。


    然后用厚切苹果木烟熏培根;用焦糖洋葱、野山菌和黑松露油慢炒成奢华的馅料;再由三种不同奶酪混合出“熔岩奶酪瀑布”;最后,是艾克斯引以为傲的、用黑麦啤酒酵母发酵、加入了少量全麦粉和蜂蜜的,烤得外皮酥脆内里极其蓬松柔软的巨大面包胚 。


    汉堡的组装过程像是在建造一座摩天大楼:底层铺满焦糖洋葱和野山菌,放上滋滋冒油、肉汁横流的厚牛肉饼,淋上熔岩般的奶酪,堆上脆培根,再点缀上几片解腻的酸黄瓜和芝麻菜,最后盖上抹了特制蒜香蛋黄酱的顶层面包胚。


    成品汉堡足有二十厘米高,色彩斑斓,油脂和酱汁沿着边缘缓缓滴落,散发着粗犷而充满能量感的‘垃圾食物’气息,却又是如此的诱人。


    艾克斯对着汉堡,张大嘴巴,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准备一口咬下的动作,引来台下年轻人的一阵欢呼口哨。


    这就是自由精神的具象化——巨大、奔放、无拘无束、热量爆表!


    评审们戴上手套,面对这个庞然大物,不得不采取“战略分层品尝法”。每一口下去,都是强烈的味觉冲击:烟熏牛肉的豪放、焦糖洋葱的甜腻、熔岩奶酪的浓香、松露油的独特气息、培根的酥脆咸香、面包胚的黄油香甜……口感丰富到爆炸,味道浓郁到近乎“喧闹”,像一场舌尖上的摇滚。


    “怎么样?够劲吧?这就是自由的滋味!”马克斯得意地挑眉。


    安斯年看着那座“汉堡山”,仿佛看到了车轮急速向前而扬起的烟尘,还有都市喧嚣未眠的霓虹灯。


    他走向食材区,拿起一块五花肉,用手指按了按弹性,满意地点点头。


    “自由很可贵,”安斯年的声音依然平静,“当无论前进得有多快,总有些味道刻在骨子里,提醒我们是从何处出发的。这份滋味,我愿称之为——‘长安醉月’炙烤肉夹馍 。”


    肉夹馍?对抗那个庞然大物汉堡?


    第109章 汤豆腐


    观众们的好奇心被再次点燃, 可安斯年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返璞归真的简洁高效。


    首先处理五花肉。


    比赛现场并不适宜长时间炖煮腊汁肉,于是他采用了炙烤锁汁+卤水快浸的手法。


    他将带皮五花肉的皮朝下, 放入烧得滚烫的炙烤铁板上,让猪皮在高温下迅速焦化, 形成一层酥脆的壳,锁住肉汁, 同时赋予烟熏感的焦香。然后再浸入旁边准备好的卤汤中。


    这锅卤汁的调料配比算是他的私人偏好,除了常见的八角、桂皮、香叶、草果等,关键还加入了少量的女儿红和一点点提鲜的虾酱。


    卤水快速沸腾后,立刻转为小火, 仅仅是让滚烫的卤汁浸着肉块, 如同温泉浴, 时间不长,只求滋味渗入而不过度软烂, 保持肉块内部的弹性和嚼劲。


    至于用来夹肉的馍,自然得是正宗的白吉馍。


    安斯年挑了款中筋面粉, 加入少量盐糖和温水, 揉至光滑后醒发。醒好的面团分成剂子,擀成牛舌状,卷起,再竖起来按扁, 擀成圆饼, 这一步是为了形成内部的层状结构。最后将饼胚放入内部带弧形纹路的铁盘中干烙,烙出外圈毫无火色、内圈却布满均匀漂亮的金黄色虎皮菊花纹,同时内部受热膨胀,形成喧软又带嚼劲的口感。


    刚出炉的馍馍香气四溢, 麦香纯正。


    趁热捞出肉块,安斯年将其放在厚实的砧板上,手起刀落,刀刃贴着肉块,运用腕力快速切割,将带着焦脆猪皮、肥肉层和瘦肉的部位切成大小不一的不规则块粒状,富含胶质的肉皮被切得尤其细碎一些。


    卤汁的香气、炙烤的焦香、油脂的芬芳随着刀落四溢,舀起一小勺滚烫的卤汤,淋在斩好的肉粒上,卤汤瞬间被热气腾腾的肉块和皮脂吸收,变得更加油润亮泽,香气也仿佛被激活了十倍!


    取一个刚出炉还烫手、烙得外酥内软的白吉馍,从侧面切开四分之三,形成一个完美的口袋。


    安斯年用刀将斩好的肥瘦肉粒连带着一些细碎的肉皮,豪迈地填入馍中!他还加入了一小勺现调的擂椒酱 ,酱汁淋在油亮的肉粒上,诱人至极,让人恨不能立刻用双手抓住了狠狠来上一大口!


    “炙烤肉夹馍,请品尝。”安斯年将做好的肉夹馍放入盘中。


    评审们拿起这个分量远小于汉堡、显得有些朴实的肉夹馍。但当他们咬下第一口——


    咔滋!


    清脆的破裂声来自烘烤得恰到好处、带着虎皮花纹的馍壳!紧接着,是内部面饼的暄软麦香。


    然后,丰沛而滚烫、混合着浓郁卤香、炙烤焦香、油脂醇香的肉汁涌入嘴里!肥肉的油润在口中瞬间融化,瘦肉的纤维感带着一丝嚼劲,那层炙烤过的猪皮提供了一点点脆韧的惊喜,细碎的肉皮则贡献了满满的胶原蛋白粘糯感。


    咸鲜醇厚的卤味是主调,而那一丝微妙的酒香在热力作用下若隐若现,如同醉意微醺。


    最妙的是那最后淋上的擂椒酱!清爽微辣的味道如同点睛之笔,恰到好处地化解了油腻,激活了所有味蕾,每一口都是滚烫的、爆汁的、香脆的、软嫩的、咸香的……矛盾的元素在口中交织碰撞,简直让人疯狂咀嚼着完全停不下来!


    它没有汉堡的庞大体量和繁复堆砌,却在这方寸之间将美好的滋味浓缩到了极致!


    尤其应对在比赛中,视觉效果炸裂的汉堡因为体型太过巨大,分给每位评审的局部没办法保证兼顾所有的食材,难免就自由地过了头,一位酷爱美式汉堡和冰淇淋蛋糕的美女评委,甚至只分到面包牛肉饼加培根,没有了解腻的酸黄瓜,口感偏腻,印象也大打折扣,最后只给出了远低于平均分的9.2分。


    结果依然毫无悬念:擂主景焕9.7,挑战者艾克斯9.5分。


    擂主还得把这庄家继续坐下去。


    艾克斯詹金斯在品尝肉夹馍后,玩世不恭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那结构复杂的“自由精神汉堡”,又看看手中那个已经被咬掉一大口、还在冒着热气、流淌着鲜美肉汁的肉夹馍。


    他皱着眉用一种表演式夸张的嫌弃表情,摇摇头把自己盘子里的那份汉堡推到一边,双手抓着安斯年做的那个肉夹馍,像饿了三天的流浪汉一样,毫无形象地大口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又再讨要了两大勺擂椒酱填进去,然后含糊不清地发出满足的哼哼声,酱汁蹭得满手满脸都是。


    直到整个肉夹馍被消灭干净,艾克斯才满足地舔了舔手指,长长地打了个饱嗝,脸上是彻底被美味征服的舒爽表情。


    “Holy Shit!”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安斯年,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和佩服,“大师!你这……这简直是街头食物的终极奥义!我以为我的汉堡够‘自由’够狂野了!可你这玩意儿……它就这么简单!一个饼!一堆肉!一点辣酱!但我的老天爷……”


    他指着自己的胃,“它在我这儿炸了!炸得比我的火焰烤架还彻底!那焦脆的皮,那滚烫的肉汁……还有那烧过的青椒砸出来的酱汁!太对了!太对了伙计!这根本不是什么对抗,这是……这是给我上了一课!什么叫纯粹的力量!什么叫‘Less is More’的爆炸性!我输得心服口服!这玩意儿太他妈好吃了!”


    艾克斯激动地拍着桌子,“我要把它带回布鲁克林!把‘长安醉月’挂我菜单最顶上!景大师,你才是真正的自由料理之王!” 这位哥谭自由派厨师,用一种最接地气的狂热,向最朴实的东方美食智慧献上了最高敬礼。


    上一场的硝烟尚未散尽,擂台的气氛却忽然一变。选手席上一个身影站起,缓步走上台来。


    他穿着藏青色的和服便装,腰间束带,步伐沉稳,每一步都精准地像是用尺子量过的。


    这人面容清癯,像个隐士多过像厨子,眼神透着一股沉淀的寂静与专注,左手提着一个造型古朴的桐木食盒,右手则按在一柄缠着深色丝带的狭长木鞘上——宫本清十郎,樱花国京都料亭“一期一会”的主人,三场分赛擂主荣耀加身,传说中能将怀石料理做到极致禅意的大师。


    他的出现,让原本喧嚣的擂台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宫本清十郎并未多言,只是对着安斯年深深鞠了一躬,动作极其标准。


    然后轻轻将食盒放在操作台上,打开。


    里面只有几块洁白得刺眼的绢滤豆腐 ,旁边是几片深绿色的山葵和一碟散发着谷物香气的淡口酱油。


    豆腐细腻得如同凝脂,在食盒中微微颤动,仿佛凝聚了晨露的精华。


    “景桑,”


    宫本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英文很标准,只是带着特有的古韵,“喧嚣过后,归于寂静。我十分赞同您的料理之道,大道至简,不在繁复,而在无中见有,静中见真。请品鉴——‘止水’汤豆腐。”


    他的动作缓慢,一丝不苟,像是在进行一场传道的仪式。


    先是拿出一块豆腐,用手掌托着,感受其温度和质地,然后,取出一柄短小却异常锋利的柳刃庖丁将豆腐轻轻切入一个小巧的耐热砂锅里,注入清澈如山泉的昆布鲣鱼高汤。汤底清澈见底,只飘着几片薄薄的昆布。


    宫本将砂锅置于一尊小巧精致的紫铜火炉上,炉中只有一小块备长炭,散发着细弱又稳定的热量。


    “汤沸,则豆魂散。”宫本低语着,用一把素色长柄勺,极其耐心地、一圈一圈地搅动锅中的汤水,保持汤温始终处于将沸未沸的临界点。他的眼神专注地盯着汤面,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锅豆腐与微澜的汤。时间在他的动作中都似乎变得粘稠而缓慢。


    豆腐在温汤中慢慢受热,变得更加柔嫩,仿佛随时会融化在汤里,却又顽强地保持着完整的形态。没有任何调味,只有昆布鲣汤那若有若无的、如同微风掠过海面的纯净鲜味,以及豆腐本身纯粹到极致的豆乳清甜。


    煮好后,宫本用特制的竹网漏勺,极其轻柔地将豆腐完整地舀入一个素白的天目茶碗中,注入少量清澈的汤底。


    他拿起山葵板,用鲨鱼皮磨板以极其稳定的速度,细细研磨山葵根,得到一小撮色泽鲜绿、质地细腻、香气清冽鲜活的山葵泥。


    拈起一小撮放入碟中,旁边倒入极少的淡口酱油。


    整个过程中,诺大的侧广场几乎寂静无声,能听见炭火的微弱‘毕剥’声和汤水微澜的轻响。


    评审们屏息凝神,极小心地用特制小勺舀起一小块豆腐。


    豆腐嫩滑到几乎无法用勺子承托,只能用勺边轻轻引入口中。


    触碰到舌尖的瞬间便像是朝露一般消散开,纯粹的豆香、昆布鲣汁的淡雅鲜味在口中缓缓氤氲,带着温热的暖意。


    再点上一点山葵泥和酱油,一瞬间,那清冽的、带着植物辛香气息的山葵,像是无形的武士刀,瞬间削破了那份纯净的柔和,释放出强烈的辣意,仿佛在寂静的枯山水庭院中投下了一颗石子,在砂砾中激荡起涟漪。


    随后,山葵的辣迅速褪去,留下更深邃的鲜甜回味。极致的淡雅,极致的纯粹,却在最后用一丝锐利,点破了禅境,直指本心。这是将食材本质推向极致的修行,是是对厨师心性的终极体现。


    宫本清十郎的目光如古井,平静地看向安斯年。


    无需多言,那碗起名为‘止水’的汤豆腐本身就是一道无声的战书:若论质朴与极简之道,他对自己也有着强烈的信心,而擂主你,能否达到更高的高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安斯年身上。


    面对这近乎无招胜有招的极致禅意,他该如何应对?


    安斯年看着那碗清澈见底、豆腐如玉的汤品,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没有立刻去取食材,反而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调整呼吸,融入这片宫本大师营造出的静寂氛围。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澄澈一片。他走向操作台,同样取出了几块南豆腐,洁白细腻的程度,丝毫不逊于宫本的绢滤豆腐。再然后,他拿出了一瓶……清水 。


    观众席中传来压抑不住的低低议论声。


    清水?对抗那极致纯净的汤豆腐?这比用豆腐对焗蜗牛更大胆!连宫本清十郎那古井无波的眼神,也第一次掠过一丝惊讶的波动——


    作者有话说:感谢‘冰淇淋蛋糕’客串美女评委。


    第110章 镜花水月


    安斯年却没有理会周围的惊疑, 他先将保鲜膜封好的豆腐放入冰柜急冻室,然后对着大家解释道:


    “清水无色,可映万物;至味无味, 可纳乾坤。请品鉴,‘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在场的西方人还不太能理解, 倒是水佬和吴宏量眼前一亮,这名字听起来蛮有意境, 是要做食雕么,像文思豆腐那样以极致的刀工震撼众人?


    安斯年首先处理的是作为汤底的‘清水’。


    当然不是用刚才拿的那瓶,那是拿来喝的。一言不合站上了这个擂台,一打就是大半个下午, 对手的菜品了好几份, 他实在有些口渴了。


    在周围人恍然大悟后发出的善意笑声中, 他认真地将老母鸡高汤用肉茸吸附杂质澄清,多次过滤, 最终达到清澈透明、不见一丝油星、像是顶级山泉水那样的纯净,然后重新倒回锅中, 只加入极少量的盐进行最后的调味。


    时间刚刚好, 这时取出急冻的豆腐,触手冰凉,表面凝结着一层细密均匀的霜晶 ,这正是豆腐刚刚达到将冻未冻、还没产生质变的‘临界点’上。


    豆腐内部的冰晶已经开始形成, 但细胞壁尚未被冰晶撑破至产生粗大空洞的程度。若再冻个半分钟那就过了火候, 豆腐内部会形成蜂窝状结构,入口会产生粗粝渣感失掉了嫩滑 ,安斯年要的就是这一刻的状态 ——既赋予豆腐在滚汤中爆发的能量,又保留了内部最细腻、最柔韧的质地。


    他将这块微冻豆腐托在掌心, 用菜刀在五个面上,以快得完全看不清的手法,划下了无数道规律而精准的刻痕 。这些刻痕深浅一致,间距均匀,比最精密的仪器划过的还要规整。刻痕完成后,整块豆腐像是被包裹在一层朦胧的冰纱之中。


    透过镜头转播的大屏幕里,观众不明所以,只觉刀光如丝如缕,在冰豆腐上游走。


    宫本清十郎的眼神却因这纯粹到令人心悸的精准而骤然收缩,按在刀鞘上的指节发痒,不自觉地微微移动,试图临摹路径,这已经不能叫食雕了,这是近乎于道的刻痕!


    划完收工,安斯年小心地将这块布满了神秘刻痕的微冻豆腐,轻轻移入一个预先冰镇过的素雅白瓷盅底。


    唰唰唰,依样画葫芦地再切了同样的七份。


    当白瓷盅摆放到评委席前,震撼无声降临!


    安斯年手持大号的木质汤勺,将那锅滚烫的清高汤舀起一大勺,手臂稳如磐石,滚汤平稳、温润地倾注入白瓷盅中,完全覆盖住底部的微冻豆腐。


    轻柔一如山涧溪流。


    一股乳白而轻盈的冷雾骤然从接触点升腾而起!这是豆腐表面极寒的霜晶与滚烫汤水剧烈温差瞬间产生的雾化现象 ,形成了一片如梦似幻的冷雾 。


    在这片缥缈灵动的雾气缭绕中,那块布满了精妙刻痕的微冻豆腐,像是被仙气彻底唤醒了,它沿着那无数道预置的轨迹,从最核心处开始,一层又一层,一片又一片,异常轻盈而安静地向外翻卷、绽放!


    仅仅数息之间,在朦胧冷雾的环绕下,一块方正的微冻豆腐,舒展成了重重叠叠、千丝万缕的绝世姿态,一展无穷无尽、饱满丰腴的极致美感!


    汤水依旧清澈见底,冷雾如纱幔轻拢,那花在汤中与雾中若隐若现,每一瓣都薄如冰绡,丝缕分明,闪耀着冰晶与豆腐莹润交织的光泽 ,宛如一朵在寒泉中诞生的玉雪千瓣莲 !


    汤的热气与豆腐的冷雾温柔交织升腾后渐渐消散,很有些镜花水月的境界之美,更是物理法则在登峰造极的厨艺引导下,奏响的视觉与味觉的双重天籁!


    不再添加任何其他食材。汤面在最初的微澜后迅速归于绝对的澄澈透明 ,像是无风的湖面。


    那朵由冻豆腐自发绽放的“千瓣莲”在清澈的汤水中静静悬浮、舒展,构成一幅绝美的“水中生花”图景。花瓣的丝缕间,冰晶融化后的细小水珠如同晨露点缀,更添空灵意境。


    “镜花水月,请于五分钟内静品。”


    吃个菜还要掐点的么?


    整个擂台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可评委们顾不上吐槽了,眼前这份由温差掌控与极致刀痕引导下诞生的美丽,超越了所有人工雕琢的匠气,它安静、纯粹、充满自然造化般的震撼力,是对‘技之极道’最完美的诠释。


    评审们拿起细长的汤匙,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勺汤,汤色纯净透明,胜过山泉。送入口中……


    轰!


    那股浩瀚无垠的、纯粹到了极致的鲜味瞬间席卷了每一颗味蕾细胞!那是被极致技艺萃取出的天地至鲜!


    它温暖、醇厚、绵长,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霸道地占据却又温柔地抚慰,在极简中蕴含着极致的复杂与深度!


    等众人从这鲜味海啸中清醒过来,汤匙开始轻轻触碰那丝缕般的花瓣,每个人的动作都极其的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它的存在,甚至让人一忍再忍口中的唾液,只为多欣赏一会儿这艺术品般的菜肴。


    最终,忍不住了,于是微小地舀起一丝,放入口中。


    那丝缕般的豆腐花瓣,在温热鲜汤的包裹下,几乎在舌尖触碰的刹那,便如朝雾般无声无息地化开,不留一丝渣滓。


    只余下若有若无、纯净至极的豆类清香,完美地融入了汤底的极致鲜美中。


    没有一滴油脂,也没有一丝荤腥的浊气,只有两样东西:至清至纯的极致清汤,以及一块自己“开”成了花又最终“化”入汤中的豆腐。


    它彻底超越了汤豆腐“形存味破”的层次,达到了“形消味融,归于至真”的更高境界。


    宫本清十郎僵硬地定在原地,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盅汤,里面只剩下清澈的汤水,那朵莲花已彻底消融无形。


    他因为琢磨对方的刀法而不忍下口,时间一耽搁,五分钟一到,花开荼蘼却过时不候,真就像是镜花水月一般消失在了汤里,原本清澈的汤底化作了玉白色,豆腐再也无处可寻。


    这是一道有了生命的菜肴,生命的长度再次为它戴上了一道珍稀的光环。


    “哇……”


    现场一片低低的惊呼,这几乎就和变魔术没什么区别了。


    宫本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着深深的折服、乃至一种洞悉了更高境界后的巨大冲击与……彻底的绝望。他引以为傲的“切”,在这份能赋予食材以生命的极道之“技”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和徒劳。


    他沉默了好长时间,最终,他用尽全身力气吸了口气,仿佛要将那份无形的领悟吸入肺腑。然后缓缓站起身走到安斯年的操作台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仪式感。


    解开腰间的丝带,宫本清十郎双手捧起那柄象征其毕生修行与荣耀的狭长木鞘——连同鞘中的柳刃庖丁,刀刃向内一横,极其郑重地将它供放在了安斯年的面前。


    然后端庄地后退一步,整理衣襟,对着擂主深深的一鞠躬,他直起身,脸上只剩下一种被更高存在碾碎后的平静与彻底的心悦诚服。


    “景桑……”他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灵魂深处挤出,不再是英文,而是因拗口显得有些难懂的普通话:“我一生追求‘切’的极致,以为斩断有形之物便是巅峰。今日…方知大谬。”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那碗清澈见底的汤,“一块冰豆腐,数道神鬼莫测之痕,一碗无波之水……便生千瓣莲,又化无痕鲜。形至绚烂而味归至纯至空……这……这已非技艺,乃通天地物理、掌造化生灭之‘道’!”


    “在您这碗‘无物’之汤面前,我这柄斩金断玉的‘霜月忍’,不过顽铁。此刀,敬奉。宫本清十郎,今后若有入道之日,全归于今日景桑所赐。”


    说完,他将汤盅里的白玉汤底咕噜噜地一饮而尽,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看那柄刀,像是一个卸下了千斤重担的朝圣者,平静地走下了擂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只留下那柄孤零零横陈在安斯年面前的武士刀,以及满场被这种极致简约的东方文化震撼到无语的观众。


    安斯年看着面前那柄古朴的刀,他伸出手指,略带好奇地抚过冰冷的刀鞘,然后转头看向了选手席。


    ……还有谁?


    没人再站出来,只有爆炸的弹幕,甚至找不出什么夸赞的话,只有满屏无意义的尖叫和惊叹号!


    万国美食擂台赛自开播十六届以来,最没有争议的一次分站冠军诞生了。


    来自东方江港一个收藏世家的小少爷,景焕。


    猜到皮下到底是谁的水佬和吴宏量在颁奖仪式结束后,正想抓着人游说参加总决赛的事儿,可不过就是一个错眼,就再也看不见那个清秀少年和他那位壮汉保镖的身影。


    不远处一条僻静的拱廊转角阴影里,安斯年朝着晏臻一挑眉:“怎么,有新消息了?”


    晏臻快速点亮了手机屏幕,是关峰发来的最新加密信息:“泰晤士河底侦测到空间裂隙特征。与Q市及暹罗吻合,疑似第三座传送阵出现。急。雾城重聚。”


    虽然‘冰封星核’和羊皮卷都还没有踪影,可传送阵上应该有不少的好东西,说不定也有能派上用场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召唤了交通工具。


    博洛尼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


    安斯年与晏臻于黎明前最深沉的黑夜,重返雾城。


    关峰提供的坐标相当精准,指向泰晤士河伦敦塔桥下游一段看似寻常的浑浊水域。


    河面上,游船早已停泊,霓虹在远处闪烁,映照着这条古老的水道,河岸边上,等了快半个钟的关峰还是老样子,体恤牛仔,墨镜一带谁也不爱。


    顾不上寒暄,他语速极快地交代道:“水下情况复杂,城市污水、工业残留、历史沉船,还有……”


    关峰站在河畔阴影里,望着黑暗中涌动的河水,“……传说中守护伦敦城根基的‘圣甲虫’。能量波动模型显示,裂隙核心区域存在强烈的生命能量反应,与河床下方某种古老存在的巢穴区域高度重叠。”


    晏臻:“嗯,知道了,你还要在这呆多久?”


    “……”


    关峰在心里翻个白眼,怎么的,老朋友那么久没见,交代完正事儿就立马赶客了?冷风吹了大半宿了,连杯热咖啡都没说请一下……可吐槽归吐槽,他到底也不敢真的掺和这个层面的事儿,将笔记本往晏臻手里一塞,“知道了知道了,这就走,离你们远远的。”


    安斯年笑了笑,在关峰肩膀轻轻一拍,饱含生机的木系灵气送了一丝过去,彻底化解了这人因熬夜和饮食不规律堆积了几年的亚健康状态,“谢了啊。”


    等人走远了,他一个意念微动,晏臻已经进到了空间里,“河底见。”他言简意赅。


    下一刻,安斯年一步踏出河堤,身形如同融入水面的雨滴,没有溅起半丝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