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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这是自上次回门后, 再次见到赵景清和袁牧夫夫二人。


    赵景清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不似从前骨瘦如柴,如今赵景清骨肉匀停,容貌俊秀, 一举一动落落大方, 与从前判若两人。


    裴西安视线落在远去的驴车上, 仍隐约可见几人的身影,他眸子微眯。落日余晖在他身后, 颇为晃眼,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坡下田埂上有两夫郞扛着锄头回家,闲话声传来。


    “袁家生意做得好,还回来请人去帮忙,不知道工钱是多少。”


    “我听小罗湾的亲戚说, 好像是九钱一个月, 比镇上许多活路工钱都高, 平常还会发水果、发肉给工人, 挺好的。”


    “恁好啊, 早知道我去试试。”


    “我也是, 可比种地能赚钱,可惜他啥时候招工咱们都不知道。”


    “说是这么说,让你舍了地里的活计去做工, 你舍得啊?”


    “咋舍不得, 要我家那口子和袁老二一样, 能把地里活都给干了, 我当然乐意去做工, 赚的可不少,这不是他不顶用吗?袁老二能干,儿女都懂事孝顺, 新娶的夫郞又是个能赚钱的,还是林翠娥命好。”


    “谁说不是呢,当初接亲闹成那样子,看好的夫郞跑了,接了这个回来,胆小瑟缩瞧着就不顶事,还说她以后有得操心的,没成想接了个福娃娃回来。”


    ……


    两人走远,闲谈声亦远去。


    裴西安回头,余晖映在他脸上,照出眼底的阴翳,心底升起丝丝懊悔的情绪。


    早知……何必将错就错选赵景明。


    赵景明受宠,相貌也好,比赵景清那瘦麻杆模样好太多,有眼睛的都知道该怎么选。


    本以为赵四和李长菊疼爱赵景明,见不得他受苦,多多少少有所贴补,不成想那两个就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对亲哥儿都如此狠心。


    赵四尚好,求着他办事,态度殷勤。李长菊面上和蔼,实则恰恰相反,裴西安明显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不待见。


    想想就好笑,她家哥儿自己送上门,爬上他的床,她不反思自己是如何教养,反倒给他甩脸子,啧。


    快秋收了,赵丰年入山川学院的事儿该提上日程,裴西安寻思着,在这之前他得狠狠捞一笔,否则……


    “西安,你来接我么。”赵景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裴西安敛下思绪,转向赵景明,嘴角微微上扬,“是,锄头给我吧。”


    赵景明面上笑意盈盈,将锄头递给他,裴西安接过,两人的手放在一起,是巨大的差别,一黑一白,一粗糙一细腻。


    赵景明笑意微僵,微微抿了抿唇。


    “西安,你今儿的功课做完了吗?”赵景明问,只有裴西安学业好,未来有盼头,才能聊以慰藉他的苦累。


    裴西安眼底闪过厌烦,面上却半点没显露,语气温和,“还没有,学了一日眼睛不舒服,出来走走顺道接你回家。”


    赵景明颔首,“快秋收了,你管管老大老二,别让他们再溜了。”


    裴西安:“好。”


    “秋收后,丰年也该去山川书院读书了。”赵景明道,到时候娘手里松快了,还能接济他。


    裴西安走到另一道田埂,回头看赵景明一眼,“今儿袁牧夫夫回来了,请张家村的张兴去做工,你得空回梧桐里和爹娘打声招呼,可以行动了。”


    “好。”赵景明应声,眼底是好不掩藏的恶意。


    落日坠入群山,光芒散去,只余下漫天云霞。


    小罗湾,驴车停在大门前,赵景清跳下驴车,打开院门,大毛二毛摇着尾巴冲出来,对着张兴嗅闻,是熟悉的味道,便没有吠叫。


    张兴比袁牧大半岁,赵景清不可能和袁牧似的叫他兴子,他道:“张大哥,你东西放这屋,都收拾好了,后面你住这屋。”


    “成,多谢。”张兴把包袱放进屋,扫了一眼,屋子不大不小,桌椅板凳柜子一应俱全,收拾得干净。


    放好东西,张兴走出房间,袁牧找他来做工,要干啥都说清楚了,但工钱没定,他说得他夫郞定。


    路上林姨一直同他话家长,没寻着机会问赵景清。


    两人虽是朋友,但一码归一码,钱上的事得说明白。


    赵景清在院里打水,张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景清,就……我这工钱咋定?”


    赵景清早就想好了,“工钱一两,次月初十发工钱。”


    一两?!张兴脑子锈了半晌,“咋给我开恁多工钱?”


    赵景清道:“张大哥,你的活计不轻松,要做豆腐,要送货,值得这个工钱。”


    袁牧听见了,走过来胳膊搭张兴肩上,“难不成还嫌多?那给你少点……”


    张兴:“……”


    张兴拍开他的手,“滚蛋,我还要攒钱娶媳妇儿呢。”


    赵景清失笑,倒是少见袁牧这般欠欠的,瞧着挺有意思。


    天擦黑,时间不早了,今儿没有午歇,明儿还要早起做工,赵景清先行进屋,蚊帐压在席子下,袁牧进屋来。


    昨儿才开过荤,袁牧没闹人,胳膊搂着景清的腰,两人很快熟睡。


    次日丑时过半,豆腐作坊忙碌起来。


    今儿多了个人手,虽是个生手不会做豆腐,但做豆腐不是难事,更何况是现在拆分出工序,更是简单。


    赵景清安排张兴学磨豆子。


    之前三头驴,三个石磨,是由曹阿叔负责,现在添了两个,他一人看管不过来,教会张兴有人帮衬,他也能轻松些。


    磨豆子不难,张兴学得快,教两遍就能自己上手。


    和往常差不多的时间,季衡来取货,今儿他定了十八框豆腐,老、嫩各半。


    天光渐明,该进镇子了,袁牧叫上张兴一道搬货,驾驴车带上林翠娥和袁星,往镇里去。


    袁牧道:“豆腐铺卖二十五框,十二框嫩,十三框老。”


    张兴点头记下,“好。”


    而后又挨着去给烧席师傅和食肆送货。


    袁牧拿出记送货数量的本子,“要送几框,老豆腐多少,嫩豆腐多少,定金收了多少,尾款余下多少,这上面都有写,你照着写的送豆腐,收尾款就成。结清的让人摁手印。”


    张兴听得认真,“好。”


    而后,又是给食肆送货,这个要简单些,只需要记下明日订货数量即可。


    给三户食肆送完货,又赶回小罗湾取货,给悦来酒楼和余下六户食肆送去,送完货再折回菜市,约摸小半个时辰到散市的时间。


    豆腐卖的快,这个点差不多卖完收摊,卖的不好,则要等到散市。


    袁牧道:“上午的活计忙完了,下午再送悦来酒楼的货,今儿一天的活就完了。”


    “不是很累,我觉得还行。”张兴盯着袁牧看了会儿,笑得不怀好意,“你不行啊,这么点活都扛不住,还找人帮忙。”


    袁牧瞥他一眼,“你没媳妇儿,更没夫郎,和你说不明白。”


    张兴不服气,“你说说,到底咋说不明白了?”


    这是你自讨的,袁牧挺直腰板含笑道:“我夫郎心疼我,不忍心我吃苦受累。”


    张兴:“……”


    他真是闯了个鬼,偏要多嘴问一句。


    袁牧美滋滋的,看着都胀人眼睛。


    “兴子你别管他,”林翠娥看不过去,“袁牧你买菜去,昨儿从家里带了菜,买肉就成。”


    “得令。”


    现在五个人吃饭,赵景清先蒸了米饭,炒了四个菜,煮一个汤,等林翠娥收摊买肉回来,再炒个肉菜,就能开饭。


    张兴看这一桌丰盛菜食,都快赶上他家过年吃的,心里动容,袁牧夫郎是个好人,贤惠又大方。


    吃完饭,短暂休息一会儿,便去给悦来酒楼送货。


    第一天,袁牧带张兴将流程熟悉了个遍。


    第二天,袁牧陪张兴去送货,第三天,便让张兴自个去了。


    袁牧不用送货,上午做豆腐多个人手,豆腐做完比寻常早了一个时辰,徐立秋三人能早早下工,赵景清也有了更多空闲。


    肩上突然少了件事,时间空闲下来,袁牧觉得不太得劲,忙惯了闲下来都不知道要干啥。


    豆腐做好了,霉豆腐也做好了。石磨洗干净了,豆腐框也洗干净了。驴关回后院驴棚,驴也叉草喂了。


    那做饭吧,景清在做。


    袁牧:“……”


    袁牧打下手择菜,感慨道:“人果然还是得忙起来。”


    赵景清乐了,“茂之给我拿了字帖,你和我一起练吧。”


    袁牧择菜的手微顿,“我还是挺忙的。”


    赵景清凑到袁牧眼前,盯着他看,“你忙不忙我能不知道,就当是陪我练字,成不?”


    景清变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看他会写字,就满目崇拜的景清了。


    现在是会对他的字挑挑拣拣、嫌弃的景清。


    他可不能被落下太多,袁牧毫不犹豫答应,“成。”


    赵景清露出笑来,“等会儿把豇豆掐了。”


    袁牧:“嗯。”


    米饭蒸熟,菜炒一半,林翠娥他们回来了。


    林翠娥今儿买的是前腿肉,炒肉片更嫩些。


    午饭一荤四素一汤,不过短短三日,张兴已经适应,前边哪是招待他做好吃的,是这一家子伙食开得好。


    不过赚钱了就是该吃好的。


    下午有张兴送货,袁牧久违的午歇一个时辰,醒来看见景清坐桌边练字,他趴床上撑着下巴盯着看好一会儿。


    只觉得岁月静好。


    “咚咚咚——”


    院门被敲响,大毛二毛守门口狂吠。


    “不许叫。”林翠娥的呵止声响起,她去开门。


    林翠娥意外的声音传来,“亲家公?”


    赵景清握笔的手顿住,往外看一眼,放下毛笔起身出去。


    袁牧咻地爬起来,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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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林翠娥已经将人请进院子, 询问道:“亲家公咋来了,有啥事啊”


    赵四视线扫过院子里的摆放,有五个石磨, 两口锅, 这得做多少豆腐, 赚多少钱?赵四眼底闪过贪婪,面上却不显。


    “我找景清, 景清呢?”赵四回应道。


    “爹。”赵景清走出来,袁牧在他身侧,开口喊人,


    看见赵景清和袁牧,赵四心底一股无名火升起, 上次他们找柳大夫诊脉揭穿他的事还历历在目, 到底摸爬滚打几十年, 知道啥更重要, 他压下心底的火气。


    “景清……”赵四历经风霜的面容爬上些许讨好的神情, “你帮帮爹吧,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赵景清疑惑,“咋了?”


    “我……我做工的马行嫌我年纪大,不要我去做工, 丰年还要上学, 我不做工哪来钱给他读书, 你这缺不缺做工的?我能来你这吗?”赵四愁容惨淡, 殷切地望着赵景清。


    对上他的神色, 赵景清心里五味杂陈,是说不出的滋味。


    幼时觉得父亲如山般屹立,稳重又可靠, 虽从未为他遮风挡雨,给予他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与心寒,但见他这般模样,赵景清暗暗叹气。


    “我这人手够,不缺做工的。”赵景清道,他本能地不愿赵四掺和进他生意,可到底不忍看他这副模样,“我帮你留意哪里在招工,有合适的介绍你去,这样成不?”


    赵四面露失望,就这么盯着景清看了会儿,无奈道:“镇上我都跑遍了,招工的不招我这样的。”


    赵景清愣住,嘴角微抿。


    不待他回答,就听赵四继续道:“你就留我在你这做工吧,我会赶车,有一身力气,啥活都能干。”


    “……爹,”赵景清暗叹一口气,“我这做活不轻松,只能睡上半夜,下半夜起来做豆腐,忙到午时才能歇口气,我和袁牧年轻,还能扛得住,您……对您身体不好。”


    赵四不爽,“你也觉得我年岁大了不成?”


    赵景清:“没有。”


    做小伏低,好说歹说,都不见赵景清松口同意,赵四心底不耐,语气带出两分来,“我身体好着,啥活都能干。别人干活能有你亲爹能干?不定会偷奸耍滑。”


    “你这不缺人,要不你放一个走,我来顶上,我肯定好好做工。”赵四想到裴西安说的话,他目光扫过林翠娥和袁星,咋婆家的能在这干活,娘家人就不行?没这样的理。


    赵景清不答应,这事儿可过不去。


    气氛变得紧绷,赵景清眉头微蹙,微微侧目看向袁牧,四目相对。


    若是像上次那般无理取闹,这事好解决,可赵四身为长辈,却将自己放在下位,来一个以退为进,反倒不好解决。


    不让他来,孝之一字有得说道。


    可让他来,掺和进做豆腐的活计里,事情肯定没完没了。


    夫夫二人想一处去了。


    袁牧抬手拍了拍赵景清后腰,赵景清松口道:“那……爹你明儿来做工吧,丑时过半上工。”


    赵四露出笑来,连应几个好,“好孩子,还是你孝顺。”


    赵景清扯了扯嘴角,僵硬的笑不出来。


    “明儿我一定准时来上工。”赵四高兴道,又追问工钱几何。


    赵景清道:“九钱。”


    可真高,比他在马行做工的工钱还高,还不让亲爹来,胳膊肘忒会往外拐,赵四面上不显,只一味的激动又高兴。


    讨着工作,赵四没久留,很快就离开回到梧桐里。


    赵家,李长菊翘首以盼,见赵四回来立即询问,“咋样,景清答应你去做工没?”


    “答应了。”赵四笑了笑,“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西安的法子比咱之前想的有用。我好说歹说景清都不松口,我差点忍不住火气,还好听西安的忍住了,不然景清肯定找借口不答应。”


    “他答应就好,答应就好。”李长菊舒了口气,露出笑来,为了去赵景清那儿做工,赵四马行的活辞了,可经不住波折,还好一切顺利。


    那厢,赵景清几人目送赵四离开,面面相觑,面上带出几分愁绪。


    赵景清心底无奈又疲惫,他知道,这次他爹找上门来,是图他的钱。后边少不了李长菊的撺掇。


    钱是他和袁牧每天忙得昏天黑地,辛辛苦苦赚的,怎么可能把钱给他。


    逢年过节该孝敬的半点没少,该做的礼数都做了,他们拿着孝敬安分点不好吗?非要折腾。


    袁牧揽住景清的肩膀,往怀里带了带,“没事儿,岳父要来就来吧,多个人干活,咱们还能轻省些。”


    赵景清抬眼看他,无奈点头。


    “走,回去接着练字。”袁牧说着,将景清往屋里带。


    林翠娥关上院门,亲家公一家真能折腾。


    礼义廉耻忠孝信悌,当今圣上格外推崇忠孝两德,孝更是排在首位,上行下效,从天潢贵胄至平头百姓,皆是如此。


    父慈子孝,理所应当,可为父不慈,又让子该如何?林翠娥无奈叹一口气,这事儿难办啊。


    屋内,赵景清和袁牧在桌边坐下,经过这一遭,赵景清哪还有心思练字,他看向袁牧,“答应爹来做工,能行吗?”


    袁牧翻赵景清练的字,边看边说:“说不准,让他来这儿,把他放眼皮子底下盯着,比不答应,他回去又想法子好点。”


    放下景清练字的本子,袁牧含笑道:“我们这叫缓兵之计。”


    赵景清知道,家里买的《三十六计》他看了,他忍不住笑出来,“那我得把书翻出来,看看还能有啥计能用。”


    袁牧也没忍住笑了笑,握住景清的手捏了又捏,“放宽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法子应对。”


    赵景清颔首,提笔练字,心渐渐净下来。


    清晨丑时过半,徐立秋三人到来,随后赵四也来了。


    赵四从来没起过恁早,哈切连天,他觉得自己随时能睡过去。


    赵景清见状,“爹,你来烧火吧。”


    四个灶台轮流添柴盯火,这事儿之前是袁星在做,是最轻松的活计。


    “好。”赵四应声,一如昨日所言,他啥活都能干,毫不抱怨的去做。


    凌晨凉爽,但这是三伏天,本就带了燥意,灶膛前热得不行,赵四不过一会儿干了便汗如雨下,又困又热,赵四心里的火和灶膛里似的,熊熊燃烧。


    到底放了话,不论心里是咋想的,赵四面上没表现出来。


    徐立秋见多了一个人,偷偷问赵景清啥情况,赵景清简单说明情况,最后道:“你不用管他,稍微盯着点就成,有啥问题和我说。”


    “好。”徐立秋颔首。


    天边泛起鱼肚白,朝霞漫天,该去菜市开张卖豆腐了。


    家里做豆腐有袁牧盯着,赵景清不想留在家里,和林翠娥一起去卖豆腐,他好久没去卖豆腐了。


    豆腐框和装霉豆腐的陶罐搬上板车,张兴驾驴车出发。


    豆腐铺开张,不少老顾客见到赵景清,都笑着打招呼寒暄两句。


    有人做豆腐有新吃法,还特意告诉赵景清,叫他做菜谱挂后边,让更多人知道做法,更多人尝到味道。


    赵景清记下来,笑着答应。


    现如今字他能自己写,但画还是得找周茂之。


    “景清。”


    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赵景清寻声望去,笑着招呼,“许阿叔。”


    许常英点点头,示意赵景清先忙,他站一边等着。他知道景清不常来豆腐铺了,寻思着先来碰碰运气,不在再去小罗湾,不想运气还挺好。


    将包好的豆腐递出,赵景清退到后边,擦了擦手走向许常英。


    许常英拉他走到一边,小声问:“景清,你爹是不是找你了?”


    赵景清颔首,许常英啧了声,“我猜就是,这些天赵景明天天回家,裴西安也来了两次,从前不见他来那么勤,我就觉着奇怪。前边我还寻思着是为赵丰年去山川书院读书的事儿,今儿早上赵四早早出门,李长菊搁那得瑟,我才想到你这边。你爹找你干啥?”


    赵景清将来龙去脉告诉他。


    许常英气得胸膛起伏,到底是景清的亲爹,他没说啥难听话,只是叮嘱道:“你别让他掺和进你生意去,你不方便出面的事儿,叫袁牧去做。”


    亲哥儿不孝顺,有得说道。儿婿不孝顺,还能咋办,又不是自个养大的,轮不着人家。


    “嗯,我知道。”赵景清道,好话让他来讲,坏人袁牧去做,在赵四和李长菊面前,一向如此。


    许常英拉起赵景清的手,虽干活多掌心有茧,可比在家当哥儿时白皙细腻许多,他低声道:“你和袁牧是一家人,别管你爹说得多好听,你都别信,顾好你们自个小家。应付不过来你找我。”


    “好,谢谢许阿叔。”赵景清笑着回答,和许常英又说了会儿话,许常英便要走了。


    赵景清给他装了四块豆腐,又拿了一斤霉豆腐,硬塞给他,让他带走。


    送许常英离开,赵景清若无其事卖豆腐。


    等回到小罗湾,和袁牧关上门说这事儿,赵景清才道:“赵景明和裴西安八成参与了。”


    “十成十的事。”袁牧面色不虞,冷哼道。


    本来经过上次的事儿,李长菊和赵四都安分了,现在又跳出来,手段比上一次更厉害,让他们进退两难,原来是有‘高人’支招。


    袁牧越想越气,觉得裴西安有病。


    赵四和李长菊想分杯羹他想得通,裴西安掺和进来,袁牧气道:“关他屁事,恁惦记咱家的钱。”


    赵景清倒一碗凉茶递给他,安抚道:“不气不气,咱们想办法。”


    袁牧一饮而尽,冷静道:“咱们下午去见易大哥,我让他帮忙留意爹和裴西安,咱找他问问去。”


    出于男人的直觉,他总觉得裴西安不单奔钱而来,还觊觎景清。


    无法言喻,却叫袁牧绷紧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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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赵景清知道他和易大洪走动频繁, 不曾想还叫他帮忙盯他爹和裴西安,不由感到意外,盯他爹他能理解, 但为啥要盯裴西安。


    盯着袁牧脸色仔细瞧了瞧, 赵景清将疑惑抛至脑后, 他点点头,“好, 咱们去找易大哥。”


    说做便做,下午袁牧便和赵景清一道去往山阳镇公所,找易大洪。


    请门房的人传话,袁牧二人等候在外。


    不多时,易大洪从公所走出来, “袁兄弟, 找我啥事?”


    袁牧提议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 咱们找个茶楼说。”


    “成。”易大洪笑着答应。


    公所位置好, 周边热闹繁华, 袁牧随意挑了间茶楼进去, 要了一壶铁观音,三人在靠里边的位置坐下。


    袁牧这才开口问:“易大哥,前边我请你帮忙留意赵家和裴西安的动静, 最近有情况吗?”


    易大洪把袁牧当兄弟, 对他的事儿上了心, 时时留意着, 袁牧此时一问, 他当即回答出来,“赵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大事儿一样没犯, 小便宜没少占。”


    市井里多的是没占着便宜就觉得是吃亏的人,赵四和李长菊于其中并不显眼,若不是袁牧让他帮忙盯着,他都不会留意。


    “至于裴西安……”易大洪摸了摸下巴,“没个读书人的样。”


    袁牧和赵景清双双望着他,聚精会神。


    易大洪脸色说不出的奇怪,“黄宁你们知道吧?”


    夫夫二人点头,易大洪才接着道:“他和黄宁交往甚密,时常见面,一同出入烟柳之地,就我留意他这两月,去的次数一只手数不过来。”


    易大洪啧啧两声,“黄宁不是啥好东西,裴西安和他走得近,能是啥好东西?”


    袁牧和赵景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可思议。


    不是……裴家那条件,裴西安哪来的钱,还去烟柳之地寻欢作乐。


    赵景清猜到裴西安是个表里不一的,装得是个正人君子,没曾想竟是个这样的德行,赵景明一心扑他身上,知道他的真面目吗?


    袁牧眉头不由收拢,手在桌下握住赵景清的,幸好景清嫁的是他。


    若是嫁给裴西安,袁牧想到上次远远瞧见赵景明的模样,换做景清……那时景清被李长菊打怕了,胆小又瑟缩,身子骨也亏空的厉害,要是没发生换嫁这事儿,景清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袁牧想想心里便觉得难受。


    易大洪视线在两人之间走了个来回,疑惑道:“袁兄弟,出啥事儿了,说与我听听,我说不定能给你出出主意。”


    山阳镇及其下辖村子的事儿闹开来,都是找公所处理,易大洪可没少见识,储备丰富。


    袁牧将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易大洪听罢,肯定道:“按我经验,少不了裴西安搅事。我想想法子……”


    袁牧给他倒茶,赵景清嘴唇微抿,迟疑着开口,“易大哥,你有见着裴西安和三川书院的人走动吗?”


    镇上有两户在三川书院当先生的士绅,一户姓唐,一户姓郑,镇上家里有读书郞的人家,皆知晓此事。


    易大洪家里没读书郞,但他在公所多年,是知晓的。


    他回想一会儿,摇头道:“没见着,他来镇上不是去梧桐里,就是和黄宁鬼混。”


    没和三川书院的人走动……临近秋收,去三川书院读书在即,裴西安却不和唐、郑两家走动,他如此确信他父亲留下的关系不需维系,就能把事儿给他办了?


    赵景清直觉不可能。


    但当初回门那日,李长菊伸手要钱,要他交五两每月的家用,对赵丰年能去三川书院读书之事,可谓之笃定。


    赵景清拧眉垂眸沉思。


    易大洪喝了口茶水,有了主意,“袁兄弟,有道是抓贼抓脏,待裴西安和黄宁见面去鬼混,我把这事儿捅出来。他们内讧,你老丈人不就没空折腾你们了?”


    “是个好主意,”袁牧道谢,“多谢易大哥。”


    “同我还说这些,”易大洪爽朗一笑,“请我喝酒就成。”


    袁牧道:“好,得空便来寻你,不醉不归。”


    内讧……赵景清福至心灵,有了主意,他爹和李长菊最看重之事,莫过于赵丰年去三川书院读书,他们如此笃定赵丰年能去,大概率是因为裴西安给出的某种承诺。


    这是他们信任的纽带。


    可若裴西安给出的承诺是假,赵丰年不能去读书,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即可将纽带斩断。


    没有裴西安在后边撺掇,他爹和李长菊不敢闹腾,只能安分下来。


    以袁、裴两家的关系,没了他爹这个筏子,裴西安的手伸不过来。


    赵景清将自己想法说出来,“我不时给爹吹耳旁风,咱们双管齐下。”


    袁牧惊喜,景清本就聪慧,读书识字后更聪慧了,双管齐下一举两得。


    袁大洪看看赵景清,又看看袁牧,“袁兄弟,你娶了个好夫郞。”


    袁牧露出笑来,挺直胸膛,“那是。”


    将茶水喝完,赵景清去结账,三人走出茶楼,袁大洪回公所,赵景清和袁牧往镇外走。


    接下来几日,赵四来小罗湾上工,赵景清便循序渐进,不时关怀几句赵丰年去三川书院读书的事儿。


    “爹,丰年哪天去省城三川书院?”


    “我听说三川书院入学考可难了,丰年准备好了吗?”


    “前边黄宁进了三川书院,后边功课不行被退学,丰年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学,不能只顾着玩。”


    ……


    “袁牧和张兴去镇上送豆腐,路过唐、郑两家,可谓是门庭若市,都在为自家儿孙谋划呢。”


    “可惜咱家攀不上关系,丰年只能靠自己考学。”


    ……


    “听说唐家收了那谁的礼,可怜咱们丰年……”


    “那郑家……”


    “爹,你放心,丰年最是勤勉,学业一直很好,肯定能靠自己考上三川书院。”


    诸如此类,不断地敲边鼓。


    最初全是好话,将赵丰年夸得宛如文曲星现世,赵四听得心里乐开花,可说到后边,赵四就不得劲了。


    他家丰年聪明,书也读得好,可要去三川书院,还是得走裴西安他爹留下的关系。裴西安和他保证,丰年肯定能去,可……听赵景清说得多了,赵四心里隐隐担忧,万一别人关系比裴西安更硬,把丰年挤下去可怎么办?


    赵四越想越不放心,下工不急着回家,而是往乐明村去找裴西安,想再确认一次。


    换嫁那日后初次造访裴家,赵四见裴家院里乱糟糟的,堂屋也不明亮,眉头皱了皱,站在院子里朗声道:“西安在吗?”


    屋内,裴西安倚在床头,百无聊赖,听到意料之外的声音,他怔了一瞬,起身正了正衣襟,从屋里走出,请赵四进堂屋落座,“爹,你找我。”


    “嗯,”赵四开门见山,压低声音问,“我这些天听闻不少人去找唐家走关系,你这儿稳妥吗?”


    裴西安眸光微动,“爹您放心,世叔答应我了,想来不会有变化。”


    赵四提着的心放下些许,“成,丰年是你小舅子,他的事儿你多上心,我们一家都会记住你的恩情。”


    “爹您言重了,是儿婿应当的。”裴西安笑道。


    赵四来裴家走一趟,连水都没喝一口,饿着肚子,顶着太阳回镇上。


    与此同时,山阳学堂。


    年后,赵丰年因手里没钱出去玩,交好的同窗与他疏远,赵丰年忍了又忍,在临近秋收之际,憋不住心里的事儿。


    将他要去三川书院读书的事儿抖漏出来。


    赵丰年像只斗胜的雄鸡,昂首挺胸,看着原本已经与他疏远的朋友汇集到他身旁,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


    赵丰年心满意足,春风拂面,是忍不住的得瑟。


    一行人闹哄哄进入课室,周茂之抬眸扫一眼,微微蹙眉,复又垂下眼帘,认真写先生布置的课业。


    赵丰年注意到他神色,唇角微钩,吊儿郎当走到周茂之书桌前,屈指敲了敲。


    周茂之放下毛笔看向他。


    “茂之,别努力了,没用。”赵丰年挤眉弄眼笑了声,摇晃离开。


    与之交好的人,接连怪笑着从周茂之身侧走过。


    周茂之眉心挤出川字纹,胸膛起伏,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将桌上被扫歪的宣纸摆放整齐,重新拿起毛笔。


    赵丰年听了一堂之乎者也,脑袋晕乎乎的,走出课室放风。


    “丰年,下学了咱们去玩?”


    “不了。”赵丰年拒绝道,他不是不想去,属实是手里没钱。


    “别啊,你能去三川书院恁大个好事儿,都不和我们庆祝一番?我们不去酒楼,成不?”


    赵丰年面上闪过纠结,“成,我回家拿钱,先生问起来,你帮我打掩护。”


    “成。”


    ——


    乐明村去个来回,赵四回家已是申时之后。


    李长菊问:“今儿咋回来恁晚?吃饭没?”


    “没吃,快给我弄点吃的。”赵四进堂屋倒水喝。


    李长菊叨叨,“赵景清不给你吃午饭?你是他亲爹,他这样对你?!”


    “……”赵四道,“不关景清的事儿,我去乐明村找西安了。”


    李长菊讪讪闭嘴。


    赵四将担忧告诉她,“西安说叫我放心,可事关丰年的前途,我哪能放下心。”


    李长菊心也提了起来,“之前他要给丰年走关系,还找景明要过钱,应该是稳妥的。”


    “找景明要钱?”赵四惊讶,面色顿时变得难看,“他从我这也拿了钱……你咋不早点给我说!”


    李长菊倏地慌乱,脑子化作一团浆糊,来不及追究赵四藏私房钱,只有对赵丰年前程的担忧,“那丰年读书的事儿……”


    两头要钱,一看裴西安就不是诚心办事的人,丰年去三川书院读书的事儿,多半是哄骗他们。


    赵四面色阴沉,从牙缝里挤出两字,“黄了!”


    李长菊急了,“那咋办,丰年读书咋办……不行,我得去找裴西安算账,个王八犊子,竟敢两头骗!”


    说着,她就撸起袖子往外走。


    赵四呵止,“你站住!”


    李长菊气红了眼,猛地停下步子,扭头瞪向赵四,“你不去?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不可能,这事儿不可能善了。”赵四说罢,沉下脸思忖良久,“裴西安精得很,咱先合计合计……”


    李长菊走回来,一屁股坐下,“你说咋办?”


    赵四喃喃低语,“我在想……”


    赵丰年站在堂屋外,面色惨白,满脸的不可置信。


    里里外外皆是良久的沉默。


    赵丰年迈进堂屋,脚步踉跄,“爹,娘,你们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赵四和李长菊一怔,不知该怎么说为好。


    “……我不能去三川书院了?”赵丰年颤声问,手攥紧握成拳。


    赵四不言语,在他的沉默中,赵丰年面色越来越难看,堪称灰败。


    “裴西安个狗东西!”赵丰年咬牙切齿,一脚将桌边长凳踹翻在地。


    李长菊吓一跳,赶忙安抚赵丰年,“丰年你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想办法……”


    “还能有啥办法?!指望我考学考上三川书院?未免太看得起我!”赵丰年吼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此前在同窗面前他有多自鸣得意,现在就有多丢脸,面子里子都没了!没了!


    赵丰年眼前一阵阵昏暗,似乎已经能看到同窗的奚落和嘲笑。


    他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住。


    李长菊忙扶他坐下,当娘的见不到儿子这般失魂落魄,李长菊又气又心疼,抱住赵丰年嚎哭。


    赵四眼神越来越沉,满目狠厉。


    千不该万不该,裴西安不该用他儿的前途当筹码,用它来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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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咬狗!狗咬狗!!汪汪汪!!!


    第54章


    赵四猛然站起身, 他要找裴西安算账。


    裴家除去裴西安,还有两个十四五的半大小子,赵四对李长菊道:“去把大哥家两个小子叫上, 咱们去裴家。”


    “好, 好。”李长菊愣了下, 停下哭嚎,捏着袖子擦掉眼泪, 红着眼冲出去。


    赵丰年瘫坐着,垂头丧气。


    赵四拍了拍他肩膀,“爹给你出气。”


    赵丰年一动不动,出气有啥用,三川出院不能去, 他还有什么脸面在山阳镇读书?肯定要遭笑话……


    不多时, 李长菊请来赵老大家的两个小子, 二十啷当, 身材壮实。


    一行四人疾步走出梧桐巷, 风风火火往乐明村裴家而去。


    从山阳镇到乐明村, 约摸要一个时辰,他们脚程快,也走了大半个时辰。赵四心口的火, 愈演愈烈。


    走进裴家院子, 赵四沉声, “裴西安, 给老子滚出来。”


    屋内, 裴西安神色微变,染上疑惑与厌烦,怎么去而复返, 还恁大的火气?裴西安起身,站窗户处往外看,瞧见一行四人,他眉头微拧。


    裴母苗成凤听见声音,吓了一跳,心道亲家公真是好大的谱,来她家耍威风,没这个理,苗成凤推门而出,“嚷嚷啥呢?有话不能好好说?”


    赵四不想和她纠缠,“裴西安人呢,叫他出来。”


    “你找他啥事儿?”苗成凤问,一下午来两次,还带着人气势汹汹,他喊叫人就叫人?


    赵四不和她逞口舌之快,绕开她就往屋里走,苗成凤要拦,李长菊两步上前扯住她。


    苗成凤气急,“你干啥?你们要干啥?”


    裴西安见状不再观望,走出房门,“岳母,您别动手,先放开我娘,有话好说。”


    李长菊瞧见他就来气,个王八犊子,不知道给她哥儿下了啥迷魂汤,还要耽误他儿的前程。都是苗成凤养了个好儿子!李长菊下手的力道愈发的大。


    苗成凤自打赵景明嫁进来,过上养尊处优饭来张口的日子,动起手来哪是李长菊的对手,被她扯掉两撮头发,痛得嗷嗷叫。


    裴西安只得自己上手,将苗成凤从李长菊手中解救出来,拉到身后。


    赵四这才开口,“裴西安,你老实给我说,丰年去三川书院读书的事儿,你办妥了没?”


    裴西安眸子微眯,身侧袖子下的手攥紧。


    前面分明将他安抚下来,为何又有此怀疑,裴西安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丝毫不显,认真道:“自是妥了,我已与唐世叔谈妥,他答应我会想办法将丰年送入三川书院。”


    他身形颀长,相貌端正俊朗,即使被赵四这般咄咄相逼,亦不显慌乱,缓缓道来的模样令人信服。


    “你若不信,我可带你去与唐世叔求证。”裴西安道。


    唐家那种高门大户,让他去对峙……赵四不言语,只直直盯着裴西安,“那为啥你不单找我要钱,还找景明要钱?”


    裴西安解释道:“您给的不够,我……找景明要钱,实属无奈。”


    赵四脸色阴沉,他觉得裴西安说得有理,可事关丰年读书,他又实在不放心,可要让他去找唐家对峙,赵四心里发怵。


    裴西安静静看着他,赵四之前从未怀疑过此事,今天突然一而再的找上门来,且无论如何解释都没能打消他的疑虑,裴西安直觉古怪。


    赵四没这个脑子。


    没给赵四足够的思考时间,裴西安打破沉默,“爹,您怎会觉得我……觉得我对丰年的事儿不尽心?”


    是被冤枉后,想寻求所以然的不甘。


    赵四从思索中抽离,“我……要秋收了,临近三川书院考学入学,我太担心了。”


    仅是如此?裴西安不大相信,“您不要太忧虑,放宽心。”


    赵四皱紧的眉头却未放松。


    李长菊见赵四偃旗息鼓,瞪他几眼,惯会窝里横,裴西安空口无凭,他还说啥信啥,李长菊忽然开口道:“西安,你不是说带咱们去唐家吗,我同你去。”


    裴西安目光转向她,双目黑沉沉的,“好。”


    裴西安道:“但现在去时间太晚,不好登门,我明儿递上拜帖,再带二老去见唐世叔,可行?”


    赵四踌躇,去见上一见未尝不可,问清楚才能安心,赵四点头,“好。”


    裴西安又道:“只是您也知道,现在唐家门庭若市,就算递上帖子,也不知何时会见我们。”


    赵四迟疑一瞬,李长菊抢先应道:“没事儿,唐老爷能见咱们就成,多久咱们都能等。”


    裴西安颔首,扫一眼赵四后面站着的两个汉子,压低声音问赵四,“豆腐坊那儿,如何了?”


    赵四同样放低声音,“景清让我烧火,其他事儿不让我管。”


    提起这个,赵四也来气,天天让他守着个灶膛。他之前在马行当车夫,驾驴车送货这活计最适合他,偏生要找个外人来干,还让他去收钱。


    戒备心挺强,裴西安眸子微眯,“他同你说过什么吗?”


    赵四摇摇头,“没有,他一天天忙着做豆腐算账。”


    裴西安暗暗思量,赵四已经起疑,不能再拖下去了,裴西安道:“丰年去省城读书,花费颇多,您尽快吧。”


    赵四苦恼,事关钱的事儿,赵景清全攥手里,袁牧和林翠娥都不沾手,更何况是他,哪是他想快就能快的?


    赵四道:“你再给我出出主意。”


    裴西安短暂沉思后,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就在此时,赵景明听见消息急急忙忙赶回来,“爹,娘,你们咋来了?”


    李长菊道:“有事问一问西安,现在没事儿了。”


    赵景明看向裴西安,从他脸上看不出啥来,倒是他身后的苗成凤,头发散乱,满面怒容恨恨盯着他。


    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赵四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了。”


    赵景明想说要不留下吃完饭,可张了张嘴,没敢多言语,李长菊拍了拍赵景明后背,和赵四一道离开。


    四人刚走远,苗成凤便开始发难,指着自个头皮,“你瞧你娘干的好事,个老虔婆!”


    头皮还痛着,苗成凤寻思着她制不了李长菊,还制不了赵景明吗?苗成凤抬手就打,嘴里骂骂咧咧,“上赶着嫁给西安,你个便宜货,要不是你作怪,我家早过上好日子了。你娘还敢打我,看我打不死你!”


    赵景明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一下,苗成凤还要再打,赵景明伸手就给推开,心里又气又急,“那你去找赵景清,有本事你去找他。”


    说罢又走向裴西安,死老太婆怎么能那么说他,裴西安竟不阻止,赵景明委屈得不行,泫然欲泣,“西安……”


    从前他白净水灵时,梨花带雨惹人心疼,但他整日下地劳作,脸蛋晒得又黑又红,还这般模样,裴西安只觉得矫揉造作,难以忍受。


    裴西安不发一言,转身进屋。


    赵景明愣在原地,苗成凤又哭嚎的嚷嚷开,拉扯赵景明。


    小树儿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沉默地看着。


    翌日,赵四按时到小罗湾上工。


    如今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九个人干活,并不多繁忙,赵四几个灶膛换着添柴加火,打量的目光不时落在林翠娥身上。


    等候许久,瞧见林翠娥去喝水休息,赵四也去喝水。


    “亲家母,”赵四笑着寒暄两句,转而提起,“去铺子卖豆腐,难不难?”


    林翠娥道:“说难也不难,就是手脚麻利些,收钱细心些。”


    赵四点点头,“你这要做豆腐又要卖豆腐,里里外外都得你帮忙操持,景清生意能做好,少不得亲家母支持。”


    林翠娥笑了笑,“一家人,应该的。”


    赵四没多说,喝完水就走了,留下林翠娥一头雾水。


    中午,林翠娥收摊回来,她下了驴车,腰间钱袋子里的铜板碰撞,丁零当啷响,她解下钱袋子,准备放景清和袁牧屋去。


    “亲家母回来了。”赵四还没走,看向钱袋子的目光透出贪婪,担心被察觉,赵四不敢多看,只担忧道,“景清年岁小,做事不周全,人际来往钱财之事劳亲家母多上心。”


    他端的是一副慈父的模样,点到即止,说罢便离开了。


    林翠娥:“……”


    林翠娥终于察觉不对,钱财钱财,说句难听的赵四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尽惦记着在景清身上搜刮。


    还试图挑拨她与景清的关系。


    赵四的言外之意,林翠娥领会到了,你为豆腐铺里外操劳,钱却捏在景清手里,你甘心?


    她甘心啊,她又不是白干活,景清分她恁多钱,她有啥不甘心的,没景清她可赚不到这钱。


    接下来,任由赵四再言语挑拨,林翠娥皆不为所动,话里话外为儿子一家付出是应该的,她不求回报。


    赵四简直要气个仰倒,傻子,怎么有那么傻的人?!


    一次两次尚好,多次下来,总有人听见看见。


    徐立秋不动声色,寻了机会,将赵四所言告知赵景清。赵四是东家的亲爹,即使看出双方有龃龉,不似寻常父子,徐立秋仍仅陈述事实,未表露任何态度。


    赵四安分守己,赵景清免不得提心吊胆,提防他冷不丁搞事,如今有了动作,赵景清反倒松了口气。


    这挑拨离间的小动作,实在不光彩。


    还好娘不受他蛊惑。


    赵景清道谢,拜托他继续帮忙留意。


    前边赵家、裴家的事儿接连传到赵景清耳朵里,来龙去脉他皆知晓,本以为双方不能善了。怎想裴西安有点手段,竟然将赵四和李长菊安抚下来,双方仍维持平和。


    还得再想办法,赵景清暗道。


    找到袁牧,赵景清将他爹挑拨离间的事儿告知袁牧。


    袁牧道:“娘疼你,你也孝顺娘,感情都是相互的,哪是他三言两语能挑拨,娘肯定不听信他的话。”


    “我知道。”赵景清笑道,不经意流露出一点小嘚瑟,是对他和林翠娥关系的肯定与自信。


    赵景清问:“裴西安那儿近日有行动吗?”


    “爹去乐明村的次日,他进了一次镇子,去给唐家递了帖子。后边就没动静了,易大哥那儿的人帮忙盯着,我现在得了空也留意着呢,你放心。”袁牧说罢,把赵景清往自己怀里圈,下巴搁他肩膀上。


    裴西安忒惹人烦,安心过自家日子不成吗,非将手伸那么长,还叫景清总是惦记着。


    袁牧觉着中午吃拍黄瓜醋放多了,给他牙齿酸着了。


    “热。”赵景清抱怨,却没推开他。


    袁牧亲一下景清耳朵,嘀嘀咕咕,“不热不热。”


    赵景清缩了下脖子,捂住耳朵。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进入下旬。


    裴西安给唐家递的拜帖还未得到回复,赵四不由着急起来,裴西安这他还能问一问催一催,可唐家……赵四只能干着急。


    赵四时刻惦记着,吃不香睡不好,上工还老走神,一天两次挑拨离间都没心思去做。


    赵景清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这日上午,袁牧从外边走进院子,手里提着两西瓜。


    切了个西瓜,袁牧叫徐立秋几人先别忙活了,休息一会儿吃西瓜,还特意拿了块大的递给赵四。


    “爹,吃西瓜。”袁牧在他对面坐下,“爹,你最近看起来很累,晚上没睡好吗?”


    赵四啃两口西瓜,点点头。


    “要不您回去休息,你的活我给你顶着,”袁牧压低声音,“钱照给,不过表面上得一视同仁,这钱我私下补贴给你。”


    赵四天天丑时起,还操心劳肺的,早就想休息了,几乎没犹豫便答应下来,“那成,我回去了。”


    袁牧送他出门,目送他走远。


    辰时过半,太阳挂在半空,光芒耀眼,却不晒人。


    赵四想着回去休息,疾步往镇里走,还没到镇子,不曾想见到个熟悉的身影,裴西安。


    赵四第一反应是上前问他,拜帖唐家可有回复,丰年读书的事儿确定了吗,可鬼使神差的,他放慢脚步,将头顶草帽压低,不近不远跟在他身后。


    裴西安进入镇子,熟门熟路朝平安里走,和黄宁会和,又一并转向烟柳街。


    黄宁摇着折扇,端得是副风流才子的模样,边走边道:“近来叫你几次,你都不出来,家里盯得紧?”


    “不是,他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盯我。”


    “那咱先去快活快活,好久没和你一起,少了点趣味。”


    两人踏进一家青楼。


    赵四守在外,瞧见楼内不时走过的身姿摇曳的倩丽身影,眼睛都看直了。


    等了许久,太阳越爬越高,赵四热得满脸是汗,终于瞧见裴西安和黄宁走出来,忙跟上两人。


    裴西安和黄宁前往常去吃饭的酒楼,两人边走边谈笑。


    黄宁唰一下合上折扇,啧啧称奇,“敢情你不是怕夫郎,是怕你老丈人啊。”


    裴西安嗤笑,“谁怕他,蠢笨如猪,说什么便信什么。若不是寻思着他还有用,能借他手搞点钱花花,我也不乐意与他周旋。”


    “确实蠢,长点脑子就知道他儿子是啥蠢样,考童生县试都过不去的玩意儿,连我都不如,还指望你给他走关系,送进三川书院去,白日做梦。”黄宁给自己说笑了,“有点门路的,谁不知道你关系给我用了,也就是他,颠颠儿的自己找上门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真有好东西咋轮得到他。”


    赵四如遭雷击,脑子轰然作响,只觉天旋地转。


    前方的身影渐渐走远,赵四双目猩红,直勾勾盯着裴西安的背影,拳头紧握,青筋爆起,呼吸间似乎带上血腥气。


    “裴、西、安!”


    裴西安转身,迎面而来的是铁锤般势大力沉的拳头——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宝们订阅支持呀[红心][红心][红心]


    打打打,赵四有的是力气,哪是文弱书生能敌的[无奈]


    第55章


    裴西安无从躲避, 被突如其来的拳头掀翻在地。


    半边脸麻木得感知不到痛,耳朵嗡嗡作响,嘴里是腥甜的滋味, 裴西安吐出一口血沫, 舌尖划过松动的牙齿, 面色阴沉。


    他抬起头来,只见赵四目眦欲裂, 恨不得生啖其肉。


    方才他和黄宁的谈话,赵四听见了。


    裴西安撑地趔趄站起来。


    黄宁从电光火石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忙搭手扶裴西安一把。


    “裴西安,你敢骗我。”赵四咬牙切齿,大步冲上前挥拳就打。


    黄宁真把裴西安当兄弟, 哪能看他挨打, 伸手抱住赵四胳膊, 嚷嚷道:“你谁啊, 青天白日动手打人, 当心我报官给你抓起来。”


    “嘴巴没把门的狗玩意, 关你屁事,滚!”赵四抽出手,抬脚给他踹开。


    “啊——!”


    黄宁扑倒在地, 抱住小腿嚎叫出声, 锥心的疼, 跟折了似的。


    裴西安见势不妙, 扭头便跑, 周遭不少人驻足看热闹,挡住去路,裴西安推开人群穿梭而过, “让让,让让。”


    赵四哪能叫他跑了,冲上前将他扑倒在地,骑裴西安身上,左右开弓,一拳拳落下。


    “敢骗老子,看我不打死你个龟儿!”


    身体的疼痛激出血性,裴西安还手掀开赵四,一拳抡回去,“打我,你还不够格。别以为你是长辈,我就怕了你。”


    两人缠斗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你来我往好不精彩。


    “敢骗老子,用我儿前途来骗老子,我打死你!”赵四边打边骂,越打越狠,将裴西安摁着打。


    裴西安不甘心被打,几次反抗,都未能成功,反而被打得更狠。


    赵四做得活计是体力活,练就一把子力气,裴西安这种只提笔杆子,被酒色财气掏空的书生,哪是他的对手。


    “断我儿前程?啊?!”


    裴西安护着头,在赵四的拳打脚踢下蜷成一团,沉沉闷哼出声,不知是鼻子还是嘴巴留出的血,糊了满脸。


    黄宁见状,可不能再打了,这男人疯,会把裴西安打死!


    “别打了!”黄宁顾不上腿疼,爬起来跛着腿追上来,“快拦下他,谁拦下他我给谁钱,给十两!”


    他掏出一锭元宝,灼目日光下,银子似发着光。


    立即有人跃跃欲试,撸起袖子上前拉架,“叔,别打了,给人打坏了找你赔,不值当。”


    “滚!”赵四挥开拉他的青年,“岳父教训女婿,天经地义!”


    是家事啊……青年迟疑,但为了十两银子,他不再说话,只动手拉住赵四,往旁边带。


    “放开老子!放开!”赵四打红了眼,不分三七二十一,肘击青年,连他一起打。


    又有人上前帮忙,将他扯到一边。


    地上,裴西安瘫软在地,犹如一滩烂泥,黄宁踉跄上前,“西安?”


    裴西安从小到大,还没被如此打过,他爹在世时再严厉也没对他动手,他娘更是爱护有加,不忍心打他,他从未体会过这般疼痛。


    痛彻心扉,痛得人面目扭曲,直想满地打滚。


    可就连打滚的力气也没有。


    裴西安看向叫嚣挣扎的赵四,眼底是森然的恨意。


    “何人在此闹事!都住手!”


    易大洪呵道,有人去公所说烟柳街闹事,他带上两弟兄急急忙忙赶来,易大洪挤进人群,沉下脸环顾四周,打架的人已经被分开。


    地上躺着个人,鼻青脸肿,鲜血糊了满脸,瞧着伤得不轻,看不出是谁。被人拦着要打人的,易大洪视线扫过去,不由意外。


    这不是赵四吗?他袁兄弟的岳父。


    那地上的人……易大洪注意到黄宁,顿时明白过来,地上的人是裴西安。赵四把裴西安打成这样?!


    “为何闹事,都和我回公所说清楚。”易大洪抬手,他带来的两人分别走向赵四和裴西安。


    拉住赵四的两人松手,将人交给官差。


    而就在此时,赵四猛地推开官差,冲向裴西安抬脚狠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落在裴西安腿上。


    “啊——!”裴西安惨叫一声,浑身冷汗直冒。


    没人想到他竟会在官差眼皮子底下还敢动手,一时让他得逞,去到裴西安身边的官差反应过来,忙将赵四拉开。


    赵四嘴里骂骂咧咧,眼睛充血凸起,挣扎向前,又踹了两脚。


    易大洪两步上前,将赵四锁喉掀翻在地,扯麻绳捆了手。


    裴西安哆嗦着叫唤,易大洪看过去,瞧见他的惨样,以他经验来看,寻思着裴西安腿可能断了。


    真是乱成一锅粥,易大洪安排人送裴西安去医馆,将赵四带回公所。


    黄宁一同送裴西安去医馆,却被人拦住要钱,拦住赵四给十两,可不止一个人去拦了,黄宁身上全掏光,拢共十三两。


    他索性全给了,脱身追上官差。


    就近送去医馆,大夫粗粗检查一遍,果不其然道:“腿折了,其他都是皮外伤。先交钱,再用药。”


    官差不可能垫付,黄宁钱都给了出去,哪里还有钱交药钱,医馆又不肯赊账,黄宁只好回家去取钱。


    带上钱,黄宁差使家丁去乐明村裴家传信。


    家丁啥也不知道,只说裴西安在医馆,苗成凤和赵景明急急忙忙赶往医馆。


    裴西安躺在医馆收容病人的矮榻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颧骨擦伤,嘴角破了皮。身上脏兮兮的,满是灰尘,左腿上木板包扎固定。


    看到裴西安的惨状,苗成凤哭天喊地,“我的儿啊!!”


    赵景明死死盯着裴西安包扎固定的腿,活像见鬼似的,久久回不过神来,西安腿断了……西安的腿怎么断了……


    断腿的人是袁牧,怎会是西安断腿?


    赵景明不可置信后退,心里翻江倒海,脑中思绪乱做一团。


    “西安的腿咋断的?会、会好吗?”赵景明问,声音发颤。


    “大夫说能好,”黄宁道,“是你爹打的。”


    黄宁将来龙去脉告知二人。


    “我、我爹打的?”赵景明不可置信。


    苗成凤地上爬起来,朝着赵景明抬手就打,张口就骂,“扫把星,自你嫁进门我家没一件好事!”


    赵景明被今儿发生的事搅得头晕眼花,好似魂被抽离,愣愣不知反抗。


    官差:“……”当他不存在吗?


    “老太婆,不许动手!”官差呵斥,“药上好,人也来了,都跟我回公所,有啥事去公所对峙。”


    “走,都去公所!”


    抬上裴西安去到公所,苗成凤和李长菊碰面,当即互骂起来,一个比一个骂得难听。


    “……嘶。”易大洪想到要从中调解,倒吸一口凉气,头都大了。


    其间推诿扯皮互相谩骂按下不表,最终以赵四答应赔偿裴西安五两银子治伤而告终。


    赵四和李长菊都是铁公鸡,答应又如何,要从他们手里拿到钱,可不是件易事。再有纠纷是赵、裴两家之间的事,不用公所掺和其中,易大洪暗暗松了口气。


    天擦黑,易大洪下职回家,寻思着明儿找人换班,定要去找袁兄弟请他喝酒,将这事儿和他们夫夫二人好生说道。


    月亮爬上枝头,洒下满地银辉。


    丑时过半,小罗湾赵氏豆腐坊亮起烛火,徐立秋等人皆来上工干活。


    赵景清留意到赵四没来,等出了第一波四锅豆腐,暂且得以喘息休息,已经是寅时,赵景清又看了圈,仍没看见赵四。


    “袁大壮,”赵景清小声道,“爹他今儿没来。”


    “可能在忙着盯裴西安。”袁牧琢磨道,多看看裴西安的嘴脸,别啥事儿都跟着掺和。


    赵景清颔首,将碗里的绿豆汤喝完,又忙着去做豆腐。


    袁牧擦去额头汗水,跟着去忙活。


    上午豆腐做完得了空,袁牧压不住心底的好奇,寻思着去探探情况。同景清打了招呼,袁牧往外走去。


    人刚踏出院子,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视野中。


    “易大哥!”袁牧招呼道。


    易大洪疾步走过来,朗笑道:“袁兄弟。”


    袁牧疑惑,“你咋寻到这儿来了?”


    “这可有得说道了,”易大洪推着袁牧往回走,“你搞点小酒,我带了下酒菜来,咱们坐下来我好生说与你听。”


    袁牧应下,“成。”


    家里有酒,袁牧将酒坛子抱出来,一人倒一碗。


    赵景清洗了几个碟子拿进堂屋,将易大洪带来的下酒菜装盘。


    三人坐下,易大洪开门见山道:“赵四把裴西安打了,打得可惨,腿都打折了。”


    赵景清和袁牧不约而同睁大眼,震惊后又望向对方,俱是意料之外。


    咋还把腿打折了?


    易大洪这般那般,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明。


    断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赵丰年不一定有前程可言,可裴西安给了赵四希望,前前后后从他那儿骗了十余两来花用,还得了个家里家外操持忙活的夫郞。


    一朝露馅,赵四的反应、举动可想而知。


    不过裴西安个大小伙子,竟然被赵四压着打……


    夫夫二人听罢,神情一言难尽。


    “两家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有得扯皮。”易大洪说罢,吃了一口小菜,叮嘱道,“你们平时多留意,免得闹到你们这儿来。”


    袁牧颔首,“好,多谢易大哥提醒。”


    留易大洪吃了午饭,又送他离开,赵景清和袁牧回到屋里。


    两人面面相觑,袁牧握住景清的手,无数次感慨幸好景清没嫁进裴家。裴西安远比他想的更不堪,裴先生怎会教出这么个儿子,好竹出歹笋。


    赵景清心绪繁杂,更多的是庆幸,虽不知赵景明是为何闹了换嫁这一出,但确实是将他送出火坑。


    现在赵家和裴家闹成这般,赵景明又该如何自处?


    罢了,多想无益。


    赵景清回握袁牧的手,朝他笑了笑,他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将日子过好就成。


    午歇惯了,到点赵景清便昏昏欲睡,袁牧摇扇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耳边只余下盛夏的风声与蝉鸣。


    “砰砰砰——”


    大门被敲响,院里大毛二毛叫了两声。


    赵景清转醒,袁牧已经坐起来,踩上鞋往外走。


    季衡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袁老板,我朋友替你们介绍了桩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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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袁牧请人进院子里来, 去往堂屋待客。


    赵景清连忙下床,将自己收拾妥当,走出屋子往堂屋去。


    今儿季衡不是自个一人前来, 还带了一个与他身量差不多的青年, 赵景清迈进堂屋, 同二人打招呼。


    袁牧端来凉茶,赵景清为两人各倒了一碗, “这个时候过来热坏了吧,先喝点凉茶,凉快凉快。”


    季衡两人将凉茶喝完,赶路而来的燥热消散大半。


    赵景清又给二人各添了一碗。


    两人没有再喝,季衡先开口道:“赵老板, 这位是我朋友, 关胜。”


    介绍双方认识后, 季衡继续说:“他从我这知道给你们牵线搭桥介绍生意, 可以得分成, 这些日子从我这拿豆腐, 在青石镇跑了许多家酒楼、食肆,现在有了回音。”


    关胜适时接过话头,“目前有一家酒楼、两家食肆有意向通过我, 在您家定豆腐, 只要价格合适, 加起来定豆腐的数量拢共在这个数。”


    他比出三个手指, “三十框。”


    三十框可不算少, 赵景清不由意外,他们因为赵四和裴西安的事儿绊住手脚,预想的跑酒楼食肆的抢生意的计划, 做到一半耽搁下来,却在季衡这边有了意外收获。


    赵景清问:“酒楼定的占多少?预期价格是多少?”


    “占七成,二十框上下。”关胜回答道,“他们想要嫩豆腐二十五文一框,老豆腐四十五文一框。”


    这是季衡在豆腐坊拿货的进价,关胜知道,大衡拿货至少十八框起,酒楼差不多的数量,为了做成这笔生意,他也按照这个价报的。


    对这个价格,赵景清不意外,他心里仔细算了一笔账,酒楼定二十框豆腐,若老嫩各占一半,这个价卖出去是七钱,关胜十抽一,是七文。


    他只有多赚的,没有少赚的,赵景清答应下来,“可以按这个价给。”


    关胜露出笑来。


    赵景清话还没说完,“但食肆要的豆腐少,不可能按这个价给。十框以下,按卖价便宜五厘一块算,嫩豆腐三十文一框,老豆腐五十文一框。”


    关胜顿时笑不出来了,笑僵在脸上,“这也太贵了……”


    “我这边也做食肆和烧席师傅的生意,都是按这个价走,若价格不一,传出去生意难做。”赵景清晓之以情。


    除去悦来酒楼和季衡进货,他们这儿余下的都是小生意,你家几框我家几框这么攒下来的量,卖价太活,对他们来说隐患很大。


    “是这个理,”关胜接受赵景清的说法,转而询问,“你们要和酒楼掌柜会面详谈吗?”


    赵景清琢磨了会儿,视线落在关胜身上,心里有了主意,“不了,我们准备合约,你带去让对方签字画押即可。”


    关胜点头,“好。”


    时至今日,赵景清拟定誊写十余份合约,早已经得心应手。袁牧取来纸笔,赵景清问清对方酒楼、食肆名字,一式两份,共写下六份合约,签下自己名字,摁上手印。


    六份纸张摊开阴干笔墨,赵景清道:“我们这儿提供送货上门,但目前青石镇定货量不多,实话说,特意请人送货不划算。我是这么打算的,想请季郎君取货时,顺路带过去,我们支付送货的酬劳。日后豆腐的量多起来,我们会安排人送货,不知季郎君能否答应?”


    他说得真诚。


    季衡琢磨了会儿,和关胜对视一眼,“成。”


    双方就送货酬劳进行了商谈,确定下酬劳,每月五钱。


    至此,只肖关胜带合约回青石镇,对方签字画押后,再拿回来,这事儿便算办妥,赵景清即可安排豆腐生产。


    季衡和关胜将凉茶喝完,准备告辞离开,赵景清却给二人重新添了茶。


    “关郎君,我有一事想与你谈。”赵景清率先开口。


    关胜一愣,“啥事儿?”


    “短短时间,你能谈下三户有意向从我这进豆腐的酒楼和商户,能力不俗。”赵景清夸赞道,可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关胜不好意思笑了笑。


    赵景清继续道:“我想招你在我们这儿跑生意。”


    “啊?”关胜顿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工钱怎么算?”


    他决定去跑酒楼和食肆,是为十抽一的分成,二十框一天抽七文,一个月两百文,算不得多少,且不稳定,但到底是份收入。如果能稳定上工,每月有工钱拿,跑生意签了商户,还有抽成,关胜稍加合计,便做出选择。


    赵景清道:“保底五钱,抽成仍是十抽一。暂且这么算,奖惩另论。”


    关胜粗粗算了下,加上保底他目前能拿到七钱,若再跑两三个酒楼,他工钱能上一两……跑得越多工钱越高,关胜当即答应下来,“成,我来你这儿就职,给你跑生意。”


    “那今儿便算第一天。”赵景清露出笑来,“你在青石镇,过来不方便,不用每日过来上工,每三日来一次,将跑生意的进程告知。”


    关胜求之不得,“好。”


    赵景清道:“酒楼、食肆、烧席师傅、如季郎君一般想进货去卖临镇卖的,都是能跑的生意。三十框以下,我会列一个固定价格,都按这个价格走,三十框以上可以价格可以谈,明儿你来送合约,我再同你说价格。”


    “好。”


    “定豆腐合约从我这走,未经我手的我不认。”


    “好。”


    ……


    说好系列需注意的事项,以及工钱发放的时间,最后寒暄两句,关胜和季衡离开,走出豆腐坊的院子。


    直到坐上驴车,季衡驾车往青石镇赶,关胜仍有点懵。


    “……我这就找到活计了?”关胜尾音上扬,带着些许不可置信,但更多的是开心,他就来牵线个小生意,就连活计都有了。


    季衡笑道:“是啊,找到活计了,你好好干!”


    他两都看得明白,赵景清想将生意做出去,给的抽成高,关胜抓住这个机会,多跑成几单生意,能赚不少钱。


    关胜朗声大笑,“当然,等兄弟发达了,一定提携你。”


    季衡:“我可等着了。”


    那厢,送走季衡和关胜,赵景清将用过的茶碗收进厨房,顺手洗干净放好。人在家中坐,生意找上门,赵景清心情愉悦,步子轻快。


    袁牧提着凉茶壶,往里添水,放到一旁凉着,笑着打趣景清,“你真是越来越精了,连吃带拿。”


    两人回屋,赵景清边走边说:“我这是先下手为强,他有能力。”


    “看出来了,你还夸他呢。”袁牧走在他身后,进门时手扶到景清腰上,直到景清在桌前坐下,他才挪开手。


    赵景清不由看向他,袁大壮语气似乎不对,不待他多想,就听袁牧问:“你说三十框以下定个固定的价格,要咋定?”


    赵景清思绪跟着跑,脑子里只有正经事,“三框以下少三厘的价格取消,都按十框少五厘的算,二十框以下……”


    他起身拿来算盘,拨弄起来,只为算出最合适的价格。


    袁牧坐在一旁,望着景清认真的模样,手里轻摇蒲扇,送来许许凉风。


    ——


    乐明村,裴家。


    赵四打人,将裴西安打的遍体鳞伤,还将他腿打折了,谁来都得说句他的不对。可裴西安所为也不占理,用人儿子前途来骗人,可不是遭人记恨吗?


    赵、裴两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觉得是自己冤枉。


    对峙公堂,闹得难看至极。


    苗成凤和李长菊互骂,啥难听话都骂得出来。


    身处其中,裴西安只坐在椅子上,微垂头颅,不发一言。赵景明立在距他不远处,茫然地看着这场争吵,耳朵好似被棉花塞住,听不真切声音。


    赵景明宛如行尸走肉,在李长菊与赵四离开后,随苗成凤裴西安回到乐明村。


    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在回响,怎会如此?


    怎会闹到如此局面?


    儿子折了腿,苗成凤心疼坏了,也不说这疼那疼终日躺在床上叫唤,时刻盯着赵景明,不是使唤就是辱骂。


    “药咋还没煎好?你想疼死西安吗?煎个药手脚都恁慢,你还能干点啥?”


    “把水换了,我不说你就装没看到,是不是?你那双眼睛是摆设?!”


    ……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李长菊是个老虔婆,你……”


    ……


    刺耳的辱骂环绕耳边,赵景明好似充耳未闻。


    “西安下不了床,你有没有点眼力见,饭给他端面前去!”


    赵景明盛饭夹菜,端到床边,递了出去,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裴西安。


    他头发未束,散乱的披下,鼻青脸肿多处淤血,目光沉郁,下颚长出胡茬子,哪里能看出半分平日里的俊朗和儒雅。


    他怎么会是这幅模样?赵景明心底冒出这一想法。


    裴西安抬眸,对上赵景明的目光,怒从心起。


    被当众殴打的颜面扫地,折腿的痛苦,对赵四分愤恨……满心无法发泄的苦闷,在看到赵景明的那一刻,都找到了出口。


    裴西安挥手,赵景明手上的碗掉落在地,陶碗碎裂,米汤饭里铺了满地。


    “滚!”


    赵景明不自觉后退两步,直直望着暴怒的裴西安,眼中有了神采。


    从昨日知晓裴西安腿折之际便抽离的神魂,在此刻归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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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着写着觉得景明也很惨[捂脸笑哭][捂脸笑哭]不过没事,经此一战,会是这家里最厉害的那位[加油]各有手段缠缠绵绵共沉沦


    第57章


    苗成凤听见碗摔碎的动静, 跨进门来,指着赵景明就开骂,上手就要打, “让你端个碗都端不好, 你能干啥?还不给收拾了!”


    巴掌落在赵景明胳膊上, 炎炎夏日衣裳穿得单薄,落在身上格外的疼。


    赵景明不是个任人欺负的性子, 抓住苗成凤挥巴掌的手,直接甩开,力气之大,让苗成凤后退几步,腰身直直磕在桌棱上。


    “哎哟喂——!”苗成凤痛得捂着腰叫唤几声, 忍痛叫骂, 怒目圆睁, “赵景明!你胆肥了, 竟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死老太婆, 许你打我, 不许别人打你?”赵景明嗤笑,张口一句死老太婆,把苗成凤叫愣了。


    从前赵景明只敢在心里骂两句, 段然不敢在人前说出来, 不是他怕了苗成凤, 而是顾及裴西安, 盼着他科举一举中第, 带他过好日子。


    而现在,赵景明清楚明白,裴西安和他所知道的裴西安不一样, 上一世他可没听说裴西安从他爹那骗钱花,没去逛青楼,没耽误他弟弟的前程……


    更没瘸腿。


    一切的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推翻了他的认知。


    赵景明后知后觉,他所知的不是全貌,他一朝重生,以为是老天爷的厚爱,不成想竟自作聪明跳进裴家这火坑。


    苗成凤反应过来,气得胸口起伏不断,“西安,你看你娶了个啥夫郞……我命苦哟!”


    不理会她的哭嚎,赵景明径直走到床边站定,垂眼望着狼狈的裴西安,轻声问:“西安,你读的书读哪儿去了?”


    裴西安皱眉,“你做什么?”


    “礼义廉耻,一样也无,白瞎一副好皮相,骨子里烂透了。”赵景明骂道,上辈子嫁袁牧那死瘸子过苦日子,这辈子嫁裴西安这么个烂透的,日子过得更苦!


    为人子,不孝。为人夫,不忠。


    他怎么就瞧上这么个人,死活要嫁给他!


    裴西安愣了下,直直看着赵景明,眼底神色愈发沉郁,低吼道:“你闭嘴!”


    赵景明似清明似癫狂,“我就要说,你做得出,还不让人说了?”


    “疯子。”裴西安骂道。


    “是,我是疯子,那也是被你们一家逼疯的!”赵景明一把抓住裴西安衣襟,一年的农活没白干,他力气极大,轻易将裴西安带离床面,“我日子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他的动作没顾及裴西安的伤,裴西安不但身上疼,腿也受到压迫,痛得冷汗簌簌而下。


    赵景明撂下狠话,撒开手任由裴西安跌回床榻。


    “唔……”裴西安喉咙里挤出痛苦的,似野兽般的低吼。


    赵景明一脚踹开地上裂开的碗,“不想吃今天别吃了!”


    说罢,大跨步走出房门。


    堂屋桌上摆着饭菜,赵景明还没吃,自顾自舀了开吃,三碗稀饭下肚,有了饱腹感,赵景明心情转好。


    嫁进裴家快一年,他吃得最少,干得最多,处处忍气吞声,赵景明回想起来,只觉是折磨。


    盆里还有一碗稀饭,他是吃不下了,给狗吃都不给裴西安。


    赵景明舀给小树儿,“你吃,吃完收拾干净。”


    小树儿捧着碗,“……嗯。”


    裴老二裴老三对视一眼,裴老三手伸向小树儿,“我还饿着呢,给我。”


    小树儿不敢动,赵景明一掌拍向裴老三的手,“不干活还想吃饭,想得美。”


    裴老三噌一下站起来,“给你脸了!”


    赵景明抬脚踹翻板凳,作势要掀桌。


    裴老二摁住桌子,眼神警告,“老三。”


    裴老三狠狠瞪向赵景明,一股屁坐下。


    ……


    苗成凤自赵景明拎起裴西安衣襟,就不敢放声嚎哭,面色变得苍白,不知为何赵景明变了副模样。


    苗成凤呆若木鸡,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被裴西安的闷哼唤回心神,“儿啊,西安……”


    裴西安死死抓住枕头,额角脖颈青筋暴起,许久之后挨过赵景明此举带来的疼痛,里衣被汗水濡湿。


    苗成凤不怕来硬的,李长菊来了她都能顶上,可赵景明瞧着是个横的,苗成凤哪能不怕?


    “西安,咱们母子该怎么办?”苗成凤没得到回应,呜呜哭了起来,“咱们母子命苦啊……”


    裴西安神色阴沉,屋漏偏逢连夜雨,竟让赵景明爬他头上来了。


    苗成凤哭够了,擦擦眼角泪水,“饿了吧,我去给你端饭。”


    她站起来往外去,堂屋桌上已经没了饭食,她又去厨房,只见小树儿正在洗碗。


    “树儿,饭菜呢?”苗成凤问。


    小树儿声如蚊呐,“吃、吃完了。”


    苗成凤瞪大眼睛,“吃完了?!”


    赵景明说得不是气话,苗成凤气晕了头,“你也不给你大哥留点,胳膊肘往外拐,养不熟的白眼狼。”


    小树儿低着头不敢吭声。


    苗成凤对裴西安身体的担心占了上风,准备舀米煮饭,不给留是吧,她自己煮!几处放米的地方都没找见米,苗成凤问:“米呢?”


    小树儿:“……锁起来了。”


    苗成凤气得眼前一黑,回屋往板凳上一坐,对着裴西安哭哭啼啼,“怎么就娶了个祖宗回来……”


    裴西安平躺在床,直直盯着床顶。


    苗成凤哭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人赵景清会做豆腐能赚钱,带着袁家日子越过越好,而她家……苗成凤越想越回不过味来,她家最开始分明是和赵景清说亲,婚书都是给的赵景清,最后娶了个赵景明回来。


    婚书……对,婚书!


    苗成凤眼中有了神采,赵景清才该是她裴家的夫郞。


    ——


    次日,关胜将签好的合约带到小罗湾。


    他谈了一家酒楼,两家食肆,酒楼的合约签得顺利,但食肆只签下一家,另一家嫌价格太贵。


    拿下两家,每天进货量在二十五框,也有赚头,关胜干劲满满。


    将合约交给赵景清后,关胜道:“赵老板,酒楼每日固定二十框豆腐,十嫩十老。食肆的是五框,三嫩两老。明儿一早按这量送,若要多定做,会提前一天说。”


    “成。”赵景清将合约收好,“豆腐进货价定好了,十框及以下现在价格不变。二十框及以下,嫩豆腐二十七文一框,老豆腐四十七文一框。三十框及以下,嫩豆腐二十五文一框,老豆腐四十四文一框。三十框以上可以谈价,嫩豆腐二十五一框和老豆腐四十二一框是底价,你不能随意承诺比这低的价格。”


    “好,”关胜记下来,“只是我跑生意要带样品上门,这……”


    赵景清道:“你暂且先跑青石镇的,季衡来取豆腐,我会多给他两框,你用去做样品。”


    “好。”关胜笑着应下来,两框豆腐可不少,能跑好些酒楼、食肆,比他自己从大衡那自掏腰包买豆腐,可好上太多。


    交接完,关胜没多留,很快便离开。


    赵景清将合约拿回屋里,拿出专门放合约的木箱子,将合约放入其中,合约拢共十二份,薄薄一小叠,却有每月百两的款项。


    将木箱子放回去,赵景清思考明儿一早该如何安排生产。


    季衡定二十框豆腐,青石镇两家定二十五框,拢共四十五框豆腐,需要在季衡寅时过半来取豆腐之前做出来。山阳镇这边,烧席师傅定了十框,铺子卖二十五框,拢共三十五框,得在卯时过半前做好,赶在辰时前送出。食肆三十框,悦来酒楼上午三十框,这六十框要在巳时前做好且送达。


    悦来酒楼下午申时前要三十框,这个不急,赵景清主要考虑的是巳时前的一百四十框。寅时过半前,多做出四锅豆腐,将青石镇要的做好,后面的便不会耽误。


    好在人手足,驴子和石磨量也够,时间抓紧些能做出来。


    翌日丑时过半,豆腐坊忙得热火朝天。


    八个人干活,且都是熟手配合默契,一锅又一锅豆腐倒入豆腐框中压制,做好的豆腐一层层摞高。


    赵景清注意着时辰,将豆腐框数量清点一遍,有五十框豆腐,已经足够,赵景清松了口气,提高声音道:“这锅豆腐出了,都休息一会儿。”


    袁牧取汗巾擦汗,从井里捞出一个冰凉的西瓜,切开摆在桌上,先给景清递了一块。


    短暂歇息后,两人继续回去干活。


    林翠娥、徐立秋几人忙完手里的活,也来吃冰西瓜休息,桌上西瓜渐渐减少。


    不多会儿,季衡来取豆腐,袁牧和张兴将四十七框豆腐搬驴车上。


    季衡将今儿进豆腐的钱结了,驾驴车离开,一晃眼他进豆腐卖快有一个月,手里攒了点钱,季衡寻思着,下月同找老板商量一下,结账改成月结。


    天际渐明,张兴驾驴车驶出豆腐坊。


    林翠娥和袁星上豆腐铺开张,赵景清和袁牧领着人干活,紧赶慢赶把上午的活计做完,得以歇口气。


    赵景清和袁牧并肩而坐,袁牧手里蒲扇摇晃,赵景清捧着一碗凉茶喝,忙碌一上午的疲累和燥热散去。他喝完凉茶,倒了一碗递给袁牧,接过他手里的蒲扇。


    “咱们得再雇一个人,现在太勉强了。”赵景清一边摇蒲扇一边说道,他们能做完豆腐,只是太忙太累,已经赚了钱,不至于让自己这么累。


    袁牧颔首,“好。”


    喝完凉茶,袁牧继续呼出一口气道:“秋收咱们不能回去帮忙,爹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想雇几个短工帮他。”


    “行,要咋雇人你和爹决定。”赵景清道。


    下午时间空闲,赵景清将豆腐坊要招人的消息放出去,寻常长工不似张兴那般涉及收款钱财,赵景清更偏向在小罗湾招人,无需他负责食宿。


    消息一出,短短时间院外便来了不少人,男女老少皆有。


    赵景清不由意外,让徐立秋帮忙挑三个出来,正巧下午要磨豆子做霉豆腐,便让他们上手试工,挑了个学得最快,手脚最麻利的夫郎留下来,叫他明儿来上工。


    与此同时,袁牧回乐明村物色短工。和袁老二打声招呼,两人一琢磨便有了三个人选。


    袁牧自幼在村里长大,袁老二在村里过了半辈子,哪家地少人多,劳力有富余,袁牧心里门清,定下人选便找上门去,他将来意说明,对方一口应下。


    风吹浪打,沉甸甸的谷子压弯稻穗,与老天爷抢天时的时候到了。


    袁家三亩上田三亩中田,皆种上了稻谷,要收六亩地的稻子。请三个短工帮忙,再加上袁老二,四个人一同忙碌,地里只见他们弯腰割稻子的身影。


    苗成凤被赵景明从家里打出来下地秋收,一千一万个不乐意,瞧见袁家帮忙的短工,眼睛羡慕得要滴血。


    这才是她该过的日子!


    这般好日子本该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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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豆腐坊新招一个人, 赵景清让徐立秋去带。


    做豆腐工序划分细致,新招的夫郎当天便上手,不过短短两天, 便做的有模有样, 豆腐坊的压力得以缓解。


    坊内五个石磨, 五头驴子,张兴送货会驾走一头驴, 便只余下四头拉磨,会空出一个石磨来。从前没这般忙碌,四头驴拉磨慢慢做忙得过来,赵景清便没多管,可现在不行, 量多两石磨不能闲置。


    赵景清重新买入一头驴, 一个石磨。


    院内重新规划, 石磨的位置挪动, 堪堪将六个安置好, 驴子拉磨刚好能互不打搅。


    短短三日, 豆腐坊内变幻一新。


    送货前六个石磨一同运作,现有的四口大锅便不太够用,赵景清寻思着再添一口大铁锅, 五口锅一起……巳时前别说一百四十框豆腐, 就是两百框也能做得出来。


    可偌大的院子已经被石磨占完, 再腾不出更多空间。后院养六头驴, 驴棚又加盖了一圈, 边缘已经贴着茅房,更是腾不出地方来。


    没地方再搭灶台添锅,赵景清只能作罢。


    到底心里惦记着, 赵景清午歇睡不着,目光投向袁牧,他也还没睡。


    “袁大壮,”赵景清坐起来给袁牧摇扇子,“当初租这户院子,寻思着屋子多院子大水井大,怎么着都够用了。可现在生意好,五个石磨一添,六个挤挤挨挨的,转身都得撞一起。”


    袁牧平躺着,扇子送来徐徐清凉微风,他惬意的眯着眼,认真回答,“租房时看了这家地契,院子外的地林林总总加一起,约摸得有一亩。”


    但是主人家不在,房产交给牙行看管租赁,院子里维护尚可,院外却疏于打理,长满了野草。他们来租房子做豆腐,平日里忙得团团转,也未曾打理过,现在周边都荒着,如果能利用起来,再好不过。


    “咱们只租了院子,外边的地要用,得找牙行孙佑重新租地、谈租金。”袁牧脑筋转动,浅显的困意消散。


    赵景清思索了会儿,袁牧说得法子可行,租场地不麻烦,但考虑到另一件事,赵景清眉头微微蹙起,“一口井的水快不够用了,租的地……想要再打一口井,主家可能不会同意。”


    这户院子一口井刚刚好,再打一口不论是从风水还是美观上来说,都影响颇大。


    是个问题,袁牧沉思半晌询问道:“现在咱们手里有多少余钱?”


    赵景清对账目门清,张口就来,一点磕巴也不带,“豆腐坊账上五十两,私人账上一百八十七两。”


    在做悦来酒楼生意前,除去各项成本、税收和给爹娘的分成后,每月入账在二十五两至三十五两不等。做悦来酒楼生意赚得多,入账翻倍,但才搭上线不久,只结账一次。


    他们手里攒的钱算不上多。


    不过距下次结账只有七天,悦来酒楼能有近八十两入账,几家食肆加起来有三十六两左右。减去成本税收分成等,他们账上能进八十两。


    豆腐坊账上五十两用于采购生产,不能动用,赵景清给出最后的数字,“林林总总算上下来有二百七十两。”


    袁牧沉提议道:“咱们把这儿买下来吧?”


    “这儿恁大,要买可不便宜。”赵景清道,真要买下来,攒下的家底能掏空大半。


    “小财迷心疼了?”袁牧笑问,见赵景清抿唇看他不说话,双眸亮晶晶的带着点哀怨的意味,袁牧嘴角笑意扩散的越发大。


    赵景清:“……”


    袁牧轻咳两声,压下面上笑意,分析道:“这儿位置好,临近官道,咱们进镇里送货方便,别人来拿货也方便。你招关胜跑生意,一旦生意跑开,豆腐量增多,为了跟上生产,咱们也得考虑把场地扩大。不如咱们一步到位,将这儿买下来,咱们自己的地,院墙想挪哪儿就挪哪儿,想在哪儿打井就在哪儿打。”


    赵景清听得心动,“可……主家卖不卖还是未知数。”


    袁牧道:“明儿去找孙佑问问,能买就买下来,不能的话……咱们得物色更大的地方了。”


    赵景清颔首,想要生产跟得上,就得投钱,想想要花一大笔钱出去,赵景清止不住心痛。


    但钱花了能赚,只要生意稳定,几个月就给能赚回来。


    “睡吧,我困了。”袁牧勾着赵景清的腰往下躺。


    “诶——”


    次日,赵景清和袁牧一道去东市,找到孙佑所在的牙行,将想将院子连带周边的一亩地买下来。


    孙佑对两人印象极深,当初租院子时带着瞧了好些户,挑剔的紧,但定下来后租金给得爽快,未曾有过半天拖拉。


    现在他们想将租住的院子卖下来,若是能成交,他能拿的抽成可不少,孙佑顿时来了精神,“房主只在我们牙行租赁院子,不曾表露出要卖的意图。我会帮忙将你们的想法转达,替你们牵线搭桥。”


    赵景清道谢,麻烦孙佑有了消息,去往小罗湾转告一声,赵景清和袁牧离开。


    他们今儿进镇子里算是忙里偷闲,袁牧问:“逛会儿不?”


    赵景清点头,“咱们去书坊吧。”


    自打识字后,他更多时间是在练字,书也抽空看了些。有袁牧袁星当初去学堂时留下的书,亦有周茂之幼时的书,注释写了许多,赵景清读起来不吃力,他记性又好,看得很快。


    他想去书坊买几本。


    袁牧颔首,两人朝书坊而去。


    赵景清心里有模糊的想法,选书没耽误多久,他选了三本经商的书籍,《算经十书》、《生意世事》和《商贾遍览》,涵盖记账、经营、行规和契约模板等。


    铺子、作坊的生意,赵景清皆是自己摸索着往前走。前边尚可,到后边生意摊子铺大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赵景清觉得太杂乱,再发展下去,他可能会力不从心。


    而解决的办法是,学习。


    他们没有人脉,读书学习是最好的方式。


    三本书花了二两七钱,赵景清结完账,和袁牧走出书坊。


    赵景清道:“咱们一起看。”


    “成,一起看。”袁牧笑着答应,关于经商,他一是向景清学习,二是送货时耳濡目染,了解的并不算清晰,景清要学,他更要学。


    两人走出山阳镇,往小罗湾去。


    今儿的天时晴时阴,不大晒人,但闷得紧,是要下雨的前兆。


    赵景清担忧问:“家里稻子收完没?”


    “请短工帮忙,稻子收得快,不到三天就能收完。打谷晾晒……这些天太阳好,应该晒得差不多。”袁牧回答道,“爹是种地的老把士,识云辨天气有一手,用不着操心。”


    “嗯,等家里的税交了,可以把爹接过来,咱们忙得好些日子没回去看他了。”


    “好。”


    ……


    边走边闲谈,两人很快抵达小罗湾。从官道转进小罗湾的岔路,走一会儿遇到岔路再往宽的那条路走,就是豆腐坊。


    这条道原本不宽阔,堪堪只能容下驴车通行,但经过驴车日日进出碾压,它扩宽了约摸三尺,路边杂乱的树丛经过清理砍伐,并不茂盛。


    袁牧盯着树丛看,隐隐绰绰似乎是个人影,袁牧停下步子,拉住赵景清塞自己身后,沉下声音询问,“出来,我看见你了。”


    那人影一僵,许久没做出反应,就在袁牧耐心即将消耗殆尽,那人影动了,从树丛后走出来。


    露面的瞬间,袁牧不由惊讶,是苗成凤,他的师母,裴西安的母亲。


    她为何找来这儿?她要做什么?


    袁牧问:“你怎么在这儿?”


    苗成凤不答,眼睛越过他盯着赵景清看,双目越看越有神,赵景清身形匀称,不瘦弱亦不发胖,是最有福气的身形,人也白净不少,一瞧就是日子过得好。


    肯定没少赚钱。


    察觉到他目光,袁牧挪动步子,将赵景清整个挡在自己身后,加重声音,“苗大娘,你怎么在这?”


    苗成凤回神,别人怕袁牧这大个子,她可不怕。她早死的丈夫教过他读书,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在她面前袁牧再厉害也只是个纸老虎。


    苗成凤下巴微抬,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我想单独同景清说几句话。”


    她的要求属实是在二人意料之外。


    袁牧眉头拧紧,赵景清站在他身后,疑惑地探出脑袋打量苗成凤。


    “就这么说吧。”袁牧道,苗成凤的性子谁不知道,他怎会放心景清和她独处,更何况她还是裴西安的娘,袁牧更不可能答应。


    赵景清从袁牧身后走出来,“就在这说吧。”


    他打心眼里不想和裴家有任何接触与联系。


    苗成凤骂骂咧咧习惯了,最近被收拾得够呛,也没做出改变。要求没被满足,她当即就要骂人,但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苗成凤压下脾气,琢磨了会儿才开口。


    “景清啊,当初定亲下聘,交换婚书,名字写得可是西安和你。这成亲,认的就是这婚书,能当我家西安夫郎的,只有你一个。”苗成凤还在说,“当时换嫁闹恁大,我私心里希望你当我家夫郎,只是……”


    赵景清和袁牧听不下去,四目现对,只觉离谱至极。


    他们没听错吧?


    她脑子还正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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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我不介意你跟过袁牧, 西安那儿我会去劝他,你……”


    “不可能,不要痴人说梦。”袁牧打断苗成凤的喋喋不休, 面色阴沉, 越发觉得苗成凤有病, 当着他的面说景清与他成婚不作数,当他是死的不成?


    苗成凤一噎, 怒视袁牧,“哪有你说话的份。”


    转而与赵景清说话,脸上堆满了笑,语调讨好,“景清, 你就跟我回去吧, 只要你和袁牧断了, 回我们裴家, 裴家你当家做主。”


    “……”赵景清听得半晌无言, 不知道她是哪根筋搭错了。


    裴家有啥好的, 让他当家做主在苗成凤眼里有那么大的诱惑力,足以让他舍弃袁牧?


    赵景清不理解,甚至有点想笑, “袁牧的意思, 就是我的意思, 你回罢。”


    免得从苗成凤嘴里听到更多不中听的话, 赵景清握住袁牧的手, 越过苗成凤往豆腐坊走。


    苗成凤见状,“等等!”


    见赵景清和袁牧脚步不停,苗成凤怒从心起, 她好言好语不听,就别怪她了,苗成凤拔高音量,“赵景清,婚书上写得是你和西安的名字,就是拿到官府去,官老爷也认你是我家西安的夫郞,你要是识相,就和我回裴家,你要不识相……”


    苗成凤冷哼一声,叉腰指着袁牧道,“我就告到公所,告到清河县衙去!告袁牧欺男霸女,抢我裴家的夫郞!把他抓牢里去!”


    赵景清和袁牧步子一顿。


    苗成凤顿时得意洋洋,怕了吧。


    夫夫二人面色皆沉了下来,袁牧不耐道:“你有婚书我有婚契,盖了公所官印的婚契,你要告官尽管去告,看县太爷是认你的婚书,还是认我的婚契。还抓我坐牢,依我看……你告冤状,县太爷先打你二十大板!”


    说罢,袁牧不想再和苗成凤纠缠,牵着赵景清的手大步离开。


    苗成凤立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对袁牧的话报怀疑态度,婚契还能大过婚书去?县太爷真会打她板子?


    不成,回去问问西安。


    袁牧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大,赵景清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袁大壮。”赵景清唤了一声。


    袁牧从怒气中抽离出来,慢下步子,面色依旧不大好看,当着他的面挖他墙角,抢他夫郞,面色能好看才怪。


    赵景清反握住袁牧的手,“咱们婚契盖了官印,我只与你在一起。”


    闻言,袁牧紧蹙的眉宇舒展,心中的怒火被安抚,所有的不愉化作甜滋滋的喜悦,垂眸望着赵景清。


    赵景清神情认真,“你好,爹娘也好,星儿活泼可爱,我很喜欢你们,喜欢这个家。不论她说什么,我都不听,当她在放屁,你也不许听,不许放在心上。”


    景清心里有他,袁牧再确定不过,能听见他真情实感的一席话,却在袁牧意料之外,袁牧嘴角弯弯,露出笑来,“好,我不听。”


    但这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当初换嫁时便白纸黑字写清楚的,现在苗成凤找来,不就是见他们日子过好了,赚了钱,她觉得亏了。


    他们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小一年,赚点钱不容易,苗成凤想来摘桃子,痴心妄想。他和景清的关系,虽不会因她三言两语被挑拨,但袁牧想想便觉着恶心和生气,竟想抢他夫郞。


    他与景清相互扶持,相濡以沫,景清只能是他的夫郞。


    两人走回家,袁牧将手里提的书递给景清,让他拿回屋里,他则去找林翠娥,将苗成凤找来的事儿同她说了。


    林翠娥:“……”


    不是,苗成凤脑子咋想的?林翠娥再好的脾气也被气得不轻,压低声音骂道:“她脑子被驴踢了?当初换嫁认下赵景明,不要景清的是他们,现在还敢来要景清……气死我了!”


    “气大伤身,您别气,”袁牧情绪早已在景清的安抚中平静下来,“娘,你空了回去同林阿叔说道说道。”


    既然敢做,就别怕事情败露,被人戳肺管子。


    林翠娥应下,“成,明儿卖完豆腐我就回去,赵景明不是个省油的灯,话传他耳朵里指定热闹。”


    “好。”


    袁牧从林翠娥屋里出来,站院里能看见他屋门半掩着,景清在翻看新买的书,袁牧静静看了会儿,躁动的心安定下来。


    那厢,苗成凤急急忙忙回到乐明村,临到家门口,放慢了步子,神情也变得小心翼翼,待确认赵景明不在家,才又支棱起来。


    兔崽子是个横的,力气不知道为啥恁大,打人痛得很。苗成凤哪能甘愿被赵景明拿捏,可她打又打不过,三个儿子还没一个争气,老大腿折了瘫在床,老二老三有奶便是娘,赵景明捏着粮食,一个比一个乖,小树儿……指望不上,苗成凤满心的怨气。


    推门进屋,苗成凤插上门闩,才走到床边,前后不到半月,西安就被病痛苦楚折磨的狼狈憔悴,苗成凤当娘的瞧着,心疼不已。


    苗成凤压低声音,“西安。”


    裴西安睁开眼,“娘。”


    “西安,我今儿去找景清了。”苗成凤将今儿的事讲给裴西安听,最后问,“袁家那小子说得是不是真的?县太爷真会打我板子?”


    裴西安:“……”


    苗成凤还在自顾自的说:“景清要还给你当夫郞,咱家日子就好过了,他能赚钱,性子也软,肯定不会和赵景明那兔崽子似的,还打人!”


    裴西安:“……”


    “娘,你别再去找他了。”裴西安道,他亦后悔,和他娘一般生出当初娶的是赵景清该多好的想法。


    如果没断腿这事儿,借赵四的手将赵景清生意搅黄,再使点手段,让赵景清和袁牧过不下去,届时他便有机会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裴西安不明白,赵四为何会在该上工的时辰,出现在烟柳街守着他,还听见了他和黄宁的谈话。


    断腿的痛苦如蛆附骨,裴西安眼底满是阴霾。


    苗成凤皱眉,“那不成,他得给你当夫郞,不找他哪能成?”


    裴西安闭上眼,不想言语,他已经劝了,不听便罢。


    “砰——!”门被踹得哐哐响,苗成凤一哆嗦,就听见赵景明的声音,“开门。”


    苗成凤看裴西安一眼,只好起身打开门。


    赵景明抱胸立在门外,“躲这儿偷懒来了,谷子没打完,你两儿子不想干了,正等着您老去帮忙。”


    苗成凤敢怒不敢言,狠狠瞪赵景明一眼,大步走出去。


    赵景明走进屋里,相较和苗成凤说话,他的声音堪称和颜悦色,“西安,一直躺着不好,不如起来看会儿书,温习功课。”


    裴西安未做出回应,赵景明半点不介意,径直在床边坐下,“我寻思过了,你能考上秀才,说明你是聪明的,读书有天赋。只是爹去了后,死老太婆过于溺爱你、纵容你,才让你心思被别的事儿占了去,现在有我在,你只管安心读书,其他的什么也不用想。”


    那日后,赵景明琢磨了许久,裴西安和他记忆中的两模两样,但有一处定是真的,他能中举,一定是自己的能力。


    丰年去考过童生试,赵景明大概了解些许应试的流程,知道监考有多严密,不可能作弊,裴西安能从中脱颖而出,定是真才实学。


    裴西安上辈子能中举,这辈子也一定能行。


    他的选择没错,他一定会当上官夫人,过上好日子。


    裴西安猛地睁开眼,见鬼似的盯着赵景明,不由自主回想起当初他爹在世时,时常督促他学习,他头悬梁锥刺股的刻苦。


    赵景明将裴西安扶起来,不顾裴西安反抗,将他挪到桌前坐下,温声道:“今儿你先温书,明儿起,你再往后学。”


    裴西安面色难看,“你疯了,疯子!”


    赵景明皱眉,“我没疯,我清醒得很,看你的书,别说话。”


    裴西安胸膛不断起伏,心口郁气沉沉。


    赵景明不再理会他,走出房门,他要去盯着死老太婆和那两个懒鬼干活,今儿天气不大好,他怕后边下雨,庄稼收不完烂地里。裴家本就穷,收成就那么点,若是在这紧要关头糟蹋了,明年可过不下去了。


    好在天没阴太久,乌云散开。


    次日也是好天气,地里的稻子都收完了,最开始割的已经晒干,只要将最后两天收的也晒干就成。


    悬在头上的压力没了,赵景明松了口气,走在路上步子也轻快了些许。


    “你听说没,苗成凤找袁家去,让景清跟她回裴家。”


    “啥?她脸皮恁厚?真的假的?”


    “真的!袁家老三夫郞说的,还能有假?”


    “太荒唐了,裴仁德的脸都被她丢光了!苗成凤啥时候去的,我咋没听到风声?”


    “好像是昨天。”


    ……


    赵景明步子一顿,他说怎么到处找不着苗成凤,原来是去找赵景清了,真是让人意外。


    赵景明大步走回裴家,当天晚饭,饭桌上只出现五个碗。


    苗成凤守着晒谷子,人给热得蔫了吧唧的,肚子也饿,坐下捧着碗就要吃,筷子刚拿起来,便被夺走。


    “赵景明,我干了活!”苗成凤急道,干了活凭什么不让她吃饭?


    赵景明道:“你恁满意赵景清,想让他当你儿夫郞,去找他要吃的呗。”


    苗成凤瞪大眼,眼中怕上惊恐,赵景明咋知道这事的……


    赵景明扫她一眼,端碗吃饭。


    “景明……我不是这意思……”苗成凤欲辩解。


    “咱家穷,能少一口人吃饭,少一份口粮,老二老三也能多吃两口,”赵景明放下筷子,“娘能自个解决口粮,我真开心。”


    苗成凤脸色变了又变,“景明……”


    赵景明不理会他,苗成凤求助地看向裴老二裴老三,却见他们低头扒饭,碗里的饭比平日多了许多。


    小树儿抿着唇,眸光转向苗成凤,余光看见赵景明的身影,他垂下眼,静静吃自己碗里的饭。


    苗成凤求助无门,瘫坐地上哭嚎,“当家的你走得早,留下我受人欺负,连饭都吃不上……”


    ——


    小罗湾,豆腐坊。


    林翠娥回了乐明村一趟,惦记着明儿要做豆腐卖豆腐,赶在天黑前回到小罗湾。赵景清和袁星做好了饭,等着林翠娥回来开饭。


    坐在桌前,林翠娥先盛一碗米汤喝,解渴。


    袁牧问:“娘,家里庄稼收咋样了,谷子晒干没?”


    “晒得差不多了,你爹想给晒干些,免得放时间长了发霉。”林翠娥回答道,两人都默契的没提回去干的另一件事。


    袁星眼睛一亮,“那爹啥时候过来?”


    林翠娥道:“约摸小半个月吧。”


    “好耶!”袁星高兴了会儿,考虑道,“那我不能和娘住一个屋了,景清哥,我想住你们隔壁,行不行?”


    赵景清点头,“行,得空了咱把屋子收拾出来。”


    “好!”


    袁牧慢半拍反应过来,不行啊,家里现在人多,他们屋隔壁没人,景清和他同房次数都少了,要隔壁住了人,不得更少。


    袁星已经同景清说屋子要如何布置,他要买什么,两人说得高高兴兴,林翠娥不时搭腔,袁牧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罢了,还有小半个月,他抓紧时间多吃几口。


    洗漱完回屋,袁牧便缠上赵景清。


    明月高悬爬升至树梢,又渐渐偏移,小罗湾豆腐坊亮起烛光。


    忙碌的身影穿梭,一框又一框压制好的豆腐摞在一起。


    季衡驾驴车前来取豆腐,随之而来的,还有关胜。


    跳下驴车,关胜踏进豆腐坊,迫不及待道:“东家,好消息!”


    赵景清从厨房走出来,疑惑问:“啥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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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关胜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伸出巴掌来,“我跑了五家要从咱们这进货的食肆和酒楼。”


    “恁多?!”赵景清震惊不已,这才招他来上工多久啊, 满打满算不到十天, 他果真没看错人, 赵景清面上浮现笑意。


    关胜一一道来,“有三家是食肆, 要的量不多,拢共不到十框,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咱来者不拒。”


    是这个理,赵景清点点头, 就听关胜继续道:“余下两家酒楼, 一家规模小, 最多要到十框, 另一家稍微大点, 十五框至二十框。”


    虽说每家要的都不多, 但算下来不少,最多能要四十框,赵景清问:“今儿能签合约不?”


    关胜点头, “能, 我就是想今儿全搞定, 早早搭大衡驴车过来。”


    “成, 我去拟合约。”赵景清舀水洗手, 往堂屋里走,将纸笔取出来。


    关胜跟在他后头,说一个食肆、酒楼名称, 赵景清写一份。五家合约一式两份,赵景清全部写好,交给关胜。


    “签好后今儿下午送过来,明儿应该就能开始送货了。”关胜笑道,前边成的两户是二十五框豆腐,再加上这五户的四十框豆腐,每天六十五框,他每天至少能抽成二十一文,一个月是六钱又三十文,加上保底五钱,每月工钱已经超过一两了!他心中算着账,干劲满满。


    不过多了四十框豆腐,关胜不由担忧,“咱们豆腐坊产量能跟上吗?”


    “能,你就放心吧。你尽管放心跑生意,你跑多少咱们都能跟上。”赵景清承诺道,心道还好招人了,石磨驴子也添上了,不然以关胜跑生意这速度,他们生产还真跟不上。


    关胜放下心来,开始汇报他跑生意的进程,“青石镇这边的酒楼食肆我都跑遍了,能从咱们这进货的应该就这几家。烧席师傅也跑了,他们嫌这边太远了,即便送货上门也觉得不方便,好些不乐意,但有一个在犹豫,我后边再上门拜访游说。我想换其他临近的镇子跑,武安镇武平镇这些都去跑一跑。”


    这两个镇子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从山阳镇驾驴车过去,约摸耗时一个时辰,赵景清颔首,赞同他的想法,“可以。”


    “只是有个问题,我去了肯定不能频繁来回,吃住这些……”关胜说出自己的顾虑,总不能叫他自费吧?


    赵景清道:“可以报销,你不用担心。”


    关胜暗暗松了口气,“那就成,东家大气。”


    赵景清失笑,“你先跑山阳镇这边,此前我和袁牧跑了食肆,后面有事耽搁了没接着跑,你先跑这边的。”


    “成。”关胜答应下来。


    季衡走到堂屋门外,“东家,我这儿货上完了,你们弄好没?”


    “好了。”赵景清回答,转而对关胜道,“你安心跑生意,不会亏待你。”


    关胜已经站起身,闻言郑重点头。


    他和季衡一道离开,赵景清喝了两口水,重新进入厨房忙活起来。


    上午要送出的一百四十框豆腐做完,赵景清和袁牧这才有空坐下来说话。知道关胜短短时间跑了四十框豆腐的生意,袁牧啧啧称奇,“这人真是厉害。”


    跑生意不简单,要能说会道,脸皮够厚,能豁得出去。当初他和景清跑那些个食肆,有些个知道他们来意,直接拒绝将他们给赶出来,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关胜生意跑得快,咱们生产得跟上,场地得尽快扩大。不知道孙佑问好没,主家卖不卖这院子。”赵景清生出两分急切来,院子已经用到极致,不拆院墙连添口锅都没地方安置。若是关胜再跑四十框、八十框生意来,生产肯定跟不上。


    袁牧看了眼天色,“咱们现在去问问,中午还能顺道和娘一起回来。”


    “好。”


    刚干完活,两人身上汗津津的,赵景清舀水端进屋,和袁牧分别擦洗完,换上干净衣服。同徐立秋打声招呼,让他多盯着点,夫夫两人便出发去镇上。


    步行不过两刻,两人脚程快,时间更短些。


    袁牧个子高大,两人甫一踏进牙行,孙佑便瞧见了,立即迎了上来,“二位来了。”


    招呼赵景清两人坐下,孙佑道:“房子的事儿我替二位问了,主家有卖房子的意向,但不单卖房子,村里的地也要一起卖。”


    赵景清和袁牧对视一眼,赵景清问:“地有多少?”


    孙佑道:“上等田五亩,中等田五亩,下等田七亩。”


    那么多……赵景清神色微变,田地的价格袁牧同他说过一些,上等田一亩八两至十两,中等田一亩三至五两,下等田一亩一至二两。


    按最便宜的价格算,他们要将这些地一起买下来,至少六十二两。


    赵景清不由看向袁牧,寻求他的意见。


    袁牧问:“院子多少钱?”


    孙佑答:“主家出价五十两。”


    为了五十两的院子,还要买六十二两的地,袁牧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夫夫二人都不说话,孙佑忙开口道:“你们要买的话,院子外那加起来约摸一亩的荒地送你们,价格还能再谈,有讲价的余地。”


    可……他们买地做什么?赵景清好一会儿才张口,“我们考虑一下,你先帮我们留意比这大的院子。”


    孙佑目光又投向袁牧,没得到半点回应。这家是夫郎当家做主,他咋忘记了,孙佑只好道了声‘行’。


    赵景清和袁牧走出牙行,二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赵景清率先开口问:“还买吗?”


    院子买得起,地也买得起,但他们现在不需要买地。做生意是赚了钱,可赚得并不多,连院子带地买下来,一百二十两打底。钱花出去,他们手里的钱就少了,豆腐坊账上五十两,万一周转不过来,需要他们另外投钱,手里没钱可咋办?


    两人并肩往菜市豆腐铺走去,袁牧隔了好一会才道:“买。”


    赵景清看向他,面露疑惑,“为啥?”


    “原因有三。其一,我们想后面转成民籍,名下得有足够的田地,买地不容易,咱们手里有钱,遇到了就买下来,慢慢攒着。其二,小罗湾位置好,临近官道,车马来往方便,另找地方耽误时间,可能没小罗湾方便。其三,价格便宜,咱们将外边荒地清理出来,不需要青砖红瓦盖房子,搭棚子即可。”袁牧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来,“不是搭草棚子,搭瓦盖的。”


    现在厨房里那两口锅烧着,屋里跟蒸笼似的,搭棚子透气,夏天好受些,冬天冷了还能给挡上。


    赵景清认真思考,袁牧说得是切切实实的好处,山阳镇酒楼和食肆还有四天结账,款收回来后,买了房子手里能余下大概一百五十两,够豆腐坊周转的。


    停下步子看下袁牧,赵景清天人交战片刻,闭眼咬牙道:“那……买吧!”


    花了钱,才能更好的赚钱,赚更多的钱,赵景清默默安慰自己。


    赵景清抓起袁牧的手,迈步往回走。


    袁牧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由失笑,景清不仅是个小财迷,还是个守财奴。


    不过袁牧稍微有点疑惑,“平日里用钱,买驴、买石磨、吃穿、给爹娘分成、开工钱……咋没见你心疼舍不得?”


    “这些都是小钱,买院子是大钱,积蓄掏空一半。”赵景清目光幽幽扫向他,能一样吗?


    袁牧宽慰,“咱们生意好,花了再赚。”


    孙佑正翻找赵景清所需的房源,不时唉声叹气,余光瞥见离去的二人去而复返,他愣了下没起身迎客,两人已经走到他面前站定。


    这次是袁牧开口,“我们考虑好了,主家的要求我们答应,如果价格合适,院子田地能一起买。”


    要买?!孙佑被这巨大的惊喜砸得晕晕乎乎,“就、就考虑好了?”


    这才出去多久?一刻都没有。


    袁牧颔首,“嗯,考虑好了。你帮我们和主家牵线,双方见个面,商谈价格。”


    孙佑终于回神,脸上堆起笑来,“成,我今儿下午便去转告主家。你这边啥时候方便见面?”


    赵景清道:“最近三天下午都可以。”


    孙佑道:“好,我尽量将时间安排在这几天。”


    “价格方面,能尽量低些最好,劳你多帮我们说话。”赵景清多嘴叮嘱一句,他是出钱的人,能少出就少出。


    “一定一定。”孙佑保证道,他当然要帮着买家说话,房子成交了,他才能拿抽成赚钱。


    从牙行离开,去到菜市豆腐坊,和林翠娥袁星一同回小罗湾。


    赵景清和袁牧对视一眼,袁牧将他们打算把豆腐坊买下来的事同林翠娥说明。


    林翠娥第一反应,“你们钱够不够?我和你爹攒了些,不够先拿去用。”


    袁牧道:“我们手里的钱够,马上回款了,手里会更宽裕。”


    “那就成,你们有需要随时开口。”林翠娥不放心叮嘱,目光转向赵景清,“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景清哥,我也攒了钱,可以给你们用。”袁星亦道,他帮家里做豆腐卖豆腐,景清哥没让他做白工,来小罗湾后每月一两、二两的给,他娘和二哥不时再给点零用,他可攒了不少钱,已经快十两了。


    “嗯,现在手里钱够用,要是不够了,一定同你们开口。”赵景清心中暖意流淌,娘真的很好,星儿也很好。


    下午,关胜送来签好的五份合约,明儿就能开始送货了。


    赵景清收好合约,盼着关胜能跑更多的生意。


    又添四十框豆腐,明儿上午要做一百八十框豆腐,其中八十五框得赶在季衡来取豆腐前做出来。


    赵景清担心做不完,特意通知徐立秋四人明儿早半个时辰上工。


    他工钱按时发,平日里大方,一月里每人能发两三斤肉。初次提前上工,四人没多言其他,都应了下来。


    次日丑时,小罗湾豆腐坊烛光映照星辉,坊内人影攒动,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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