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还来吗
江家的双子已经有四五天没摸到陈乱的影子了。
熟悉新生上下训时间的陈乱真想躲他俩其实很容易, 掐着下训休息的点儿就随便往不允许学员进去的地方溜达,要么就到训练场战场模拟舱随机抓点幸运儿进行“友好”指导。
下班到点儿一分钟也不多留,下训哨还没吹, 陈乱的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了。
甚至有一次, 刚进了办公大楼的江翎眼睁睁地看着陈乱的车从眼皮子底下潇洒地开出校门, 给他看了个车屁股。
那一刻江翎觉得车屁股后面那俩灯都变形成了一个嘲讽的表情。
但有别于江翎对暂时逮不着陈乱这件事的急躁, 江浔一点儿也没看出来着急。
军训总要结束的,等到开始上课,陈乱想躲也躲不了。
他总要给对方留一些喘息的空间。
把人逼急了没好处。
此时夏季的余威随着连日来的艳阳天又重新返场, 炽白的阳光烤下来, 蒸得塑胶跑道上腾起扭曲的气浪。
一道道穿着作训服的身影在热流中晃, 偶尔有风吹过, 卷起的也只有干燥的尘灰,连风都是热的。
陈乱捏着一杯冰咖啡穿过操场的边缘朝后面的训练场走, 目光在这群顶着大太阳训练的新生阵列上扫过去。
穿得都一样,他也分不清机甲系的阵列在哪儿。
前面有一个方阵正坐着暂时休息,学员们歪歪斜斜在树荫下幼鸟似的叽叽喳喳挤了一堆。
陈乱远远地就看到有人朝他招手。
“oi——乱哥!”
脸上被烤得通红的少年抱着膝盖坐在树荫下面, 眼睛亮亮的朝他看过来。
是乔知乐。
那这边应该是医学部的队伍了。
暂时撞不上江翎和江浔, 陈乱慢悠悠晃过来, 从口袋里摸了几个水果糖丢过去:“休息了?”
而后才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机甲系在哪儿呢?”
乔知乐接了糖给身边的小伙伴分了分,含着糖口齿不清地指了指远处一个正背对着他们站军姿的方阵:“那儿。”
陈乱抬头瞧了一眼, 隔了大半个操场,离得挺远, 点了点头:“怎么样?还适应么?”
“实话说,快死了。”
乔知乐往身边的小伙伴身上一瘫:“今天实在是太热了,刚刚已经有omega晕倒被拉走了。”
他翻了个白眼:“我感觉我也快了。”
他的身体素质也就一般,在alpha里算是弱鸡那一挂的, 属实是已经有点儿吃不消了。
“扛不住了就给教官说,下来休息。”陈乱在乔知乐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别硬撑。行了,我走了。”
后者小鸡啄米点头:“嗯嗯!知道了乱哥。”
背后似乎有强烈的视线注视过来。
陈乱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机甲系的方阵已经转了过来。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并排站着,其中一个正咬牙切齿地远远看他。
那目光凶狠得像是现在就要扑上来活啃他一口似的。
呀,被看到咯。
陈乱站在树荫里捏着手里的冰咖啡慢悠悠嘬了一口,弯起眼睛朝那边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嘿,有本事现在离队追出来。
训练场和机甲已经申请好了,陈乱晃过去的时候秦阳已经在里面等着。
外围的看台还挤了一圈儿过来围观的。
以前能看陈乱对抗实战的机会不多,上一次还是上学期陈乱跟霍临打着玩儿,那段精彩录屏在校内论坛热门里起码挂了大半个月。
所以这次闻风而来不少人,陈乱甚至看到了两个助教和机甲系的一个主教官。
简单打了个招呼后,陈乱来到了备战室。
“陈助教。”
看到人进来,alpha立刻站了起来,漆黑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陈乱。
“腿好了?恢复得还挺快。”陈乱把那杯冰咖啡喝完,空杯子远远地投进垃圾桶,转身利落地跳上机舱:“上机。”
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多说。
两台b级训练机甲相继入场,看台边上有人举起了手机。
秦阳驾驶的黑色涂装机甲率先升空,引擎轰鸣着,迎着灼眼的阳光和炽热的风,挥臂展开机械长刀。
另一台红色涂装的机甲紧随其后,慢悠悠地滑进场地。
通讯频道里传来陈乱轻松而随意的声音:“来。”
下一秒,黑色机甲的引擎骤然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推进器拖出一道绚丽的尾焰——
沉重的机身快到几乎拖出残影,没有任何试探地挥刀,带着一往无前的锋锐朝着下方的红色机甲直直扑去。
蓄满能量的长刀几乎撕裂空气,带着骇人的风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横劈向红色机甲的胸腹核心!
然而陈乱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甚至连刀都还没出鞘,秦阳的刀风已经劈至眼前!
看台边上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就在蓝色的刀刃即将触及红色机甲的前一秒,陈乱动了。
脚下的推进器爆发出一阵璨光,沉重的红色机身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流轻盈地托起,仅仅是一个足尖点地的轻微动作,却配合着肩部姿态引擎瞬间的、几乎无声的微微调整——
“欻”地一声,红色的影子幽灵一般向上飘起,不但没有后撤,反而侧身轻巧地让过刀锋,欺上前去!
机体在半空中违反常识地悬停半秒,而后迅速拧身抬腿,
蓄力向下砸去!
耳麦里传来陈乱冷淡的嗓音:
“太慢了。”
“砰——”
黑色机体的背部装甲被结结实实砸了个正着,整个机身都向下沉落!
秦阳迅速调整姿态回身,来不及站稳,斜上方那道红色的影子便如同一只穿云的雨燕向他疾速俯冲,红色的双刃从武器匣“噌”地一声弹出,带着风声呼啸而来!
秦阳只得横刀去挡。
然而那红色的长刃却在兵刃相接的前一秒忽然一个诡异地侧偏!
刀与刀刮蹭之间火花四溅,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秦阳愣了一下。
下一秒,红色机甲的手腕拧转,轻描淡写地旋手一挑!
秦阳的刀直接被一股巨力挑飞!
蓝色的长刃在空中划过一道流光,在一声清脆的铮鸣声中砰然插在了场地边缘的空地上,颤动着嗡嗡作响!
而在秦阳的刀脱手的同时,那台红色的机甲再度轻盈地腾跃而起,推机器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在半空中拧身抬脚,沉重的足部装甲狠狠地踏在了黑色机甲的胸口上!
“轰轰——”
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黑色机甲被踏个正着,姿态都来不及调整便重重地朝着地面砸去!
秦阳的面前顿时弹出一片警告红光!
机甲落地发出一声震响,烟尘四起!
勉强调整落地姿势的黑色机甲半跪着,从四散的尘灰力站起身,抬头望向半空中逆光而立的那道红影。
“再来!”
黑色的机甲再度咆哮着挥刀朝陈乱追去。
沉重的刀刃被腰轴的力量带动,拖出一道蓝色的炫光,从陈乱的机体右上方向斜下斩落,却在即将兵刃相接的瞬间诡异地一个拧身,速切成了横劈!
而陈乱背着一只手,没有后退。
红色的机体滑步侧身,左手刀几乎像是早就预判到了秦阳的临阵换刀一般精准地压了下去。
刀刃碰撞间火花四溅,发出一声尖锐的铮鸣!
攻击再度落空!
耳麦里陈乱轻笑一声:“不错。”
红色刀锋的攻击紧随而至,刀风呼啸着劈向秦阳的侧翼!
“锵——”
秦阳抬刀抵挡。
然而下一秒,陈乱的推进器骤然熄火!
红色的身影失重一般坠落了几米,旋即却又如同炫技一般在半空悬停,引擎嘶鸣着爆发出一阵轰响,蓝色的推进器尾焰再度亮起,带着一道华光腾跃上去,以一个鬼魅般的姿态骤然闪现在了秦阳的背后!
“回头了。”
秦阳仓皇地拧身回头,横刀架在胸前意图格挡。
却见红色机甲压根没有抽刀,而是向着秦阳猎食的鹰鸟一般俯冲而来,却在即将相撞的那一刻侧身,两台机甲的机身交错——
那道流火一般的红影在错身的瞬间,抬手扣住了黑色机甲的肩部飞翼!
引擎轰鸣着拧身带动手臂抡圆了一甩!
黑色机甲的机体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骤然失衡!
陈乱再次腾跃而起,一脚踏上秦阳的肩头,向下蓄力!
“轰——”
黑色机甲再度沉重落地!
通讯频道里再度传来陈乱懒散的语调:“还来吗?”
秦阳甩了甩眩晕的脑袋,嘴角向上弯起,眼里凝聚起兴奋的光:“来!”
6号训练场内开始不断传来兵刃相接的铮鸣声。
黑色的机甲无视了机甲动力过载的震颤,引擎轰鸣着一踩到底,蓝色的兵刃卷成一片不断闪烁的风暴!
上挑、斜刺、横斩、反撩……
急风骤雨一般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卷向陈乱,每次挥刀都带着倾尽全力的狠辣,不后退、不格挡、刀风撕裂空气的尖啸声连绵不绝得朝着那团红色的烈火席卷而去!
然而那团火只是悬停在那里,秦阳的每一次攻击,换来的都是陈乱飞鸟一般轻盈的闪身、精准到令人绝望的微小侧移。
一次次进攻,又一次次落空,在令台下观众眼花缭乱的刀风中显出一种令人胆寒的轻盈与自若,而后又在此间精准地捕捉到黑色机甲动作间的微小破绽,一次又一次将它轰然砸落!
“轰!”
“再来!”
“轰轰——”
“……再来。”
“砰——轰!”
“再来!!!!”
没有人数过秦阳被陈乱从半空中砸下来多少次,他们只知道那道火光一般的红影几乎成为了一场噩梦。
那台灼红色的机甲连刀都没怎么出,明明是沉重的机身,偏偏动作起来轻盈如风,灵活的飞鸟一般在半空中将黑色机甲耍得团团转,秦阳一次又一次被抓住微小的失误一脚踹下来砸到地上。
面前屏幕已经开始弹出引擎过热预警,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似的一阵阵酸痛。
秦阳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响在机舱里,透支的精神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干涸的口腔里都开始泛出一丝铁锈的味道。
“……”
“再来。”
而后咬着牙再度启动推进器冲了上去。
下一秒,刀被挑飞。
之间那抹红影在半空里悬停,抬手摁住黑色机甲的后颈,压了下来,在引擎的轰鸣声中轰然落地。
场内烟尘四散。
场外鸦雀无声。
通讯频道里响起陈乱的嗓音:“刀都握不稳了来什么来,这么着急把自己往校医手里送?你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透支了,再打下去得抬你出去了。”
旋即红色机甲的舱门弹开,陈乱利落地从机舱里跳出来,压着耳麦看向旁边黑色机甲的舱门:“秦阳,下机。”
漫长的沉默后,黑色的舱门打开了。
秦阳躺在舱位里,透支的精神令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有些脱力地解了安全带,但已经没有力气出舱了。
面前伸过来一只戴着半指手套的手,秦阳抬眼,看到逆着骄阳站在舱外的陈乱锐利未散的透灰色的眼睛。
胸腔里重而急地震颤起来。
那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起来。
酸软脱力的身体支撑不住,不受控制地向前倒过去。
“?喂。别碰瓷啊。”
头顶传来陈乱的声音。
秦阳靠在陈乱肩头,抿着嘴:“抱歉,陈助教。”
“……我没力气了。”
精神放松之下,被忽略了很久的腿部传来一阵剧痛。
秦阳垂眼一看,裤子上已经洇出来一片深色。
“陈助教,我……伤口好像崩了。”
“你自找的。腿没好来约什么训练?”
陈乱带着他下机:“还能走吗?带你去校医楼。”
“还行。”
“……算了,你自己走着看起来像个瘸脚老大爷怪可怜的,我扶着你吧。省的回头论坛里挂我虐待失能老头。”
等到秦阳重新包扎好伤口的时候已经过了午,上午的对抗训练视频已经再度在校内论坛掀起一阵热议。
陈乱在处置室外等着护士处理完出来,才抱着手臂迈步进去看着躺在病房里、因为精神透支而显得萎靡不振的秦阳,语气调侃:“下次还打吗?”
秦阳垂下眼睛:“打。”
“唷呵?还想打?”陈乱晃过去坐到床沿,在桌边的果盘里摸了个橘子:“那我下次真的不留手了啊。”
而秦阳看着陈乱剥着橘子皮的手指,眼前浮现出刚才在训练场陈乱伸手拉他起来时背后的逆光。
亮得灼眼,连心跳的频率都烧得开始失衡。
他蜷起了手指。
有些沉默的空气里响起alpha平稳的嗓音:
“陈助教。”
“你真的不能接受我吗?”
捏着橘子皮的手指顿了一下。
“我说过了,我对学生不感兴趣。”
挨揍没挨够是吧?
下一秒,陈乱的手腕被握住了。
黑发黑眼的alpha拉着陈乱朝自己的方向带了带,按在自己怦然跳动着的心口,目光真诚地望进陈乱的眼睛:“陈助教,我真的,很喜欢你。”
“真的不能试一试吗?”
既然已经表白过心意,明年又要进舰队。
为什么不能现在争取一下呢?
等毕业了,就没机会了吧。
alpha坐起身,靠近过来。
“如果尝试过了,还是不可以的话,这件事我以后不会再提。”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于此同时,
江翎正拽破麻袋似的拖着因为中暑刚刚呕吐了一阵子、这时候已经手脚虚软眼前发黑的乔知乐朝校医楼走。
从一楼大厅转过弯,有好几个值班室和处置室。
靠外面那个处置室的门半掩着,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江翎随意地扫了一眼,脚步却僵在了原地。
空气里香柏木与琥珀的味道开始暴躁地翻涌燃烧。
隔着半开的门,陈乱坐在床边,手抚在黑发alpha的胸口。
后者的手指握在陈乱的手腕上。
看起来有些暧昧。
浅琥珀色的瞳仁在短短一瞬间就被翻涌起来的情绪压成沉沉的暗金色。
身边本就在中暑的乔知乐被暴躁的信息素刺激得眼前一黑。
“yue——”
江翎眯眼朝那间处置室看了一眼,压住逐渐暴躁起来的情绪,拖着乔知乐转身:“先送你去见校医。”
“我还有点事儿,你等下自己呆着。”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你疯了?我是你哥
在陈乱的认识里, “试试”这个词语代表的含义,无论是对他或者是对秦阳来讲都是一种不负责任。
他不想跳坑,也不希望自己最喜欢的学生撞了南墙还不回头, 一副要把自己干脆撞死的倔驴样子。
那根本不是一条可以尝试的路, 而是一个死胡同。
面前的alpha眼神干净而诚挚, 握在他手腕上的温度有些灼热。
手掌之下是对方鼓动着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带着几分忐忑。
而陈乱只是眯眼看他。
随后干脆又利落地的将自己的手腕一旋,轻轻巧巧地抽手离开。
空气里属于秦阳的信息素沉沉地凝滞住了。
随着掌心里陈乱温度的抽离, alpha的手指痉挛一般轻轻蜷缩了一下。
略显冷淡的嗓音在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空间里响起, 坠落在地的同时也又冷又沉地砸在了alpha的心口。
“不行。”
alpha有些干燥的嘴唇动了动, 却没说出话来。
陈乱站起来, 后退了半步站在床边,目光平静地迎上后者黯淡下来的眼睛,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他抬手在秦阳脑袋上抽了一巴掌:“你当是超市购物呢?试用期不满意还能退。”
“以后这种事不要再提了,要不然就别来见我了。”
这破孩子到底喜欢他什么?
他改还不行吗?
秦阳低垂着眼睛沉默着。
好半晌后,掐住手心的手指终于松开。
那双黑色的眼睛重新抬起来, 朝着陈乱小幅度地弯了弯, 叹息一般开口道:“……我知道了。”
“行。记住你说的话。”
陈乱的眼里终于又重新盈起平日里那种轻松的笑意, 把手里扒了一半儿的橘子塞过去:“少钻点牛角尖,我走了, 你好好休息。”
而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合上了门。
安静的空间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落进来,温温热热地落在手心里剥了一半儿橘子上。
秦阳垂眼看着那片暖融融的橙红,手指轻轻地拢了起来。
凝滞了许久的信息素终于轻飘飘地沉落了下去。
另一边,陈乱出了门往大厅外面晃, 正寻摸着晚上要不要去买点水果。
刚刚那个橘子看着就不太好吃。
斜对门的处置室门半掩着,陈乱也没在意。
知直到他的脚步即将经过,那扇门突然打开了。
一条手臂伸出来拉住了陈乱的手臂,猝不及防的拽着他朝那间处置室里跌去!
空气里弥漫着几乎燃烧起来的香柏木与琥珀的味道。
陈乱闻不到,他惊了一瞬,下意识地挥拳要砸过去。
“陈乱。”
少年熟悉的嗓音响起来。
陈乱愣了半秒,收手回身:“江翎?”
安静得有些过头的处置室窗帘被拉上了,显得有些些许昏暗。
已经高出陈乱许多的少年站在门边,门外投进来的光线被切割成明暗两界,亮色的边缘止步在他的脚尖。
而后那扇门发出一声轻响,光线逐渐狭窄,最后随着“咔哒”一声彻底湮灭。
沸腾起来的信息素卷成涡流朝着陈乱涌去。
拉着陈乱手臂的那只手向下滑落些许,以一种无法挣脱的力道握住陈乱的手腕,朝着对方扯了扯。
被浅蓝色窗帘过滤成暗蓝的光线里,少年alpha朝着陈乱弯起唇角:“躲了我这么多天,玩得还开心吗?”
“躲你?”
陈乱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瞧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躲你了?刚开学,工作很多,只是比较忙而已。放开。”
说着便拧着手腕想要抽离。
下一秒,扣着他腕骨的那只手骤然用力,将陈乱拉进怀里。
一条手臂拢上了陈乱的腰际,温热的呼吸随着吐字的节奏落在了耳侧,带着一声嗤笑:“忙什么?忙着跟你的好学生你侬我侬?”
“……”
陈乱那双冷灰色的漂亮眼睛半眯起来,看向眼前江翎近在咫尺的暗金色的双眼:“你说什么?”
“我说,”
江翎握着陈乱的腕骨,后者身上残留着属于秦阳的信息素味道,丝丝缕缕地刺激着他因为情绪的起伏而越发躁动起来的腺体。
他用力收紧了拢着陈乱的手臂,将人压进怀里:“秦阳的胸口,好摸吗?”
话音落下,氛围瞬间结冰似的凝住了。
“江翎,你还清醒吗?”
那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凉意。
而江翎垂眼看着陈乱干净的颈侧,翻滚的情绪冲着后颈的腺体,引起一阵阵的燥动。
眼前这个人,嘴里说着对男的不感兴趣,不可能喜欢上学生,躲了他这么多天,电话不接,消息轮回,连个影子都见不到,一转头却被他逮住跟那个讨厌的家伙坐在一起,甚至在拉小手!!
香柏木与琥珀味道的信息素带着几分压不住的暴躁,浪潮一般带着一种压迫性朝着陈乱席卷而来。
“我当然清醒,我清醒得很。”
江翎弯着眼睛笑起来,却又强制性地扣住了意图挣脱他的陈乱手腕,朝旁边带去。
直至将陈乱逼迫到了门背,脊背与冰凉的门板相抵。
少年高挑的身影将陈乱笼罩在阴影里,信息素酝成风暴,一层一层压了过来。
即使陈乱闻不到信息素,也从面前压过来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腰后被江翎的手掌贴住扣紧,手腕被他带着,抚在了后者的胸膛上。
隔着轻薄的作训服,陈乱能感受到手掌之下少年逐渐结实起来的肌肉,以及那一声快过一声、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
那双压着情绪的眼睛牢牢地锁住他的视线,低哑下来的嗓音里甚至带了几分顽劣的恶意。
灼热的吐息跟自己的呼吸混在一处。
“我的好摸,还是他的好摸?”
晃在眼前的那双唇向上勾起,露出唇下的半颗犬齿:
“陈乱,你要不要摸摸看?”
本就有些沉甸甸的胸腔里,心脏随着江翎的话音重重地撞了两下。
小混蛋今天吃错药了?
又在发什么神经病。
陈乱拧了下眉,用力地将手腕抽出来,抬肘将压在身前的江翎撞开。
本就心情有些不佳的陈乱此时也有些压不住火儿,抬眼瞧着江翎,唇角弯起来一个挑衅意味的弧度:“我要做什么,我想做什么,还需要跟你一件件全都报备吗?”
那双冷灰色的眼没什么温度地向上弯起,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轻笑出声:
“江翎,你还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朋友吗?几天见不到哥哥就要哭哭啼啼。”
说完也懒得去看江翎什么表情,推过江翎的肩膀就要转身开门出去。
紧接着,安静到有些窒息的空间内骤然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陈乱的手指还没来得及碰上门把手,背后有沉重的躯体压过来,肩膀被扣住,旋即一阵巨力袭来——
“砰——”
胸口撞在结实的门背上,手腕被欺身上来的江翎反扣住压在背后,一只手穿过胸前向后收紧,将陈乱困在了方寸之间。
“江——”
没能冷喝出口的名字被后颈覆盖而来的温热呼吸打断,陈乱来不及拧手挣脱把人扔出去,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
翻腾在空气中压抑了许久的信息素轰然从后颈那片柔软的皮肤涌入,沿着血管随着瞬间失速的心跳过电一般流向每一处神经末端。
眩晕、
失重、
呼吸开始凌乱……
发育不完全的腺体留不住的信息素四处流散。
陈乱不受控制地脚下一软,眼里凝起一片雾气。
嵌在后颈的温度退开些许,身体落入一个有些滚烫的怀抱里。
陈乱咬着牙转过身,抬手抽过去,却在半路就被对方抬手拦下。
后背被少年高挑的身形压着靠在了门背上,手腕相叠被扣在头顶。
膝盖被强硬地顶开,一条腿嵌过来,将他锁在了江翎怀里的方寸之间。
陈乱低喘一声,眩晕的视线缓慢地重新聚焦,却有滚烫的手指覆上了下巴和唇畔。
风透过窗户缝吹拂进来,扯着蓝色的窗帘轻轻摇摆,于是室内略有些昏暗的光也随之晃动起来。
江翎的指腹压在陈乱的唇角,看着那双琉璃一般清透的双眼里聚起来的薄雾,因为刚才的标记行为而乱了的呼吸使得那双浅色的唇正微微张开着,从他的角度几乎能看到一点柔软的舌尖。
呼吸近得几乎融在了一起。
江翎能闻到对方身上那种熟悉的、干净的味道。
刚才在处置室门外看到的画面在脑海里闪回了一瞬。
那双情绪翻涌的眼终于压不住地暗沉了下去。
去他妈的忍一忍再给他一点时间。
要忍到陈乱跟别人亲上了才算完吗?
于是萦绕在陈乱周身的信息素再次涌动了起来。
陈乱调整好呼吸,抬眼看向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年,张嘴欲骂。
下一秒,扣着他下颌的那只手忽然用力抬起,迫使他仰起了头。
温热的呼吸覆了上来。
柔软、
温热、
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思维在这一刻突然断了线,一片空白。
耳边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只剩下自己几乎要从胸腔里撞出来的失律心跳。
砰砰、
砰砰、
那声音随着心脏泵出的灼热血液逆流而上,冲击着开始混响轰鸣着的耳膜。
唇瓣被对方温热的呼吸含住。
江翎看着陈乱因为极度震惊而僵硬住的眼睛,弯起唇角,吐字间呼吸交缠:
“陈乱,你心跳好快——”
“啪——”
话音还没落下,江翎的声音被一声清脆的声响打断,脸颊一侧泛出一种火烧火燎一般的灼痛。
浅金色的瞳仁不受控制地紧缩起来。
而陈乱看着脑袋都被打偏过去的江翎,白皙的脸上迅速泛起一片灼红,混乱的心跳慌了一秒,旋即又被更大的震惊与不可置信淹没。
透着冷意的嗓音从喉咙间被压着低喝出来:
“江翎,你疯了?”
“我是你哥。”——
作者有话说:回收文案!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我根本不想你做我的哥哥……
骤然响起的那一声脆响尖锐地几乎将空气都扎穿了, 而后陈乱的冷喝声同时又将整个空间摁进了一片真空。
处置室内寂静到令人窒息。
只有陈乱带着几分颤意的呼吸在两个人之间瞬间冻结住的氛围里流响。
甚至他的手臂还僵在半空,手心里传来火辣辣的麻木感,指尖却在不受控制地轻轻抖着。
面前少年的侧脸迅速浮起一片红色, 嘴角似乎是被牙齿撞到, 以至于渗出来一点刺眼的血色。
额前的碎发因为偏头的动作落了下来, 遮了一半隐没在暗色的光线里暗沉沉的眉眼。
看不清表情。
一种令他心颤的慌乱从胸腔一路涌上喉头, 带着一丝丝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悔意。
陈乱还在发木的手指轻轻蜷了一下,瞳孔僵硬地缩着。
“我……”
疯了。
一切都不对了。
而江翎的舌尖轻轻顶过被牙齿划破的口腔内侧,回头过来。
他抬起拇指在嘴角蹭了一下, 垂下眼睫看了一眼指腹上的一点殷红, 而后随意地碾去指尖上的红痕重新抬眼, 看向陈乱震颤着的瞳仁。
陈乱僵硬的手指被捉住, 被握在手心里的指节感受到一阵温热。
少年唇角向上勾起,犬齿陷入还在泛红的皮肤。
死寂的空气里响起一声轻笑:“打爽了?”
“……”
陈乱眯起眼看他, 用力将手抽开,压住了越来越混乱起来的心跳:“江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在做什么?”
少年alpha偏头看他, 又重新凑近过来, 温热的呼吸与陈乱的混在一处, 唇角含着的笑意开始扩大,带着一种明知故问的恶劣:“不明显吗?”
那一刻陈乱根本分辨不清自己已经卷成了混乱的漩涡的情绪里到底有什么。
一切都失控了, 脑海里只剩下一阵阵令人心悸的轰鸣。
他看着面前江翎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浅滩此时已经被翻涌着的情绪压成了暗沉沉的金色, 被窗帘过滤后的光影没入那片暗海,透不出一点光亮。
这小混蛋现在压根没有理智可言。
于是陈乱抬肘顶开江翎的肩膀,声音像是挂着冰碴子,冷漠地飘在空气里:“你现在根本不清醒。”
说着推开对方就去开门要走:“在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之前, 我不想见到你。”
“江翎,”陈乱的手握在门把手上,回头看着站在暗蓝色的阴影里的少年。
外面的风停了,窗帘也在他背后静默着。
手指收紧起来,复杂又混乱的情绪如同杂乱的稻草堆在心头,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
但他到底是按下了把手:“我只会是你哥,从前,往后,都是。”
他感受不到,
在他话音落下来的那一刻,空气里属于江翎的信息素几乎是在瞬间就如同火星子落入火药桶一般,轰地一声爆燃开了。
已经开了一半的门被一只手从背后猛地撞上合拢落锁。
肩膀被一只滚烫的手握住,用力向着一旁的柜子边上甩过去,却又在后背即将撞上冷硬的金属柜体时被一条手臂垫住搂紧。
面前一道阴影向他逼近过来,少年alpha的眼里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一般翻涌着抬手,指腹压在陈乱的唇角,嗓音带着低沉和沙哑,卷起一种危险的压迫感落在陈乱的耳侧:
“陈乱。”
“你有没有想过,”
“我根本不想你做我的哥哥。”
紧接着,炽热的呼吸就再度向陈乱压了过来。
背后金属柜体的冰冷触感从紧贴着的后背渗进来,腰际却被炽热的手臂牢牢锁住,胸膛紧贴着胸膛,起伏着的混乱心跳重重地砸着陈乱的耳膜。
不同于上次唇贴着唇的吻,而是带着一种强势得不容拒绝的侵略性。
轰——
脑海里混乱成麻的思维彻底炸开了。
陈乱应激了似的下意识地抬手,却在半路就被一把扣住压在头顶。
碾在唇上的呼吸退了些许:“还没打够么?陈乱,你觉得我会给你第二次打我的机会吗?”
紧接着,炽热的温度再次倾覆过来。
“你打疼我了,现在也该我讨点利息回来。”
“江翎!!——唔!”
那根本不像一个吻,反而更像是一场沉默又激烈的战争。
紧绷住的下颌被死死钳住,不容他逃退分毫,落在唇上的青涩的吻撬不开陈乱紧咬着的牙关,于是慢慢演变成了一种碾压和困兽一般的撕咬。
丝丝缕缕的刺痛和淡淡的铁锈味道在交缠着的混乱呼吸之间漫开。
挣扎、
推拒、
复又压制。
束在皮带里的衣角被扯出来,灼热的手指探入,覆盖上一如想象中那样的柔韧的皮肤。
而后向上。
令人头皮发麻的触碰让陈乱本就已经混乱失序的心跳顿时沉重如鼓,呼吸的节奏乱了一下,咬紧的牙关不受控制地松了一瞬,立刻就被滚烫的气息抓住了机会长驱直入。
方才在临时标记时注入的信息素还在身体里乱窜,此时空气里风暴一般席卷着的信息素更让后颈开始泛起一阵闷痛,提不起太大力气的手腕挣不开alpha强硬的压制。
手指用力地攥紧着,指节都在发白。
单方面的强行索取和另一方的抗拒让彼此的呼吸都越来越沉重。
呼吸之间被属于江翎的气息填满。
气急了的陈乱发了狠,泛红着眼尾一口咬上了江翎的舌尖。
后者的呼吸滞了一瞬,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开始更蛮横地肆意掠夺。
直到两者的唇舌之间都泛起血腥的味道。
临时标记的余韵伴着几乎要从胸腔里撞出来的混乱心跳、以及被窒塞住的呼吸让陈乱的视线边缘都开始发黑。
带着一种疯狂意味的炽热的吻终于退开了。
空气重新涌入灼痛起来的肺叶,刺激着略有些干渴刺痛的喉咙。
死寂。
只有彼此沉重的、破碎的喘息在这片不大的空间里碰撞、回响。
晃动的昏暗光线映在陈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覆盖上一层薄雾的眼里,领口凌乱地散开,胸膛剧烈起伏着,浅色的唇此刻泛出一种被蹂躏过的花瓣似的红,微微肿着。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震颤着的瞳孔深处情绪翻涌,带着一种被暴力撕开了的难以置信,一片狼藉。
咬着牙的吐字从那双红肿着的唇间溢出来。
“你真是……”
“疯了。”
“这就疯了?”
眼前那双暗金色的眼睛向上弯起一个顽劣的弧度,温热的呼吸再度靠近过来:“这才哪儿到哪儿?”
而后落在了陈乱敏感的颈侧,吻上了早已烧红起来的耳后。
一阵令人头皮发炸的酥麻从那道呼吸的落点带着细小的电流一般沿着皮肤流窜了出去。
空气里响起陈乱一声惊慌的急喘。
手腕被牢牢地反扣在背后,试图抬腿去踹的膝盖被强硬地挤开,后背撞在冷硬的金属柜体上。
混乱的呼吸和彻底乱了节奏的心跳冲得陈乱眼前都开始模糊。
“江、翎!!——”
胸腔里像是灌满了滚烫的岩浆烧灼起来,鼓噪着乱来越乱的心跳。
似乎是终于感受到了陈乱从齿缝间挤压出来的怒意,那道呼吸终于退开了。
空气里琥珀与香柏木的味道萦绕着。
alpha的手指松开了些许,垂眼看着陈乱已经开始泛红的眼尾和红润的唇瓣,而后目光向下落了几分。
他微微挑起了眉,唇角向上扬起一个略带惊讶的愉悦弧度:
“陈乱。”
“你有反应了。”
紧接着,寂静如冰的空间里再次发出一声比上次更甚的脆响。
“啪”地一声,有种连空气都被摔碎的错觉。
陈乱压着眉眼用力推开江翎的肩膀,紧绷着下颌的肌肉将衣服整理好。
后颈上刚刚被标记过的位置一阵阵刺痛,陈乱抬手摸了一把,而后一脚踹开杵在面前的江翎,自顾自到处置室的药架上找了一张创口贴反手敷上。
全程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江翎一眼。
完全将他当成了一个透明人,一团无所谓存不存在的空气。
屋子里一直在流涌着的信息素罕见地凝滞了下来。
灼痛着的脸颊微微发麻发热,江翎在有些刺痛的唇角抹了一下。
真够狠的,
又出血了。
“陈乱。”
江翎的声音落下来。
陈乱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应。
“……陈乱。”
江翎又喊了一声。
陈乱的动作没停,又去架子里翻找信息素清理喷雾。
一种慌意缓缓漫上江翎的心口,撞动起来。
喉咙开始干涩,江翎有些艰涩地咽了一口空气。
他蹙着眉迈步过去,抬手想去拽陈乱的手腕。
只听到“啪——”地一声轻响,探过去的手指被打开。
“别碰我。”
明明声音平静,力道也不重。
但在那一刻江翎觉得,被打到的指尖上烧起一种撕裂般的灼痛。
比脸上的更疼。
“陈——”
没吐出口的名字被眼前的青年抬眼时眼里的冷淡生生扼住,戛然而止。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和纵容的眼睛里,此时如同下了一场寂静的冬雪,覆盖住了一切温度,灰沉沉的一片冷然。
他从来没有见过陈乱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看过他。
于是他慌了。
僵在半空里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狠狠收紧起来,刚刚还满溢着滚烫温度的胸腔像是突然漏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又穿胸而过流散出去。
空荡荡的一片窒息的冷。
他宁愿陈乱跟他生气,甚至揍他。
都好过现在这样。
他后悔了。
而陈乱只是大致清理掉身上和处置室里的味道,没有再去理会僵硬在原地的江翎,冷淡着神情转身去开门。
“……喂,陈乱——”
衣袖被一只手扯住。
陈乱回过头。
面前身材高挑的少年拽着他的袖口,沉默了半秒,抿着唇。
想说的话却卡在了喉头,像堵了一坨铁块,尖锐地扎着喉咙,吐不出,咽不下。
而后指尖里的布料被扯走。
那一刻,少年alpha琥珀色的瞳仁骤然紧缩起来,嘴唇甚至抖了一下,僵在了原地。
陈乱看着江翎一瞬间失去神采的眼睛,心头泛过一缕尖锐的涩痛。
但旋即又迅速被一种乱麻一般的复杂情绪和因为被强制标记和强吻引起的恼怒盖了过去。
无论如何,都冷静一下吧。
陈乱转过身打开了门,迈步出去。
下一秒,却猝不及防地直直撞进另一双深湖一般平静的琥珀色眼瞳。
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年alpha站在门口,手还抬着,似乎是要敲门。
在看清楚陈乱的那个瞬间,眸光轻微地闪动了一下。
空气里还残留着极其轻微的临时标记的味道。
而面前的陈乱平日里平整的衣服略有些褶皱,嘴唇正红肿着泛起莹润的水色,下唇一侧还有一点细微的血色。
像是被咬破的。
江浔的目光落向陈乱身后,他的孪生弟弟正在屋子里暗蓝色的光影之下沉默而立。
右侧脸颊一片燎红,嘴角含着一点红痕。
一看就是被打的。
龙舌兰的气息无声地蔓延。
他只是被教官叫去帮忙做了一下统计表格,他们做什么了?
或者说——
江翎趁他不在,对陈乱做了什么?
“江浔?”
陈乱还带着些低哑的嗓音拉回了江浔的眼神。
他瞧了一眼屋子里的江翎,信息素毫不遮掩且不客气地带着一种攻击性撞了进去。
再抬眼看向陈乱时,面色却又是一片如水的平静和温和。
“哥哥。”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捡你回家
“你嘴唇怎么了?”
江浔的手朝着陈乱的下巴探过来, 陈乱立刻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下。
那只手在半空中顿了一秒,垂落下去。
“我买了冰水。”
一瓶还在渗着水雾的冰镇矿泉水递过来。
陈乱垂下眼睛看着江浔握着瓶子的手指,接了水拧开, 抿着喝了一口。
“狗咬的。”
随着冰凉的液体涌入有些干燥的喉咙, 失速的心跳慢慢平息, 混成一团乱麻的思维也终于清醒了些许。
事情是江翎做下的, 他不能因为他们两个长着一样的脸就去迁怒江浔。
这对江浔不公平。
所以陈乱慢慢喝着那瓶水,看向江浔:“下午没有训练吗?怎么跑来校医院了。”
“现在是休息时间。乔知乐中暑了,江翎送他过来的。”
陈乱捏着瓶子的手指滞了一下, 有些无奈。
早上就看那小子状态不好, 还提醒过他撑不住了就打报告, 医学系的训练又不像需要作战的机甲系那么严苛, 怎么还是把自己给送医院来了。
“他人呢?带我去看看。”
“好。”
江翎默然地跟在两个人后面。
没人理他。
只是没走两步,江浔突然出声叫住了陈乱。
“哥哥。”
浅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如水地望向有些疑惑地转身看他的陈乱, 清淡的嗓音响在走廊里:“创口贴有些贴歪了。”
江浔坦然地抬眼与陈乱对视:“需要我帮你重新贴好吗?”
陈乱抬手抚上后颈,果然在粗糙的创口贴边缘之外摸到了一点微微泛着痛的凹陷。
他自己看不到,刚才又在情绪不稳定之下贴的太过随意, 没遮全。
“……”
“好。”
三个人重新回到了那间处置室。
陈乱到椅子上坐下, 背对着江浔撩开了发尾, 将那片歪了的创可贴揭了下来,露出了后颈冷玉一般的皮肤上那块靡红色的咬痕。
空气里龙舌兰的气味瞬间就燃烧起来了, 沉沉地环绕过来。
江浔抬眼睨向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江翎,漂亮的浅琥珀色瞳仁被暗涌着的情绪压成了金色。
后者靠在柜子边的一片阴影里, 泛红的嘴角还含着点破损的血痕。
一母同胞的双生子目光在压抑的空气里交错。
江翎扯了扯嘴角,垂下了眼睛。
江浔捏着棉签的手指收紧了几分。
他已经猜到这个蠢货对陈乱做了什么了。
陈乱后颈上的咬痕不深,现在江翎不在易感期,所以融进去的信息素也不算多, 晚上估计就散干净了。
江浔捏着棉签给那片有些刺眼的红色涂了些清凉消肿的药水,重新撕过一张新的创口贴将那颗咬痕严严实实地盖好,又重新喷了一遍清理喷雾压住那点细微的信息素气息。
直到除非靠的很近,正常的社交距离闻不到陈乱身上轻微的属于江翎的临时标记的味道。
江翎看着自己的痕迹被一点一点清理掩盖干净,有些不爽,但到底只是抿了下唇没有出声儿。
等到陈乱和江浔收拾好起来出去,他又立刻小尾巴似的跟出去了。
乔知乐呆着的病房在走廊尽头。
陈乱抬手去敲那扇半掩着的门的时候,这小孩正靠坐在病床上抱着一瓶电解质水猛嘬,手背上还扎着点滴,举着手机看视频。
听到声响一转头看到抱着手臂懒懒斜靠在门上的陈乱,眼睛顿时一亮,而后向上弯起,露出一个冒着憨气泡泡的笑来:“嘿,乱哥。”
像只欢快地摇起来尾巴的傻耶耶。
亮晶晶的氛围染了过来,陈乱沉甸甸压着的心头轻松了不少,于是忍不住弯起唇角起来,屈指在乔知乐的额角轻轻敲了一下:
“你怎么搞的,不是说了撑不住就休息吗?”
乔知乐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我这不是,不好意思给alpha丢人,边儿上的omega和beta都还挺着呢。”
说话间手机放了下来,屏幕朝上。
播放着的正是早上跟秦阳打对抗的时候看台上的观众拍摄的战斗视频。
那台流火一般的红影正把黑色的机甲溜得团团转,摁着朝地面上砸落下去。
乔知乐注意到陈乱停顿了一下的眼神,乐颠颠地举起来手机:“乱哥那台红色机甲是你开的吧!视频在论坛都火上热门了。”
说着便滑动着屏幕给陈乱展示已经被加了红色的【热门】标头的帖子评论。
【我乱哥天下第一:我哥还得是我哥!好灵活啊!】
【呜呜,菜菜,捞捞:切,这种水平我要是上去,只需要一招!陈助教就得哭着——求我别死。】
【我真的不想修机甲:我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视频。】
【数据不说谎:有人下午来训练场一起复盘一下陈老师的操作吗?想学。】
【咸鱼不粘锅:到底是谁这么好命在上霍老师的课还能得到陈助教的指导!陈助教别打他了来打我!我比他扛揍!】
【数据不说谎:楼上的刚通网吧,陈老师已经不在霍老师手下做助教了,今年去带新生了。不知道会不会开自选课?】
【我乱哥天下第一:以前临姐那门考前专项实际上就是乱哥在带,今年应该还开,上过的都说好!】
【咸鱼不粘锅:???有这种好事!啊啊啊开选课了踢我!我要抢课!】
同一时间,正在播放的视频进度条已经到了尾声。
画面里陈乱跳上那台黑色机甲的舱门口,朝着里面的人伸出手。
江浔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屏幕上。
黑发黑眼的alpha被陈乱拉着从舱位里站起来,而后身体一晃,靠在了陈乱肩头。
看上去像是被陈乱揽在怀里一样。
而后两个人相携离场。
空气里沉香木与香根草味道的信息素躁动了一瞬,辛辣的龙舌兰味道蔓延出来。
身侧传来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轻笑。
江浔抬眼,与江翎的目光撞个正着。
后者朝着江浔挑了下嘴角,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
——都是一丘之貉,谁不了解谁呢?你看,换你来你也一样淡定不了。
“……”
江浔将朝着自己涌来的挑衅意味的信息素撞开,乜了沉不住气的蠢弟弟一眼。
——活该你挨打。
这边的兄弟两个在偷偷拿信息素互掐,另一边毫无感知的陈乱在跟乔知乐聊天,两个人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临走的时候跟乔知乐和江浔都打了招呼,唯独没理江翎。
全当他是团空气。
等到陈乱的身影走远,乔知乐看着脸上余红未消的江翎,嘬着电解质水眨巴眨巴眼睛:“江翎你跟乱哥闹矛盾啦?”
看样子好像还挨了打。
能给脾气这么好的乱哥惹毛了,他到底干啥了。
江翎:“……”
平日里一点就炸的江翎垂着眼睛靠在窗户边上偏过头看向窗外,不想说话。
空气里响起一声轻笑。
江浔把乔知乐手里空了的瓶子扔进墙角的垃圾桶,扫了江翎一眼:“别管他,他活该。”
陈乱已经很克制了。
接下来整整一周,陈乱虽然没有再故意躲着兄弟两个,但也没有跟江翎说过哪怕一句话。
这种钝刀子割肉一般的煎熬让江翎像是陷入了冰火两重天的撕扯里,
一边在疯狂叫嚣着去拉住陈乱,去扳过那张冷淡的脸看向他,逼着他注视着自己,承认自己的存在,另一边又无时不刻再回闪着处置室里陈乱看向他的那个冰河覆雪一般的眼神,回想起陈乱的袖口从自己手指尖被扯走的那个瞬间。
他不敢。
他宁愿陈乱揍他一顿,也好过这种完全将他无视掉的煎熬,连心跳都好像掉进了一个深无止境的冰洞里,迎接他的只有无尽的下坠。
而江浔什么都没做。
他一如往常那样在陈乱面前做个乖巧听话的好弟弟,仿佛那天在乔知乐的病房里的信息素躁动只是一个错觉。
如同一只隐匿在黑暗里从容地等待时机的猎食者,不疾不徐。
很快又到了周末。
天气不算好,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下来,淤积在远处的钢铁森林之上,连空气也变得湿沉沉的。
连日的高强度训练让新生叫苦连天,于是也集体休了一天假。
已经下班很久了,陈乱还坐在办公室里揪着已经快秃了的仙人球发呆。
江浔和江翎这个点儿已经到家了吧。
“陈乱?”
办公室外传来霍临的声音:“怎么还没走?”
刚加完班准备离校的alpha进来,笑着敲了敲陈乱的桌子:“怎么了,最近看起来死气沉沉的,眼瞅着都快长出来尸斑了。”
陈乱沉默了一下。
怎么说呢?
他总不能告诉霍临自己被弟弟给强吻了所以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吧?
霍临看出来陈乱不太想回答,于是也没继续问,而是朝着陈乱伸出手,扬了扬下巴:“走吧,跟我去给我帮个忙?”
“去哪儿?”
“我家。”
一个小时后,车子穿过了大半个城市,跨过静海大桥,七拐八拐穿过城港贫民区狭窄又阴暗的小巷子,停在了一个红瓦白墙的院落之外。
破旧却很干净的大铁门半开着,墙头有绿色的藤蔓生机勃勃地苁蓉垂下。
大门边上挂着一个牌子:城港区希望之家。
霍临火红色的长发出现门口的那一秒,院落里骤然响起一声稚嫩而清脆的喊声:
“霍姐姐回来啦!!”
紧接着是越来越多惊喜的欢叫,一群大大小小的豆丁从院子里麻雀一般飞涌出来朝着霍临围拢过去。
院子里小楼下的中年女人放下手里提着的水桶,目光温和地落在霍临身上,又看了眼他身边的陈乱,弯起眼睛:“回来啦。还带了朋友?”
“嗯,回来了,妈。”
霍临被脚下抱着腿缠着胳膊的一群豆丁挤着脱不开身,于是俯身下来指了指身边的陈乱,弯着眼睛悄咪咪地大声道:“看见这个漂亮哥哥了吗?他身上有糖。”
于是下一秒,被一群毛茸茸的小可爱挤在中间甜甜地叫哥哥的变成了陈乱。
挂了一身小不点的陈乱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糖发,脱身的霍临站在一边抱着手臂开始笑。
好半晌才从豆丁堆儿里爬出来的陈乱看着满院子跑的小不点呼了一口气,却又慢慢笑了起来。
很久以前,他还在地下基地的教养院的时候,也像这些孩子一样会期待大人的到来。
他们会带来很多东西。
有时候是一些新衣服和玩具,有时候是零食糖果。
也有的时候,是新的爸爸妈妈和新的家。
“哝,我妈蒸的包子。晚饭。”
霍临塞了个热腾腾的包子到陈乱手里,啃了一口自己手里的,幸福地眯了下眼睛,才看着在那边排队领包子的小不点们道:
“他们都是我妈收养来的,有的是生病了被扔在医院里的,有的是半夜扔院子门口的,还有在外面要饭被我妈捡回来的。”
说着她自己便笑了起来:
“我那点儿工资全交给我妈养孩子了。”
陈乱咬着手里喷香的素馅儿包子:“你每天都回来吗?”
所以学校外面那间房子才会空着不住。
“对啊,白天有义工,但是晚上他们就回去了,我怕我妈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霍临吃完了包子拍拍手站起来,垂下眼睛看着陈乱弯起唇角:“这不是今天抓了你这个壮丁过来帮忙吗?”
很快,陈乱就知道喊他来帮什么忙了。
帮忙跟小孩玩老鹰抓小鸡……
陈乱负责护崽儿,霍临扮老鹰。
天色暗了下去,檐下的灯早早地亮了起来,晕开了一小团暖融融的光。
两个大人被一群小萝卜头簇拥着拽到院子里。
软乎乎热腾腾的小手抓在腰间的衣服上,后面坠了一大串稚嫩却又都很明亮的脸庞。
霍临俯下身张开手,故意皱着眉头呲牙扮凶,于是那串明亮的小太阳便欢叫着往陈乱身后躲去。
陈乱也扶着膝盖去左闪右摇地去拦截扑向孩子们的霍临,小豆丁们便惊叫着连成一串歪歪扭扭的风铃,摇晃间发出清脆的响。
那些笑声脆生生撞在院墙上,又摇摇晃晃弹了回来。
捉人的在笑,被捉到的在笑,摔倒了的爬起来也在笑。
陈乱也开始笑。
等到孩子们玩累了,在坐到地上的陈乱和霍临身边挤挤挨挨趴成了一团,软绵绵又暖乎乎地依偎在身上。
陈乱喘着气望着屋檐下漫射出来的暖色的灯光,连日来闷在胸口的郁气终于被驱散,轻轻暖暖地浮了起来。
霍临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越压越低的云层,抬手拍了拍陈乱的肩膀:“现在开心点了吗?以后可以常来玩。”
她垂下眼睛捏着趴在胸口的一个小姑娘软绵绵的脸蛋,目光柔和:“他们也很喜欢你。嗯?对不对?”
小姑娘抬起头看了一眼陈乱精致漂亮的眉眼,又立刻把脑袋埋进霍临怀里,闷闷地传出来小猫叫似的声音:“嗯!喜欢!”
说完又亮晶晶地抬头看着陈乱,笑起来露出缺了口的牙齿:“喜欢陈乱哥哥!”
“陈乱哥哥给的糖好吃~”
“哥哥长得好看!嘿嘿。”
“哥哥你下次还来吗?什么时候再来呀?”
刚刚安静了些许的院子又闹腾起来。
胸腔里像是被一团暖融融的云托起来,轻轻软软地浮动着。
直到陈乱出门上车,霍临和院长站在门口,孩子们围拢在身边跟他道别。
“快下雨了,路上注意安全。”
霍临拍了拍陈乱的车窗。
陈乱看着院子门口蹲着的眼巴巴目送他离开的小不点,弯起眼睛挥挥手:“嗯,走了。”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空气里凝起了湿沉沉的水汽,云层几乎压到了头顶上伸手就能触碰到似的。
陈乱在小区楼下就碰到了江翎。
换回了一身常服的少年坐在楼宇外路灯下的长椅上,似乎是在等他回家,远远地看到陈乱就立刻站了起来。
“陈乱,你、”
江翎垂眼看着陈乱,掐着手心本想问“你去哪儿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拐了个弯变成了“你回来了。”
看起来带着些可怜巴巴的忐忑。
陈乱抿了下唇,看着江翎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吻,心又乱了起来。
于是他冷淡地“嗯”了一声,自顾自地走进楼宇门,没有回头。
江翎没有跟上来。
上电梯的时候陈乱才转过身,在电梯逐渐关门的缝隙里看到了站在灰沉沉的天空下远远望着他的江翎,影子被他身后的路灯拉得很长,斜斜地停在阶下。
身影落寞地像是一只被丢弃了的大型犬。
心脏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下一秒,冰冷的金属门将视线彻底隔绝。
回到家的陈乱换了鞋洗了澡,捧着一杯橙汁窝在沙发里看狗血剧。
橙汁是江浔打的。
陈乱没有提起他在楼下遇到了江翎,江浔也没有提醒陈乱江翎还在楼下。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狗血剧里男女主歇斯底里的争吵声。
陈乱捏着冰凉的玻璃杯,目光虚虚地落在屏幕上,好像在看,又好像是在走神。
窗外忽然响起了一声惊雷。
沉闷的风从外面灌进来,已经带上了潮湿的味道。
陈乱的眼睛眨了一下。
下一秒,随着“哗啦”一声响,天河倒灌。
坐在桌子边上看书的江浔站起身,关上了窗户,挡住了意图冲进来的潮湿雨气。
窗帘被打湿了些许。
江翎没有回来。
陈乱垂眼看着橙汁里沉沉浮浮的冰块,胸口的项链冰凉凉地晃。
电梯门缝隙里看到的落寞身影在脑海里不断放大,又跟希望之家门口那些眼巴巴望着他喊哥哥的身影慢慢重叠。
过往的一幕幕在连日来都纠结成乱麻的思绪里浮现出来。
江翎被他逗得脸红跳脚、
被他胁迫着不情不愿地喊哥哥、
一次又一次扑在怀里的温度、
放榜那天因为欣喜而亮晶晶的眼睛……
桩桩件件在眼前幻灯片似的流过。
雨越下越大了。
沉默的空气里终于响起来一声叹息。
陈乱放下已经空了的杯子,收拾起茶几边的垃圾袋,趿着拖鞋从玄关柜子里拿了把伞。
开门出去。
而此时的江翎抱着膝盖蹲在楼宇门的檐下。
路灯昏黄的光圈里闪着密密麻麻的雨线,噼里啪啦的雨点砸落在身前的台阶边缘,飞溅起来的水花洇湿了脚尖的鞋面。
他沉默地看着那些水花,抬手去接冰冰凉的雨水,垂下了眼睛。
陈乱现在肯定不想在家里看到他吧。
背后忽然覆过来一片阴影,遮了头顶的光线。
有熟悉的嗓音从高处落下来:
“怎么着?蹲在这儿等着路灯什么时候被雨淋坏了你站那儿跟它轮岗?”
湿淋淋接着雨水的手指僵在了原地。
江翎的瞳仁紧缩起来,慢慢回过头,干涩的嘴唇张了张:
“陈——”
塞了一团湿棉花似的喉咙噎了一下,胸腔里那只这几天都跟死了似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剧烈撞响起来。
僵硬的喉结滚了滚,江翎的声音带了些干涩的哑:“……你下来做什么。”
面前举着伞眉眼昳丽的青年挑眉,晃了晃手里的垃圾袋子:“下来丢垃圾。”
“顺便把某人捡回家。”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分你一半
檐外暴雨如注, 但此时都与檐下的宁静无关。
蹲在台阶边缘的少年缓慢地站起来,垂眼看着面前的陈乱。
睡衣宽松,光着脚穿着一双拖鞋。
手中还握着黑色的伞柄, 黑的白的都如此分明。
举在头顶的伞遮住了从外面斜飞进来落在裤腿鞋面上的雨线, 路灯暗暖色的光映在那双灰色的眼睛里。
如同一泓盈盈的清泉, 泉水漾起波纹, 弯起细微的弧度。
连日以来堵塞在胸口里的酸涩和惶恐都有了出口,朝着喉咙拥挤上来。
滞涩到有些发疼。
“……陈乱。”
江翎抬手试探性地轻轻勾了一下陈乱垂在身侧的手腕。
后者没有拒绝。
于是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少年靠近过来, 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拢住眼前人的肩膀。
熟悉的温度和味道盈在怀里, 空荡荡的胸腔都被重新填满。
无尽的下坠停止了。
像是被一阵温柔的风托住, 轻轻落地。
江翎的下巴垫在了陈乱肩头, 手臂收紧起来拥住陈乱。
如同拥住自己灼红的心脏。
沙哑而艰涩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混在越来越大的雨声里。
“陈乱。”
“……你不可以不理我。”
有风带着潮湿的雨气吹拂过来。
耳边响起一声叹息。
紧绷着的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你也不可以把手上的雨水偷偷抹到我衣服上。”
那声音带着一如往常那样慵懒的笑意:“江翎, 我刚换的干净睡衣。”
江翎愣了一下,旋即弯起唇角轻笑出声。
悬空的脚终于踩实在了地面上。
“我给你洗。”
“家里有洗衣机。”
“洗衣机没我洗得好。”
“?那把洗衣机挂咸鱼卖了你蹲阳台上当洗衣机。”
“……你垃圾还扔吗?”
“扔。”
“给我吧,下这么大你穿的薄, 就别出去了。”
“好。”
陈乱把手里的伞和垃圾袋一起递过去, 看着少年踩着水跑进雨里, 身影被雨雾模糊,又折返回来, 重新变得清晰。
像只快乐的大型毛绒动物。
毛绒动物回到屋檐下收起雨伞,甩了甩头发和衣角飞溅到的雨珠。
而后朝着陈乱绽出一个笑容。
陈乱的心口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地软了一下。
……
傻乎乎的。
他抬手朝着江翎脑脑门上轻轻抽了一巴掌, 转身回去。
后者亦步亦趋地跟在陈乱身后。
像条小尾巴。
关系似乎重新回到了正轨。
江翎再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日子安安稳稳流到了新生军训结束。
没有人再提起那个吻。
但生活也并非完全没有变化。
比如陈乱再也没有在他们面前大剌剌地换过衣服,
比如陈乱的房间从那以后谁也不许进去,
又比如, 从前自然无比的拥抱和亲昵现在都止步在了摸头和拍肩,再无寸进。
江翎憋得想发疯,但又无可奈何。
只有江浔一如往常平静,抽冷子还要用清淡的语气凉飕飕地给江翎心窝子里戳箭头,给江翎难受得够呛。
而江翎觉得江浔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哥肯定暗戳戳憋了个大的。
他在等陈乱平复心情,以及……
放松警惕。
十一月初,吹过的风也开始变得轻而薄起来,斜斜地割过日渐稀疏的枝桠,卷着树叶离枝飞舞。
上了整整两周理论课把江翎上得头昏脑胀,睁眼闭眼就是各种高机动机甲动力学、污染区生态分析学、战场维修理论,连晚上睡觉做梦都被埋在书海里,长了胳膊腿儿的书本追在屁股后面咬他。
更折磨的是第二天早上起来还得叠豆腐块整理内务。
A9-1101寝室已经因为内务不合格被挂了两次扣分了,因为江翎的豆腐块叠得像豆腐乳,距离被内务官丢出去只差一步之遥。
还没熬到开始上陈乱的机甲实操课,江翎就已经觉得要被成山的理论课给熬成白痴了。
上完今天最后一节课,江翎踩着平地走路都画魂儿的步子从教学楼里晃出来,看着染上一片橙色的落日余晖发怔。
脑子里一片空白。
手机发出代表着新讯息的震动,江翎被知识塞住的脑袋不想去转。
江浔抱着砖头似的课本跟在他身后,抽出来江翎放在兜里的手机面容解锁。
“陈乱在校门外等我们。”
“?”
被庞大复杂的理论课揉圆搓扁的空白脑袋有些迟钝地转过来,头顶竖起来的一撮头发晃了晃:“明天又不是周末,出校门要打报告请假。”
到了校门口拿不出假条也会被岗亭拦下来。
江浔把手机塞回去:“他帮我们申请假条以后自己批了。”
江翎握着手机,头上缓缓冒出来一颗晃晃悠悠的问号。
陈乱很少去做这种事,当初开学进校门都没让他俩坐车进去,而是赶下车跟其他新生一起步行入校。
江浔掀起眼皮瞧了一眼看起来像是念书念傻了的江翎:“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你过生日。”
江翎:“……”
靠。
最近理论课上太多了给脑子糊住了,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了。
陈乱每年都会认真给他们过生日准备礼物,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
等到两个人出示完学生证,通过岗亭的系统核验出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了马路对面靠在车边的陈乱。
才下过雨的街面湿漉漉的,商店橱窗里的灯光暖暖地流泻出来,风里带了些湿润的寒凉,行人路过时踩着梧桐树的落叶发出嚓嚓的轻响。
陈乱没穿军装,也没穿那套几乎不离身的灰突突的作战服,暖驼色的风衣在黑色的越野车边上亮得像是一团暖融融的灯火,仿佛他身边空气里初冬的凉意都被驱散了几分。
看到他们两个出来,那双漂亮的眼睛立刻就向上弯成弦月。
“哥哥。”
江浔过了马路在陈乱面前站定,冷泉一般的眼里泛出一丝笑意。
头发被搓了一下。
江翎蹭着耍赖要往陈乱身上挂,被后者抬手摁住脑袋推远,推不开烦了抬腿就是一脚。
世界安静了。
湿冷的空气里浮游着一些糖炒栗子和烤蜜薯的甜糯气味。
三个人上了车,陈乱从副驾座位上拿起来三个热气腾腾的纸包递到后排,嗓音里含着些笑意:“两个烤蜜薯,一包糖炒栗子,我订了餐厅,你们两个饿了的话先随便垫垫。”
而后又从水杯位里提溜出两杯热奶茶:“还有奶茶。”
江浔看着手里的一堆,眼里泛开一些无奈的笑意:“怕是还没到餐厅,就已经吃饱了。”
前面在过红绿灯,开车的陈乱没回头,声音随意:“网上都说好吃,所以我顺手就买了。”
顺手?
江翎扒拉着那堆东西瞧了一眼。
烤蜜薯和栗子的袋子上印着栗皇的商标,最近在社交平台上很火,要排很久的队才能买到。
奶茶是梅花巷的当季新品,也很火爆难抢。
兄弟两个对了一眼,目光又落回到陈乱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上。
指尖还泛着点薄红,一看就是在外面冻久了的。
车里很安静,只有暖风空调的轻响和汽车引擎的低吟声。
偶尔发出栗子壳儿被挤压开的时候发出的脆响。
等到车子停在餐厅外的停车场,陈乱刚下车,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就递到了手上。
里面是满满一包剥好的、温温热热、正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糯栗子。
温度像是从捧着纸包的手心里融化,顺着血液的流向慢慢暖进了胸腔。
陈乱笑起来。
抬手在两个弟弟脑袋上一人揉了一把。
“走吧,上去一起吃。”
陈乱的工资虽然订不到顶级的豪华餐厅,但中高档的偶尔吃一顿也不会造成什么经济负担。
早早预定的位置上已经摆好了花束和蛋糕,桌子靠窗,蜡烛的光映在玻璃上在雾蓝色的入夜前奏里摇摇晃晃。
三个人落座。
陈乱拿出来早就准备好的两个丝绒盒子,暖融融的烛火又在他向上弯起的眼里映成星光:
“江浔,江翎,生日快乐。”
今年的礼物依旧是不偏不倚的双人份。
两对订制的宝石袖扣,一红一蓝,背面的角落里分别刻着江浔和江翎的名字。
只是下一秒,盒子又被推了回来。
在陈乱愣了一下的表情里,双子一人拿了属于自己的那对袖扣里的其中一颗。
而后一左一右牵起陈乱的手腕,将另外一颗扣在陈乱的袖口。
动作很慢,指尖偶尔会擦过陈乱手背上的皮肤,却又都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珍重。
两个人扣好后没有立刻收手,指腹轻轻摩挲过属于自己那颗宝石,而后才抬眼注视着陈乱闪烁起来的眼睛。
“哥哥,上次搬家切蛋糕你说要把幸福分我们一半。”
“那么这次,祝福也要分你一半。”
陈乱的眼睛眨了一下,手指轻轻蜷缩起来。
一红一蓝两枚袖口就坠在他的袖口,背面刻着他们的名字,在摇曳的烛火下闪着光。
像两团固执且不眠不熄的小小的火苗。
那点光倒影在眼里,于是胸腔里也燃起了火。
不算热烈,却又足够滚烫。
心跳漏了一拍后开始怦怦撞响。
干涩的喉咙不自觉地滚了一下,陈乱的目光触碰到江翎认真的眼睛,又立刻被烫到似的迅速垂下移开。
“……”
“咳,切蛋糕吧。”
好好的一顿饭经过送礼物时候的插曲,被陈乱吃成了砒霜下饭,一整个儿椅子上有刺儿似的坐立难安。
以至于开车回家的路上,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频频落在手腕边那两枚袖扣上。
左边是刻着江翎名字的红宝石,右边是刻着江浔名字的蓝宝石。
总让他有种,
两个人此时正一左一右牵着他的手腕的错觉。
回到家的时候陈乱还在走神儿。
江浔打开了一部新上线平台的电影放着给陈乱听响。
厨房里发出雪克壶摇晃的响声。
陈乱循着声音摸进厨房,跟江浔回头过来的眼神撞个正着。
身材高挑的少年立在晕暖的灯光下,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捏着一支金属长柄吧勺,手中的玻璃杯里冰块叮当撞响。
那双冷泉一般的眼睛在目光相触的那一刻向上弯起,融化成一汪柔和的春水:“怎么了?电影不好看吗?那我去给你换一个。”
“……没有。”
陈乱的目光落在叮铃咣啷一堆瓶瓶罐罐的柜台上:“你还会调酒?”
“调着玩。”江浔偏头看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要尝尝吗?”
陈乱想起自己菜得画圈的酒量,有点犹豫。
眼前的少年靠近过来,俯身过来去看陈乱的眼睛,目光平静而温和,语气里却带了几分柔软的请求:
“我自己品不出好坏。今天我生日,就当帮帮忙,给我做一天的品酒师?”
“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顺便问一下有人想要插画活动吗?[让我康康]喜欢的人多的话我去找画师约稿[摸头]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你讨厌吗
陈乱会个屁的品酒。
他能在一口一口尝完江浔的花样以后还能保持人形就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
现在浔那双湿润而柔软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干干净净一如清澈的泉水。
似乎只是希望在生日这天祈求哥哥尝一尝自己调的饮料。
心口慢慢又融化成一团毛茸茸的软意。
尝一点点,应该问题不大吧?
总之是在家,醉了大不了就睡。
“……行。”
那点犹豫在江浔专注温和的注视下慢慢化开了。
他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 木质椅脚划过地面, 发出短促的一声响。
江浔眼底的笑意深了一些。
“先尝尝这个。”
递过来的小酒杯玻璃杯壁上挂着水雾, 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尖被冰得微红。
剔透的液体中有气泡细细密密地上涌。
陈乱抬手接过, 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收紧了一下。
他试探着抿了一口,清冽的杜松子香混着细微的苦意,带着柠檬的清新, 慢慢在口腔里回甘。
“好喝。这是什么?”
江浔看着他抿唇的动作, 指尖捻了下吧勺柄:“金汤力。”
信息素无声地缠绕过来。
第二杯的口感有几分熟悉。
陈乱捏着不过两个指节长的小杯子, 眼睛亮了一下:“是莫吉托。”
第三杯、第四杯……
陈乱觉得灯光似乎更暖了, 脸颊也升腾起些许热意。
他放松了些,支起了下巴, 看到金属吧勺在江浔修长指间旋转,反射出细碎的光。
冰块的撞响、摇壶的沙沙声、酒液朝杯子里倾注时发出的细细流响开始慢慢放大。
江浔的声音温和,介绍着每一种酒的名字, 目光却始终追在陈乱脸上。
他细细捕捉着陈乱每一次微小的表情变化。
喝到喜欢的味道时亮起的眼神, 被烈酒的酒精气辣到时的轻轻蹙眉, 直到越喝越多后,慢慢慵懒下来半眯着的眼睛。
陈乱的话渐渐少了, 眼神开始有些涣散,雾粼粼地像蒙了一层水汽。
他托着腮, 指尖无意识地点着冰凉的杯壁。
灯光在视线里晕成毛茸茸的光团开始摇晃,江浔的身影融在光线里,边缘开始变得不清晰。
厨房里的空气有些闷。
所以陈乱晃了晃脑袋扶着椅背,踩着脚下的云团站起来, 视线晃了一下。
背后伸过来一双手接住他。
耳畔落下江浔含着笑意的嗓音:“去哪儿?”
“唔……这里好闷。”
“那出去。”
陈乱左脚绊着右脚扑倒在柔软的沙发里,从坐着看动漫的江翎怀里揪出来一只抱枕压到怀里搂着。
脑袋埋到抱枕上,呼吸间都是熟悉的温暖味道。
江翎的。
于是他又抬起已经变得沉重起来的脑袋去看江翎,伸手去戳江翎的肩膀,声音慢吞吞带着些粘连:“你怎么还不睡?”
头顶落下来一声轻笑,手指尖被一只尚还带着些湿润和冰凉的手握住。
属于江浔的清淡嗓音响起来:“生日还没过完,不着急睡。”
身边的沙发微微陷下去,一双手扶着软绵绵的陈乱靠进沙发背里,有温热的呼吸靠近过来。
“还喝吗?”
思维已经开始昏沉起来的陈乱推了推靠近过来的肩膀,摇了摇头,呼吸之间都带了些醺暖的酒气。
视线旋转不停。
只是沉重地往下坠的下巴又被微凉的手指托住了,带着他向上抬起。
嘴唇上有冰凉的温度贴过来。
少年吐字时的呼吸落在敏感的耳畔,陈乱下意识地向后躲过去,却被扣住下巴动弹不得。
“可是就剩半杯了,哥哥。”
“会浪费。”
贴在唇上的玻璃杯轻轻压住下唇瓣,微微倾斜。
冰凉的液体沿着微微张开的唇缝流进口腔,被陈乱不受控制地吞咽下去。
溢出的些许酒水顺着湿润的唇角滑落,一路蜿蜒过被迫仰起的下颌角、蹭过颈侧那颗灼眼的红痣、滚动着的喉结,最后擦着锁骨的边缘没入领口。
入喉的酒气迅速蒸腾漫反上来,蒸腾着开始断线的思维向云端飘去。
陈乱呛了一口,蹙起眉头,烧红起来的眼尾沁出一些水色。
他撇过唇抬手去推:
“……不要了。”
“呜……喝不下了。”
被手指碰到的杯子倾斜了一点,于是酒水泼洒下来,一片濡湿。
白色的衬衫布料被浸透了,湿凉地贴着胸口起伏的弧度,透出隐隐的暖色。
“不要了吗?”
温暖的怀抱接住了由于眩晕而倒落下去的陈乱,清淡的嗓音落在耳畔,含着些许笑意:“明明刚才你还说很好喝。”
呼吸被另一种熟悉的味道盈满。
陈乱的手捏着面前的人肩头的衣服,糊里糊涂地想:
这是江浔。
因为与江翎身上的暖洋洋的味道不同,江浔的味道是带着些冷的。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是同款的洗涤剂,但陈乱就是能闻到这种细微的不同。
像是夏季热燥的海风与初冬寂静的落雪那样的区别。
但两种味道,都让他感到心安。
这是他的灵魂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的落点。
没有人知道,在对江翎不理不睬的那段日子里,陈乱同样煎熬。
他只是有些……
迷茫。
不知道怎样去处理,所以后退,所以逃避。
陈乱没谈过恋爱,没有爱上过别人,
所以他认为那是对亲情的一种错认,或者是某种吊桥效应。
看到江翎一次次带着希冀的眼神望向他,而后在自己刻意的无视之下眼里的光亮一次次湮灭,在那些时刻,陈乱的心尖尖是空了一下的。
可他是哥哥。
那样不对。
他们必须回到正轨上来。
衣服被打湿了。
陈乱推着江浔的肩膀想去换衣服,渐渐满溢上来的醉意让光线都开始旋转,向着天空跌落。
只是下一秒,陈乱被一只手按回到沙发里,扣在下巴上的手指上移了些许,轻轻压在了陈乱的唇畔。
空气里龙舌兰的气息弥漫上来,环绕着陈乱卷成一道涡流倾覆而下。
冷泉一般的浅琥珀色眼眸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压成了暗流汹涌的金色。
江浔垂下眼睫,指腹在陈乱被酒液湿润过的下唇瓣上轻轻摩挲。
这个位置,
之前有一片小小的红痕。
是被咬破的。
陈乱听到江浔平静的嗓音落下来:
“江翎吻你了吗,哥哥。”
那一瞬间,陈乱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耳畔似乎听到一声细微的嗡鸣,紧接着陷入一片令人心脏停跳的寂静。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喉结滚了滚。
思维缓慢地转了一下。
是的,
江翎吻他了。
江浔知道了。
陈乱没由来得有些慌。
一双手臂轻轻拢住陈乱的腰,微微收紧起来,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
少年alpha的下巴埋到陈乱的肩头,渐渐灼热起来的呼吸落在陈乱的耳侧,语气里带着些委屈:
“只有他可以吻你吗?”
“这对我不公平。”
怦怦、
心脏重重地在肋间撞了两下。
陈乱下意识地要转头去看身体另一侧的江翎,却又被下巴上的力道带了回来。
江浔强硬地捉住陈乱的眼睛,注视着他:“告诉我,他吻你了吗?”
“……”
陈乱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于是温热的呼吸朝着他落下来。
心跳缺拍。
陈乱抬手,掌心抵住靠近过来的江浔的下巴,被酒气熏得雾气朦胧的眼睛努力地聚焦:
“不对,这样不对。”
“我是你哥。”
江浔吻着陈乱的手心,抬手握住陈乱的腕骨,拿下来,望着陈乱的眼睛轻轻蹙起眉,语气里带着些不满的控诉:“可是他吻你了。”
“……”
陈乱的脑子已经乱成了浆糊,被眩晕的醉意抛过来甩过去的思维已经容不得他静心思考。
压在陈乱手腕一侧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找到了陈乱跳动的脉搏。
面前的阴影覆盖过来,心脏开始狂跳。
只是那双温软的唇却在陈乱僵硬的眼神里,羽毛一般落在了陈乱的额头上。
陈乱眨了一下眼睛。
少年吐字时的呼吸轻轻软软落在脸上。
“这样,你讨厌吗?”
“……”
陈乱悬浮在半空里的思维的线断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这样呢?”
羽毛又飘落在了不断闪烁的眼睑上。
“这样?”
脸颊。
“这里呢?”
鼻尖。
一路向下。
直到呼吸交融在一起。
羽毛落在嘴角。
陈乱屏住了呼吸。
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向上弯了一下。
而后慢慢越靠越近,以至于陈乱能感受到落在唇上的细小的气流。
……不行。
陈乱猛地垂下眼睛,抬手在江浔胸口推了推。
然而那只手被握住扣紧,对方的呼吸依旧落了下来。
又轻又软的触感只在唇上蜻蜓点水一般停留了一瞬,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便立刻退开。
“你讨厌吗?”
……讨厌……
吗?
像是一颗水珠从高处坠落入一口空旷而寂静的深井,带起阵阵涟漪和绵绵的回声。
胸腔里像是钻了只不安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在肋骨上飞撞,那种绵延不绝的“怦怦”声沿着血管的流向冲入了耳膜,所以此时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有耳边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陈乱在沉默。
于是空气里香根草与沉香木气息又蔓延出来,带着清淡的墨香柔和地缠绕过陈乱的周身,卷着辛辣的龙舌兰味道荡漾开去。
耳边响起一声愉悦的轻笑。
呼吸再度覆上来,握在下巴上的手指轻轻抬起,带着陈乱迎过去。
鸦羽一般的睫毛颤了一下,空气和呼吸一同凝滞住了。
落在江浔胸口的指节矛盾地蜷缩起来,抓皱了那一小片布料。
一开始只是轻轻地啄吻。
慢慢演变成含着呼吸的试探。
江浔不急闯入,
而是极有耐心地温存、缱绻地缠绕。
直到呼吸开始乱了节奏,
被醉意熏染得泛红的耳后开始烧灼出一种滚烫,
头顶的灯光扩散成朦胧不清的暖雾,醉醺醺的脑袋陷入柔软的混沌。
江浔才握住陈乱慢慢不再僵硬的手指,按在自己同样震颤着的胸口,
气息融在渐渐升温的方寸之间。
追逐、
流连、
时间似乎变得极慢,
在逐渐滞塞的呼吸之间流淌。
陈乱被少年越压越近的身体逼迫得不断向后退去,越来越沉的呼吸让他不得不仰头寻求呼吸,却又再次被江浔捕获。
直到后背坠入到另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一双手臂从腰际拢上来,缓缓收紧。
陈乱混混沌沌如打翻了颜料盘似的思维清醒了一瞬,如擂的心脏慌跳起来,立刻去推江浔的肩膀:
“——不,停下……唔!”
“……江翎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再次回收文案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失控边缘
从后背透过衣服的布料传递过来的温度仿佛将陈乱拖进了一片温暖的洋流, 腰际收拢起来的手臂如同沉入水底的锚,将他牢牢禁锢。
慌乱起来的心跳震得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推拒着江浔的手腕被轻易地反扣,拉了回去, 掌心被带着贴在了江浔的侧脸, 呼吸在手掌边缘吹拂。
压在涌动着的脉搏处的指腹用了些力道, 江浔的鼻尖几乎蹭上了陈乱仰头躲避他的呼吸时被迫露出来的侧颈。
灼人的笑意带着滚烫的气息落在那颗靡红色的痣上, 低低哑哑碾进耳膜:
“怎么了?怕他看吗?”
醉意漫涌的视线在晃动,连近在咫尺的江浔的脸都在融化掉的光线里开始虚焦。
手腕内侧传来些许刺痛,同时又有柔软的触感落在那里。
“可是哥哥, 你心跳好快, 呼吸也好乱。”
“你猜, 他听到了没有?”
……不对。
不对。
陈乱摇着头挣扎着。
胸腔里仿佛烧成了一片焯烫的火海, 滚烫的血液逆流而上,蒸得耳根一片通红。
可是紧贴着后背的温度起伏着, 手臂收紧,不仅没有给他逃开的机会,反而更加用力地朝他压过来。
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擦过陈乱烧红起来的耳廓:“乱动什么?”
一声轻笑随着呼吸钻入耳膜:“是你自己送到我怀里的, 陈乱, 现在你又想跑掉, 有没有问过我同不同意?”
……瞎说!
不是!
没有!
混沌的思维被这套颠倒黑白的指控搅和得更乱了,以至于视线都更加眩晕了几分。
熏上来的酒气几乎弥漫到了眼眶里, 在雾蒙蒙的眼尾灼出一片浮红。
红润起来的唇角被温热的指腹蹭了一下,而后向下移动, 捉住了还残留着些许湿润酒渍的下巴向声音传来的一侧偏过去,呼吸追了过来。
不同于上次凶猛的撕咬,而是仅仅在呼吸交融之间浅尝辄止,就在陈乱的推拒之中退开了些许。
吐字间的气息跟陈乱自己的呼吸混在一起, 嗓音里带着些不满:
“陈乱,你别太偏心。他可以,我不可以吗?”
难以聚焦的目光在眩晕之中四处游移,陈乱拧起眉头。
……不是。
我没有。
可是随着酒精的发酵漫上来的雾气裹住思维的弦,迟钝得无法运转的脑袋来不及给出答案,那声音就再次响起来: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
紧接着呼吸就被再次掠夺,周遭的光线都瞬间更加昏暗了一度。
柔软与柔软触碰。
滚烫与灼热交融。
时间像是被骤然拉长成一条弧线,跌跌撞撞落入一片失重的、昏暗的寂静。
只有超负荷的心脏震颤时发出的轰鸣,带着越来越不稳的呼吸声在耳边游离反复。
方寸之间都是暧昧的勾缠和缱绻。
衣服布料被泼撒上去的酒水浸成凉凉的一片,又被皮肤上越来越高的温度蒸腾。
湿漉漉地紧贴着、摩挲着。
衣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蹭出了一角,隐隐约约看得见露出来的一弧腰线。
在又暖又暗的暧昧光线下像是一块莹润的暖玉。
有温度贴了上来。
细小的电流随着上升攀爬的指尖皮肤表层游移乱窜,引起更加混乱的心跳和呼吸声。
但空气被攫取了,堵塞着温热和不畅。
无意识的闷哼从缝隙之间流溢出来,像是在空气中肆意弥漫的信息素之间放了一把火。
于是燃烧。
蔓延。
倾覆。
崩解。
指尖的温度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节奏慢慢挑开被浸湿的衬衫纽扣,恶劣地沿着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上移,停在锁骨的凹陷处、又落在颈侧,感受着皮肤之下随着奔涌的血液而跳动着的动脉节奏。
江浔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停留在那颗在昏暗的光线里晃动着的那颗灼眼的红痣。
像一颗燃烧着的星火。
呼吸落下来,将那点火光覆盖。
耳边几乎立刻就响起了一声惊慌的喘。
空气融化了,越来越高的温度混着酒精的味道在蒸腾,裹挟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陈乱周围碰撞,在他的皮肤之上交织、争夺。
面前是深渊,
背后是悬崖。
手指沿着呼吸的起伏落到了腰际。
无处可退,
无路可逃。
金属卡扣崩开发出“叮”地一声轻响。
江浔捏着陈乱的下巴强行捉住他已经融成一片湿淋淋的雨雾的视线。
清淡的嗓音也染上了些许沉哑,暗金色的眼底热潮流涌。
指腹重重的地碾过唇角。
“看着我,陈乱。”
“除了吻你,那天他还做什么了吗?”
可是视野像跌落进万花筒一般在晃,沉重如湿漉漉的棉絮一般的思维让他无法思考,麻木的舌尖顶着牙齿,除了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吐不出半个音节。
拉链的细微声响在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和越来越急的呼吸声中被掩盖了。
什么?
谁?
做什么?
陈乱已经成了一团白雾的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了。
只余下酒精蒸发后不断烧灼上来的混乱潮汐。
指尖带着某种恶意轻轻蹭过敞开的衣襟之下起伏的弧线,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又有声音从耳侧落下来,带着笑意:
“这就在发抖了吗哥哥?”
“我还没开始呢。”
下一秒,离岸的游鱼在暖热的空气里惊跳起来,却又被更强势的力道压制下去。
潮汐漫反,
涌上心跳,
怦怦作响。
带着长期训练造成的薄茧的温度隔着轻薄的织物覆上。
而后沿着边缘触抚到布料之下。
含着轻笑的清淡嗓音一次一句落在轰轰作响的耳畔,混响成模糊又清晰的音节:
“陈乱—— ”
“你比我想象的,要敏感得多。”
令人头皮发麻的酥麻从尾椎沿着血管的奔流一路窜上来。
透灰色的眼尾渗出湿漉漉的水痕,烧灼着一片浮红。
即将溢出来的破碎声音被陈乱咬紧,下一秒却有温热的指尖撬开齿尖。
指腹压在柔软的舌面上。
“哥哥。”
“别咬。”
空气里龙舌兰的味道和香柏木琥珀的气息在陈乱的周身燃成了一片灼灼的烈火。
禁锢、
烧灼、
绷紧、
缠绕。
直到陈乱干渴的喉咙溢出来一种近似于啜泣的声音。
拢在腰际的手臂收拢起来,温热的呼吸落在滚烫着的柔软后颈上。
“他标记你了吗?”
“那我也要。”
齿尖陷入,信息素翻涌着在血液里流涌。
失速、
失衡、
失律。
而后被强按住的沸泉终于重新翻滚溢出,残红的眼尾沁润出一片水色。
虚软的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风随着漫上窗口的月光悄然涌进暖意蒸腾的空间。
江浔垂眼看着陈乱有些涣散的瞳孔,在额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嗓音里融着恶作剧般的笑:
“哥哥。”
“你把我弄脏了……”
“这可怎么办呢?”
没有回音。
在蒸腾的醉意与到处乱撞的信息素的双重扰动下,陈乱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任何了。
只有反应慢了无数拍的思维艰难地转了半秒,模糊间终于意识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指节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
但终于在漫上来的眩晕之中闭上了眼睛,陷入无知无觉的黑暗中去。
直到十一月清冷得没什么温度的晨光漫过凝灰色的街道,床头的闹钟越来越大的鸣响被一只从温暖的被子里探出来的手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意味拍碎。
房间浸在一种灰蓝的、滞涩的天光里,细碎的寒意从窗缝儿无声漫入。
陈乱迷蒙地睁开眼,被子里的暖意随着抬手关闹钟的动作散出去些许,一股寒凉挤进来。
身体还带着未能褪去沉重倦意,陈乱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下意识地抚上正微微刺痛着的后颈皮肤,伸手却触摸到了一小片凸起的红肿。
指尖悬在原处凝滞了一下。
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堵着的泡沫随着清晨泛着冷意的空气的涌入被驱散破碎。
记忆的潮水回涌而来。
柔软的邀请。
酒杯里冰块碰撞的轻响。
涌入唇舌之间的冰凉酒水。
……然后呢?
额头、眼睑、鼻尖……一点点寸进至唇上的羽毛一般的轻吻。
讨厌吗?
陈乱缓缓拧起眉,回忆了自己的沉默,简直像一种默许。
再往后的画面凌乱而破碎。
有靠在背后温暖的拥抱,
有连呼吸都乱掉的缠绵的吻。
被浸湿的衣服紧贴在胸前的皮肤上,
但却分明不是冷的,回忆起来的触感却只有一片滚烫。
炽热的呼吸,
急促的喘声,
指尖划过皮肤带起来的细小战栗。
直到——
陈乱的呼吸骤然凝滞住,瞳孔紧缩,指节猛地蜷缩起来攥在了手心,凸起的骨点渗出一丝用力导致的白色。
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疯了。
——假的吧?
陈乱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是干爽洁净的睡衣。
皮肤上残留着青苹果味儿的沐浴露的清爽味道。
后颈骨之下的那一块皮肤还在微微闷痛,腺体传来几分熟悉的、被标记过后残留的滞涩的肿胀感。
一切都代表着昨晚确实存在过的失控。
那不是梦。
客厅里传来水壶沸腾的咕噜噜的响声,接着被一声“滴”地轻响止住,随后是流水涌入水杯的混响。
门口响起敲门声。
陈乱抬眼去看。
少年alpha手里端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温水进来,在陈乱僵硬的目光中无比自然地俯身靠近,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朝他弯起眼睛:
“早上好,哥哥。”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特殊
脸颊一侧传来的温度几乎让陈乱立刻闪回到了昨夜客厅里的昏暗光线之下。
他应激一般猛地往后闪了一下, 瞳孔震颤着。
仿佛那不是一个吻,
而是烧红的烙铁。
喉咙里有些艰难地挤压出尚还带着嘶哑的声音:“……江浔。”
面前的少年扶着床沿坐下,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睛望着陈乱:“嗯, 我在。”
而后将手里的温水递过来, 嗓音一片平静和坦然:“有没有哪里感觉到不舒服?你昨天好像喝太多了。”
陈乱恍惚着接了那杯水, 手指捏在温热的杯壁上, 指尖泛出用力导致的白色。
他眯起眼:“昨晚……”
有几分凝滞的空气里响起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响,江浔的掌心支在杯子上,身体前倾凑近过来, 人畜无害地偏了偏脑袋:“昨晚我们接吻了, 哥哥。”
那双平静的眼睛垂下来些许, 浅色的唇微微开合:“还有——”
“……闭嘴。”陈乱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捏皱了被角, 偏头避开了江浔的眼神:“不要再说了。”
乱麻似的心跳藤蔓一般缠绕收紧在胸口,陈乱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耳后顿时泛起一片灼红。
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过的触感令人头皮发麻地回想起来。
陈乱掐着手心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抬眼看向江浔:“这样不对,江浔。我是你哥。”
“只有你在这样认为。”
江浔又靠近了几分,以至于陈乱几乎能闻到江浔呼吸的味道。
那双眼低垂下来, 在陈乱的嘴唇上扫过去:“而且, 你明明并不讨厌, 不是吗?”
“……”
陈乱的喉头滞涩地滚了滚,却吐不出半句话来。
片刻后, 他才头疼地捏了下眉心:“是我平时对你们太过纵容,才让你们的青春期荷尔蒙迷失成现在这样吗江浔?”
最起码不要……
这太超过了。
“你觉得是青春期迷失?”
少年alpha挑起唇角轻笑一声:“那你呢?你明明也有反应。”
陈乱只是推开江浔的肩膀自顾自地含着温水下床穿鞋:“我是一个健康的、正常的成年男性。那只是……”
语气顿了一下, 手中的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发出一声轻响,陈乱回头去看江浔,稳住自己的心跳和嗓音:“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这不代表什么 。”
仿佛是在说服他自己。
卧室的窗户被陈乱打开了,初冬清晨潮湿的冷意绕过窗帘窜进来。
陈乱没再去看江浔, 自顾自地要出去,却在手指没来得及碰到把手的时候,被一只温热的手捉住了手腕。
一股力道拽着他向后倒去,似乎要将他揽进怀里。
只是下一秒,空气里骤然响起一声沉重的闷响。
扣着陈乱腕骨的手被陈乱翻手挣开,灵活地拧住他的小臂一扯一甩,视线一花。
房间里寂静下来。
江浔被陈乱反拧着手臂按在背后,整个人被控制在了门背上,动弹不得。
陈乱没有收力,所以此时江浔的肩膀撞在冷硬的实木上,一阵闷痛。
身后传来陈乱带着些凉意的嗓音:“我以为你会比江翎那个小混蛋理智一些。”
而后那只手放开了。
江浔沉默地转过身。
陈乱正站在他面前,揉着手腕,半垂着眼睛睨着他:“江浔,我是你哥,你不能——”
“我尝试过了。”
没说完的话被打断,江浔起了一层雾似的眼睛望向陈乱:“我试着克制过了,哥哥。”
“我做不到。”
干净的眼神里没有控诉,亦没有哀求,只有近乎坦白的疲惫,以及一种陈乱看不懂的、沉甸甸的无处安放的情绪。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细微的风声。
而江浔只是用那双被雨淋湿了的困兽似的眼睛望着陈乱,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
“我努力了很久,想要像以前一样只做你的弟弟。我试过了。”
他微微侧过脸,垂下湿润起来的眼睫,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想笑,却只徒劳的牵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消散掉:“我以为我能……只要陪着你,看着你,就足够了。无论如何,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好。”
眼前的少年低垂着头颅,像是一个迷路的幼兽,迷茫到头后无路可退最终才一头撞进荆棘从里。
陈乱的喉咙忽然感到有些滞涩,像有一团湿沉沉的棉絮堵着。
“江浔,这样不对。”
“可是哥哥。”
江浔重新看向陈乱,眼底的雾气似乎更重了,似乎下一秒就要凝结成水汽漫出来:“昨晚,你并不讨厌,是不是?我吻你的时候,你明明没有拒绝。”
陈乱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个昏暗光线之下漫着酒意的、温软地落下来的触感在记忆里复苏,清晰得让他的心头一悸。
他逃似的立刻移开了目光,下颌线都绷紧了些许。
他想说我喝醉了,做不得数。
可是同时他也清楚得知道,他竟然真的、并不讨厌江浔的吻。
这太糟糕了。
江浔没有等待陈乱的回答。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伸出手,指节轻轻勾上陈乱的袖角,引起一阵细微到难以察觉却又清晰存在的触感。
“我没有希望你现在就接受什么。”
那声音又低又轻,含着几分湿漉漉的委屈:“我不是要你现在就回应我。”
“我只是、撑不住了。”
少年alpha微微垂首,额前柔软的碎发垂落下来,擦着同样低垂着的睫毛,阴影遮了一半眼睛:“我只希望,别再推开我,可以吗?让我留在你身边。”
再抬眼时,留下的只有一片碎成千万片的、湿淋淋的祈求:
“我需要你,我……离不开你。”
那语气轻飘飘地落下来,摔碎在一片寂静里。
陈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缩起来,复杂的心绪沿着血液的流向漫灌上喉头,噎在那里。
于是那只勾在袖角的指尖微微向上,如同一条小心翼翼试探着的小蛇,悄然触碰上陈乱腕间的皮肤。
一点一点、缓慢地蹭上去,直到在沉默声中形成闭环,微微扣紧。
“……哥哥?”
“……”
陈乱拧眉,将自己的手腕抽离出来,压住混乱拧绕着的情绪自顾自地开门出去:“先吃饭吧。”
一顿早餐吃得无比沉默,连空气都被初冬的冷意冻住了似的。
临出门前,换好衣服的陈乱衣袖忽然被扯了扯。
从洗漱间里出来的江浔手里握着一块儿深渊似的深蓝:“手表忘记戴了,哥哥。”
陈乱摸着空荡荡的手腕,愣了一下。
是的,早上洗漱的时候情绪太乱,忘记了。
“我帮你戴上吧。”
手腕被眼前已经换好了学员服的少年拉起来,温热的手指垫在掌心。
冰凉的金属触感收束在腕骨上,“咔哒”一声扣紧。
“好了。”
一整天,陈乱都有些心不在焉。
从明天开始,这一批新生就要开始上机甲实操课了,而陈乱甚至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
不到七点钟,城市的轮廓就已经慢慢融进了一片浓稠的靛蓝色里。
路灯在钢铁森林的脚下串联成一条明亮的河,一团团灯光撑开一小片光亮,却又被入夜越来越重的冷寒裹挟着亮得开始吃力。
乌宁和周沛被陈乱一通电话喊来带着一头雾水抵达酒吧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晃动着的昏暗光线下,民谣歌手在聚光灯洒下的一小片亮斑里低声吟唱着青春年少不懂感情,陈乱窝在一小片灯光难以照到的角落里,目光有些无神地落在歌手脚下那片光晕上。
一身黑还扣着个鸭舌帽的青年浑身散发着迷茫和沉郁的气息,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里。
像一只被抽了魂儿还炸过毛的乱糟糟的猫咪。
乌宁根周沛对视一眼,踱着脚步蹭过来弯腰去看陈乱的表情:“怎么了这是?”
一副被逆毛捋了一遍的茫然加崩溃样子。
捏着杯子的陈乱眨了一下眼回过神,把鼓着嘴含了半天的一口液体咽下去。
他抿了抿唇,憋了半天看着乌宁冒出来一句:
“宁姐,我好像坏掉了。”
“?”
乌宁的表情卡了一下:“……什么叫、坏掉了?”
周沛点完酒过来,目光在陈乱被发尾掩住的后颈扫了一眼,麻木地收回视线。
喔,又贴东西了。
他把乌宁的长岛冰茶递过去,捏着酒杯跟陈乱手里的杯子碰了一下,又觉得不对,探头过去仔细瞧了一眼:“……不是。你来酒吧喝橙汁儿啊?”
陈乱:“……”
别管,问就是不想喝。
有心理阴影了。
周沛绕到陈乱的沙发边上,手肘杵上沙发背,瞅着陈乱一副平静且崩溃的表情,乐了:“说说吧,江家那两个小鬼又干什么了?”
“……”
陈乱的手指蜷缩起来,捏紧了玻璃杯。
“亲了。”
“哦。”周沛平静点头:“还有吗?”
看这表情也不像是只有接吻了,不然应该崩溃不到这种程度。
陈乱沉默地垂下眼睛扣着玻璃杯,像是要把杯子扣个洞出来。
“那就是有。你不想说那我不问了。”周沛把陈乱手里半空的杯子拿走:“别扣了。”
转身管服务生又要了一杯新的。
“那坏了又是什么意思?”
乌宁凑过来揉了一下陈乱的帽子:“怎么就坏了?”
陈乱缓缓蹙眉:“我觉得我不喜欢男的。但是我……”
对弟弟的吻并不讨厌。
这不正常。
“这有什么好迷茫的。”乌宁笑起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
陈乱张了张嘴,有点儿懵:“啊?”
只见乌宁把手里的酒水往小几上一搁,抬手扯着周沛的领子往陈乱面前一扔:“喏。试试。”
陈乱:?
什么跟什么?
倒是周沛先反应过来,看着乌宁笑得有点儿无奈:“你真是——行吧。”
在陈乱有些茫然的眼神中,周沛倾身凑近。
alpha身上清淡的古龙水味道丝丝缕缕地飘过来。
刚刚握过酒水的冰凉指尖落在陈乱的手背,而后缓缓上移,松松地按在陈乱的小臂上。
温暖的呼吸在靠近。
陈乱蹙眉,心头随着越来越近的身影慢慢腾起一种抗拒。
“停。”
陈乱抬肘,顶住周沛的肩膀,舌尖抵着牙齿:“别再靠近了。”
周沛听话地停下来站起身,朝着乌宁一耸肩,回到旁边的沙发里坐下。
后者抿着酒水抬起下巴,朝着陈乱弯了弯唇角:“什么感觉?”
“……不喜欢。”
接受不了一点。
乌宁又道:“那对他们呢?”
陈乱怔住了。
一次又一次自然而亲昵的拥抱画面在脑海里浮现。
但是他又摇头:“可能,只是习惯了呢?”
已经习惯了亲密接触,所以才会不排斥他们的靠近。
帽檐被敲了一下,陈乱抬眼,乌宁在他眼前笑:“别想了。你确实对他们俩是特殊的。”
陈乱拧眉:“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
乌宁打断陈乱的话音:“特殊也不代表什么,不是吗?”
她弯起眼睛看着陈乱:“你记得我说过的吧?对自己好一点,少内耗自己。”
“不排斥就代表喜欢吗?你没必要非逼着自己去接受或者不接受什么吧?”
一杯新的果汁被递过来。
陈乱接过,抿了一口。
乌宁跟陈乱碰了个杯:“你想怎么处理,全凭你自己的心意就好。”
她看着陈乱的眼睛,摊了下手:“不处理也行。”
陈乱茫然的眼睛眨了一下:“不处理?”
“在你想清楚自己的答案之前,大不了就晾着呗。搁置争议,维持现状就好。说不定是青春期精力太多在犯病呢?过了就好了。”
乌宁晃着脚,从果盘里叉西瓜吃:“两个小鬼而已,把你哄开心了就宠一下,惹你不高兴了就揍嘛。弟弟这种生物皮实得很,又揍不坏的。想那么多累不累?天塌不下来。”
说着给陈乱也递了一块:“行了,别纠结了,都不像你了。吃个西瓜?”
陈乱捏着那片西瓜,又看看一脸“多大点事儿”的乌宁,手指收紧起来。
片刻后,他摇摇头,吐了一口压抑很久的浊气,弯起唇角笑了。
另一边,远在军校需要住校的江家兄弟两个已经回了寝室。
收拾清爽的江翎一出来就看到江浔正沉默地垂眼看着手机屏幕。
空气里的信息素浮躁着。
桌上的钟表时针接近十一点。
“怎么了?”
江浔抬起眼:“陈乱没回家。”
“?去哪儿了。”
“酒吧。”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你吻技好烂
第二天一早, 陈乱披着一身冬日清晨的霜气抵达学校的时候,刚下了晨训的学员们正从操场里出来。
不少学员向陈乱问好,眼熟的不眼熟的, 陈乱都含着笑意一一回应过去。
机甲系的新生今天要上第一节实操课, 陈乱打开办公室, 随手将夹克外套脱了挂在椅背上, 只穿着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窝进沙发椅里。
启微市的冬天很冷,学校早早就通了暖气,办公室里干燥而温暖, 刚才在室外冻的有些泛红的指尖此时也慢慢回温。
桌上摊开着备课本, 旁边是一沓新生入学体检报告, 以及刚送来的最新的新生体能数据排名。
江翎和江浔的名字紧挨着排在表头。
陈乱接了杯热水抿了一口, 目光落在表格上,微微挑了下眉。
没想到江翎的入学成绩虽然比江浔差了些许, 体能倒是要比江浔要好一些。
陈乱放下杯子,钢笔在修长的手指间转了两圈,笔尖在备课本的纸张上划过, 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门外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响起来。
紧接着就是肆无忌惮的开门声, 实木门板碰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响。
声音不大, 但在安静的空间显得尤其突兀。
办公室的门直接被推开,来者连门都不敲。
陈乱握着笔的手指停顿在半空, 笔尖悬停之间在纸上洇开一颗墨点,随后笔尖又继续落下去勾划书写。
眼皮都懒得掀的陈乱翻过一页, 慢悠悠地拖着尾音道:“这么大动静,我还以为哪家拆迁队走错了门。”
作训靴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靠近,裹着未散的室外的寒气,停在桌旁。
头顶落下来一声轻笑, 桌角的笔筒被一只手拿起来随意地看了看又放下。
“来挺早啊陈老师。”
“有事说事,没事出去。”
陈乱翻看着教案本,没有抬头。
一只手撑在了陈乱的桌边上,空气里香柏木与琥珀的味道卷着微凉的霜气铺过来。
手里的教案本被少年抽走。
陈乱捏着笔抬眼看他:“……你很闲吗江翎?”
“是啊,太闲没事干所以来给陈老师送早饭。”
面前的alpha一身黑色的作训服斜斜倚着桌子,抬手从背后拎出来个保温饭盒放在了陈乱面前的桌上,嗓音里带着些张扬的笑意:
“刚从食堂蹲着出锅买的包子和小米南瓜粥,趁热吃?”
陈乱看着桌上的饭盒愣了半秒,到底是接了过来打开了盖子。
算了。
就当是小混蛋青春期犯病吧。
过了就好了。
温暖的蒸汽腾上来,带着阵阵食物的暖香。
“哦,没改行去干拆迁,这是兼职外卖员了。”陈乱捏着勺子,挑眉看向江翎:“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挑的时间还挺准,他前脚刚到办公室,后脚人就来了。
“你哪天上早八的时候吃过早饭?”
后者反问回来,身体往陈乱的方向倾了倾,缩短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目光落在陈乱浅色的唇瓣上:“怎么样?好吃吗?”
青年身上干净而温暖的气息随着身体的靠近递过来。
江翎姿态状似随意地凑过去,捕捉着陈乱身上的味道。
洗发水,皂香。
毛衣织物的暖香。
没了。
悬着的心落下来几分。
昨晚陈乱在酒吧里待到凌晨两点多才回家,偏偏酒吧监控里陈乱坐着的那个位置是个小死角,他们只能看到陈乱进了酒吧,而后又看到了周沛。
他们做了什么,一概不知。
他和江浔两个几乎一宿没睡好。
而且鬼知道江浔昨晚梦到了什么,一大早起来就浑身冒黑气,信息素乱得简直像提前进了易感期,压了很久才勉强平复下去。
“包子还行。”
陈乱咬着包子,又喝了口粥:“粥没有你哥煮的好——对了,你哥呢?”
“又问他,你就这么偏爱他吗?”
江翎有些不满地俯身凑近过来,脑子没嘴快:“他亲你可以无事发生,我亲你就要吃巴掌?”
勺子碰到粥碗的边缘发出一声轻响。
空气里寂静下来。
后知后觉的江翎手指僵硬地蜷了蜷,心头一突。
坏了。
然而下一秒,却见陈乱掀起眼皮,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巾擦擦嘴,看着江翎的眼睛,唇角挑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怎么了?你羡慕?”
“?”
预想之中的低气压并没有出现,轮到江翎愣住了。
他眯起眼睛,试探性地又靠近了些。
撑在桌面上的手向前挪了些许,在距离陈乱的手一厘之遥的位置顿了一下,而后缓缓覆上。
舌尖抵着牙齿内侧,吐字间的呼吸温温热热落过来:“是啊,我羡慕死了。我挨了打还给你送早餐,你怎么补偿我?”
陈乱的眼睫垂落下来,在两个人交叠着的手上扫了一眼,重新抬起时眼底的笑意更盛,温度却慢慢转凉:“哦,你要补偿?想要什么?”
“我要……”
江翎压着陈乱的手背,垂眼看着陈乱说话间开合的唇瓣,呼吸缓缓追了过来。
“江翎,我提醒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嗓音听起来似乎并不算太冷,甚至还带了几分好整以暇的温吞。
江翎握着陈乱的手指收紧了几分,没有停下,两眼一闭:
“我就、要、这个 。”
然而就在呼吸交融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秒,陈乱眼皮都懒得多眨一下,被江翎扣紧的手腕如同拂去一片碍事的落叶一半随手一翻。
动作快到江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掌中一空,瞬间被擒住了手腕向后反折。
被反拧住的腕部关节立刻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酸痛,江翎不得不抽着手臂将身体后仰想要挣脱,却又在不稳的踉跄动作中被陈乱抓住了机会,提膝勾住江翎用来支撑身体的那条腿用力一拖——
江翎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狠狠向后掼下。
后背几乎是砸在了冷硬的桌面上,撞出一声闷响,震得桌边的那只笔筒都晃了一下,歪歪斜斜朝着地面跌落下去,却又在即将掉下去的瞬间被一只修长的手轻松捞住。
“驳回。”
陈乱偏了偏头,摁着江翎的手腕,居高临下地垂眼睨着被砸了一下还有些喘不过气的少年alpha,声音慢悠悠地飘落下来:“啧。”
轻飘飘的一声,带着几分嫌弃。
意思十分明显。
江翎的脸色立刻就涨红起来了,像是烧着了似的。
他刚想挣扎,依旧被反别住的手腕关节立刻就窜出来抗议的、难以忍受的酸疼,只得仰面躺在桌子上像条徒劳扑腾着的鱼。
“嘶……放、开!”
“就这?”
陈乱勾着唇角轻笑了一声,将手里的笔筒放回江翎耳侧的桌面,松了手拧住江翎的后颈衣领,提溜猫似的把江翎从桌上拎起来推开。
“以后少在我面前犯病。”
“……”
江翎站起来,揉着已经泛红起来的手腕没吭声儿,耳后已经泛起一片灼红。
陈乱倚着桌沿抱起手臂,顺手抄起钢笔在江翎的额角敲了一下:“听到了没,说话。”
江翎咬牙:“……”
耳朵瞎掉了,不想听清。
陈乱眯了下眼,看着紧绷着唇线像条倔狗似的江翎。
算了。
这完蛋的破孩子。
大不了下次还揍,总有揍服的那天。
他回到椅子里坐下,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了点:“等下要给你们班上课,头几节都只上模拟舱,你去模拟机房开三十台机子。我等会儿就到。”
江翎憋了口气:“……江浔已经在开了。”
“哦?这么自觉。”陈乱挑了下眉,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江浔没来。
他交叠起来两条腿,靴子撞在桌腿边上晃了晃:“那没事儿了,你走吧。”
憋住的那口气噎在喉咙里彻底塞住了。
江翎开始有点儿想咬人。
“还站在原地干什么?我办公室就这么大你是不认识路吗?”
陈乱眼瞅着快要气晕过去的江翎乐出了声儿,抬手做出来一个“请”的姿势:“向后转,然后直走。不送。”
下一秒,少年alpha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压到陈乱怀里,抱着陈乱的肩膀头子恶狠狠地就是一口,然后又在陈乱抬腿踹人之前迅速退开,臭着脸转身就走。
陈乱揉着肩膀,乐呵呵儿地目送江翎冒着黑气的背影甩门出去,懒洋洋地拖着调子又补了一刀:“啊,对了。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
“你的吻技……比你哥要烂很多。”
于是那道背影僵住了。
眼看就要被走廊漏进来的一阵风给风化成渣渣碎掉。
空气里传来江翎咬着牙强行克制着情绪压低的嗓音:“陈——乱!”
“嗯嗯嗯~听到了听到了,哥哥在呢。”
后者敷衍地掏了掏耳朵,笑意不减:“我耳朵不聋。还有,在学校里要叫陈老师。”
江翎:“……”
“砰”地一声巨响,门被摔上了。
连日以来的郁闷情绪随着这声闷响一扫而空,陈乱靠在椅背里晃着脚乐不可支。
果然还是得外耗别人,心情舒畅多了!
隔了两个办公室的分配给陈乱的小助教似乎被这声巨响吓了一毛,这个时候小心翼翼的扒着门框冒了个头:“……乱哥?发生什么了?”
“没事儿。家里的小孩儿闹脾气了。”
陈乱站起拍拍手,刚睡醒的大猫似的伸了个懒腰:“去准备一下,马上要上课了。”
另一头的模拟机房,江浔远远地就看到孪生弟弟挂着一张乌漆嘛黑的臭脸回来,一副见谁咬谁的架势。
他疑惑地偏了偏头。
怎么了这是,不是给陈乱送早饭去了吗?谁又惹他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 温雪
“江浔, 我要去上格斗课。”
拉拉着一张小狗批脸回来的江翎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江浔明白过来蠢弟弟经历了什么。
他的唇弯起来一个及其细微的弧度,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江翎:“哦, 你又挨打了。”
陈述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
江翎憋着一口气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包子, 仿佛手里的不是早饭而是陈乱:“重点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前两天才被票选为班长的江浔把手里的表格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扔, 倚着柜子门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他。
“是因为——”
江翎两三口吃完包子喝了口水吞下去, 话音出口却卡在了半截,后面的半句在脱口而出之前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艰难地咽了回去。
“……”
他咬着后槽牙回忆起陈乱说他吻技差的语气, 脸色涨红起来。
江浔还在探究地看着他:“因为?”
江翎眉头一拧, 手里空了的矿泉水瓶子被用力捏成了麻花。
草。
随后他站起来, 将扭曲变形得像是他爆炸了的心态似的瓶子远远地朝着垃圾桶抛过去:“……你别管, 反正跟你没关系。”
“梆——”
平日里总是精准无比的投掷动作这次失了准头,瓶子在垃圾桶的边缘弹了两下, 叮铃咣啷地滚了下去,落在了地上。
有风从敞开的机房门外吹过来,瓶子晃了晃。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那只瓶子捡了起来, 手腕上深蓝色的表盘反射的光线在双子眼里晃了一下。
熟悉的懒洋洋的嗓音拖着调子响起来:
“这么点儿距离都瞄不准, 要给你配一副老花镜么江同学?还是说——”
那只手捏着瓶子丢进桶里:“你的腿是高利贷借来的, 多走两步能给你走破产。”
江翎:“……”
听陈乱说话都得戴防毒面具,唾沫星子保不齐都能当耗子药卖。
“机甲a2班应到30人, 实到30人,这是签到表。”
江浔拿起桌边的表格递给陈乱, 目光轻飘飘地在那块深海般的蓝色上扫过去,目光平静地上移。
由于只是模拟舱训练,陈乱并没有穿作训服。
灰色夹克的毛绒领子削弱了些眉眼间的锋锐感,衬得那张脸好看得过分。
黑色的紧身高领毛衣柔软地贴着皮肤, 肌肉曲线隐约可见,收束进腰带的衣摆下缘勾勒出一截劲窄的腰线,一双长腿下踩着一双黑色马丁靴。
这个时候江浔才发现,陈乱的毛绒领子上沾了些白色的细小雪粒。
他愣了一下神儿,今年的雪来的这么早?
下意识抬起来伸过去的手被陈乱还有些微凉的手指截住。
江浔眼睫颤了颤,平静地抬眼望着陈乱的眼睛:“沾上雪花了,哥哥。”
“不碍事,马上就化了。”
陈乱推开江浔的手指,不在意地随意在领子上拍了拍,捏着表格转身:“上课吧。”
后者看着陈乱的背影,手指尖捏在了一起,缓缓垂下眼睛。
龙舌兰的味道再度悄然蔓延出来。
——连这种动作都要拒绝么?
舱内结构和操作守则已经在理论课上背过了无数遍,所以学员们初次上机表现都还算可圈可点,系统唤醒、安全自检、神经链接校准与感知同步,接下来是姿态感知与基础操控训练。
一节课不断重复着基础流程,漫长而枯燥。
但陈乱很耐心。
他在主控台认真观察着每一位学员的操作细节,任何人提出的问题都能得到认真细致的解答和建议。
陈乱觉得他是他们的教官,就有责任也有义务将他们平安送出校门,而后在漫长的岁月中期待他们都能平安归来。
一如当年那样。
而江浔和江翎看着陈乱一个舱一个舱地认真检查过去,身影逐渐跟几年前还是助教的陈乱在体验课上挨个儿检查他们的安全带的身影慢慢重合。
直到陈乱来到他们面前。
同样的角度,同样的检查动作。
连身上的味道都没什么区别。
这些年,原来陈乱从未变过。
而陈乱在江翎面前驻足了片刻,垂眼看着他系得规规整整的安全带,眼神中起了一层雾,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几秒后才回过神弯着眼笑了一下:
“还不错,比几年前乱糟糟的系法要漂亮很多。”
“有没有可能,”
江翎垂眼看着从前坐在同样的位置却只能抬头仰望的陈乱的眼睛:“人是会长大的,陈乱。”
所以不止如此,对你的感情也会变,渴望也会变,占有……
也会变。
像一根刚从地面冒出来的藤,起初无人在意,但最终还是像雨林里疯长的植物一般在无声无息中沉默着长成了铺天盖地不可控的欲望。
再想要阻止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长大了我也是你哥。”
陈乱抬手在江翎的头盔上敲了一下,转身走了。
后者看着陈乱的影子沉默了半晌,终于半是嗤笑半是自嘲地轻嗤了一声:“他到底要抱着这个身份死不撒手到什么时候。”
已经打破了的界限,真的能拼凑着粘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江浔没有说话,沉默地垂着眼。
他们好像并不能说是朋友,那样不太贴切,但也不是真正有血缘关系所以此生注定无法斩断关联的亲人,更不是爱人。
他们什么都不是。
但又想什么都是。
这场雪连着下了两三天,半个城市都披上了一身略显臃肿的素白,显出一种铅灰色的冷肃与沉寂。
又轮到a2班的实操课,陈乱依旧早早就到了机房。
没见江浔。
江翎把手里的签到表递给陈乱:“a2班,应到30人,实到29人。”
“你哥呢?”陈乱捏着签到表,轻轻蹙了下眉。
江浔除了之前那次易感期,从来没有缺勤过哪怕一天。
“病了,请了假在寝室休息。”
“?”
但眼看要上课,陈乱只得压住悬起来的心脏先让江翎回机舱里去准备训练。
等到学生们都散了,去赶下一节的污染区生物学理论课,陈乱才走到机房外的走廊上看着窗外的大雪拨通了江浔的电话。
一次、
两次、
三次。
无人接听。
陈乱拧起眉。
机房大楼的门开合之间潮冷的寒意卷着风雪灌进来,陈乱的身影慢慢淹没在一片飞舞的绒白里。
等他踩着一层层泥浆与新雪混成的冰渣子抵达寝室楼,身体都快冻透了。
口腔里呼出的白气在进入温暖的大厅时消散掉了,陈乱搓着微红的手指尖按电梯上楼,抵达了1101号寝室。
房间门虚虚地半掩着,里面拉着窗帘,没开灯。
黑沉沉一片。
陈乱站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浮雪,轻轻推门。
靠左边的铺位上被子隆起来一个柔软的弧度,空间里响着细小的呼吸声。
外面呼啸的飞雪被关严的窗户拦在外面,灰冷的光从两片窗帘之间的缝隙透过来一线。
陈乱反手合上门,屋子里的黑暗和沉沉的暖意便包裹上来。
像闯进了一个温热的、密不透风的茧。
陈乱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借着窗帘缝儿透进来的微光俯身看去。
江浔侧躺着面向墙壁蜷缩着,大半张脸都埋进了柔软的枕头和被子里,只露出轻轻蹙起的眉眼,眼尾烧着些生理性的湿润和灼红。
呼吸声并不平稳,偶尔还夹着一两声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闷咳。
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江浔?”
陈乱放低了声音,抬手准备用手背碰一下江浔的额头,又想起来自己的手这个时候还是冷的,于是又收了回去。
似乎是衣料摩擦的声音吵醒了他,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
黑暗中显得有些失焦的琥珀色眼睛带着些湿漉漉的水汽和迷茫,好一会儿才聚焦到陈乱脸上。
干裂起皮的苍白唇瓣微微开合:“……哥哥。”
嗓音带着一种砂纸磨过似的干涩和嘶哑,完全失了往日的清淡冷感。
“……你怎么来了。”
江浔揉着眼睛,慢慢撑着胳膊想爬起来,手臂却明显脱力地晃了一下。
陈乱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揽着江浔的肩膀坐在床沿,让江浔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压不住的咳嗽从江浔的喉咙里接连挤出来,带着微弱的气声。
他不得不将手拢成拳头虚握住抵在唇畔,弯下腰,肩膀随着强行压着的咳嗽微微颤动起来。
背上有一只手落下来轻轻拍着给他顺着气。
江浔咳完了顺势靠进了陈乱怀里,半闭着眼,滚烫的额头蹭着陈乱还带着些许凉意的下巴。
桌边放着一只额温枪。
陈乱探手过去拿到手里。
滴——
39度。
没好气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来:“我不来你是打算把自己烧成焦糖饼干打包卖掉?”
“吃药没?”陈乱蹙着眉把额温枪放下,用已经开始慢慢回暖的手背贴了一下江浔的额头。
好烫。
落在江浔额头上的那只手被握住了,手心里钻进来柔软而滚烫的触感。
江浔把潮热的脸颊贴在陈乱微凉的手心里,虚虚地吐着气:“……还没有。江翎早上出门的时候在桌子上留了药,还没来得及泡开,就睡过去了。”
陈乱沉默着噎了一口。
什么睡过去了,这小子怕不是烧晕过去了吧。
“等着。”
陈乱扶着江浔的肩膀靠到床背上,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退热冲剂,拆了药包:“哪个是你的杯子?”
“黑色那个。”
“好。”
昏暗的空间里响起细微的流水声,陈乱摇晃着杯子:“生病了怎么不说?要不是早上的课你缺了勤,你打算好了再让我知道?”
黑暗而温暖的环境里,陈乱的侧脸在透进来的一线光芒里镀上了一小片光晕。
江浔看着陈乱担忧未散的眼睛,又咳了两声:“我……”
“只是感冒发烧而已,又不碍事。怕耽误你时间。”
很好。
独立了。
完全不依赖哥哥了呢。
陈乱压住心头莫名其妙泛上来的那点空落落的酸意,把杯子递过去:“只是感冒发烧你把自己折腾得爬不起来吗?把药喝了。”
退烧冲剂的味道不太好闻。
江浔捏着杯子眼看着有些抗拒,陈乱刚要开口,却见江浔垂下眼睛,含着杯口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浓烈的苦涩味道瞬间席卷到整个口腔甚至蔓延到鼻腔里。
他猛地呛咳起来,脸色被剧烈的咳嗽顶得开始泛起苍白,生理性的泪水涌上眼眶,却又偏过头避开陈乱的眼神,将滚烫的额头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直到缓过劲儿来,才抹了一把眼角的水痕。
没有再说话。
江浔只是靠在床头闭着眼,抿着唇对抗着一阵阵的潮热和高热引起的眩晕。
而陈乱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轻轻蜷起来。
以往这种时候,
江浔都会蹭过来跟他要抱抱。
而现在只有安静的沉默。
他的喉咙滚了滚,看着江浔虚弱的面色:“……很难受吗?”
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句废话。
“嗯。”
后者从鼻腔里哼出来一个模糊的音节,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很疲惫,却又无端带了几分委屈。
空气里再次沉默下去。
直到江浔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哥哥,我可不可以……借你的手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