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因为你在


    此次动员抽调了各大军区的许多精英前往0号污染区外围的指挥中心集结, 明希洲第一军区的战斗人员都扎营在一处。


    舰队的事情以及污染区目前的情况都很好打听,江翎被抽调过来后第一时间就到舰队驻地去找了江浔。


    一路上打听到的情况不少,


    比如上次针对兽母和兽巢的探索, 舰队损失惨重, 甚至有不少小队无一生还;


    比如本来他们对短期内能否找到兽母已经感到绝望, 但第一军区的一支已经失联太久、被判定全员阵亡的尖兵小队的队长奇迹归来, 也带回了兽巢的具体坐标;


    又比如,军部最近又运了不少新机甲进来,却没有将这批新机补给任何一支有机甲损毁的队伍, 而只是划配了旧的过去……


    只是江翎没想到, 他再次见到江浔的地方是在指挥中心的医院里。


    而靠坐在病床边上面色还有些苍白的alpha在看到孪生弟弟的那一刻先是愣了一下, 下一秒便立刻蹙起了眉头:


    “江翎?你怎么来了。陈乱呢?”


    “怎么来的?当然是军部的调兵令给我调来的, 不然我能扔下他一个人在家?”


    江翎迈步进来,弯腰瞧了瞧江浔脑袋上缠着的绷带, 又伸手扒拉了一下后者手背上扎着的点滴,扯了下嘴角:“陈乱好好在家待着呢。你怎么搞的?”


    “带队进去找到了兽母的巢穴,但出来的时候碰上了污染尘暴迷了路, 后来又碰上兽潮, 还好命大, 跑出来了,精神透支昏迷了三天。”


    江浔平静地三言两语交代完, 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普通的事故:“已经快要可以出院了。追猎者都被拉过来了,调兵令没调军校教官?”


    军校教官都有着丰富的污染区作战经验, 除了本来就是舰队退役的会被召回,其他的会不抽调吗?


    “调了不少,但都是alpha。”


    江翎到边上坐下给自己扒了个橘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陈乱很安全, 你放心。”


    beta开不了a级以上的机甲,但核心区污染指数太高了,只有高级机甲能对抗侵蚀,陈乱不会被调来的。


    “伤得挺重?”他把手里的橘子掰开给江浔塞了一半,又看了看江浔苍白得甚至有些透明的唇色,扬了下眉,挑着唇呵呵笑:“你可别死了,不然陈乱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早就习惯了弟弟不说人话的江浔接了橘子,掀起眼皮睨他一眼:“暂时死不了,所以你趁早打消这种念头。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啧,那好可惜。”江翎把最后一瓣橘子塞嘴里拍拍手:“行了,我走了。”


    “你来就是为了确定我死没死?”


    “那不然呢?”江翎抱着手臂回过头,歪歪斜斜地往门口一靠,弯起眼睛笑的像个混蛋:


    “你死了以后万一陈乱对着我叫你的名字我找谁说理去?知不知道死了的白月光才是无解的白月光?”


    “……”


    江浔捏着橘子罕见地沉默了一下:“你少看点狗血剧。”


    当心把脑子给看坏了。


    “你管我。陈乱喜欢看,我陪他看的。”


    江翎想了想,又乐呵呵儿地补了一句:“哦,在我怀里看的。你不知道,他送我走的时候哭得可惨了,一直说舍不得我走,晚上非要跟我一起睡——”


    “追猎者是不是伙食太差了,所以你拼好饭吃中毒了吃出来幻觉了吗?”


    江浔平静地打断了江翎的话,抬眼看着这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你猜我信不信?”


    “没劲。”


    江翎唇角的笑容收了收,却又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神放空了一瞬。


    “……说好了我们不能一起来的。”他垂下了手看着地板,轻嗤了一声:“结果还是把他一个人丢下了。”


    他记得的。


    上车的时候陈乱看起来都快碎了。


    车都开出去很远了,江翎回过头都还能看见他的身影孤零零地在那里站着。


    他当时差点想开门跳车跑回去找他,大不了吃处分还是随便怎么处罚,把他军衔捋秃了甚至开了他他都认了,他不来了。


    可他知道,陈乱不会喜欢他当个逃兵的。


    而他自己也不允许自己做个逃兵。


    所以他还是听从命令来了。


    兄弟俩短暂地碰了个面,江翎回了营地备战,江浔在医院安静养伤。


    正式的清剿行动将从0号污染区的外围开始,一路向着核心生态地区围剿,最终发起对兽巢的总攻。


    根据来自多方的观测以及舰队探索来的数据,推测目前兽母还在休眠期内,并没有完全苏醒,所以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不计代价地在兽母完全苏醒以前完成合围。


    清剿行动正式开始的前一周,江浔出院了。


    而他的队员们全部折在了那场绝望的逃亡里。


    没有人知道江浔在迷失方向后又遭遇了兽潮的134个小时里独自一人经历了什么。


    负责外围接应的队伍找到江浔的时候,他的机甲能源已经完全耗尽,机体破损高达百分之八十六,人也已经在意识模糊的边缘,完全是依靠意志力从核心地带爬出来的。


    医护人员将满身是血几近昏迷的江浔从机舱里抬出来的时候,他的手紧紧地握在胸口,怎么掰都掰不开,嘴里还念叨着他们听不清的、断断续续的破碎的话语。


    似乎是在喊谁的名字,又似乎在说“等我回家。”


    直到一位霍姓的被召回的舰队退役军人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才慢慢松开了手,彻底昏迷过去。


    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江浔手里紧紧攥着的仅仅只是一本证件夹。


    证件夹的内页里夹着一张照片,以及一片干枯的花瓣。


    那位霍姓的军人后来将那本证件夹擦干净,放在了已经脱离危险但还在昏迷当中的江浔床头,就再次进入了污染区。


    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要先行一步勘察地形,给后来的大部队开路。


    这一天夏至。


    污染区被尘雾笼罩的泛着暗沉的灰紫色的天空干净无云。


    军部调来的那一批崭新的机甲终于出库。


    只是这些机甲没进到任何一个军区的大营里,而是给了一支新来的陌生队伍。


    这支队伍里的战斗人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没有信息素。


    他们是来自各个军区、部队、以及军校的最优秀的beta机甲驾驶员。


    消息传开的时候江家的双生子正在食堂吃饭,两个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撂了筷子跑了出去。


    越撞越快的心跳声里,两个人一路直奔那支队伍驻扎的营地。


    风声似乎变得很大,在耳边呼啸。


    又似乎很小,因为他们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在乱撞的声音。


    脚步停下来的时候,不远处那片新划分出来的营地外,空旷的场地上数十台崭新的s级机甲以及大批a级机甲在灰紫色的天幕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这些机甲与周围服役多年的型号并不太一样,明显经过了改装,驾驶员们似乎刚刚经过了基础调试,正陆续从机舱里下来。


    两个人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那些穿着同样地作战服的身影上一个个急切地扫过去。


    不是陈乱、


    不是陈乱、


    这个也不是陈乱——


    直到队首那一台刻着NS01号编码的S级机甲的舱门缓缓打开,一个身影利落地从机舱跳下来,稳稳落地。


    背对着他们的身影身姿挺拔,略长的发尾从头盔下沿戳出来些许,正解着头盔的系带。


    “……”


    轰鸣着的心跳声里,江浔张了张嘴,声音却愣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去。


    他想喊他的名字。


    他想喊出他的名字。


    可汹涌的情绪将那两个在唇舌之间默默滚过了千遍万遍的字硬生生噎在了齿缝里。


    陈乱。


    陈乱。


    过于灼热的目光似乎是被察觉到了。


    那个身影动作顿了一下,摘掉了头盔,缓缓回过头来。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下一秒,他们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来,透灰色的眼睛向上弯成弦月:


    “江翎,江浔。”


    重新奔跑起来的脚步声里,江浔一把将那个熟悉的身影拉进怀中,紧紧拥抱着,用力拥抱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这些天日夜积攒下来的思念全部溢出去,再将怀抱里的温度融化进自己的灵魂里。


    熟悉的温暖气息萦绕在鼻尖,江浔将下巴埋进陈乱的肩头,深深呼吸。


    嘶哑起来的嗓音终于带这些颤意响起:“陈乱。”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漫长到风声都变得轻悄悄的拥抱后,江浔才依依不舍地退开了些许。


    而江翎看着陈乱身上崭新的作战服,咬着牙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你怎么来了?”


    陈乱抬眼瞧着他,勾着唇角笑:“怎么着,你们两个加一起都打不过我的能来,我这个当教官的反倒不能来么?”


    “……我是这个意思吗?”


    这么危险的地方,非得扎堆儿全挤在这里?


    然而下一秒,陈乱的声音落下来,静止住了耳边所有的声音。


    他说:“因为你们在,所以我要来。”


    嗓音很轻。


    却像一声巨响砸落在两个人本就已经不平静的心里。


    风声消失了,


    周围嘈杂的来自营地里的人声也消失了。


    只剩下滚烫的血液被乱撞的心跳泵到耳膜的轰鸣。


    而陈乱变戏法似的摸出来个小盒子,在手里抛了抛,弯着一双眼看着两只明显愣住了的呆头鹅,偏了偏头:


    “对了,我带了一对耳钉过来,但我不会穿。”


    “帮帮忙?”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的答案


    江浔和江翎的耳钉都是自己手穿的。


    当年陈乱离开后, 他们将陈乱送的袖扣改成了耳钉戴在了身上。


    而现在陈乱却拿着成对的袖扣里的另一只,眉眼含笑地要他们帮忙。


    陈乱带着笑意的嗓音落下来的那一刻,他们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围一切的声音和颜色仿佛都褪去了, 乱哄哄混响着的耳朵里听不见任何东西, 眼前只剩下了陈乱笑盈盈的眉眼以及他掌心里那个小小的、红色的丝绒盒子。


    乱了节奏的心跳如同被那只小盒子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又猛地松开。


    滚烫的热流带着血液轰然冲上头顶, 带来一阵阵眩晕。


    汹涌的、膨胀着的情感几乎要将他的胸腔撑破了,喉咙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噎着堵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很多年以前他们以家人之名送出了礼物, 想要以此作为他们之间的联结, 可那时的感情也许并不纯粹, 而那份隐藏着幼稚又鲁莽的欺骗的爱, 内里是缺乏安全感的、充满恐惧的、被扭曲了的灵魂。


    礼物后来被退回的时候,他们曾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再得到陈乱的爱。


    可现在, 那个盒子就打开在眼前。


    红色与蓝色的宝石与他们耳垂上坠着的成双配对。


    是梦吗?


    “怎么了?别告诉我你们不会。”


    陈乱懒洋洋的带着调笑意味的调子又响起来,却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不要了么?不要算了。”


    “要。”


    在陈乱作势收回手之前,手腕被两只手同时握住了。


    不是梦。


    是真的。


    因为此时手指间传来的温度与触感都如此真实。


    真实到曾经的那些不安、那些煎熬, 那些被害怕被陈乱彻底抛弃的恐惧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出口, 裹挟着一种酸胀温热朝着眼眶烧过去, 烧得胸口一片灼热,几乎连记忆里那个空荡荡的雪夜都被一同融化散去。


    江浔的喉咙艰难地滚了滚, 追着陈乱的眼睛:“这是你的答案吗?”


    连声音都嘶哑得不像话。


    陈乱挑了下眉:“什么答案?”


    握着手腕的那只手收得更紧了,几乎要把陈乱整个人拽过去。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然而此刻的陈乱却悠闲地弯着眼睛看他, 坏心眼地明知故问:


    “你想要什么答案,江浔?”


    下一秒,扣着手腕的手猛的用力将他拽了过去,一只滚烫的手覆在陈乱的后颈, 压着他朝着温暖的呼吸靠过去。


    可是在即将触碰到的前一刻,陈乱却又抬肘顶着他的喉咙将他推开。


    那双近在咫尺的漂亮的灰色眼睛半眯着瞧他,勾起来的唇边泛起惯常的那种懒散的笑意:“哎哎哎,干什么呢?大庭广众的。”


    “我刚来这儿也不熟,先找个医疗室要点消毒水?我可不想因为穿个耳洞搞的耳朵发炎。”


    被拒绝了的江浔抿了抿唇,像只委屈巴巴的毛绒动物,但到底是点了点头:“好。”


    指挥中心的医院并不难找,陈乱去要了消毒水和消炎膏,找了一间空置的处置室。


    “谁先来?”


    “我先。”


    “我先——”


    两道声音一起响起来,两双如出一辙的眼睛对视一眼。


    空气里两种信息素开始互相碰撞撕扯,谁也不让谁。


    直到陈乱捏着盒子过去把门一关,看着互相炸毛威胁着的猫似的两只,抱着手臂往桌子边儿上一靠:“行了,别争了。”


    “一起吧。”


    空气沉默了片刻,两个alpha眯眼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行。”


    “可以。”


    一红一蓝的耳钉被一左一右拿起来,两种同样温暖的气息向陈乱笼罩过去。


    陈乱配合地微微侧过了头,露出了耳垂。


    瞬间拉近的距离里他们能清晰地看到陈乱形状好看的耳垂上细小的绒毛,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轻微的崭新的机甲机舱的皮革气味的、独属于陈乱的那种干净而温暖的味道。


    逐渐漫上来的心跳声与寂静下来的世界里,全部的心神凝聚在指尖捏着的那点温软上。


    “会有一点点疼。”


    “废什么话,快点,等下我还有实机测试要上。”


    穿刺的过程很快,只有一点点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刺痛。


    随着“咔哒”的轻响声,两枚耳钉的卡扣轻轻合上。


    陈乱抬手轻轻碰了碰略有些发红的耳垂,抬眼看着两只沉默地看着他,眼圈都微微有些发红的大型动物,到底是弯起眼睛轻笑道:


    “好了,你们当初分享给我的祝福,我现在收到了。”


    说着又偏头看了看江浔和江翎一左一右戴着的另一只:“嗯——亲子耳钉?”


    话音没能落下来,一双手臂便揽过他的腰际将陈乱拉进怀里。


    温暖的手捧过他的颈后,微微开合的唇靠过来准确地寻到了陈乱的呼吸:“不是亲子。”


    微微晃动的窗帘外有风透进来。


    陈乱被索取不休的吻压得喘不过气,不得不开始后退,却又撞进了另一个怀抱里。


    双生子中的另一个握住陈乱的下巴,抬起来,驱赶着陈乱身上不属于自己的信息素重新覆了过去:“户口本儿你自己迁出去的,这里哪儿来的亲子?”


    等到处置室的门重新打开,空气里乱七八糟的信息素浓得几乎散不去。


    陈乱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服,抿了下红肿的唇在两个人身上一人踹了一脚:


    “我得先回去了,明天要进外围测试,今天要做完全部调试。”


    “明天一起吃饭?我知道食堂哪个窗口的饭合你口味。”


    “好。”


    “再给我亲一口吧。”


    “……行了,快滚。”


    入夏的晚风此时算不上清凉,陈乱走出去几步,又回头看去。


    耳垂还在微微发热,两个熟悉的身影依然还站在原地。


    仿佛这么多年来只要他回头,他们就一定会一直一直等在那里,等着陈乱分清楚那些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


    明天一起吃饭?


    嗯,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仅明天,


    还希望以后的每一天。


    *


    大批兵员陆续抵达营地备战,针对0号污染区的清剿行动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随着后勤补给线、医疗与救援设备等先期准备陆续到位,地形生态侦查队伍也陆续传回了污染区内部的地形模型,并统一上传到了各个机甲部队的信息库内。


    六月二十九日。


    清剿行动正式开始,来自各个州各个军区的队伍如同一道道星火,带着一往无前的势头撕破污染区内弥漫的尘雾,一路朝着中心的核心生态燃烧过去。


    三台分别来自追猎者、舰队以及那支特殊的beta队伍的s级机甲隔着破晓时分的晨雾遥遥对望,而后用着如出一辙的战斗姿态,飞鸟一般自半空中飞掠而过,而后锁定下方的目标信手挥刃,一路杀了进去。


    并不相同的型号,用着一眼便认得出的来自同一个人的战斗习惯,拖着的尾焰在灰紫色的天光之下如同三颗并行的流星,在被荒化植被覆盖着的废墟之间闪转、腾跃,所过之处尘雾避退,刀光与枪炮之声响起时,荒化兽的嘶鸣便伴着赃污的血液四处飞溅——


    悬停、


    下坠、


    斩杀、


    再次腾跃而起,


    直到下一个目标清剿完毕,


    又飞掠向又一个新的荒化兽聚居地。


    彼时陈乱再一次单枪匹马掀了一处荒化兽巢穴后,甩着长刀上的血迹向着黯紫色的天空回望。


    耳垂上坠着的一点重量在控制台发出的微光里熠熠生辉。


    他与他们现在并不在一起,


    但又无时无刻一直都在一起。


    与此同时,


    跟陈乱他们一样的千万道身影、千万个年轻的灵魂,燃烧着自己的所有,也正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过去、冲过去。


    前方是狰狞黑暗的绝命深渊,背后是灯火常明的家园,而成群的荒化兽从扭曲的植被中暴起,又被燃烧过来的千万个不屈的灵魂碾碎。


    有人倒下,


    有人拖着破损的机体挣扎着站起,


    有人的机舱被高浓度的污染尘埃入侵,


    有人在被污染晶尘淹没的最后一秒依旧挥刀向前斩去……


    血与火在这片已经死寂许久的被异化了的土地上纷飞,盘踞在这里已经太久了的污染生态第一次发出了痛苦的嘶鸣,震颤着的大地上,无数荒化兽被驱赶着从巢穴内疯狂涌出,溃堤一般朝着一路碾过来的燃烧着的洪流阻拦去。


    可它们拦得住吗?


    它们拦不住。


    “报告指挥中心,这里是刃隼小队,c2区完成清剿!”


    “报告指挥中心,这里是锋影小队,b6区完成清剿!”


    “……”


    “报告指挥中心,a4区完成清剿!”


    “d1区完成清剿!”


    “g6区完成清剿!”


    “……”


    一道道简讯传回指挥基地,同时也有无数双因为失去并肩作战了一路的同伴而哭红后又擦干的眼睛。


    胜利在继续,牺牲也在继续。


    但没有人后退。


    所有人的心头只有前进、前进、再前进。


    被暴力撕开一个个缺口的外围污染生态迅速溃散,而更深处被几乎凝成实质的污染晶尘与孢子笼罩的地方,连地貌都被异化的生态核心,脉搏一般缓慢搏动着的血管状污染菌毯覆盖着小山丘一般的巢穴深处,一只拖着比身体大了数倍的巨大腹囊的怪异生物似乎被惊扰到了,在沉眠之中动了动笨重的身体。


    十月,寒露。


    持续了三个月的外围清剿行动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终于临近尾声。


    而那支特殊的beta部队成绩斐然。


    改装后的适应beta体质的高级机甲在各方面都略逊于制式高级机甲一筹,但即便如此,beta部队依旧打出了不逊于alpha部队的战绩。


    其中最突出的,就是那台编号为NS01的机甲,由于那台机甲的涂装是灰色,甚至被私下里叫做“灰色死神”。


    陈乱对如此中二病的称号感到有些无奈,但基地里不与外界联通,娱乐项目实在不多,也只能随他们叫去。


    二十三日,霜降。


    清剿行动的第二阶段——围剿生态核心区的先头行动部队准备进入目标地区,为之后的总攻提前勘察兽巢情况。


    但与外围不同的是,生态核心地区磁场紊乱,污染指数极高,他们将失去与指挥中心的联系。


    先头部队的其他人在写遗书的时候,陈乱和江浔江翎坐在天台边上朝着远处眺望。


    那片被浓到泛着紫色的污染尘雾笼罩着的地方,就是0号污染区的生态核心,荒兽最初始的降临地。


    江翎张开手臂撑在身侧大爷似的坐在台阶上,挑着唇笑:“我们还要写遗书吗?”


    江浔瞧他一眼:“都在这儿了,写给谁看?”


    陈乱咬着水果糖在两个人腿上一人踹了一脚,差点气笑了:“滚蛋。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遗书这种东西,最好还是不要有用到的那一天。


    最好不要。


    二十四日,先头部队兵分几路开拔,希望为大部队寻找一条最适合的路线。


    从追猎者混编过来的江翎看着边上的舰队小队,熟悉的身影让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浅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秦阳?”


    后者转过头来,也愣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后,到底是朝着江翎伸出了手:“……好久不见?”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想带他回家


    十月底的风里已经带了些冷冽的意味, 先头部队就在晨间凛冽的风里沉默地开始集结。


    这里无人喧哗,只有机甲引擎运转时发出的低沉的轰鸣。


    遗书在昨晚已经被统一收起来了。


    尽管陈乱和江翎江浔三个人都说自己交了张白纸上去,什么都没写。


    陈乱和江浔过来的时候, 看到的正好是秦阳朝着江翎伸出手的场景。


    两个alpha对视着, 信息素在陈乱察觉不到的维度不轻不重地互相碰了一下, 两只手“啪”地一声轻轻握住又立刻干脆利落地松开。


    江翎抬眼看着对方漆黑的眼睛, 到底是轻轻扯了下唇角:“是好久不见。”


    什么运气,能给他和秦阳分到一组去。


    “你们——”


    陈乱的眼神在两个alpha脸上晃了一圈:“走同一条线?”


    “陈助教。”


    看到陈乱的秦阳几乎是立刻就将视线挪了过来,眼底刚刚泛出来一些笑意, 却又在目光扫过陈乱耳垂上坠着的那点鲜艳的颜色时怔了在了原地。


    一红一蓝, 一边一个。


    跟江家那两个小鬼耳朵上的明显是成对的。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到掌心里, 又缓缓松开。


    alpha的眼睛垂落下来, 轻轻抿了下唇掩去了眼底的情绪,重新抬眼看向陈乱:“嗯, 我们走西线。你呢?”


    “南线。”


    秦阳点点头:“根据指挥中心的先期评估和舰队以往的勘探数据,南线算得上是最短的一条,但是地况复杂, 障碍很多, 还是需要注意节省能源。”


    话音落下, 秦阳的声音顿了顿,又看向陈乱的眼睛:“注意安全。”


    “好。”


    陈乱看着眼前已经长成为一个出色的军官的学生, 轻叹一声,到底是抬起手拍了拍秦阳的肩, 朝他弯起了眼:“活着回来。”


    一如当初他决定报名舰队的那个夏天。


    那时候的陈乱一身白色的军礼服,怀里抱着两束骄阳一般热烈的花束,也对他说了同样的一句话:“活着回来。”


    可现在秦阳看着陈乱耳垂上的那两枚耳钉,恍惚之间却忽然有了一丝释然。


    是的, 从前那个夏天,陈乱怀里的花不是他的。


    现在、以后,陈乱也不会是他的。


    充斥着金属的冷硬肃杀味道的晨风里,alpha扣好头盔的系带,微微弯起眼睛:“嗯,走了。”


    仿佛在对自己这一场持续多年的心动正式告别。


    机甲沉重的步履声中,几支队伍朝着不同的方向,向着前方那片绝地坚定地走去。


    江浔在东,江翎在西,陈乱在南。


    三台涂装不一的机甲在钢铁洪流之中、在汇在一起的队伍分路之前,隔着灰冷的风、隔着沉紫色的雾遥遥对望了一眼,便重新大步向前。


    这一天,时隔二百多年的光阴,人类再一次拿起所有的无畏,剑指绝渊。


    *


    南线的探索并不太顺利。


    生态核心地区浓稠得几乎像是液态的污染尘雾吞噬了大部分的光线,机甲的外部探照灯也只能在黏腻的空气里探到及其有限的范围。


    泛着诡异的蓝色的污染菌毯覆盖着每一寸土地和往日的城市建筑的残骸,如同活物一般呼吸搏动着,四处蔓延的锈色藤蔓生着密密麻麻的眼瘤,长相怪异的荒化生物在其间窸窸窣窣地爬行窥探。


    陈乱所带领的南线队伍在进入核心地区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一个大规模的荒化兽聚居巢穴,付出不小的代价拔除后,又在第三天望见了天边迅速蔓延过来的污染尘暴。


    s级机甲在核心地区能待的极限是大约一周,超过一周,机舱的密闭性就会被强腐蚀性的污染尘埃破坏。


    所以他们不得不立刻折返回基地,等待尘暴过去后再行探索。


    其余几条线路的进展同样不算顺利,陈乱出来的时候江浔所在的东线队伍也早就撤了出来。


    透过机甲的识别镜头,陈乱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基地外焦急等待着的江浔。


    “陈乱——”


    刚刚打开舱门跳下来的陈乱还没站稳,就立刻被熟悉的温度抱了个满怀。


    “指挥中心说监测到南线的规划线路出现了污染尘暴。”


    江浔用力将陈乱压在怀里,收紧了手臂,声音都还带着些颤意:“……回来就好。”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遭遇污染尘暴会发生什么了。


    幸好,


    幸好他能安全回来。


    被侵蚀破损的机甲需要进行维修、重新漆上防蚀涂装,以及补充能源,撤退回来的伤员需要救治,其余人也需要进行休整,基地里再次忙乱了起来。


    只是西线的队伍一直都没有音讯。


    第三天的傍晚,指挥中心在西线路线上监测到大范围的异常指数波动,生态活跃度连连攀升了好几个等阶。


    从那一刻起,等待便开始了。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


    西线队依旧无人折返。


    陈乱慢慢开始陷入了不可控制的焦虑和恐慌。


    时间变得异常漫长且难熬,仿佛失去了正常的流速,每分每秒都被无限拉长、拉长,指挥中心里也开始弥漫出一种肃穆的静默。


    而陈乱坐在指挥基地的大门外朝着远处大雾弥漫的污染区沉默着远眺,江浔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语气里像是笃定,又像是一种自我催眠。


    “没事的,会回来的。”


    “一定会。”


    会回来吗?


    陈乱抬起有些僵硬的眼神看向江浔,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可是只有七天。”


    “可是S级机甲的极限只有七天。”


    而现在,已经是第六天的黄昏。


    此时灰紫色的天空低垂,正在将最后一点惨淡的光线收束进地平线。


    越来越冷的风里,来自污染区的混合着腥锈味道的腐气正接连不断地蔓延出来,无孔不入地朝着呼吸里钻。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的水果糖的包装已经快要被揉烂了,嘴里含着的甜腻的气味几乎要从口腔里溢出来。


    糖不太好吃。


    是临出发前江翎从食堂的补给窗口顺来的,味道比他惯常吃的那个品牌差远了,没有果味的酸甜清新,只有直冲天灵盖的甜腻。


    可偏偏就是这些甜腻在口腔里肆意蔓延的时候,才能压住那些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从胸腔里漫反上来的带着钝痛的涩然。


    晃在眼前的那双熟悉的浅琥珀色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陈乱的喉咙艰难地滚了滚:“江浔。”


    “嗯,我在。”


    “明天就是第七天。”


    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


    这一天,夜晚变得格外漫长,黑暗仿佛变成了活物,从那片深渊蔓延出来,沿着陈乱落向那个方向的视线攀爬上来,一层又一层地缠绕上他沉甸甸的心间。


    陈乱没有回营地,而是近乎固执地等在了基地外。


    他会回来。


    他会回来。


    陈乱这样告诉自己,攥着的指节却用力到微微泛白,指甲掐入掌心软肉里的细微的刺痛沿着紧绷着的神经蔓延,牵扯着不断跳痛着的额角血管。


    黑沉沉的夜幕和熟悉的来自污染区的气味里,他仿佛又回到了地下基地潮湿又昏暗的大门前。


    那个时候出去参与救援任务的姜鸣鸣失联。


    他在基地大门里也是等了整整七天。


    后来呢?


    陈乱逐渐变得空茫的眼神缓慢地眨了一下。


    后来她没有回来。


    她没有回来。


    陈乱带队沿着那支小队留下的痕迹找了很久,最终只找到了那支枪,和枪下的半颗姐姐喜欢吃的巧克力。


    他失去了他仅有的家人,


    也没能带她回家。


    那江翎呢?


    江翎会回来吗?


    他……还能回来吗?


    一只温暖的手穿进他握紧的手指间,掌心贴着掌心握紧。


    陈乱恍惚着转头看过去,怔在原地愣了半晌,目光缓慢地挪到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侧、左边的耳垂。


    空的。


    不是江翎。


    这是江浔。


    他们在这里互相依偎着等了一整夜。


    天亮了。


    晨光熹微中,几乎凝固成一座雕塑的陈乱还在望着寂静的天边。


    直到远处有数台机甲从那片浓雾里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随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骤然加快起来的心跳声中,陈乱的身体猛地绷紧。


    他站起来,几乎是踉跄着朝外面走了几步险些绊倒,又被身边熟悉的温度扶起来。


    他屏住的呼吸里目光急切地从那些机甲机身上的编号一个个扫过去。


    不是。


    这个不是、


    这个也不是……


    江翎呢?


    江翎回来了吗?


    不是、


    不是——


    不是!!


    全都不是!!!


    江翎呢?


    他的江翎呢??


    为什么没有回来???


    有人从机舱里出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从机舱里出来。


    已经没有新的机甲从污染区里面出来了。


    空气里的味道开始变得混乱,涌上来的医护人员和受伤的战斗人员嘈杂出一整片轰隆隆的混响。


    陈乱表情茫然地站在那些嘈杂的边缘,彻骨的冷意满满从骨头缝儿里渗了出来。


    江翎呢?


    混乱之中,他看到了一个有几分熟悉的面孔。


    似乎在出发之前在江翎的队伍中看到过一眼。


    那个人受了伤,正被人从机舱里扶出来。


    陈乱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他面前的。


    他只是用力地、用力地握住对方的手臂,猩红着一双眼睛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江翎呢?


    他想问江翎在哪里,他为什么没有回来。


    可是喉咙里像是湿沉沉裹着尖锐的刺的棉花堵着,呼吸之间都是潮湿的、细细密密的刺痛感。


    他说不出话来。


    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身边有嘶哑的声线替他问了出来。


    “江翎呢?”


    一模一样的面孔让被拉住的那人回过神来,却又望着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抖着唇红了眼:


    “江队他……”


    “他怎么了?”


    陈乱终于听到了自己几乎喑哑成了气声的嗓音,视线的周围却有黑暗的颜色蔓延过来:“告诉我,他怎么了?”


    “我们……在靠近母巢的地方,遭遇了大规模的兽潮。”


    “……我们临时躲进了一处废弃建筑,但它们咬的太紧了。”


    “后来,江队长和秦队长让我们先走……”


    后面的话陈乱听不到了。


    在骤然响起一声尖锐的轰鸣的耳侧,陈乱听到自己的心跳坠落下去砸碎在地面上的声音。


    视野四周的黑暗迅速蔓延开来,浑身的血液在此刻冻结逆流。


    被轰然炸成一片漆黑的脑海里,陈乱的喉咙艰难地滚了滚。


    而后他机械地转过身,朝着泊在边缘的属于自己的那台机甲走去。


    手腕被拉住了。


    陈乱回过头,恍惚了好几秒。


    破碎的声音从他的齿缝里溢出来:“……江浔。”


    “……你去哪儿?”


    我去哪儿?


    陈乱空白着表情看着眼前的熟悉的一张脸,似乎是在看他,又似乎没在看他。


    姐姐没有回来。


    他去找的时候,没能带她回家。


    恍惚间他又看到了姜鸣鸣临走之前笑着跟他碰拳的那张明媚的脸,只是下一秒,那张脸又如同滴墨入水一般迅速化开了。


    而后那些四散的墨色重新聚拢起来,他又看到了江翎混蛋似的一脚踹开他办公室的门,无赖一般堵着他跟他索吻。


    但江翎也没有回来。


    陈乱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嘶哑的声音从干裂而苍白的唇缝儿里溢出来:


    “我……”


    “我去找他。”


    “我想带他回家。”


    无论是生是死,


    他要带他回家。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接吻不是这么接的……


    江翎和秦阳还活着。


    只是状态实在也算不上好。


    这里是0号污染区生态核心的深处, 倒塌的废弃建筑的剪影浸泡在浓得化不开的污染尘雾里,到处都是被菌毯覆盖的巢形丘陵,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地盘踞在废墟之间, 宛如活物一般鼓动着、闪烁着蓝色的幽光。


    江翎和秦阳的机甲背靠着背, 正被堵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十字路口中央, 机体上布满了凌乱的抓痕和防蚀涂装被锈蚀的痕迹, 连引擎发出的轰鸣都低沉下来,显得有些吃力。


    “能源储备低于20%,护盾发生器也已经过载……快撑不住了。”


    通讯频道里, 秦阳的声音带着几分艰难地喘息, 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左推进器受损严重……机动性下降了不少, 机舱密闭性……受损了79%。”


    “我这边能源还有27%, 机体受损75%,密闭性受损67%, 但枪炮系统过载已经瘫痪了,只有刀还能用。”


    江翎透过舷窗看着周围不断从楼宇残骸和巢穴的阴影里潮涌而来的荒化兽,挥臂甩去长刀上的残肢和血液, 长时间的精神过载也让后颈腺体开始一阵阵刺痛, 逐渐蔓延到整个脑部神经。


    他甩了甩闷痛着的脑袋, 再次砍翻扑过来的一只虫子:“……你还能打吗?”


    他们已经在这里消耗了太久了。


    大部队已经安全撤队,但留下来一起断后的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没等秦阳回答, 身侧便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那台黑色的机甲被一只巨型荒兽的镰爪击中了护盾,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紧接着机甲手臂上撑开着的护盾在一阵电火花中闪了闪,“砰”地一声熄灭了。


    滋啦的电流声里,秦阳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盾破了——接着!”


    而后启动了已经不剩多少能源的能量炮,将即将扑到眼前的那只巨兽轰向江翎的方向, 下一秒刀光一闪,腾跃而起的江翎立刻配合着踏向巨兽的头颅,在推进器的轰鸣声中用力一斩——


    “噗呲——”


    一刀枭首。


    这样的配合他们已经在被围困中发生了无数次。


    可现在他们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那些怪物几乎无穷无尽地向着他们围拢过来,而他们不断地杀过去、杀过去,掀起来的响动惊动了周围更多的荒化兽,但他们却不能停下,只能不断地试图找机会突围。


    “江翎!”


    “收到。”


    “轰——”


    “这边——”


    “来了。”


    “噗呲——”


    同出一源的战斗方式让他们的配合流畅无比,可能源却也不断地消耗下去,机体受损程度也在节节攀升。


    【警告!环境污染指数已超出安全值,有入侵驾驶舱风险,请尽快脱离!】


    【警告!能源已不足10%,机体受损87%,驾驶舱密闭性受损91%……】


    【警告!】


    源源不断的猩红色弹窗从操控台弹出来。


    秦阳看着屏幕上迅速受损变红的机体以及逐渐飙升起来的污染指数,早已因为精神过载的苍白面色显的越发紧绷起来。


    一旦密闭性归零导致污染尘埃入侵驾驶舱,他会在极短时间内被侵蚀,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而不远处属于江翎的那台红色机甲还在战斗,鹰隼一般灵活地在涌上来的兽群里闪转腾挪。


    剧烈的喘息和逐渐模糊起来的视线里,那台火光一般燎红色的机甲逐渐变了样子,周围狰狞扭曲的污染区恍惚间变成了军校的训练场。


    很久以前,同样的一台红色的机甲,用着跟眼前这台机甲同样的战斗风格一次又一次将他击落,动作却远比江翎更加轻盈灵活、更加游刃有余。


    后来他被拽下高空,机舱门打开的时候,那个身影逆着背后灿烂的天光朝他伸出一只手,透灰色的眼里未散的锐意几乎要将他灼伤。


    然后那个人拉他起来,他靠在了他的肩头。


    一个根本算不上是拥抱的接触,是他此生离他最近的一次距离。


    而眼前那台红色的机甲,分明不是陈乱。


    可他的战斗风格上又全都是陈乱的影子。


    也对,陈乱亲手从零带起来的人,战斗起来又怎么会不一样?


    他们在一起了吗?


    秦阳再次挥刀斩开扑过来的荒化虫兽。


    他们戴着成对的耳钉。


    即将扑向那台红色机甲的一只荒化兽被他一炮轰飞出去。


    如果他死在这里,


    他会很难过吧?


    “噗呲——”


    险些扑到脸上的一只荒兽被刀光劈开,耳麦里传来对方疲惫又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他妈在想什么?别愣神儿。”


    “江翎。”


    沙哑的声音响在通讯频段里。


    江翎拔出刀,一脚踹翻身前死掉的荒化兽:“有屁快放。”


    下一秒,背后的黑色机甲忽然腾跃起来。


    引擎推到最大功率的轰鸣声中,漫天的弹雨不要命似的轰了出去,朝着当前最薄弱的东南角落暴雨一般倾泻而去——


    “轰轰轰————!!”


    密集的爆炸将那片区域清出来一小片真空。


    “秦阳?你他妈不要命了?!能源消耗完了你怎么出去????”


    江翎刚要回头,却感觉机体一沉。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机体被整个儿推飞了出去。


    江翎骇然回头,却看到那台黑色机甲停留在了逐渐被浪潮吞没的原地,能量炮炮口的光芒随着能源的耗尽逐渐熄灭下去。


    “走。”


    耳麦里传来秦阳平静的声音:“你要是死了,他会难过。”


    “……”


    骤然紧缩的浅金色瞳仁里几乎是空白了一瞬。


    是的,他不能死。


    陈乱还在等他回家。


    还有人在等他回家。


    半空里,被抛向那个短暂的的缺口的红色机甲下意识地驱动了推进器。


    地面上,留下来的黑色机甲再次驱动了仅剩的能源挥刃,试图再拖延一点时间。


    只是——


    “操,你他妈的在放什么狗屁。”


    通讯频段里突然响起一声带着电流声的咒骂。


    已经跃向半空的那台红色的机甲在半空中一个漂亮的转身悬停,一刀将飞扑过来的有翼类荒化兽劈落。


    一条长长的钩索被甩了出来,“叮”地一声在黑色机甲的机身上扣紧。


    “你以为你死了,他就不会难过吗?”


    骤然响起的引擎的轰鸣声里,红色的机甲踩稳了推进器喷出的火光,用力一扯——


    钩索被收回的瞬间,黑色的机甲也被扯着凌空而起。


    “想当白月光?”


    “哈,我告诉你,没门儿。”


    谁也别想当白月光。


    江浔不行,秦阳更不行!


    做梦去吧!


    “轰——”


    两台机甲一同落地。


    此时距离突出重围仅剩一小段距离。


    “愣着干嘛?杀出去!”


    “……没能源了。”


    “……操。我还有,先分你点!别死了。”


    同一时刻的另一边。


    陈乱的机甲被拦下了,连基地大门都没能出去。


    他们不能看着明显已经情绪解离了的陈乱单枪匹马地进去送死。


    被收走了机甲钥匙的陈乱面如金纸地坐在基地的大门口,目光苍白而空洞。


    耳垂上新打的耳洞偶尔还会传来及其轻微的刺痛,可陈乱只是麻木地抚上左耳上那点灼红,破风箱似的嗓音嘶哑着被风吹落在地:


    “江翎不会回来了,对吗?”


    江浔握着陈乱的手指狠狠地收紧了一下,指节都泛出些许苍白的颜色。


    alpha的喉咙有些艰难地滚了滚,同样布满血丝的猩红的眼睛对上了陈乱脸上的空白。


    “……”


    喉咙里像是有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堵着。


    他说不出话来。


    他说不出半个字来。


    可是此时已经是第七天的临近黄昏。


    没有机会了。


    几乎凝固成冰的沉默的空气里,陈乱抬头望着江浔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他不会回来了,对吗?”


    明明脸上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却在话音落下来的瞬间有一点水痕从眼角滚落下来。


    “啪”地一声摔碎在地面上。


    天色在变暗。


    似乎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落下来混进泥土里。


    头顶上有一片阴影遮过来。


    “回去吧,下雨了。”


    是撑着伞的霍临。


    陈乱没动。


    江浔也没动。


    “操作手册上说,s级机甲的极限时间是7天左右。”


    “天还没黑。有没有可能,还有机会。”


    “我想再等等。”


    “我再等等。”


    身边有温暖的温度靠近过来。


    “好。”


    霍临坐在了陈乱的另一侧,举高了点伞将三个人全都笼罩在伞下:“我陪你们一起等。”


    时间变得漫长起来,雨声逐渐变大。


    天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指挥基地也亮起了灯。


    雨滴砸落在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也将三个人的裤脚慢慢浸湿,心头也渐渐浸冷。


    背后忽然响起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队长!”


    “陈队长——”


    来者气喘吁吁地支着膝盖:“雷达、雷达——”


    “有两台机甲的信号在外围地区重新出现了!”


    耳畔撕裂出一声尖锐的鸣响。


    撑在头顶的伞被掀翻。


    陈乱猛地站起来,连声音都在发抖:“你说……什么?”


    骤然亮起来的基地门口重新聚起来医护人员,已经有队伍到外围去接应。


    如火如焚的等待中,陈乱终于看到远处从黑暗里闪烁出来的、越来越近的火光。


    两台已经耗尽了能源、机体也变得破破烂烂的机甲被拖了回来。


    熟悉的身影从机舱里出来时,陈乱听到了心跳疯狂在胸腔里撞响的声音。


    越织越密的雨幕里,他朝着他的心跳奔跑去。


    江翎。


    江翎!


    “江翎——”


    一声嘶哑到几乎破音的嘶喊声中,陈乱穿过人群,穿过雨幕,用力的将自己差点遗失了的一部分灵魂重新重重的地拥抱进怀里。


    滚烫的眼泪开始决堤。


    熟悉的气息和怀抱里,一双手臂拢上陈乱的腰际,也用力将他揉进怀里。


    目光对视的一瞬间,近在咫尺的那双灿金色的眼睛忽然向上弯起来,疲惫而喑哑的嗓音里却带着几分笑意:


    “承认吧陈乱,你知道你爱我。”


    “不然你为什么会哭——”


    话音没能落下,一只手便伸出来扯住了江翎的领口,重重地拽了下去。


    呼吸与呼吸接触的瞬间,那双金色的眼睛怔愣在当场,紧接着唇瓣上便传来的被用力啃咬的刺痛,以及涌过来的熟悉的、属于陈乱的温暖的气息。


    他抬手安抚一般地抚上陈乱的后脑,轻轻摩挲着。


    “接吻不是这么接的,陈乱。”


    “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