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11 叫我云舟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次来的传旨太监, 并非几年前奉太后懿旨前来送东西的那位宋公公,而是一位面生的年轻内侍,自称姓林。


    宣旨声落, 祁璟宴于轮椅上躬身接过懿旨,孟羽凝这才领着屹儿和大家缓缓起身。


    林公公不敢怠慢,立刻拂袖躬身, 向祁璟宴与屹儿行了叩拜大礼。


    待祁璟宴虚扶示意, 他又转向孟羽凝, 恭敬地作揖问安, 礼数格外周全。


    几句场面上的寒暄过后,一行人移步至清客堂。


    祁璟宴给林公公赐了座, 又让人上了茶, 这才关切地询问:“太后娘娘凤体近日可还安泰?”


    林公公闻言, 连忙将茶盏轻轻放下, 微微欠身,恭敬回道:“回殿下的话, 太后娘娘年事已高,近几年身子骨总是不太爽利, 虽无大病, 但小恙不断。”


    “此番陛下龙体欠安, 病势沉疴, 太后娘娘忧心不已,親自在榻前守了几日,不免劳神伤身,不慎感染風寒,也卧病休养了。”


    祁璟宴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 面露忧色:“太医如何说?太后病情可要紧?”


    看到祁璟宴瞬间绷紧的側影,孟羽凝的心也隨之一沉。又察觉到身旁的屹儿悄悄抓住了她的衣角,她不动声色地回握住小男孩有些冰凉的小手,无言安慰,目光却同样关切地投向林公公,等待着他的回答。


    林公公见状,忙躬身又近前半步,语气放缓了些:“殿下且宽心,奴婢离京那日,太后娘娘的風寒已去了大半,精神头也爽利了许多。”


    “太后娘娘特意嘱咐奴婢转告殿下,说她身邊有陶嬷嬷和宋公公这些老人精心伺候着,请殿下勿要过度忧心。”


    祁璟宴微微頷首:“那便好。”


    林公公又说:“对了,蔡家大姑娘更是有心,这几年一直常住城郊寺庙,日日为太后娘娘吃齋祈福。太后娘娘感念她这份纯孝,三个月前,已下旨宣她入宫陪伴,如今常在慈宁宫说话解闷呢。”


    孟羽凝看向祁璟宴,见他原本微蹙的眉宇漸漸舒展,她悬着的心才跟着落定几分。


    太后娘娘历经风雨,手段与警觉都非常人可比,寻常阴谋诡计近不得身。


    怕只怕,有人撕破脸皮,明火执仗地硬来害人。如今有身手不凡的阿昭姐姐陪伴在側,定能萬无一失了。


    祁璟宴頷首,又问:“陛下那邊,到底是何情况?”


    林公公闻言,神色愈发恭敬,微微压低了声音回道:“陛下春秋正盛,往日龙体一向康健。只是前年秋末,不知何故忽染沉疴,太医院诸位大人竭尽所能,却始终未见起色。”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三殿下千辛萬苦从民间寻来一位神医。奇就奇在,太医院都棘手的病症,经那位大夫施治,陛下竟日渐痊愈,不出月余便康复如初。”


    孟羽凝和祁璟宴对视一眼,忍不住问道:“那大夫,可是姓粟,异族容貌,异族打扮?”


    林公公惊讶道:“正是如此。”


    孟羽凝点头:“林公公请接着说。”


    林公公應是:“自此,陛下对那位大夫深信不疑。不仅破格赐其出入宫禁之权,更日日服用他炼制的‘金丹’。”


    “说来也怪,陛下服了那金丹,确实精神焕发,面色红润更胜往昔,故而虽太后娘娘多次劝说,一些老大臣也上书劝谏,陛下仍坚持服用。”


    说到这里,林公公话锋一转,轻叹口气:“可自从去年下半年起,情况有变。”


    “一日早朝之上,陛下正听着奏报,突然口吐鲜血,当场昏厥。”


    “自此之后,便时常头晕目眩,临朝听政的次数也日渐稀少。直至四个月前,竟是卧床不起了。”


    孟羽凝静静听着,在心里回想着原书剧情,康文帝生病的时间虽与书中略有出入,但该发生的还是都发生了。


    这些事情,其实祁璟宴一直都知晓,闻言也不多问,只点点头:“太后可还有其他话交代?”


    林公公躬身回道:“自接到成安侯密信,太后娘娘便有意下旨召您回京为陛下侍疾。奈何朝中几位老臣,尤其是三殿下及章家,多次以各种理由极力阻挠。”


    “这回太后娘娘是下了两道旨意,一道明旨交由三殿下按规程传递,另一道密旨则命奴婢借采办之名暗中携出。”


    “这一路上虽有成安侯府的护卫暗中护送,仍是屡遭凶险,几番辗转才抵达苍海郡。”


    “太后娘娘再三嘱咐,如今朝堂上下被三殿下和章家一帮拥护三殿下的大臣把持着,让您行事万万当心。”


    祁璟宴颔首:“好,本王知晓了。你一路辛苦,先下去好生歇息。明日,我们便启程返京。”——


    林公公隨穆风退下后,孟羽凝想着祁璟宴肯定还有事要与穆云和诸位幕僚商议,她也不耽搁,起身说道:“殿下,那我就先回去,再去清点一番行装,以免有所疏漏。”


    祁璟宴微微颔首:“辛苦阿凝了。”


    孟羽凝便朝他一礼,快步走了。


    到了外头,她同穆樱说:“你去一趟郡守府,同白夫人说,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请她过府一叙。”


    穆櫻领命疾步而去后,孟羽凝径直回到静心齋。


    把孟金等人全都喊了来,吩咐道:“太后懿旨已到,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启程回京,大家再仔细检查一遍,看东西有没有带齊。”


    众人齊声應是。


    孟羽凝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突然严肃起来:“这次回京,殿下还是要和平日里一样,出门要乘坐轮椅,你们一定要切记切记,在外人面前,殿下是不良于行的。”


    众人神色一凛,齐声应道:“奴婢明白!”“屬下明白!”


    孟羽凝接着说:“在府上这几年,想来你们都已清楚咱们殿下的处境,京城看似繁华,实乃虎狼之地。”


    “若有人行差踏错,丢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更会将整个慎王府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所以从即刻起,大家一定要谨言慎行,可都记住了?”


    众人全都朗声答:“谨记姑娘教诲。”


    见众人神色紧绷,孟羽凝语气稍缓:“除了穆櫻穆梨,你们皆是岭南水土养大的,没有经历过北地严寒。等我们到达京城时,只怕已是大雪纷飞的时节。”


    “前阵子让你们做的那些厚衣棉鞋务必随身携带,沿途需得边走边添衣,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殿下此去,如赴刀山火海,我们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坚决不能拖后腿,成为殿下的负累。”


    众人又激动,又紧张,攥拳道:“是。”


    孟羽凝颔首,挥了挥手:“赶紧去忙吧。”


    一群丫鬟转身,各自忙活起来。


    穆梨仍如青松般立在廊下,孟羽凝抬眼望去,笑问:“你的行装可都收拾妥当了?”


    穆梨拍了拍腰间佩刀,利落答道:“屬下轻简惯了,一把刀,一个包袱,随时可动身。”


    孟羽凝想起前日偶然瞥见她和穆樱的包袱里,除了一套换洗衣裳,再无他物,不由莞尔:“也罢,你们惯来洒脱。不过孟金心细,早已将你们路上所需的物件一并打点妥当了。”


    穆梨抱拳一笑:“属下同阿樱谢过姑娘体恤。”


    孟羽凝捧起案上温热的茶盏,静静坐在榻上,看着孟金几个进进出出忙碌不停,她的神色渐渐凝重。


    在这苍海郡,天高皇帝远,祁璟宴是这里的王,有他罩着,她的日子过得自由又惬意。


    可等回到京城,日子怕是没有这么好过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既然来了这一遭,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全当体验了。


    等孟金她们全部都收拾妥当,穆樱带着陈郡守夫人白夫人来了。


    听到通传,孟羽凝即刻起身相迎,親自将人扶进内室。


    白夫人目光掠过屋内整齐码放的箱笼,一把攥住孟羽凝的手,眼圈微红:“妹妹果真明日便要启程?”


    孟羽凝点头:“是,明儿一早就走。”


    孟羽凝引她在临窗暖榻坐下,摆手屏退左右,才轻声道:“白姐姐,你我姐妹一场,我也不瞒你,我这一趟回京,也不知何时再能回来,那私房菜馆的生意,往后全要托付给姐姐了。”


    白夫人点头:“这菜馆我自当用心经营,若侥幸盈利,你我五五分成,每年岁末,我差可靠之人送往京城。”


    这话先前她就是这般说,现她还是这么固执。孟羽凝无奈笑出声,笑着笑着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满都是不舍:“白姐姐,在这苍海郡,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


    白夫人眼底泛起泪光,却强撑着笑意:“妹妹这一去,姐姐只盼你前程似锦,再不必回到苍海郡这偏隅之地。”


    “可若将来,京城的风雨让人倦了,或是妹妹在那待腻了,这里永远留着你的菜馆,永远有等你的白姐姐。”


    孟羽凝喉间一哽,顿时明白她话中深意,心头不禁一暖,伸手抱住白夫人,“姐姐放心,待我在京城站稳脚跟,定要备好好酒好菜,迎你和孩子们来京城玩。”


    白夫人闻言收紧了双臂,红着眼睛笑着说:“那姐姐可就等着沾妹妹的光,去见见天子脚下的繁华了。”——


    静心斋的东西已经全都都打包收拢好了,孟羽凝吃过晚饭,就直接留在了燕拂居歇息。


    她陪着屹儿歇在西厢房,屹儿好开心,兴奋地裹着锦被滚来滚去,又拉着阿凝的手说了好久的话,还让阿凝给他哼了以前的曲子,这才攥着阿凝的衣袖睡了。


    等屹儿睡熟之后,孟羽凝为他掖好被角,悄悄起身,去了榻上。


    深秋的岭南,夜里还是有些凉,她裹着被子,想着回京以后要面对的种种,辗转难眠。


    正翻来覆去间,就听窗外有人小声说话:“阿凝,可睡了?”


    一听是祁璟宴,孟羽凝便坐了起来,凑到窗边,小心把窗户打开,就见祁璟宴正站在窗外。


    她伸手牵住他的手,轻声问:“殿下怎么还不睡?”


    祁璟宴捏捏她的手指:“我睡不着。”


    自己一个外人都睡不着,更何况祁璟宴了,孟羽凝十分理解,也有些心疼:“那如何是好,明日还要赶路呢。”


    祁璟宴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床上:“屹儿睡着了吧,阿凝你过去正屋陪我可好?”


    孟羽凝想到睡前一再答应屹儿今晚会陪他的,她不想食言,于是说:“那殿下进来吧,我们就在这屋里睡。”


    说完又改口:“不行,这床不够宽,榻不够长,要不,咱们抱着屹儿一起回正屋去?”


    祁璟宴有些不情愿:“屹儿都那么大了,也自己睡了那么久了,留他一人在这无妨的。”


    孟羽凝:“可是我答应屹儿了,再说了,咱们都要走了,以后回京肯定再没机会三人睡一起,今晚就带着屹儿吧。”


    祁璟宴说不过他,于是点头说好,转身走到门口,进屋来。


    孟羽凝已经穿鞋去床边把屹儿连人带小虎头被子一起抱了起来,六岁的孩子还真的有点重了,孟羽凝眼看着抱不住,祁璟宴赶紧上前接了过去,三人便一起回了正屋。


    祁璟宴正想把屹儿放在榻上,孟羽凝却没让,直接拉着他去了床上,三人便和以前无数个夜晚那般,并排躺好了。


    不过屹儿被祁璟宴放在了床里侧,盖着他的小被子,孟羽凝则睡在了最中间,还被祁璟宴揽进了他的被窝。


    以前两个人虽然也挨在一起睡过,但都是各睡各的,孟羽凝还是头一回被他揽在怀里,脑袋还按在他的心口上。


    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她的心也不由自主跟着跳得快了起来,她怕他乱来,提前警告他:“殿下,屹儿在这呢嗷。”


    祁璟宴偏头看她:“屹儿在怎么了?”


    见这男人故意装傻,孟羽凝伸手掐他胳膊,白他一眼,小小声说:“不能胡来。”


    祁璟宴闷笑出声:“阿凝想多了,我并无此意。”


    孟羽凝有些恼羞成怒,又掐他一把,掐得祁璟宴“嘶”了一声,她又心疼了,忙伸手去揉:“掐疼了?”


    祁璟宴老神在在:“无妨,习惯了。”


    孟羽凝无语了。这话说的,好像她总掐他似的。


    两个人静静抱在一起,许久,祁璟宴低声问:“阿凝,你怕吗?”


    孟羽凝抬头看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有你和屹儿在,我就不怕。”


    祁璟宴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把她往上提了提,两人面对面,他才轻声说:“阿凝放心,一切有我呢。”


    孟羽凝凑过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祁璟宴,你也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祁璟宴眸色深邃,喉间滚动,可最终只是在孟羽凝额头亲了亲,“阿凝,往后你叫我云舟吧。”


    孟羽凝便又重复道:“云舟,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祁璟宴笑了,把她从自己身上抱下来,放在床榻上,侧脸对着她,攥着她的手:“阿凝,睡吧。”


    孟羽凝笑着点头:“云舟,晚安。”——


    次日,清晨。


    天刚灰蒙蒙亮,孟羽凝便醒了,祁璟宴已经不在床上。


    她喊了屹儿起来,两人匆匆梳洗更衣,收拾妥当出门去,便发现车马辎重皆已齐备,整个府邸已是一片整装待发的肃整景象。


    她带着屹儿在清客堂找到祁璟宴,三人一起用了早膳,随后祁璟宴坐上轮椅,三人一同出了府门。


    等他们登上宽敞舒适的马车,一行两百多人的队伍便出发了。


    如同三年前那般,陈郡守带领着众官吏早就等候在城门处,见车队过来,众人跪地相送。


    祁璟宴掀开窗帘,遥遥点了点头,队伍出了苍海郡北门,浩浩荡荡奔着京城而去。


    第112章 112 天寒风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孟羽凝倚在车窗边, 回头望去,就见苍海郡青灰色的城楼在视野里渐渐模糊,心中感慨万千。


    她想起当初来到苍海郡, 府邸破败不堪,连个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大家收拾了多日, 才堪堪能住人。


    经过几年的打理, 现如今已经鸟语花香, 宛如花园了, 却要走了。


    大榕树下的秋千,园子里的荔枝龙眼, 门外的荷塘, 路边隨手可摘的香蕉, 还有那一大片菜地……


    还有她经营了许久的私房菜馆, 菜馆里的掌櫃伙计,常来吃饭混了臉熟的食客……


    当然还有白姐姐。


    说实话, 她都舍不得,非常舍不得。


    但让她在这些和祁璟宴以及屹儿之间选择, 她当然毫不犹豫选择他们, 所以虽有不舍和惆怅, 但也不至于伤怀落泪。


    哎, 本以为会在岭南待到老的,没想这才三年多,就离开了,下回再来,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喽。


    她一直扭头向后看着,祁璟宴则静静看着她。


    等再看不到苍海郡, 孟羽凝在心底默默和苍海郡告了个别,轉身坐好。


    就见屹儿仍緊緊抱着皇后牌位,静静蜷在角落。


    祁璟宴静坐对面,沉默地看着屹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羽凝见兄弟俩情绪都不佳,便坐到屹儿身旁,伸手揽住他的小肩膀:“屹儿,可是起得太早,困乏了?要去榻上歇会儿么,阿凝抱着你睡也行。”


    屹儿搖搖头:“阿凝,我还不想睡。”


    孟羽凝摸摸他的头:“好,那咱们就坐着。”


    三人都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坐着。


    又过了一会儿,祁璟宴伸手,“不必总是抱着,先放回盒子吧,等到京城再拿出来。”


    屹儿乖巧说好,把牌位递了出去,祁璟宴双手接过,从固定在车厢的櫃子里拿出一个红檀木的盒子,小心翼翼把牌位放了进去,又把盒子放入柜子,将柜门关好,从外面闩住。


    隨后垂眸坐在那里,神色不明。


    孟羽凝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无声安慰。


    祁璟宴朝她笑了下,伸手把屹儿接过来,把他抱到车厢里侧的床榻上,把他鞋子脱了,塞进被窝:“今儿起得有点早,先睡一会儿。”


    屹儿伸手去够孟羽凝:“阿凝今儿起的也早,阿凝陪屹儿一起睡。”


    孟羽凝看了一眼沉默的祁璟宴,起身坐到床边,握着屹儿的小手,柔声哄着:“阿凝先看看风景,屹儿先睡。”


    屹儿却不松手:“那阿凝陪屹儿睡着了,再看好不好?”


    孟羽凝便说好,伸手轻轻拍着屹儿,嘴里哼着往常哼着的小曲,又在他小臉蛋上亲了亲。


    不多时,屹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孟羽凝还想再拍一会儿,就被祁璟宴掐着腰抱到了他腿上坐着,她下意识要挣开,却感到肩头一沉,他把下颌放在她肩膀上,声音低沉,心绪不佳:“阿凝,陪陪我。”


    孟羽凝最受不了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瞬间就心软了,当即把再好好看看岭南风景的念头抛诸脑后,伸手环住他的腰,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云舟,我在呢。”——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沿途草木也都渐渐变了颜色。


    好在准备充足,物资齐备,大家一路走,一路添衣,每日早晚两顿都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每日也保证至少三个时辰的睡眠,再有汤神医和秋莲师徒俩一路隨行,时刻注意着大家的健康状况。


    是以众人虽面帶风尘,却无一人病倒,精神都很爽利。


    祁璟宴明面上只帶着当年离京时的旧部,及这些年府中添置的數十亲随。


    实则另有數支精兵,以商贾,游侠等各种身份游弋在车队外围同行,沿途清除隐患。


    恰逢蔡为麟蔡将军带兵四處游走“剿匪”,鐵骑不时掠过官道,那些暗處窥伺之徒往往还未动作,就被蔡将军的雷霆之势涤荡干净。


    偶有官兵明着拦路,蔡将军便横刀立马,蛮不讲理,各种找茬,使尽手段把人拖住。


    总体来说,这一路上虽小有波折,但都没闹到祁璟宴面前来,比三年前南下岭南时,简直安稳顺畅太多,路上遇到漂亮的野花,祁璟宴还会去摘来给孟羽凝。


    若不是大家忙着赶路,孟羽凝都有一种出来旅游的错觉。


    数日过后,车队终于行至京畿地界。


    派去探路的护卫快马折返,在车窗外低声禀报:“殿下,京城四门皆已戒嚴,百姓出入均需嚴查,守城官兵比平日多了数倍有余。”


    屹儿闻言,小脸緊绷起来,抓住祁璟宴的衣袖:“哥哥,怎么办?”


    祁璟宴未答,反倒是看向孟羽凝,正捧着油纸包,专注地小口啃着猪肉脯,腮帮子一鼓一鼓,吃得正欢,哪有半分忧色。


    见她如此镇定,祁璟宴好笑地问她:“阿凝不觉担忧?”


    孟羽凝抬起头来,唇边还沾着细碎的芝麻粒,茫然地眨了眨眼:“啊?要担忧什么?”


    祁璟宴指了指窗外:“城门戒严,不怕被拦在城外?”


    孟羽凝毫不犹豫摇头:“那是不可能的事。”


    “哦?”祁璟宴眉梢微揚,倾身靠近,用帕子把她嘴角那几颗芝麻粒擦掉,笑着问:“阿凝为何如此笃定?”


    孟羽凝心说,因为原剧情里他就是很顺利进了城门啊,但不能说实话,于是把油纸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双手抱拳抵在下巴上,故作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殿下算无遗策,只要有殿下在,哪有办不成的事啊。”


    孟羽凝是忽悠,屹儿是真崇拜,用力点着小脑袋:“阿凝说得对,哥哥最最厉害了!”


    祁璟宴被这对活宝逗得轻笑出声,伸手在两人头上各揉了下:“溜须拍马之徒。”


    随即轉头揚声道:“改道北门。”


    穆云抱拳,沉稳應道:“是。”


    随后一招手,车队在官道上直接拐了个方向,绕了个大弯,踏着暮色,奔着北门而去。


    抵达城门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门紧紧关闭,城头火把在寒风中明灭不定。


    负责守衛北门的羽林衛们见到上百人的车队出现在城门外,瞬间张弓搭箭,警戒起来,为首之人高声喝道:“城门已关,宵禁时分,速速离去,若要进城,明日请早!”


    穆云单骑出列,举着令牌,前去喊话:“慎王殿下奉太后密旨返京,即刻开启城门!”


    那人闻声变色,忙对身旁人低声耳语几句,那人转身跑走了。


    不过半盏茶功夫,一阵鐵甲铿锵声自城头传来,一位身着羽林卫指挥使服制的将领大步流星冲至垛口,俯身细看片刻,突然朗声笑道:“城下可是穆云兄弟?”


    穆云抬头望去,当即抱拳回應:“一别三载,贺鸣兄弟别来无恙?”


    “托殿下的福,好着呢!”贺鸣声如洪钟,大笑回道,又伸着脖子看向后方马车,“殿下可在车上?”


    穆云颔首:“殿下正在车内。”


    贺鸣当即朝马车方向郑重抱拳行礼,随即转身,疾步没入城楼阴影中。


    片刻后,轰隆声传来,沉重的城门在绞盘转动声中缓缓开启。


    贺鸣解下腰间佩刀,抛给一旁的羽林卫手里,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来。


    他先与迎上前来的穆云重重相拥,彼此在对方脊背上重重拍了几巴掌,这才整理衣冠,行至车前。


    穆云低声禀报:“殿下,贺鸣来了。”


    “咚”的一声,贺鸣单膝跪地,声音激动得微微发颤:“末将贺鸣,恭迎殿下,小殿下回京!”


    门帘从里面掀开,身披大氅的祁璟宴露出脸来,面带微笑:“免礼。”


    贺鸣应是起身,神情激动地看着祁璟宴,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一时说不出话来。


    祁璟宴微微颔首:“辛苦了。”


    贺鸣恍然回神,侧身让开通道,抱拳躬身,虎目微红:“微臣不辛苦,天寒风大,殿下快请入城。”


    祁璟宴说好,撂下厚重的车帘。


    护卫扬鞭轻叱,驾着马车,带着队伍进了城门。


    穆云与贺鸣并肩立于道旁,等到所有车马进了城门,两人才进门,也不多言,穆云拍拍贺鸣肩膀,“兄弟,待风波稍定,与你痛饮三日。”


    说罢利落翻鞍上马,追着队伍,奔着皇宫方向而去。


    而这一回,孟羽凝方才的闲适荡然无存,神色突然紧张起来。


    她小心将车窗帘子掀开一道窄隙,刺骨的寒风立刻钻进车厢,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将身上大氅裹紧了些,目光透过车帘缝隙向外望去,只见长街之上,除了他们这一行人哒哒地向前走着,再无他人。


    祁璟宴伸手将帘子按上,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阿凝,你在担忧什么?”


    第113章 113 满头银丝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孟羽凝冲他笑笑:“无事, 只是眼见宫门在即,心里忽然有些发慌。”


    祁璟宴微微倾身,声音温和:“是怕有人拦在宫门前, 不让我们进?”


    孟羽凝輕輕摇头:“有殿下在呢,我不担心这个。”


    虽说原书中,祁璟宴进宫被三皇子派系的人阻拦, 但有太后娘娘身边的宋公公拿着太后玺赶到, 到底还是顺利进了宫门。


    原书中祁璟宴没有做过那些梦, 他都能搞定, 如今自然不在话下。


    正思量间,一只温热的手已輕托起她低垂的脸。


    祁璟宴打量着她的神色:“那阿凝所忧何事?”


    孟羽凝靠近他怀里:“殿下, 你也知道, 太后娘娘憎恶孟家, 你说她老人家见了我, 会不会也讨厌我啊?”


    从前她是不在意这些的,可如今和祁璟宴在一起了, 自然就希望得到他珍重的家人的認可。


    祁璟宴低低笑了,指尖在她后颈处輕轻揉了揉:“傻姑娘, 我们阿凝这样好, 祖母见了, 心疼还来不及。”


    话音未落, 一旁静静听着的屹儿也凑了过来,一雙小手紧紧抱住孟羽凝的胳膊,仰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眸子里滿是認真:“阿凝别怕,祖母一定会喜欢你的。”


    见一大一小都这样说,孟羽凝心头一暖, 便笑了,她伸手捏了捏屹儿软乎乎的脸颊:“好,有我们屹儿这句话,阿凝便什么都不怕了。”


    是啊,纵然太后心存芥蒂又如何?这一大一小两颗真心,与她而言,便已足够。


    祁璟宴见她眉间愁云散尽,唇角也跟着扬起。屹儿看见哥哥和阿凝都笑了,也咧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开心地笑起来。


    三人依偎在晃动的车厢里,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穆云与穆风策马护在马车左侧,穆山和穆江則守在右侧。整支队伍静默无声,唯有马蹄叩击地面的哒哒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穆云低沉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殿下,距宫门尚有百丈。”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东面长街突然传来一陣急促的马蹄声。


    穆云神色一凛,低声吩咐:“全体警戒。”


    车厢内,原本依偎在孟羽凝身旁的屹儿瞬间绷紧了小脸。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将挂在车厢壁上的弓箭拿了下来,那雙稚嫩的小手熟练地搭箭开弦,穩穩挡在孟羽凝身前,箭镞直指车门方向。


    稚嫩的嗓音里帶着滿满的担当:“阿凝别怕,屹儿护着你。”


    屹儿当年那把小小的弓箭早已换掉,如今这把按照他的身量定制的小弓,虽比不得成人大弓的威力,但屹儿在弓马一术上着实有天赋,小小年纪就能百步穿杨。


    跃动的灯影里,孟羽凝恍惚又瞧见三年前南下途中,江上遇刺时,那个比她膝盖高不了多少的小团子,也是就是这般拿着弓箭,护在她面前。


    两道身影渐渐重合,她的心都要化了,伸手轻抚屹儿紧绷的脊背,柔声说:“谢谢屹儿。”


    祁璟宴宽厚的手掌随即覆上屹儿执弓的小手,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收势,坐穩。”


    屹儿仰起小脸,乌亮的眸子里满是困惑:“可是我要保护阿凝呀。”


    祁璟宴低笑出声:“还用不着我们十七殿下亲自出马。”


    孟羽凝将屹儿轻轻揽回身侧,柔声道:“是啊,有哥哥在呢。”


    屹儿这才收了弓,紧挨着她坐下,一雙耳朵却竖起来,机警地听着车外每一丝动静。


    马蹄声如雷逼近,一队数百人的官兵横列宫道,直接拦住去路。


    为首将领勒马厉喝:“宵禁时分,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自靠近宫门?”


    穆云早已认出对方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却故作不识,高举起慎王府令牌,声震夜色:“慎王殿下奉太后懿旨回宫,前方何人拦驾?”


    那将领面容阴鸷,冷笑一声:“五城兵马司奉命戍守皇城,从未接到太后懿旨,更未听闻慎王今夜入城,何方狂徒竟敢冒充亲王,来人,格杀勿论!”


    五城兵马司的士兵迅速抽刀,勒紧缰绳就朝前冲了过来。


    穆云眼中寒光一闪,揮刀清叱:“拦驾者,杀无赦!”


    慎王府护衛瞬间拔刀列陣,步伐整齊如一人,铁桶般护住马车。


    车外金戈之声骤起,孟羽凝将屹儿紧紧揽入怀中,低声问:“殿下,会打起来吗?”


    祁璟宴握住她手,将她微凉的指尖拢入掌心,神色如常:“莫慌。”


    就在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即将冲到近前之际,长街尽头忽又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另一支数十人的骑兵从长街另一侧疾驰而来,径直越过祁璟宴的车队,悍然插入两军之间,与五城兵马司正面相对。


    五城兵马司那位领头的副指揮收势不及,险些撞上对方为首那人的坐骑。


    那人一袭墨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翻飞,手中马鞭破空抽向那名副指挥:“放肆!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也敢往老子身上撞!”


    这一鞭力道凌厉,直接将那位副指挥抽得踉跄坠马,等他狼狈站稳,抬头看清来人面容后,霎时面如土色。


    看清楚来人,穆云却笑了,利落下马,抱拳行礼,恭敬道:“小侯爷。”


    郁逍端坐马背,漫不经心甩着染血的马鞭,连眼角余光都未扫向穆云,只冷眼睨着那群僵立的官兵,唇边浮起一抹讥诮:“滚。”


    郁逍声音慵懒,可五城兵马司的人听在耳中,齊齐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勒马后退。


    那副指挥脖子上被抽出一道血印,火辣辣的疼,他眉头紧皱,面色铁青。


    目光在郁逍讥诮的眉眼与成安侯府森然列阵的护衛间逡巡,又扫过慎王府数百杀气腾腾的护衛,最终狠狠攥紧缰绳,咬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撤。”


    数百官兵默不作声,如潮水般无声退去。


    穆云再度上前,郑重抱拳:“多谢小侯爷。”


    郁逍依旧目不斜视,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轻扯缰绳,退至道旁,侯府护卫们齐整划一地让出通路。


    穆云帶领护卫们护送祁璟宴的马车到了巍峨的宫门前。


    车队在寂静中行至宫门前,巍峨城楼上的禁军手持长戟,沉默俯视楼下动静,却并无动作。


    就在此刻,宫门右侧的掖门缓缓开启,紧接着,一行内侍手提宫灯,鱼贯而出,为首之人正是太后身边的宋公公。


    见到静静停在门外的马车,他将手里端着的托盘转手交到身后小太监手里,匆匆上前,拂尘一甩便跪倒在车驾前,嗓音清亮:“老奴宋田,奉太后娘娘之命,恭迎慎王殿下,十七殿下,孟姑娘入宫。”


    闻言,孟羽凝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轻轻舒出一口气。


    她伸手把屹儿的棉斗篷拿过来,快速给他披上,仔细为他系好帽帶,随后又给祁璟宴把大氅披好,这才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披风:“好了,殿下,咱们下车吧。”


    祁璟宴颔首,伸手掀开厚重的门帘,“有劳宋公公。”


    宋公公谢恩过后,从地上起来,穆云已经站到了车辕上,伸手将祁璟宴扶出车厢,随后半架半搀地把他扶下马车,安置在先一步从后面马车抬下来的輪椅上。


    孟羽凝紧随其后,牽起屹儿滚热的小手:“走吧,屹儿。”


    屹儿却看向安置皇后牌位的柜子,“阿凝,娘亲还在车里……”


    孟羽凝心头一软,摸摸他的头,柔声解释:“哥哥说过,待我们在安顿妥当,便迎回皇后娘娘。今夜风雪大,让娘娘先在车里歇歇可好?”


    屹儿乖巧点头,牽着阿凝的手下了马车,两人都朝宋公公点头示意。


    一行人也不多说话,从小门走了进去,按照规制,亲王进宫,无特殊旨意,只得携带四名贴身随从。


    于是穆云,穆山,还有乔装成护卫的粟央,以及穆九,四人跟在祁璟宴輪椅旁。


    穆江,穆风,外加汤神医,以及另外一名护卫,便作为屹儿的随从。


    孟羽凝身边則跟着穆樱穆梨,还有孟金以及秋莲。


    一行人默不作声,踏着沉沉夜色,直接奔着慈宁宫而去。


    等宫门再次关上,郁逍便带着护卫们,如同来时那般,一路疾驰而去。


    慎王府的护卫们则顶着寒风矗立在原地,静静等候。


    前往慈宁宫的路上安静异常,直到到了慈宁宫门外,都再无丝毫波折。


    孟羽凝好奇,凑近祁璟宴,小声问:“殿下,怎么这么顺利?”


    她记得原书中,祁璟宴进宫之后,留宿宫中的三皇子还带人匆匆赶了过来,对坐轮椅的祁璟宴说了好一番话,貌似嘘寒问暖,实则冷嘲热讽。


    怎么今儿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了。


    祁璟宴朝她笑笑:“有些人府上正热闹着,无暇顾及本王入宫。”


    陶嬷嬷和蔡月昭正站在殿门口焦急张望,一见到出现在院门口的一行人,两人全都惊喜出声:“来了,来了。”


    陶嬷嬷转身就回殿去禀报,眉开眼笑:“太后娘娘,来了,两位殿下来了。”


    一身素袍的蔡月昭则直接拔腿飞奔到院门口,草草向两位殿下行了个礼,便一把将尚未认出她的孟羽凝紧紧搂进怀里,声音里带着哽咽:“阿凝,你可算来了!”


    反应过来这一身僧袍之人是谁,孟羽凝眼眶顿时红了,用力回抱住她:“阿昭姐姐!”


    蔡月昭感受到孟羽凝脸颊冰凉,连忙松开怀抱,握住她双手说道:“外头太冷,快随我进殿去。”


    宋公公也上前温声劝道:“殿下,小殿下,孟姑娘,太后娘娘从清晨盼到此刻,正等着呢。”


    闻言,祁璟宴和屹儿心中急切,先一步往前走去,孟羽凝被蔡月昭牵着紧随其后,一行人匆匆穿过庭院。


    到了殿门前,穆云与穆山稳稳抬起祁璟宴的轮椅,一步步迈上石阶。屹儿与孟羽凝也随之踏入殿内,其余人等便先侯在殿外。


    几人一进殿门,刚绕过那扇紫檀木雕花屏风,脚步便齐齐顿在原地。


    满头银丝的太后在陶嬷嬷的搀扶下,一手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朝殿门挪步。


    见到突然进来的几人,她一下愣住,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陶嬷嬷的手臂,难以置信般开口:“可是宴儿和屹儿?”


    不过三载光阴,昔日雍容华贵的太后竟已佝偻如风中残烛。


    祁璟宴心如刀割,双目赤红,猛地从轮椅上倾身跪地,膝盖撞击地板,发出沉闷回响:“皇祖母,不孝孙儿回来了。”


    屹儿却呆在原地,怔怔望着老人布满皱纹的面容,看了一会儿,突然像离弦的箭般冲过去,小心收着力道扑进太后怀里,呜咽声瞬间打破殿内安静:“皇祖母,屹儿好想您!”


    屹儿已经收着力道,可太后年老体弱,还是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一步,幸好宋公公和陶嬷嬷将人稳稳扶住,这才没有摔倒。


    太后扔了拐杖,颤着双手捧起屹儿褪去婴儿肥的小脸,仔细打量:“真是哀家的屹儿?哀家不是在做梦?”


    屹儿抓着太后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脸上,哭着说:“皇祖母,是屹儿呀,皇祖母摸,屹儿是真的。”


    太后猛然抱住和三年前大变样的屹儿,瞬间泣不成声:“哀家的心肝啊,哀家可算见到你了。”


    祁璟宴膝行几步,到了太后近前,拥住她,没有出声,双肩却微微颤动。


    太后抬手,不轻不重拍着他的后背:“孽障,你个孽障,还知道回来……”


    孟羽凝静静立在屏风旁,看着相拥哭泣的祖孙三人,也湿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明天去外地,一天都在外头坐车,请一天假,后天(十月一号)晚上见~


    祝宝宝们假期愉快,国庆快乐[比心]


    第114章 114 大局未定


    【第一百一十四章】


    蔡月昭輕輕揽住孟羽凝的肩头, 在她耳边柔声劝慰:“阿凝莫要难过,如今两位殿下能与太后重逢,已是上天庇佑的喜事。”


    孟羽凝抬手擦了擦眼角, 点头小声说:“是啊,两位殿下夜里做梦都盼着这一日呢。”


    姐妹俩不再多言,只靜靜执手立于一旁, 望着那相拥的祖孙三人。


    太后将屹儿緊緊搂在怀中, 满是慈爱地抚着他的发顶, 满眼都是关爱。


    可转向祁璟宴时, 却是另一番光景,一会儿心疼地捧着他的脸細細端详, 一会又气得拍打他的背, 罵他几句。


    孟羽凝望着这一幕, 心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悶悶的。


    數年前,康文帝一纸诏书毫无征兆地降下, 将祁璟宴打入天牢。


    太后闻讯匆匆趕去,却被守卫森严的宫卫拦在门外, 任凭她如何斥责, 那些人只垂首重复:“奉陛下旨意, 任何人不得入內。”


    直至皇后薨逝, 换来康文帝一时愧疚,这才将祁璟宴匆匆发配岭南。自那以后,祖孙二人再未得见。


    太后心中雖清楚,以祁璟宴的性子,绝不会坐以待毙。


    可这些年来,她既不知他能否成事, 更不知此生还能否与两个孙儿重逢。


    她日夜悬心,寝食难安。


    一边为千里之外的两个孙儿忧心如焚,一边对康文帝的日渐昏聩痛心疾首,更要看着心术不正的三皇子把持朝政,祸乱朝纲。


    她雖贵为太后,年事已高,精力有限,最重要的手中并无太多实权,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无能为力。


    这般煎熬之下,短短几年光景,老人家原先保养的乌黑发亮的头发早已白发苍苍,身体也垮掉了。


    如今,看着两个孙儿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皇家体统,太后威仪。


    她将失而复得的孙儿緊紧搂住,一遍遍抚过他们的脸庞,确认这不是又一场梦。


    关怀备至之后,对着祁璟宴又是捶打,又是斥罵,虽声声责备,可字字句句牵挂。


    孟羽凝望着眼前这一幕,不由想起小时候,跟村子里的孩子们跑去荷塘边玩水捉虾,一不小心滑进水里,连呛了好几口浑水,幸好路过的邻居婶子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起,还将一身是泥的她提溜回家。


    奶奶一听她差点儿淹着,吓得脸色发白,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心肝肉儿”地唤个不停。


    奶奶千恩万谢送走婶子后,转身从扫帚上抽出一根细竹条,追着她满院子打,边打边哭着骂,让她以后不许再去水边玩。


    如今的太后就是一位真情流露的寻常祖母,与记忆中奶奶的模样如出一辙,让人倍感亲切。


    祁璟宴跪在太后身侧,双臂稳稳扶着老人家晃动的身体,任由她打她骂,他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孙儿不孝,让祖母忧心了,孙儿知错了。”


    屹儿见哥哥这般,也抽抽搭搭地学着跪好,抱着太后的腿,跟着说:“屹儿,屹儿也知错了。”


    太后娘娘哭也哭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情绪宣泄差不多,此刻一听小孙儿这般说,没忍住破涕为笑,她伸手把屹儿扯起来,“哀家的乖乖呦。”


    陶嬷嬷趁机趕紧劝说:“太后娘娘,两位殿下和孟姑娘舟车劳顿,路上又冷又饿的,您看是不是先摆饭?”


    太后一听这话,注意力瞬间转移,忙说:“快都端上来。”


    陶嬷嬷笑着应是,忙转身出去张罗。


    太后这才看向还跪在地上的祁璟宴,目露担忧:“你这腿当真好了?”


    祁璟宴当即从地上起身,还在太后面前转了一圈:“皇祖母您看,孙儿好着呢。”


    屹儿也点头附和:“哥哥全好了,还能背着屹儿翻山呢。”


    太后闻言,神色这才彻底舒缓下来,却又伸手指向屏風旁的轮椅,语气转为严肃:“既如此,这轮椅你还得再坐些时日。大局未定,莫要让人瞧出端倪,平添枝节。”


    祁璟宴从容拱手:“孙儿正是如此打算。”


    说罢长臂一伸,轻轻握住孟羽凝的手腕,将她带到身侧,郑重向太后道:“皇祖母,这是阿凝,您未过门的孙媳。”


    屹儿也忙不迭地点着小脑袋,伸手拉着阿凝的另一只手,急急补充:“皇祖母,这就是阿凝!阿凝最喜欢屹儿了,总给屹儿做好吃的,屹儿小的时候,阿凝还哄屹儿睡觉觉呢。”


    见许久不说叠词的小家伙,竟然又说起睡觉觉,祁璟宴和孟羽凝都有些想笑。


    可孟羽凝没笑,她知道屹儿是在帮她在太后面前说好话,于是便松开兄弟俩的手,端庄从容地向太后行了一个大礼:“臣女孟羽凝,拜见太后娘娘。恭祝娘娘凤体康泰,福寿安宁。”


    祁璟宴,屹儿,蔡月昭,还有静静侯在一旁的穆云穆風,全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太后。


    太后静默地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又瞥见两个孙儿眼中藏不住的紧张与不安,终究还是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道了句孽缘。


    随即面露慈爱笑容,亲自伸手将孟羽凝扶起,温声道:“好孩子,这些年来,多亏你悉心照料宴儿与屹儿,实在辛苦你了。”


    孟羽凝忙答:“太后娘娘言重了,陪伴在殿下和小殿下身边,是阿凝心甘情愿的。”


    见孟羽凝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比之多年前又多了份从容淡定,太后心生好感,一手拉着她,一手牵着屹儿,去到榻上坐了。


    祁璟宴回头看了一眼穆雲,穆雲忙把轮椅推过来,等祁璟宴坐上去,推着他到榻边。


    陶嬷嬷进门来看了一眼,见祁璟宴已经坐回轮椅上,这才转身出去吩咐一声,很快,數名宫女鱼贯而入,端着装热水的铜盆,服侍几人洗了手净了面,退下之后,这才传膳。


    饭菜摆齐,太后让几人赶紧坐下来吃,随即又让人把候在外头的人引到偏殿去,让穆云和穆风跟着一起过去用膳。


    大家都饿了,沉默又快速地填饱了肚子。


    等撂下筷子,宫女把碗筷都撤下去,太后才说:“你如今也没个府邸,先前那些产业也都被陛下收回了。”


    “哀家不好越过陛下赐你府邸,但哀家当年未进宫时有一个宅子,虽不算大,但安置个三五百人不在话下,你带来的那些人就先过去安置吧,待会儿我让宋田带人送他们过去。”


    祁璟宴恭敬应是:“一切都听祖母安排。”


    太后点头,“你既然是回京侍疾,那从今夜起,你便住到陛下寝殿去,陛下不醒,你便不走。”


    祁璟宴神色微沉,恭敬答道:“是。”


    太后又看向屹儿:“屹儿也去你父皇床前守上三日,三日过后,便回到皇祖母这里来住。”


    兄弟俩抱拳应:“是。”


    随即又异口同声:“皇祖母,那阿凝呢?”


    太后这才看向孟羽凝,沉吟片刻说道:“阿凝就暂且留在慈宁宫,和阿昭同住西偏殿,平日里陪哀家说说话解解闷。”


    孟羽凝行礼:“是。”


    祁璟宴和屹儿都松了一口气。


    太后拄着拐杖起身:“方才你们进宫时,说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走吧,哀家这就带你们兄弟俩去探望陛下。”


    陶嬷嬷连忙拿了大氅给太后披好,孟羽凝也拿过兄弟俩的大氅和斗篷先后给他们披好,随后祖孙三人便出门,带着包括汤神医和粟央在內的一群随从,提着灯笼,呼啦啦奔着康文帝的寝宫去了。


    将人送至门口,蔡月昭拉着孟羽凝去了西偏殿,先让宫人打了热水,让孟羽凝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衣裳,两人这才窝到榻上,手拉着手说起了悄悄话。


    孟羽凝看着蔡月昭身上的僧袍,用气声问:“阿昭姐姐,你这样,是为了小侯爷吧?小侯爷的身体可还好?”


    蔡月昭的脸颊红了起来,拍了一下孟羽凝的手,“我这一言难尽,日后再仔细跟你慢慢说。”


    随即脸色一正:“阿凝,我们先说你。”


    孟羽凝好奇:“说我什么?”


    第115章 115 两个条件


    【第一百一十五章】


    蔡月昭敛了笑意, 轻轻握住孟羽凝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阿凝,如今你既已回京, 孟家那些人怕是迟早要来纠缠。”


    孟羽凝摇了摇头:“无妨,我自不会理会他们。”


    蔡月昭又试探着问:“可是阿凝,京城不比岭南, 这里处处讲究礼法规矩。世人常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你若当真与他们撕破臉, 只怕会落人口实, 伤及名声。”


    孟羽凝唇角掠过一丝讥讽的淡笑,声音虽轻, 却斩钉截铁:“那般视‘我’如草芥, 无情无义的家人, 我宁可背负不孝之名, 也绝不会相认。”


    否则,她如何对得起那个在去岭南路上, 无辜香消玉殒的“孟雨凝”?


    蔡月昭凝视着她:“当真?”


    孟羽凝迎上她的目光,郑重颔首:“当真。”


    蔡月昭这才舒心地笑开来, 眉眼间尽是欣慰:“好!有你这句话, 我便彻底安心了。”


    她握緊孟羽凝的手, 眼中喷着怒火, 压低声音道:“阿凝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奉太后之命出宫,在一家首饰铺子撞见你那继母与你那继妹孟静茹。”


    “二人正与两位官家夫人闲谈,字字句句都在诋毁你的名声,我当时气得险些冲上去踹翻她们。”


    “可转念一想你即将回京,若你暂且不愿与她们撕破臉, 我这一闹,反倒坏事,这才硬生生忍了下来。”


    “如今既知你心意,下回若再让我听见她们在背后诋毁你,我直接上去一頓老拳打得她们满脸开花。”


    见阿昭姐姐对她如此维护,孟羽凝心中一暖,笑着说:“何须阿昭姐姐动手?若真遇上了,我自会亲自讨回这个公道。”


    “说得是!”蔡月昭眼睛一亮,“如今我们阿凝已是能挽弓挥刀的人,又有殿下与太后撑腰,何必怕她们。”


    她忽然想起什么,语带讥讽:“说来可笑,如今孟静茹已是三皇子侧妃,颇得宠爱。更可笑的是,孟怀甫那毫无廉耻,卖女求荣的老东西,待这继女如珠如宝,活脱脱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疼。”


    说着她忍不住冷笑,“你说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自己亲生女儿不疼,疼一个毫无血脉关系的继女。”


    听着这话,孟羽凝心中一动,轻轻凑近蔡月昭耳畔,压低声音道:“阿昭姐姐,你在京城人脉广,可否帮我查查,孟怀甫与他那继室究竟是何年何月,如何相识的?”


    蔡月昭眼中骤然闪过亮光,会意地压低嗓音:“阿凝是怀疑,那孟静茹实则是孟怀甫的亲生骨肉?”


    孟羽凝点头:“对,正是此意,若非如此,实在難以解释那么多年,他那般偏心的缘由。”


    “好!”蔡月昭当即爽快应下,“阿凝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十日之内,必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


    她胸有成竹地勾起唇角,这京城里的陈年旧事,还没有她蔡月昭挖不出来的秘密,就算她不能,还有郁逍那家伙呢——


    太后一行人踏着夜色,緩緩行至承明殿外。


    殿外灯火昏暗,殿门两侧肃立着密密麻麻的侍卫。


    祁璟宴抬眼细看,只见殿门左侧列着金吾卫,右侧守着羽林卫,其间更夹杂数名垂首侍立的内侍,这般守卫布置,既不合规制,更透着一股蹊跷。


    太后也不隐瞒,边走边低声解释:“如今这宫墙之内,魑魅魍魉横行内外,哀家放心不下,就和成安侯还有老三商量过后,做了如此安排。”


    祁璟宴会意颔首:“孙儿明白。”


    这是谁都不信谁,索性将各方人马都摆在明处,彼此监视,相互制衡。


    几人行至殿门前,金吾卫与羽林卫的统领同时上前向太后行礼。待二人抬头,望见太后身后輪椅上的祁璟宴时,俱是身形一滞,面露惊诧。


    不过瞬息之间,那位羽林卫指挥佥事眼中已闪过明悟之色,当即垂首,退至一旁,姿态恭敬。


    那羽林卫指挥佥事心中豁然,原来指挥使贺大人所说的今夜有“贵客”临门,竟是前太子殿下亲临,難怪再三叮嘱要加強戒备,隨时应对变故。


    而一旁的金吾卫指挥佥事却是面色骤变,额间渗出细密汗珠。三皇子先前匆匆离宫前千叮万嘱,绝不可让闲杂人等踏入陛下寝殿半步。


    可如今废太子突然出现在宫中,且隨太后而来,他区区一个四品佥事,怎敢上前阻拦凤驾?


    要是三殿下在就好了,可偏偏三殿下今夜不在宫里,想到事后要承受的雷霆之怒,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藏在袖中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不行,他要想办法去给三殿下送个信。


    他心念急转,当即转身对下属使了个眼色,抬步便要离开。


    羽林卫那位佥事却两步上前,手臂一横将他拦下,似笑非笑道:“兄弟,深更半夜的不在岗值守,是要往何处去?”


    金吾卫佥事强自镇定:“不过是去行个方便。”


    “巧了,”羽林卫佥事一笑,顺势搭上他的肩,“正好我也内急,不如同去?”


    “……”


    听到身后两人压低声音说话,太后置若罔闻,领着众人径直入殿。


    一进殿内,但见各处角落皆肃立着宫女内侍,一眼扫去竟不下五十人。偌大的殿宇被这密密麻麻的人影衬得略显拥挤,烛光摇曳间,只闻呼吸,不闻人语。


    太后步履未停,声音平稳如常:“这些人里,有原先伺候陛下的,有章贵妃送来的,有三皇子安排的,自然也有哀家派来的,不过这都是明面上能瞧得见的。至于暗处还藏着谁的眼线,哀家也難以尽知。”


    祁璟宴:“孙儿记下了。”


    殿中众人见太后驾临,还未看清随行之人,便慌忙跪伏在地,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在殿内低低响起。


    太后却目不斜视,带着一行人穿过跪拜的人群,直往寝殿深处行去。


    待太后一行人的身影消失,跪伏的宫人们才纷纷起身。


    殿内頓时响起一片压抑的窃窃私语,众人交头接耳,目光犹疑地望向那渐远的背影。


    "那位坐輪椅的公子是何人?瞧着气度不凡……"


    "莫非又是太后娘娘从宫外请来的名醫?"


    "刚刚晃那一眼,我总觉得有些面善,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还有那孩童,又是哪家的小公子,为何深夜到此?"


    "……"


    众人绕过屏风,走进寝殿,就见龙床边上站着四名内侍。


    那四人早已听见脚步声,正齐齐望向门口。待太后自屏风后现身,四人慌忙跪地行礼:“恭请太后圣安。”


    太后淡淡抬手:“起罢。”


    四人起身,这才看清太后身后随行之人,神色顿时皆变。


    太后宫中派来的那位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扬,原先侍奉康文帝的老内侍满脸惊疑,三皇子与章贵妃送来的二人则是面色煞白,如同白日见鬼,连呼吸都窒住了。


    太后拂袖道:“此处有哀家守着,尔等皆退至外殿候着。”


    四人躬身应诺,悄声退至外殿,除了慈宁宫过来的那位一脸淡然,其余三位皆竖着耳朵仔细倾听。


    寝殿内霎时寂静无声。


    太后緩步至龙榻边坐下,祁璟宴转动輪椅近前,屹儿緊紧挨着兄长,三人目光齐齐落在榻上面容枯槁的康文帝身上。


    屹儿抿着唇,满眼陌生地打量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回京前,哥哥已将往事尽数告知,此刻他稚嫩的心里只剩娘亲惨死,兄长受难的恨意。


    祁璟宴静默凝视着榻上之人,面上如古井无波,唯有一雙手在袖中緩缓收紧。


    太后静静看了一会儿,轻声唤道:“陛下?”


    康文帝毫无动静。太后又连唤数声,伸手轻推他臂膀,康文帝这才艰难地睁开雙眼。


    他目光浑浊涣散,缓了许久才勉強认出太后,神情顿时激动起来,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含糊的“嗚嗚”声。他挣扎着想抬手,手臂刚抬起寸许,便又无力垂落。


    “莫急,母后在这儿。”太后轻拍他手臂温声安抚,随即转向兄弟二人,“来给你们父皇请安。”


    祁璟宴与屹儿齐声应道:“是。”


    听到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康文帝艰难地侧过头。


    当与祁璟宴四目相对时,他眼中瞬间湧满震惊与错愕,情绪劇烈起伏,喉间发出更急促的嗚咽。


    祁璟宴端坐轮椅,抱拳行礼:“经年未见,儿臣祝愿父皇龙体康泰,万壽无疆。”


    言罢又淡淡道:“儿臣这双腿当年在天牢中已废,如今无法行跪拜大礼,还请父皇见谅。”


    屹儿有样学样,见哥哥不跪,他也不跪,只抱拳拱手,“儿臣祝愿父皇长命百岁,壽与天齐。”


    这番话若是放在寻常时候,自是吉祥如意的祝祷。


    可如今康文帝缠绵病榻,口不能言,二人偏生祝他“万寿无疆”“寿与天齐”“长命百岁”,字字句句都像是带着刺的毒针,扎在康文帝的心里,扎得他生疼。


    殿内并无外人,太后心知两个孩子心中积怨,也不强求他们故作亲热。


    待二人行完礼,方对康文帝温声解释:“陛下,宴儿与屹儿终究是你的骨肉。如今你病着,哀家想着你定然牵挂,便下旨召他们回京。”


    康文帝目光复杂地望着榻前一立一坐的两个儿子,眼中似有万千情绪翻湧,最终却只化作两声几不可闻的呜呜声。


    太后又道:“如今老三操持朝政,分身乏术,其他皇子公主也不便常来侍奉。从今日起,就让宴儿与屹儿留在承明殿,为陛下侍疾尽孝吧。”


    祁璟宴与屹儿齐齐向太后拱手:“孙儿谨遵皇祖母懿旨,定当尽心侍奉陛下。”


    太后颔首,面露倦色:“哀家年迈,走了这几步便觉乏了,既然你们来了,这里便交给你们,哀家先回宫歇息。”


    说罢,拍拍康文帝的胳膊,不再看他,起身,拄着拐杖往外走去。


    康文帝望着太后远去的背影,眼中陡然涌上惊慌,枯瘦的手挣扎着抬起,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呜咽。


    可太后始终未曾回头,只在宋公公与陶嬷嬷的搀扶下慢慢走远了。


    殿内落针可闻,直到“吱呀”一声殿门紧闭,康文帝才收回目光,转而警惕地盯向祁璟宴。


    祁璟宴静坐轮椅,与他默然对视良久,方缓缓开口:“汤神醫,有劳为陛下诊脉。”


    说罢,他轻轻牵过屹儿的手,退至一旁。


    汤神醫拱手应是,宽袖一拂上前,手指搭上康文帝青筋凸起的枯瘦手腕。


    不过片刻,他收手,冷声道:“陛下中毒已深,五脏俱损,老夫回天乏术。”


    “中毒”二字如惊雷炸响,劈得康文帝浑身劇震,浑浊的双目陡然圆睁。


    祁璟宴语气平静无波:“怎么,陛下难道不知自己身中剧毒?”


    他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是了,那些金丹在陛下眼中,原都是延年益寿的仙家妙药,怎会与‘毒’字相干。”


    康文帝被那平淡语调中刺骨的嘲讽气到,加之得知自己中毒的愤怒,他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如同风箱,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嘶鸣。


    祁璟宴却并未理会他的激动,转而看向汤神医:“可知是何种毒?”


    汤神医摇头:“毒性诡谲,老夫一时难以辨明。”


    祁璟宴目光再度落回康文帝苍白的面容上:“儿臣听闻,那些金丹,是老三引荐的那名叫粟商的巫医炼制的。”


    “说来也巧,儿臣恰与一位名为粟央的苗疆少主相识。不如就请他前来,为陛下辨一辨这究竟是何种奇毒。”


    粟央应声上前,手持银针走近,利落地在康文帝指尖刺下数针。


    他虽着汉人服饰,梳汉人发髻,但那深邃的眉目与棱角分明的轮廓,一看便知是异族之人。


    康文帝怔怔望着那张与那巫医极其相似的面容,他浑浊的双眼蓦地睁大。


    粟央用一个白色小瓷瓶收集了康文帝的血,他将瓷瓶轻置鼻下细嗅,又投入一粒黑色药丸,晃匀后再闻,随即封紧瓶口。


    这才转向祁璟宴道:“祁大哥,此为我族秘药。短期服用会令人精神焕发,看似功效奇佳,实则在不断侵蚀五脏,若长期服用,将致经脉阻塞,最终瘫痪在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他说着,目光落回龙榻:“正如陛下此刻情形。”


    康文帝闻言,往日三皇子屡屡推崇那巫医的言语,章贵妃见他服用金丹后精神振作时的含笑赞许,霎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极致的愤怒如同烈火焚心,他目眦欲裂,猛地喷出一口乌血,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整个人在榻上剧烈颤抖起来。


    屹儿一脸嫌恶地往轮椅后躲了躲,祁璟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转而看向康文帝,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陛下,事已至此,动怒亦是徒劳。若您愿意信我,便让汤神医与粟央为您尽力诊治,或可解得三两分毒性。"


    但也只仅限于三两分,再多是不可能的。


    康文帝胸口剧烈起伏,喉间如同破损的风箱般嘶鸣作响,可望向祁璟宴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希冀和哀求。


    祁璟宴迎着他的注视,缓缓道:"但我有两个条件。"


    康文帝只觉自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恨意,艰难颔首。


    祁璟宴声如寒霜,"待陛下双手能动时,亲下罪己诏。"


    他抬手轻叩轮椅扶手,一字一顿:“再者,我要这皇位。”


    第116章 116 不翼而飞


    【第一百一十六章】


    祁璟宴话音落下, 屹儿立刻攥紧了两只小拳头,挺直脊背站在轮椅旁,清脆的童音在殿中格外响亮:“我哥哥本就是太子, 这皇位原就该是我哥哥的!”


    不远处侍立的穆云等人雖未作声,却重重地点头,眼中滿是坚定, 是啊, 这大兴的江山, 本该就是他们殿下的。


    康文帝浑浊的眼珠死死钉在祁璟宴身上, 而后视线缓缓下移,落在祁璟宴的双腿上。


    祁璟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腿,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了抚膝盖, 語气平静似水:“无妨, 即便这双腿废了, 我也能做个比陛下更称职的帝王。”


    他抬眸迎上康文帝的视线,目光平静, 語气却帶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至少,我不会眼瞎心盲, 识人不清, 最后闹得妻离子散, 家破人亡, 连自己也落得这般任人宰割的田地。”


    这话刺激的康文帝情绪又激动起来,浑身剧烈颤抖,枯瘦的手掌在龙榻上反复抬起又落下,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嗚嗚声,浑浊的眼珠几乎要迸出眼眶。


    祁璟宴看着康文帝这副癫狂又狼狈的模样,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陛下还是静心养气为好, 若是气血逆冲,只怕当真要药石无医了。”


    康文帝死死瞪着祁璟宴,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祁璟宴情绪无波无澜,丝毫不为所动。


    良久,康文帝那急促的喘息才漸漸平复,只剩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祁璟宴的侧臉半明半暗,他并未催促,只静默地注视着康文帝。


    也不知过了多久,康文帝终于极缓极重地点了下头,手指无力地收拢,又松开,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一旁的屹儿眼见康文帝点头,眼睛倏地亮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欢喜得险些就要拍手欢呼起来。


    可当他仰头,看到哥哥平静无波的面容时,他只得收敛了神色,将小手背在身后,小身板站得笔直,努力学着哥哥做出一副沉稳威仪的模样来。


    祁璟宴这才轉身,向静立一旁的汤神医頷首致意,语气温和而敬重:“汤神医,那就有劳你为陛下诊治。”


    汤神医点头说好,从随身药包里掏出银針,走到榻边,先为康文帝十只脚趾施針放血。


    只见乌暗的血珠自脚趾尖渗出,待渐渐轉为深红,他便利落地止血收针,又依次针灸周身要穴,最后取出一枚黑色药丸,喂入康文帝口中。


    汤神医忙碌不停,众人都未离去,就等在几步外,静静看着康文帝。


    小半个时辰后,汤神医收针退开。


    只见康文帝原本灰败如纸的面容,竟真的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色,雖仍虚弱,却总算有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抬手。”汤神医声音平淡,毫无起伏。


    自始至终,汤神医的神色始终淡漠,眉宇间不见半分对天子该有的敬畏,反倒隐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意。


    康文帝清晰感受到了这份不敬和冒犯,可他却不敢有丝毫不滿。


    昏昏沉沉缠绵病榻的这些岁月,偶尔清醒时,他其实也早就猜到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可纵有千般猜疑,他如今手口皆废,又能如何?


    此刻这神医,已是他濒死之际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莫说是些許冷待,便是更甚的折辱,此刻他也唯有全盘接受,心中甚至生出几分真切的感激。至少在眼下这一刻,他是心存感激的。


    此刻汤神医讓他抬手,他依言尝试抬手,惊喜地发现,方才只能抬起寸許,瞬间便垂落的手,此刻竟颤颤巍巍举过了身躯,虽仍旧抖动不止,却真真切切地维持了数息未曾落下。


    康文帝臉部肌肉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灰败的眼眸中燃起希望。


    这位汤神医不过略施几针,竟有如此奇效!若得他倾力诊治,彻底痊愈岂不指日可待。


    他喉中发出急切的呜呜声,转向祁璟宴的方向,眼中满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想要与这个曾经最看重的儿子分享此刻的欢欣。


    却发现祁璟宴神情平静得如同深潭,丝毫没有为他的好转而露出半分欣喜,仿佛眼前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再看向四周,穆云等人仍旧面无表情静静侍立,屹儿也紧绷着小脸,所有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


    康文帝嘴角那抹艰难扬起的笑意倏然僵住,他忽然想起祁璟宴先前那句轻描淡写的话,“或可解得三两分毒性”。


    原来如此!


    这汤神医纵有通天医术,他们也绝不会让他彻底痊愈。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个能坐起来,能提笔的傀儡,一个勉强维持体面的幌子。


    原先他还想着这毒太过霸道,这位汤神医医术有限,解不了,没想竟是这样。


    康文帝心中涌起的满腔热望,在这片死水一般的沉默中迅速冷却,浑身被寒意包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瞬间清醒,自己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眼前这个端坐轮椅的男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温润如玉,孝顺有加的太子。


    他此行归来,是来讨债的。


    祁璟宴将康文帝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唇角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随即转向汤神医:“有劳。”


    汤神医摆了摆手,声音平淡无波:“若要陛下能坐起身来,手可执笔书写,尚需十天半月。”


    祁璟宴微微頷首:“足矣。”——


    慈宁宫偏殿。


    孟羽凝和蔡月昭歪在榻上说着体己话,许久未见,姐妹二人有说不完的话。


    门外传来陶嬷嬷温和的声音:“孟姑娘,蔡姑娘,太后娘娘请二位过去说说话。”


    “这就来。”蔡月昭连忙应声,两人相视一笑,利落地起身,互相帮着理了理微皱的衣襟,又为对方正了正发间的珠钗,这才手牵着手往正殿走去。


    太后正歪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虽面帶倦色,可眉宇间却舒展平和,嘴角带着浅浅笑意。


    两人上前行礼请安,太后睁眼,含笑招手:"快过来。"


    目光落在孟羽凝身上,语带调侃:“阿昭这丫头,整日在哀家耳边念叨‘阿凝这样好’,‘阿凝那样好’,说得哀家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今日哀家可要好好瞧瞧,究竟是怎样一个可人儿。”


    孟羽凝被说得耳根微热,她悄悄抬眼看向蔡月昭,目光里满是感激,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阿昭姐姐早已在太后面前为她说了那样多的好话。


    蔡月昭朗声一笑,亲昵地拉着孟羽凝的手,引着她走到榻前,轻轻按着她在太后身侧坐下:“太后娘娘您快仔细瞧瞧,我们阿凝是不是样样都好?”


    太后含笑握住孟羽凝的手,慈爱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故意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颔首笑道:“旁的暂且不论,单是这容貌气度,便是万里挑一的出挑。”


    蔡月昭从孟羽凝肩后探出半个身子,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俏皮:“可不是嘛!我就说阿凝这般品貌,除了她,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与殿下这般般配?”


    太后佯装嗔怪地睨了她一眼:“偏你话多,哀家难道还不会自己看不成?”


    蔡月昭笑着歪倒在软榻上:“是是是,太后娘娘慧眼如炬,自然看得分明。”


    两人这一番笑闹,孟羽凝心中那一丝陌生和拘谨慢慢烟消云散,彎着眼睛开心地笑了。


    太后轻轻拍着孟羽凝的手背,轻轻叹了口气:“当年哀家讓你随宴儿同去岭南,说来惭愧,其中既有私心,也有因孟家的所作所为而对你的几分迁怒。没能顧及你一个锦衣玉食的姑娘家能不能受得了旅途奔波,以及岭南那瘴疠之苦,此事是哀家思虑不周了。”


    孟羽凝微微一怔。在她过往的认知里,皇帝太后这般人物,从来都是金口玉言,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何曾有过认错的先例?


    此刻听着太后这番近乎致歉的话语,孟羽凝意外之余,心中也有些五味杂陈。


    她如今虽安然无恙,可“孟雨凝”那可怜的姑娘,却的的确确是因为那一趟岭南之行没了。


    但她什么都不能说,只笑着说了句场面话:“太后言重了。能陪伴殿下左右,是臣女的荣幸。”


    太后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掌心温暖:“好孩子,过去的事咱们就让它过去,往后你安心陪着宴儿,好生看顧屹儿,哀家定不会亏待了你。”


    方才在去承明殿的路上,宴儿已经郑重同她说了,一定会娶阿凝为妻,屹儿牵着她的手也不停点头,说要永远和阿凝在一起。


    望着太后真诚的目光,孟羽凝心头一暖。她原以为,要得到太后的认可尚需一些时日,没想到这般轻易便被接纳。她心中高兴,眉眼彎弯点头:“臣女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太后又问:“我听宴儿说,你和孟家日后不会再来往?”


    孟羽凝:“是,孟家既已不仁在前,臣女也只能选择不义。”


    太后凝视着她不卑不亢的模样,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好孩子,恩怨分明,正是该有这样的气魄。”


    说着,她朝陶嬷嬷微微颔首,陶嬷嬷会意,恭敬地奉上一枚赤金令牌。


    太后将令牌轻轻放在孟羽凝掌心:“见此令牌如同见到哀家,你拿着它,日后不论在宫内宫外,若有哪个不长眼的胆敢冒犯,你只管依规矩处置便是。”


    孟羽凝也不推拒,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令牌,“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


    祁璟宴接下来会有一阵子好忙,也不能时时刻刻看顾着她,回头她说不定还要和孟家那些人对上,兴许还有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故意找她麻烦,她没有品阶,有了这枚令牌,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


    太后又说:“这令牌不单是护身之物,如今哀家年纪大了,宫里的这堆烂摊子也管不动了,如今你们既已回来,前朝有宴儿操持,这后宫诸多琐事,你便帮哀家分担一二。”


    孟羽凝闻言一愣,下意识就把令牌递回到太后面前:“太后娘娘,这般重任,臣女实在担当不起。”——


    三皇子府,书房内,烛火摇曳。


    只听"哗啦"一声,三皇子猛地将紫檀木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尽数扫落在地。


    他死死盯住跪在地上的暗卫,眼底翻涌着浓重的杀气,“账册呢?看守森严的密室,怎会不翼而飞?”


    “还有那龙袍一事,究竟是何人走漏了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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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117 委以重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卫影伏跪在地, 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声音发顫:“奴才尚未查明,罪该萬死。”


    “废物, 你是该死。”三皇子一步上前,“铮”的一声抽出影三腰间佩刀,一道寒光闪过, 刀尖已没入影三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 溅了三皇子一身。


    影三瞪大双眼, 喉间发出嗬嗬声响,随即重重倒地, 终是没了声息。


    看着倒血泊中的影三, 一旁跪着的另一名暗卫影七眼皮猛地一跳, 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发白, 忙把头垂得更低了些,呼吸也放輕了些。


    三皇子将仍在滴血的刀往地上一掷, 声音冷得像冰:“去查。”


    影七忙战战兢兢叩首:“遵命。”


    说罢,偷偷瞥了一眼地上已然咽气却仍旧死不瞑目的同伴, 咬牙跪着退到门口, 这才起身, 转身快步离去。


    到了院外, 两名等候的暗卫见他独自出来,脸色驟变。其中一人急步上前,声音里带着不安:“怎么就你一个?影三呢?”


    影七面如寒霜,唇间挤出两个字:“死了。”


    另一人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节发白:“影三为殿下效力十多年,今日之事分明不是他的过错, 主子为何如此狠心?”


    话到此处,壓得极低的声音已带哽咽:“咱们几十号兄弟,为了殿下的大业舍生忘死,如今已剩下不足十人,可大都是毫无意义的枉死。”


    说道这里,他眼中突然闪过恨意:“要不,咱们……”


    影七猛地转身,眼神凌厲如刀,低声喝止:“闭嘴!”


    二人顿时噤声,可望向书房方向的眼神却翻涌着难以平复的波澜,悲愤,恐惧,更有几分物伤其类的凄凉。


    影七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恢复平日的冷峻。


    他伸手拽了拽两人的衣袖,声音壓得极低:“该去办差了。若再耽搁,下一个躺在那里的,不知是你,还是我。”


    三人相视一眼,不再多言,转身没入浓重的夜色中——


    三皇子换了一袭墨色常服回到书房时,屋内已收拾得不见半点血污。新燃的龙涎香在香炉中袅袅升起,将最后一丝血腥气也压了下去。


    他拂袖落座,眼底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来人。”


    很快,一名青衣随从应声而入,垂首恭立:“三殿下。”


    三皇子:“你去一趟章家,告诉章大人,账册丢了,讓他们暗中加派人手加紧搜寻,即便是毁了,也千萬不能落到不相干的人手中。”


    随从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安静下来,三皇子静坐片刻,忽然起身走向内侧书架。他抬手转动第三排架子上的花瓶,书架悄然滑开,露出一条幽深的通道。


    穿过通道,一间宽敞的密室展露眼前,在密室正对门靠墙位置,是一把龙椅,另一侧靠墙的架子上,赫然挂着一套明黄龙袍,上绣五爪金龙。


    他緩步上前,指尖輕輕抚过龙袍上细密的龙纹,眼底翻涌着炽热的渴望。


    终于,他取下龙袍披在身上,广袖一展,转身端坐于龙椅之上。


    他双手紧握扶手,闭目沉吟片刻,忽然压低嗓音,模仿着朝臣的跪拜声:“陛下萬岁,万岁,万万岁!”


    随即又抬起右手,学着康文帝平日的姿态,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众卿平身。”


    随即又自我答道:“谢陛下隆恩。”


    做完这一切,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许久,緩缓睁开眼睛,看着冰冷空旷的密室,他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


    他从龙椅上缓缓起身,把龙袍从身上脱下,小心翼翼地将龙袍重新搭在紫檀木架子上,随后走出密室,回了书房。


    刚在椅子上落座,就听外头传来心腹稟报声:“殿下,粟大夫已经来了。”


    三皇子收敛心神,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冽:“进来。”


    门打开,一身苗疆打扮的粟商躬身而入,他拱手请安过后,低声问:“殿下深夜急召,不知有何紧要之事?”


    三皇子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审视地打量着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与戾气:“原先你说,最迟不过中秋。可如今中秋已过了多久了,人怎么还好好地在宫里躺着?”


    粟商眼皮微垂,避开那慑人的视线,声音依旧平稳:“回殿下,若依原计,陛下确该在中秋前后便龙驭殡天。”


    “怎料,太后娘娘突然出手,将陛下身边一应饮食起居皆置于严密监管之下,铁桶一般。”


    “鄙人实在不敢妄动猛药,以免打草惊蛇,牵连殿下与鄙人自身难保,故而只得将药力减缓,徐徐图之……”


    “孤不想听这些托辞。”三皇子耐心耗尽,猛地一挥袖,打断了他的解释,眉眼间戾气翻滚,几乎是咬着牙问,“你只需告诉孤,还要等多久?”


    粟商深吸一口气,头垂得更低,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按照如今的剂量,快则一月,慢则三月。”


    三皇子皱眉,冷笑一声:“一个月?三个月?”


    他倾身向前,目光狠厲:“你当知晓,慎王从岭南出来,奔着京城来了,孤虽已遣人沿途拦截,只怕拦不住他太久。”


    他声音陡然转冷,“五日,孤只给你五日之期,必要见到结果。”


    “否则,待慎王入京,你那个在慎王府效命的好弟弟必定随行,到时,你的麻烦怕是不比孤要小。”


    粟商唇角紧抿成线,终是躬身:“是,鄙人明白。”


    话音未落,廊外驟然响起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一名心腹侍卫竟全然不顾礼数,狂奔至书房门外,重重拍打着门板,未等内里应声便惶急开口:“殿下,大事不好!”


    三皇子眉头紧锁,正準备开口斥骂来人不懂规矩,就听那人气喘吁吁开口:“慎王、慎王殿下他从北门进城了!”


    三皇子猛地从座上站起,衣袖带翻了案上茶盏也浑然不覺,只难以置信地低喝:“你说谁进城了?!”


    “是慎王。”门外之人急得要跳脚,“慎王带着人馬,从北门进了城。”


    三皇子脸色骤变,几步衝到门边,猛地拉开房门,目光如刀般剐在报信侍卫惨白的脸上:“怎么可能?孤派出去拦截的人呢?全都是废物吗?今夜北门谁人当值?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私自给他开了城门?”


    他一连串的厉声质问,报信之人吓得面色惨白,猛地跪在地上。


    他并不知内里详情,无法一一回答,只捡最后一个他知道的答道:“今夜是羽林卫守看守北城门,是羽林卫指挥使贺大人亲自下令开的城门。”


    “贺!鸣!”三皇子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只覺得一股血气直衝颅顶,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霎时头痛欲裂,眼前一黑,身形一晃,险些跌倒。


    侍卫和粟商急忙扶住他:“殿下可还好?”


    三皇子只觉一股寒气从脊背窜起,他伸手死死按住额角,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顫:“人呢?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侍卫伏地颤声道:“直接奔着皇宫方向去了。”


    三皇子瞳孔猛地一缩,再不多言,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侍卫,大步流星向外冲去:“召集所有人手,备馬!即刻随孤入宫!”


    夜风卷着肃杀之气,三皇子带着一众府兵侍卫疾驰至宫门前。


    然而朱红宫门早已紧闭,门前空荡,只余寒风裹着雪粒呼啸而过,哪里还有慎王车馬的踪影?


    他勒马仰头,朝着城楼之上厉声喝道:“速开城门。”


    城楼之上,羽林卫副指挥使闻声现身,朝承明殿方向郑重一揖,方才垂首答道:“回稟三殿下,方才陛下有口谕:宫禁已落,今夜任何人不得出入。还请殿下回转府邸,明日早朝再行觐见。”


    三皇子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直接笑出了声:“陛下口谕?”


    “陛下卧病在床数月,孤日日侍奉在侧,都不曾听陛下说上只言片语。”


    他话音陡然转厉,“你告诉孤,这‘口谕’,究竟从何而来?”


    羽林卫副指挥使立于城楼之上,身形在灯火中挺拔如松,他朝三皇子抱拳施礼,声音不急不躁:“回禀三殿下,圣上口谕,自然来自圣上,宫禁重地,夜寒霜重,还请您保重贵体,先行回府。”


    三皇子眼睛微眯,眸光骤冷,咬牙命令道:“孤命令你,即刻开门。”


    羽林卫副指挥使语气恭敬如常,态度却格外坚定:"末将职责所在,恕难从命,还请三殿下莫要怪罪。"


    这油盐不进的姿态气得三皇子几乎要发疯,他一抬手,身后府兵齐刷刷张弓搭箭,随时準备射出。


    羽林卫哐哐哐举起盾牌,架起防御阵势,副指挥使躲在一枚盾牌后面,朗声劝道:“殿下此举,莫不是要强闯宫禁?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谋逆”二字如冰水浇头,讓三皇子骤然清醒。


    他死死攥紧马缰,盯着这群临阵倒戈的羽林卫,可也无可奈何,咬牙下令:“回府。”


    可当他策马奔回府邸,尚不及门前,就见府内一片火光冲天,兵戈撞击与喊杀声震天。


    他浑身一颤,险些坠马,用力挥鞭,直冲过去,刚一落马,就被数十杆长枪团团围住——


    慈宁宫。


    孟羽凝拿着那枚沉甸甸的赤金令牌,觉得有些烫手。


    她心知这已不仅是恩赏,更是将整个后宫的重担交付于她,太后的这般信任,一见面就委以重任,让她十分感动。


    可她觉得自己斤两不够,不敢接,于是把令牌送回到太后面前,想还给她。


    太后却握住她的手,不容拒绝地将令牌按回她掌心,又轻轻拢起她的手指:“好孩子,你且拿着。哀家不过是让你分担一二,还没狠心到把这整个烂摊子都丢给你。”


    见孟羽凝还在迟疑,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早晚都是要接手的,如今就当练练手,熟悉熟悉。”


    孟羽凝一想也是,日后屹儿登基,祁璟宴做了摄政王,那她这个摄政王妃肯定也要帮忙临时代管一下后宫事宜。


    屹儿年纪尚小,离大婚亲政尚需多年,这份责任迟早要落在自己肩上。


    即便自己应付不来,可为了屹儿,她也得硬着头皮上。如今有太后亲自指点,正是个学习历练的好时机。


    这般想着,孟羽凝便不再推辞,郑重应下:“臣女遵旨。”


    太后眉眼舒展,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孩子,有担当。”


    一旁的蔡月昭早已按捺不住喜悦,从心里替阿凝高兴:“阿凝别担心,万事有太后娘娘做主呢!再说我也在宫里,若遇上需要出力周旋的,我来帮你!”


    她说着便挽起袖口,一副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


    孟羽凝被她逗得“扑哧”一笑:“那便先谢过阿昭姐姐了。”


    太后佯装不悦,嗔了蔡月昭一眼:“你这丫头,唯恐天下不乱,何时能让哀家省省心。”话虽如此说,可眼中却满是宠溺。


    蔡月昭哈哈哈笑出声。


    孟羽凝把令牌仔细收进腰间荷包,还轻轻按了按,刚收拾妥当,就听外头有宫女禀报:“启禀太后娘娘,章贵妃求见。”


    第118章 118 大局将定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听章贵妃来了, 孟羽凝与蔡月昭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消散无踪,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太后。


    蔡月昭压低声音:“太后娘娘,都这般时辰了, 她来作什么?”


    太后也沉了脸,“哀家本打算容她多留几日,没想到她竟这般迫不及待, 自己送上门来了。”


    蔡月昭闻言, 立即激动地攥住孟羽凝的衣袖, 凑到她耳畔低語:“阿凝, 太后这是要出手整治那毒妇了,你仔细瞧着。”


    孟羽凝心头亦是一震。她想起祁璟宴昔日提及章贵妃时, 那双总是平靜的眸子里罕见的厉色。


    他从不轻易评断他人, 可对章贵妃, 却给了八个字的评价:“蛇蝎心肠, 阴狠毒辣。”


    这八字评語,简直和原书中对章贵妃的描述分毫不差, 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恶毒的母亲,才会养出三皇子那般视人命如草芥, 阴险狡诈, 卑鄙无耻之徒。


    当年祁璟宴遭難, 皇后枉死, 都是这对母子和章家在背后一手操纵,他们成功利用了康文帝的多疑猜忌,捏造证据,陷害祁璟宴。


    这几年来,她亲眼见证祁璟宴与屹儿如何从绝境中一步步挣扎着缓过劲儿来,对章贵妃这个罪魁祸首之一, 她早已恨得牙痒痒。


    此刻终于要亲眼见到这个恶毒之人,更可能目睹她今夜便伏法,孟羽凝只覺胸口激荡難平。


    察覺出孟羽凝的情绪波动,太后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安抚地一拍,随即敛去面上最后一丝温度,声音冰冷如霜:“传她进来。”


    “是。”门外传来小太监的應声,随即殿门打开,一道身影匆匆踏入。


    候立一旁的宋公公看了一眼章贵妃,随即看向太后,太后点点头,宋公公便悄无声息走了出去,和章贵妃擦身而过时,还不忘弯腰行礼。


    章贵妃鬓发微乱,不见往日精致的妆容,只见眼底的慌张。


    她丝毫没留意宋公公,快步走到太后面前,匆匆瞥了一眼随着太后一同坐在榻上的蔡月昭和孟羽凝,随即俯身跪倒,声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颤意:“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垂眸睨着她,并未如往常那般令她起身,只淡淡道:“深更半夜,惊扰哀家,所为何事?”


    章贵妃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声音帶着即便刻意掩饰,也藏不住的焦急:“太后娘娘,您可知陛下那邊出了何事?方才臣妾心中惦念,想去承明殿探望陛下,谁知竟被羽林卫拦在了殿外。”


    她这话半真半假,其实她是得到消息,说太后宫里的宋田拿了太后玺,亲自跑到城门处接了慎王进宫。


    原本该死在路上的人,竟毫无预兆,突然进了宫,这消息如同惊雷,震得她方寸大乱,当即就坐不住了。


    她当即命心腹火速出宫,去给三皇子报信,随即妆容也顾不上打理,匆匆穿好衣裳,随便挽了个发髻,就奔着承明殿去了。


    怎料,往日她畅行无阻的承明殿,今日却怎么都进不去。


    羽林卫兵士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拦在她面前,語气冰冷强硬,口口声声皆是“奉慎王之命”,全然不将她这位贵妃放在眼中。


    本该守在殿前的金吾卫将领丝毫不见踪影,剩余的金吾卫皆被羽林卫压制得死死的,竟无一人敢上前为她开路,也无一人为她据理力争。


    把守殿门的诸多内侍,更是悉數换成了慈宁宫的面孔,任她厉声斥责,也只垂首不语,无人理会她的怒火,更无人惧怕她的惩处。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这个贵妃简直是个笑话,深感屈辱的同时,心中又升起无力和恐慌来。


    让她更加恐惧的是,她派出去给三皇子送信的小太监,竟然连宫门都没能出去,仓皇折返。


    他一路小跑,寻到承明殿来,向她禀报,说是所有宫门均已戒严,守备森严异常,连冷宫后墙荒草下那个极为隐秘的狗洞,都有人持械把守。


    他还险些被擒,得亏他机灵,遠遠瞧见不对,转身就走,这才脱身。


    章贵妃听完之后,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又急急遣人,前往内廷十二监,试图联络那些往日里听凭她调遣之人。


    可她派出去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被拦了回来,她如同被困在一张无形的巨网之中,寸步難行。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强自镇定,匆匆赶往慈宁宫,只想从太后的只言片语中,探得一丝虚实。


    太后目光如霜,审视地打量她半晌,突然冷笑一声:“哀家倒是好奇。”


    “往日陛下病卧在榻,连喂个汤送个药,都需三催四请,才见你挪步近前,那脸上的嫌恶更是掩也掩不住,怎么偏生今夜漏深人靜,你倒突然‘惦念’起陛下来了?”


    章贵妃被太后这番话刺得脸颊发烫,却也无心辩驳,只追问:“太后娘娘,慎王殿下为何突然回京?”


    太后并未立时答她,反而端起手邊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拨了拨浮沫,浅啜一口,眼风这才淡淡扫向她:“慎王为何回京,章贵妃当真不知么?”


    这话如同当头一棒,噎得章贵妃顿时语塞,半天没接上话来。她没想到太后如此直白,连遮掩都不遮掩了。


    她恼恨之余,脊背突然一寒,心中暗道,坏了。


    从前太后虽也处处压制她,可但凡提及慎王,至少表面功夫尚会做足,维持着那点虚假的和平。


    今夜太后如此直白,莫非,慎王今夜便要动手?


    不可能吧,他今夜刚刚回京,今夜就要动手?如此仓促?如此鲁莽?他准备好了吗?


    然而回想方才在承明殿外寸步難行的困境,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


    她担心三皇子被蒙在鼓里,不敢再留:“夜已深了,臣妾不敢再扰太后清靜,这便告退。”


    话音未落,她急忙起身,匆匆一礼,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疾步离去。


    见章贵妃转身欲走,孟羽凝心头一紧,下意识便抱紧了太后的手臂,脱口唤道:“皇祖母!”


    情急之下,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过去的几年岁月,与祁璟宴和屹儿朝夕相处,总是听他们说起“皇祖母”,她也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位慈威并重的太后当做了祖母。


    太后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慈祥地笑了,她反手轻轻拍了拍孟羽凝的手背,再开口时,声音柔和了不少,竟然还帶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章贵妃,不必回去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章贵妃耳中,却如惊雷炸响。


    她脚步猛地僵住,缓缓转过身来,强自镇定地挤出一句:“臣妾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太后并未多言,只将茶盏往案几上不轻不重地一搁:“来人。”


    声音并不高,却帶着刺骨的寒意,在寂靜的殿中格外清晰,听得孟羽凝和蔡月昭精神一振,听得章贵妃浑身一抖。


    太后接着说:“章贵妃伙同三皇子,勾结外人,毒害陛下,罪同谋逆。即刻拿下,廷杖二十,押入天牢候审!”


    话音未落,殿门大开,四名羽林卫挟着深夜的寒气大步踏入,铁甲铿锵,瞬间将殿内暖意驱散。


    孟羽凝与蔡月昭交换了一个眼神,面上难掩惊诧与钦佩,太后出手,果真雷霆万钧。她们一直在这殿中,竟丝毫不知羽林卫是何时来的。


    眼见羽林卫朝自己逼近,章贵妃心头骇然,猛地转身,扑向太后凤座,声音凄厉:“太后娘娘,臣妾冤枉啊。”


    太后:“冤枉不冤枉的,回头到天牢里去说吧。”


    两名羽林卫闪身上前,一左一右将章贵妃擒住,任由她胡乱踢打,奋力挣扎,也无法挣脱。


    恶人被擒,孟羽凝只觉胸中热血奔涌,攥着拳头,在心中无声呐喊,抓得好!她可真想让屹儿和祁璟宴亲眼看看这一幕。


    章贵妃双臂被死死反剪,发钗斜坠,珠翠凌乱地晃动着。她再也顾不得仪态,挣扎着仰起头,望向端坐高位的太后,眼中泪水涟涟,哀声求饶。


    “太后娘娘明鉴啊,如今陛下已沉疴难起,慎王双腿已残,如何能担起江山社稷?”


    “您放眼瞧瞧,诸位皇子中,唯有三皇子文韬武略,堪当大任啊!”


    “老三他向来仁孝,若他日得登大宝,必会尊您为太皇太后,晨昏定省,万般孝敬,您何苦要对臣妾母子赶尽殺绝?”


    太后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孝顺?”她冷声重复,“一个连弑兄殺父之事都做得出的狼崽子,你竟敢在哀家面前提‘孝顺’?”


    章贵妃泪水涟涟:“太后娘娘,那都是误会,老三也是您的亲孙儿啊,她对您一片孝心……”


    太后目光如刃,打断章贵妃:“他这般‘孝心’,哀家这把老骨头怕是消受不起。”


    说罢,不再给章贵妃任何狡辩的机会,太后不再看她,只将手轻轻一摆:“带下去吧。”


    四名羽林卫齐声應是,提起瘫软欲坠的章贵妃,毫不留情地径直拖出殿外。


    到了慈宁宫院外,用帕子堵了章贵妃的嘴,将她缚于刑凳之上,噼里啪啦,干脆利落地打完了二十杖,直将章贵妃打得昏死过去,这才将她拖起,径直送去了天牢。


    厚重的殿门重新合拢,将凛冽的寒风与院中的肃殺尽數隔绝,炭盆中火星轻轻噼啪,融融暖意悄然回笼。


    太后转头望向孟羽凝,没了方才的威严,只余满眼慈爱,关切问道:“好孩子,方才可吓着了?”


    孟羽凝含笑摇头,“多谢太后关怀,臣女无事。”


    见她神色自若,眸光清亮,确实未见半分惊惧,太后眼底欣慰之色更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赞道:“临危不乱,阿凝好胆色。”


    孟羽凝笑了笑,心道这和当年南下途中遇到的那些凶险相比,真的算不上什么。


    一旁的蔡月昭立刻凑上前来,佯装委屈地嘟起嘴:“太后娘娘偏心,臣女方才也镇定得很,您怎不夸我两句?”


    太后故作嫌弃,伸手推开她的脸:“你个上山打虎,下河捉鳖的皮猴子,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吓着你的?”


    这一句话,惹得孟羽凝和蔡月昭齐齐笑出了声,见两个姑娘笑得花枝招展,太后也忍不住笑了,一直静默一旁的陶嬷嬷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殿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其乐融融。


    孟羽凝见太后指尖轻按额角,眉宇间透出倦色,便悄悄拉了拉蔡月昭的衣袖,二人一同起身。


    孟羽凝柔声道:“太后娘娘忙了整夜,请早些安歇。”


    太后确实乏了,颔首允了,又温声叮嘱:“今夜宫里怕是太平不了,你二人就在偏殿歇下,莫要随意走动。”


    “是。”二人乖巧应下,行礼过后,回了偏殿。


    二人又并肩躺在锦榻上,孟羽凝有些担忧地问:“阿昭姐姐,太后方才说,今晚宫里不太平,你说殿下那边会不会有什么事?”


    蔡月昭噗嗤一笑,侧身拍了拍她的肩:“傻阿凝,你们家殿下这般声势浩大地回宫,本就是来掀风作浪的呀。”


    孟羽凝先是一怔,随即莞尔:“阿昭姐姐说得是呢。”


    蔡月昭凑近些,压低声音道:“阿凝你想啊,太后素日里那般厌恶章贵妃,却隐忍至今,偏偏选在今晚发难,这分明是万事俱备,大局将定。”


    她握住孟羽凝的手,语气笃定:“所以说,且放宽心,殿下肯定是有了万全之策,这才选在今夜入城回宫。”


    孟羽凝心头稍安,却仍忍不住轻叹:“道理我都明白,只是不知他们此刻究竟如何了。”


    两人虽然才分别不过两个时辰,可她却像好几天没见了似的,竟然有点想念他了。


    当然,她也想屹儿。


    这么多年,从最初她每晚抱着像个小圆球的屹儿入睡,到后来屹儿分床,她每晚都要哄他睡着才离开。


    这夜复一夜的陪伴,对屹儿来说必不可少,对她来说同样弥足珍贵,不抱抱可可爱爱的小家伙,她竟也有点睡不着了。


    她双手合十,朝天而拜。


    老天保佑,希望此番风波早日平息,日子赶紧恢复如常吧——


    在太后处置章贵妃的同时,翊坤宫内外灯火通明,殿门四敞大开。


    羽林卫手持武器,将所有翊坤宫侍奉的宫人尽數赶到院中,看押起来。


    宋公公则带着十数名内侍急步进入殿内,将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发现章贵妃卧榻下方的一块地砖松动,撬开之后,挖出一个檀木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厚厚的账册,青色封皮上,赫然题着三个刺目大字,《百花册》。


    宋公公小心翼翼将账册收回盒中,紧紧抱在怀中,冲出殿门,在一队羽林卫的护送下,一路小跑着奔到了承明殿。


    进殿之后,他双手捧着盒子,送到祁璟宴面前:“殿下神机妙算,章贵妃宫里果真藏着这玩意儿。”


    祁璟宴接过,拿出账册,略略翻阅数页,微微颔首:“正是它。”——


    三皇子府外,三皇子被数十名虎賁卫拿长枪团团围住。


    他眼中戾气翻涌,手中馬鞭直指虎賁卫,声音里满是殺意:“尔等何人?胆敢拦孤去路,擅闯亲王府邸!速速退下,孤饶尔等不死。”


    话音未落,只听馬蹄哒哒,围堵的虎賁卫齐刷刷让开一条通道,成安侯鬱允衡一身铠甲,端坐馬上,自暮色中缓缓行出。


    他高举一卷明黄聖旨,朗声道:“臣等奉陛下旨意,搜查三皇子府,还请三殿下配合。”


    又是这招?三皇子嗤笑一声,眼底尽是讥讽,“陛下早已口不能言,手不能书,你这聖旨从何而来?莫非是伪造不成!”


    成安侯神色不变,声如沉钟:“伪造聖旨乃欺君大罪,臣是万万不敢。”


    三皇子伸出手,“既如此,便让孤验看真伪。”


    成安侯微微摇头,将圣旨稳稳收于怀中:“此旨是陛下颁予微臣的,未得陛下亲允,恕臣不能交由他人。”


    如此无赖行径,完全出乎三皇子预料,他胸口剧烈起伏,指节捏得发白,咬牙道:“孤真是万万没想到,堂堂成安侯,竟也行这等卑鄙鬼祟之事。”


    成安侯却浑不在意,唇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是何手段并不重要,好用就行。”


    说着,他忽地策马逼近半步,声音压得低沉,却字字清晰:“对了,若臣没记错,这话,还是当年太子殿下蒙冤入狱时,三殿下您亲自在天牢里,‘教诲’太子殿下的。”


    三皇子瞳孔骤缩,瞬间想起那年在天牢里,祁璟宴遍体鳞伤被铁链吊在刑架上,他则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端着茶杯,慢悠悠喝茶的情形。


    三皇子的脸色骤然阴沉如铁,瞬间明白,为何这些年他屡次示好拉拢,成安侯府始终滴水不漏,总摆出一副只效忠天子的姿态。


    他原以为鬱家父子是难得的纯臣,谁曾想,他们竟暗地里投靠了祁璟宴。


    三皇子眼底翻涌着被愚弄的暴怒,忍不住出言讥讽:“好好好,好得很,成安侯,你们父子演得一出好戏啊。”


    “成安侯,孤乃亲王,奉旨监国,你……”他话音陡然转厉,正欲训斥成安侯以下犯上,就听府内喊杀声渐渐小了下去。


    三皇子心急如焚,不欲纠缠,手举马鞭,直指身前层层包围的士兵,一步一步往前走:“滚开。”


    然而素日里对他恭敬有加,俯首帖耳的虎賁卫,此刻却目光凛然,手中长枪纹丝不动,锋刃依旧直对着他。


    三皇子勃然大怒,挥鞭便朝最近一名虎贲卫抽去,那名虎贲卫枪锋一转,随即一挑,直接将三皇子手里的马鞭凌空甩飞了出去。


    三皇子颜面尽失,厉声嘶吼,“来人,给我格杀勿论!”


    话音在夜风中回荡,身后却一片死寂,半晌无一人上前。


    他愤而回头,只见自己带来的府兵早已被重重围困,刀剑相向,与他彻底隔绝开来。


    他气急败坏,高声喝道:“影三!”


    夜风卷过长街,仍旧无人应答。


    他猛地想起书房里那道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面露懊悔之色,早知有眼下之困,先前就不该那般轻易杀了那个废物。


    他急忙改口,声音已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影七!”


    可仍旧无人应答。


    不远处幽深的暗巷里,两名暗卫死死按住影七的手臂,另一人从身后紧紧捂住他的嘴。


    在他们身后,十余名黑影默然伫立,静静看着前方三皇子被困,无一人移动分毫。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大势已去,我们何必白白上去送死?”


    “这些年,兄弟们为他出生入死,可他却视我们如草芥,从来没把我们当人,不问缘由,动辄打杀。”


    “如今慎王回京,三殿下败局已定,我们不如趁乱逃了吧!”


    自幼日日被灌输忠主之念,要为主子生,要为主子死,心中强烈的使命感,促使影七剧烈挣扎,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放开,我自己去,你们走。”


    那三人却死死按住他不放,仍旧苦口婆心地劝:“不要犯傻,凭什么他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


    “咱们跑远些,找个山清水秀的小地方,隐姓埋名,娶上一房媳妇,生下几个孩子,安稳过上一辈子不好吗?”


    最年轻的那个声音已带了哽咽:“七哥,算我求你了,三哥生前最盼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他走了,我们替他活出这份念想,成不成?”


    想到先前书房里那血腥无情的一幕,还有之前被三皇子杀掉的影四,影五……


    影七似被说动,渐渐停止了挣扎,直到彻底不动,那三人才慢慢放手。


    影七沉默良久,忽然面朝三皇子的方向,屈膝跪地,重重叩了三个头:“主子,对不住了。”


    其余众人目露惊喜,也跟着跪地叩首。


    等影七再起身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然,他抬手一挥,低声说了句“走”,带着那十几人踏着月色,如雁影一般,悄无声息地没入深夜之中,不见了踪影。


    三皇子厉声呼喝,从“影七”喊到“影九”,又从“影九”喊到“影三十一”。


    可任凭他如何呼唤,回应他的,只有死寂的夜空,还有成安侯微不可闻的一声轻笑。


    他骤然明白了什么,胸中怒火如火山喷发,“啊”地怒吼出一声,猛地抽出腰间佩刀,不管不顾地朝身前的虎贲卫劈去:“废物,孤杀了你们!”


    成安侯正等着这一刻,他眸光一凛,将圣旨举过头顶,声震四方:“三皇子抗旨不尊,速速拿下。”


    虎贲卫们一拥而上,数柄长枪交错压下,将三皇子结结实实压跪在地上,任凭他嘶吼挣扎,虎贲卫也无动于衷,直到他力竭瘫软在地,几名虎贲卫才拿着绳索上前,将人结结实实捆了,丢到马车上,直奔天牢而去。


    成安侯举着圣旨高声喝道:“三皇子已经伏法,其余人等速速缴械投降,将功赎罪,或可免去死罪。”


    虎贲卫齐声高喝,声浪如潮水般传遍整个府邸:“三皇子已经伏法……”


    树倒猢狲散,不过片刻,那些仍在负隅顽抗的王府护卫纷纷放下了兵器,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不多时,几名虎贲卫抬着那把雕龙金椅快步而出,在他们身后,有两人抬着一副木架子,上面是一套明黄色的龙袍,用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在火光的映照下,刺目无比。


    成安侯冷笑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他冲身旁亲随使了个眼色,亲随会意,抬手向天,一枚信号弹呼啸着划破宁静的夜空,绽开一朵艳红的火花。


    承明殿外,穆风望见夜空中那抹红,当即拍掌笑了。


    他脚步轻快,转身进殿,匆匆来到祁璟宴面前,压低声音,却难掩振奋:“殿下,成安侯那边办妥了。”


    祁璟宴靠在轮椅上,正闭目养神。


    屹儿窝在他怀里,盖着小虎头被子,已经睡着了。


    听到穆风禀报,祁璟宴睁眼,转向龙榻方向,声音平静无波:“陛下,密谋篡位,现已伏法被擒。”


    康文帝自从知道祁璟宴不会治好他之后,便已心灰意冷,目如死灰,听到这话,眼珠一动不动,就跟没听到一样。


    祁璟宴温柔地摸了摸屹儿的头,接着说:“不过话说回来,老三的胆识,倒远胜于我,他可是真敢行那弑父谋逆之举,改日我定当亲自审问,将他所作所为查个水落石出,再一五一十,禀明陛下。”


    康文帝的眼珠终于缓缓转向祁璟宴,恨恨瞪着他。虽然他没说话,可祁璟宴却看懂了他的眼神,你如今这般作为,与谋逆有何两样。


    祁璟宴对上那视线,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凉意:“陛下误会了,我这可算不得谋逆,我这顶多算是替天行道罢了。”


    康文帝胸口剧烈起伏数下,终是连一眼都不愿再看他,把头往旁边一偏,紧紧闭上了双眼。


    祁璟宴微微颔首,体贴道:“眼不见,心为静,如此也好。”——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几乎在同一时刻,成安侯世子鬱逍手持明黄圣旨,率领精锐禁军将内阁大学士章奎的府邸围得铁桶一般。


    他并未命人通传,只冷眼一瞥,身后甲士当即抡起大刀,对着章府朱漆大门哐哐哐一顿猛砍,木屑纷飞间,直接把门砍出个大窟窿,随即几人齐齐抬脚,咚咚咚一阵猛踹,一起将厚重的实木大门踹倒了。


    章家一个素来不知天高地厚,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孙子辈少爷,领着一帮持棍操刀的家丁,第一个冲了出来。


    一见自家大门被糟蹋成那样,他当即暴跳如雷,跳着脚指着郁逍,破口大骂。


    “狗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章贵妃的娘家,三殿下的外祖家,内阁大学士章大人的家,哪里轮得到你来放肆。”


    郁逍眼中杀意顿现,未发一言,抽刀一挥。


    一道寒光划过,章家孙子的骂声戛然而止,那颗头颅带着惊愕的神情,滚落在地,咕噜噜滚出去好远。


    平日里跟着这位孙少爷仗势欺人,作威作福的家丁们,此刻眼见主子身首异处,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短暂的死寂后,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好了,杀人了,小少爷被杀了。”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扔下手中棍棒刀剑,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郁逍一挥手,兵士们直接冲了进去,追上去就砍,刀光闪处,血花四溅。


    方才还气焰嚣张,挥刀舞棒,喊打喊杀的章府众人,顿时哭喊震天,乱作一团。


    不到两刻钟,除了那些死了的家丁,章家上上下下两百余口悉数被押到门外,用绳索捆住手脚,蹲在了地上。


    一箱又一箱金银珠宝从府内抬了出来,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堆积如山。


    看得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好家伙,这章家的家底,都快比得上国库了吧。”


    郁逍冷笑一声,看了一眼郁实,郁实抬手,放出两枚信号弹。


    承明殿外,穆风望见夜空中绽开的信号,眼底笑意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成了成了。”


    他喜笑颜开,撒欢儿一般冲回殿内:“殿下,小侯爷那边也妥了。”


    祁璟宴嘴角微扬,抱着熟睡的屹儿起身,小心将他安置在临窗软塌上,给他掖好被子,随即抬脚往外走:“你们守在这里,我去一趟慈宁宫。”


    虽说如今整个皇宫已经尽在掌控之下,但穆云还是不放心殿下一个人行动,于是吩咐穆江带着十名羽林卫跟了上去。


    龙榻上的康文帝听到动静,艰难转过头,眼睁睁看着祁璟宴站了起来,稳步走了出去,他双眼圆睁,脸上写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穆云上前两步,拱手一礼,语气恭敬为康文帝解惑:“启禀陛下,我们殿下这腿吧,他时好时坏的。”


    只不过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坏,全凭殿下心情。


    康文帝睚眦欲裂:“……”逆子,全是逆子!


    慈宁宫朱门紧闭,祁璟宴示意穆江等人在外等候,自己则利落地翻墙而入。


    院内守卫的穆樱穆梨,还有羽林卫们闻声瞬间刀剑出鞘,见来人是祁璟宴,这才神色一松,纷纷收刃退下。


    祁璟宴快步走至偏殿窗外,在窗棂上轻叩两声,嗓音温润:“阿凝,睡下了么?”


    孟羽凝记挂着祁璟宴和屹儿,正辗转难眠,闻声立马坐起来,趿拉着鞋子,快步跑到门口,一把拉开门,满眼欣喜:“云舟?你怎么来了,一切可还好?”——


    作者有话说:明天一天都在外面,请一天假,后天晚上见~


    第119章 119 你的福气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房门突然打开, 凛冽的寒風呼啸而入,瞬间将殿內暖意卷走大半。


    孟羽凝从榻上急着起身,身上只穿了一件粉色夹袄, 未及披上外袍,骤然被寒气包裹,禁不住輕輕打了个寒颤:“好冷啊。”


    祁璟宴剑眉微蹙, 不由分说将她揽至身前, 玄色貂领大氅忽地展开, 将这几年间虽丰腴了些许, 但仍旧纤细的姑娘整个裹进怀里,大手在她后背搓了搓, 温声问:“可好些?”


    孟羽凝整个人被包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张小脸出来, 贴着他热烘烘的胸膛, 周身寒意瞬间被驱散。


    她仰头看他,笑着说:“暖和多了。”


    祁璟宴一手拢着大氅边缘, 一手稳稳兜着她的后腰,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 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些无奈, 又带着些宠溺:“天寒地冻, 怎的不多穿些就跑出来, 若是着凉,该如何是好。”


    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的唠叨,孟羽凝忍不住弯了眉眼:“我急着见你嘛。”


    这般娇憨的甜言蜜语,听得祁璟宴忍不住笑了。


    见他笑,孟羽凝也跟着笑。


    两人对着傻笑一会儿, 祁璟宴情难自禁地俯身靠近,孟羽凝也下意识踮了踮脚尖,两人鼻息相对,脸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唇瓣将触未触之际,就听门內传来蔡月昭的声音:“外头風大,阿凝穿的少,殿下快进屋里说话罢。”


    话音未落,蔡月昭怀里抱着一件披风,掀簾而出,一下撞见两人亲密无间的姿态,她忙举起披风掩面,遮住自己视线,笑着说:“哎呀呀,我什么都没瞧见。”


    说罢,就那样捂着脸轉身走了,因为视线遮挡,“咚”的一声,不小心撞在了雕花门框上,也顾不得揉脑门,只胡乱摸索着簾子方向,三两步快速回了暖阁。


    孟羽凝闹了个大紅脸,慌忙将祁璟宴的脸推开一些,眼波流轉间盡是娇嗔:“都怪你,害得阿昭姐姐撞到了头吧。”


    祁璟宴低笑出声,指腹輕轻拂过她緋紅的面颊和耳垂,最后在她唇上停了停:“是,都怪我。”


    孟羽凝便笑了,双手在大氅下,环住他劲瘦结实的腰,担忧地问:“怎么就这样走来了?若是叫人瞧见你的腿好了,岂不麻烦?”


    祁璟宴嗓音里带着松快的笑意:“已经无妨了,往后不必再装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和阿凝站在一处了。


    一听这话,孟羽凝眼睛一亮,高兴道:“事情都搞定了?”


    祁微微颔首:“嗯,差不多了,老三被擒,章家已抄,章贵妃下狱,余党清理,不过是时日问题,不足为虑。”


    孟羽凝想起先前那几声划破天际的鸣镝,顿时明白过来,又惊又喜:“怎么动作那么快的?雲舟,你好牛啊!”


    原书里,祁璟宴回京之后,仍旧坐着轮椅装瘸,步步为营,隐忍数月,这才一步一步扳倒三皇子和章家。


    没想到,这回竟然这么神速,回京当晚就动手了,还一举成功,可真是雷厉风行。


    听着这毫不掩饰的赞叹,望进她盈滿星子的眼眸,祁璟宴唇角再也压不住笑意:“数年筹谋,皆为此刻,自然要快刀斩乱麻。”


    孟羽凝悄悄回头,见暖阁锦帘纹丝未动,突然踮脚,快速地在祁璟宴脸上亲了一口。


    在她脚跟落地之前,祁璟宴已托住腰肢,将人揽回,顺势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低声说:“阿凝,我没耐心同他们耗,只想早日扫清障碍,凤冠霞帔迎你入门。”


    说着还用鼻尖在她鼻尖上轻轻蹭了蹭。


    他这动作,暗示意味明显,想到以前两人在岭南时,那些亲昵却又克制的时刻,孟羽凝心头扑通扑通一阵狂跳,她面颊緋红,却也不扭捏:“好,待尘埃落定,咱们就成亲。”


    祁璟宴笑着亲了亲她的眉心:“阿凝,你真好。”


    孟羽凝得意地扬起下巴,一脸俏皮与得意:“那当然,娶到我这样好的姑娘,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祁璟宴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两人抱在一起傻笑一会儿,孟羽凝才想起正事,从怀中取出那枚沉甸甸的令牌,送到他眼前让他看:“雲舟,祖母说让我帮着打理一些后宫事務,我想着早晚要接手,不如现在就跟着祖母好生学起来。”


    见她坦坦蕩蕩,大大方方就把皇后的职责揽了下来,祁璟宴心中高兴,大手在她后背搓了搓:“那就有劳阿凝了。”


    孟羽凝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你,屹儿,还有我,咱们都是一家人,所以屹儿和你的事,那也就是我的事,不用总说什么客气话。”


    祁璟宴从善如流地颔首:“是我不该说见外的话。”


    隨即正色道:“阿凝,眼下朝局虽定,我这边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把大局稳下来,从今夜起,我和屹儿需常驻承明殿应对风波,怕是不能时时过来看你。”


    孟羽凝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点头接话道:“你放心,我与阿昭姐姐便守在慈宁宫,任他魑魅魍魉,也休想踏进一步,你和屹儿也要顾好你们自己。”


    祁璟宴见她把自己未盡之言都说了出来,神色温柔:“好,我们都顾好自己,我会把穆江留在慈宁宫,若有棘手之事,尽管遣他去做。是杀是罚,皆由你心意定夺,不必有所顾虑。”


    孟羽凝下巴在他胸口磕了磕:“放心,有祖母她老人家坐镇呢,你不用担心我。”


    他低笑着应了声好,将人又搂紧几分。


    两人抱在一起,又腻歪了一会儿,孟羽凝把头从他怀里抬起来:“你快些回去歇息吧。”


    祁璟宴点头说好,可却仍是不放手,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孟羽凝也舍不得他,可这些日子一直赶路,大家本就劳累,他这一个晚上又马不停蹄处理各种事務,接下来的一阵子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怕他累着,于是依依不舍松开抱着他腰的手:“快回去吧。”


    祁璟宴用大氅裹紧她,跨过门槛,小心翼翼将人从大氅里放出来,隨即赶紧退出去,把门关上,隔着门说:“阿凝也早些睡。”


    孟羽凝隔着门,低声应:“好,我听着你走。”


    祁璟宴却不肯:“你衣衫单薄,快回榻上去。”


    知道自己不回去他肯定不会走,孟羽凝也不跟他较劲儿,应了声,快步跑回暖阁,钻进被窝。


    祁璟宴听着那轻快的脚步声,这才笑了笑,转身走了,利落翻出院墙,吩咐穆江带几人留在慈宁宫守卫,他带着几个羽林卫回了承明殿。


    次日清晨。


    宫门一开,承明殿外就已跪滿了求见康文帝的诸位大臣。


    慈宁宫外,也站满了进宫求见太后的外命妇,其中就有吏部尚书孟怀甫的继室夫人姜氏,她一脸的忐忑不安,伸着脖子往慈宁宫里头张望。


    第120章 120 麻烦上门


    【第一百二十章】


    承明殿内, 暖香袅袅,祁璟宴和屹儿正对坐暖榻上,安靜地用着早膳。


    屹儿咽下口中的鸡丝小米粥, 疑惑问道:“哥哥,昨晚你是不是丢下屹儿出去了?”


    祁璟宴面不改色喝了一口粥,才说:“不曾。”


    屹儿歪着小脑袋, 满心困惑地回忆着昨晚上的细节:“可是屹儿半夜醒来不见哥哥, 正要寻你时, 你就回来了, 身上还带着寒气,冻得屹儿直哆嗦, 后来……”


    祁璟宴打断他:“定是你做梦了, 食不言, 寝不語, 好生用膳。”


    屹儿想了想,觉得既然哥哥这么说, 那肯定是自己做梦了,于是乖乖点头:“哦。”随即拿起勺子接着吃。


    两人正吃着, 穆风轻步而入, 低声禀报道:“殿下, 百官已在殿外候着了, 说是要求见陛下。”


    祁璟宴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仍不疾不徐地陪着屹儿用完早膳,方从容起身,转入康文帝的寝殿,看着汤神医为康文帝行针驱毒, 喂服药丸,收拾妥当。


    这才走到康文帝面前,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緩得如同寻常人家的大孝子,唠家常般温声道:“陛下,今日儿臣打算提审老三与章氏一族,您合该亲眼去看看。”


    “也免得再如当年那般,让儿臣冤屈无门,血泪空流。”


    他话音微頓,带着几分不解:“儿臣至今仍想不明白,当年父皇为何,連一面都不愿见儿臣?”


    龍榻上的康文帝抿唇不語,枯瘦的手指在袖中微颤,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帐顶。


    祁璟宴凝视他片刻,恍然大悟般轻笑出声:“是了,儿臣明白了。陛下怕是无颜相见,更无胆面对,因为陛下比谁都知道,儿臣是冤枉的。”


    说罢,他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康文帝。皇帝在他逼视下侧过头去,神情闪躲。


    “懦夫。”祁璟宴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讥诮,“敢做,却不敢当。”


    随即振袖而起,转身离去。


    一旁靜靜站着的屹儿想到当年哥哥的断腿,还有躺在地上冰冷的母后,猛地冲至榻前,一把将兄长方才掖好的被角狠狠扯落,学着哥哥的語气,一脸不屑地低声说了句:“懦夫。”


    说罢,也不看康文帝悲愤交加的脸,快速转身,小跑着追上祁璟宴,小手牵住哥哥的大手。


    兄弟二人并肩踏出殿门,就见數不清的紫袍红袍大臣屏息立在阶下。


    昨夜京城风雲突变,三皇子府邸与章家同时倾覆,此刻等候在阶前的大臣们个个心知肚明,这大兴的天,要变了。


    可除了成安侯等少數心腹,绝大多數人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们只当是成安侯府奉了陛下密旨行事,还道是龍体突然康复,要对三皇子这两年的所作所为进行清算。


    于是今儿一大早,天还未亮,便迫不及待地齊聚宫门,待宫门一开,便蜂拥而至,都想亲眼看看这滔天巨浪之下,自己该何去何从。


    可怎料,本该双腿残废,在岭南瘴疠之地苟延残喘的前太子,此刻竟然身姿挺拔,身披一件玄色大氅,神采奕奕地稳步迈出殿门,气度雍容比之当年更甚。


    以成安侯父子为首的忠直老臣们,霎时百感交集,热泪盈眶,数十人齊刷刷跪地,哽咽声冲破雲霄:“臣等恭迎慎王殿下归京,恭迎十七殿下归京!”


    而昔日祁璟宴蒙冤入獄,那些不顾江山社稷,不顾公道伦理,装聋作哑的墙头草们,虽惊得手脚发软,心虚无比,却强装镇定,跟着跪地参拜。


    心存侥幸心理,暗自思忖,这位以仁德著称的前太子,一向胸怀宽厚,應该不会追究旧事。


    而那些三皇子的党羽,以及和章家往来密切的官員,自昨夜听闻变故起,便回想起当年太子被废后,那些忠于太子,以及为太子仗义执言之臣的凄惨结局,便个个吓得魂不守舍。


    他们整夜战战兢兢,难以入眠,为了寻求一线生机,今日才硬着头皮进宫,想在陛下面前表明忠心,乞求宽恕。有人甚至早已写好请罪奏疏,此刻正緊緊揣在怀中。


    可谁能想到,立在他们眼前的,竟是当年被他们联手伪造证据,逼出京城的废太子!


    霎时间,众人如梦初醒,这哪里是陛下病情好转,分明是前太子杀了回来!


    他们惊惧交加,心中暗骂三皇子派去阻拦废太子回京的那些人,全是无能的饭桶,废物。


    可无论心中如何咒骂,一想到眼下局势,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纷纷瘫跪在地。


    站在最前头的,是三皇子头号心腹,礼部尚书孟怀甫,此刻更是亡魂丧胆,連跪都没跪稳,直接扑在了地上。


    两旁官员生怕引来祁璟宴的注意,慌忙連拖带拽地将他拉起来,一个个缩緊脖子,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躲藏。


    祁璟宴目光沉静地扫过面前跪伏的群臣,緩緩抬手:“众卿平身。”


    屹儿在一旁也学着兄长的模样,有模有样地抬了抬小手,虽未言语,却自有一派天家威仪。


    群臣齊声谢恩,纷纷起身,垂首肃立,屏息等待着祁璟宴的示下。


    祁璟宴并无赘言,开门见山道:“想来诸位心中皆有疑问,昨夜为何会有如此变故,陛下为何下旨将三皇子与章家一干人等收押天牢。”


    以成安侯为首的几位老臣垂眸靜立,心中暗自称快,管他为何,抓起来就是大喜事。


    三皇子派系中的一位官員被同僚暗中推搡,只得抖着胆子上前一步,双手举着斛板微微发颤:“臣等愚钝,还请慎王殿下明示。”


    祁璟宴眸光微敛,声音沉稳:“既然如此,便请诸位随陛下一同前往天牢,亲眼看个究竟。”


    阶下頓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陛下龍体当真好转?”


    “既能亲往天牢,想必是无恙了吧……”


    祁璟宴朝穆雲递去一个眼神,穆云当即会意,带着四名羽林卫转身入殿。


    不多时,便用软榻抬着身裹明黄锦被的康文帝走了出来,被角还是先前屹儿扯下去的幅度,康文帝的脖子胸口都露在外头,但却无人在意。


    祁璟宴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儿臣参见陛下。”


    众大臣见状,连忙再次跪伏在地,齐声高呼:“臣等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璟宴趋步至软榻前,俯身作倾听状,随后郑重拱手:“儿臣谨遵圣意。”


    他直起身,朗声道:“众卿平身,陛下说有劳各位大人一同去往天牢。”


    百官應是,谢恩起身,目光却都忍不住偷偷望向数月未见的皇帝。


    只见康文帝面色青白,不知是因天寒,还是病重,脖颈竭力转向群臣,面部肌肉僵硬扭曲,神情看起来有些诡异。


    祁璟宴抬手示意,穆云便命羽林卫抬着软榻先行。


    内侍适时抬来两顶软轿,祁璟宴与屹儿各乘一顶,紧随其后。


    穆风率护卫簇拥在侧,文武百官默然随行。


    成安侯父子二人则一左一右,带领羽林卫护持在队伍两侧,名为扈从,实为戒备。


    一行人顶着凛冽寒风,浩浩蕩蕩向着天牢方向行去——


    天牢内空间有限,容不下所有文武百官,无关人員只得留在牢外等候。


    关押三皇子的牢房前,祁璟宴端坐于太师椅上,屹儿静静立在他身侧。康文帝的软榻,则被安置在祁璟宴座椅的另一边。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相关官员均已奉命到场,准备进行三司会审。


    以吏部尚书孟怀甫为首的三皇子党羽,虽尚未被收押,也被点名站在一旁,静观审讯。


    见一切准备就绪,祁璟宴起身,向康文帝行礼:“陛下,人已到齐,儿臣这便下令开审了,若哪里觉得不妥,您随时知会儿臣。”


    康文帝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发出那令他倍感屈辱,颜面尽失的“呜呜”声,只死死瞪着祁璟宴,眼中尽是愤恨。


    祁璟宴却恍若未见那不善的目光,俯身凑近,压低声音道:“陛下且仔细听,慢慢看,看看您的好儿子,好妃嫔,是如何一步步谋害于您的。”


    说罢直起身,朝康文帝郑重一揖:“儿臣谨遵圣意,定当严查此案,绝不姑息!”


    随即转身,坐回椅中,看向一旁的刑部尚书:“曲大人,请吧。”


    时值寒冬腊月,天牢内阴冷潮湿,刑部尚书曲大人却已是冷汗涔涔,额角汗珠直落。闻令忙躬身应道:“是,微臣遵旨。”


    穆风端着盛满罪证的木托盘上前,刑部尚书取过最上面一份卷宗,双手微颤地展开,带着颤音宣读起来。


    “三皇子祁璟澈,勾结章氏外戚,与地方官员串通一气,于各地私设赌坊、青楼逾百处。”


    “其党羽巧立名目,横征暴敛,更强掳民女,荼毒百姓,致使无数人家破人亡、冤魂难息。”


    “昌安县状师宋为义,因察觉昌安县令,县丞等人甘为章家爪牙,与其赌坊青楼沆瀣一气,鱼肉乡里,遂书写状纸,欲上呈京城。不料行迹败露,竟被活活殴打致死,脚缚巨石,沉尸江底,恰被南下的慎王船只捞起……”


    “又有苍海郡,南浦郡百余名百姓落入圈套,被迫输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章家更以这些不义之财,贿赂地方及京中官员,并将强掳而来的无辜女子送入各府,为三皇子笼络党羽,结党营私。”


    “除此之外,三皇子更暗中对陛下投以慢性奇毒,待太医院束手无策之际,又假意引荐苗疆巫医入宫,为陛下诊治,欺君罔上取得信任后,竟以人血人心混合剧毒之物炼制所谓‘金丹’,伙同章贵妃等人终日蛊惑圣听,终致陛下龙体沉疴、卧榻不起……”


    “及至代理朝政期间,更排除异己,构陷忠良,致使朝纲紊乱、社稷动荡……”


    “三皇子更于府中书房暗设密室,私制龙袍,僭造龙椅,其谋逆篡位之心,昭然若揭。”


    “三年前,三皇子为夺储位,罔顾国本,罗织罪名,欺瞒圣听,构陷前太子蒙冤入獄……”


    “……”


    “……桩桩件件,恶行累累,三皇子之罪,实乃罄竹难书,天地不容!”


    起初,三皇子时而在牢内高声叫骂,时而向康文帝哭喊申冤,气焰极为嚣张。


    “祁璟宴!你这篡权逆贼,竟敢私自返京,还构陷本王!”


    “父皇!父皇!儿臣是冤枉的,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然而,随着刑部尚书将一条条罪状,一份份铁证逐一宣读,三皇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叫骂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待所有罪证宣读完毕,三皇子心知大势已去,頓时换了一副面孔,哀声乞求起来:


    “皇兄,臣弟知错了,求您饶过我这一回吧!”


    “你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我贪玩爬到树上,不敢下来,是皇兄亲自爬到树上将我接下来。”


    “还有那年,我养的狸奴不慎抓伤了母妃,母妃命人将它勒死,说皇子不可玩物丧志。我抱着它痛哭,也是皇兄安慰我,陪我葬了它。”


    “还有那回,我功课没背下来,父皇打我手板,罚我抄书,也是大哥你陪着我一起挨罚,一同抄写……”


    “皇兄,这些往事,你难道都忘了吗?”


    祁璟宴面如寒冰:“三年前你罗织罪名构陷于我时,可曾念及这些旧情?”


    三皇子话语一滞,泪水夺眶而出:“皇兄明鉴,当年之事,臣弟实是情非得已啊!”


    祁璟宴冷笑一声:“情非得已?”


    三皇子连连点头:“是,都是我母妃,是她想做皇后,盼着当太后,这才逼着我争夺太子之位。”


    “我并不想害皇兄的,我真的不想害你的,希望皇兄给我个机会改过自新的机会,从今往后,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皇兄。”


    祁璟宴缓缓摇头:“祁璟澈,你已不是几岁孩童。事到如今,竟还将罪责全都推给你的生母,毫无担当。”


    说着抬手,一指隔壁牢房:“章贵妃就在此处,你可想听听她是如何说的吗?”


    三皇子猛地转头,只见章贵妃正跪在相邻牢房中,双手死死抓着木栅,眼中满是痛心与失望。他神情一僵,下意识避开了章贵妃的视线。


    祁璟宴声音冰冷:“巧的是,贵妃供词与你如出一辙,她说一切皆是她指使,你不过是被她逼迫。”


    三皇子倏然看向章贵妃,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情绪翻涌,复杂难言。


    祁璟宴:“不过呢,你也不必急于将罪责推给她,她本也是死罪难逃。”


    说着转头看向康文帝,就见康文帝已经被三皇子那一系列罪行气得有出气没进气,他唇角微不可见地一弯:“陛下,章贵妃祸乱宫闱,毒害龙体,罪证确凿,当赐白绫。”


    稍作停顿,假装倾听后,他垂首恭声道:“儿臣遵旨。”


    随即转过头来,神色一沉:“来人哪。”


    穆云抱拳应命:“属下在。”


    祁璟宴:“奉陛下口谕,赐章贵妃白绫。”


    无法言语的康文帝猛地抬手指向祁璟宴侧影,双目圆睁,喉间发出嗬嗬声响,却说不出一字。


    众大臣皆垂首敛目,屏息静气,恍若未见。


    章贵妃闻言骇然失色,戴着镣铐的双手拼命拍打牢栏:“慎王,本宫是贵妃,你区区亲王无权处置我。”


    见祁璟宴神色不动,她转而扑向康文帝方向,声嘶力竭:“陛下!陛下您说句话啊,您快救救臣妾!”


    祁璟宴不再多言,抬手示意。穆云领命,向候在一旁的两名护卫点了点头。


    护卫手持白绫,步入牢房,将雪白的绢帛绕上章贵妃脖颈,让他面对着朝着康文帝的方向,缓缓收紧手上力道。


    章贵妃面色涨红,双目凸出,双脚踢腾,戴着镣铐的双手拼命抓挠颈间白绫,却只是徒劳。


    她一手伸向康文帝,却见皇帝紧闭双眼,她又奋力转向三皇子,喉间发出破碎的气音:“澈儿……救……救我……”


    而三皇子早已别过脸去,铁链中的拳头紧握,始终不曾回头。


    在丈夫与儿子的双重沉默中,章贵妃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渐渐停止挣扎,终是气绝身亡。


    天牢内死寂无声,唯闻火把噼啪作响,夹杂着众人压抑的呼吸。


    两名行刑的护卫生怕章贵妃再缓过来,用力勒着她的脖子直到她的尸首慢慢变凉,这才依令行事,将尸身悬上房梁。


    素白囚衣的身影在昏暗中微微晃动,让本就阴暗的天牢更添几分阴森。


    三皇子闻声转头,正对上悬在半空的尸身。他脸色骤变,踉跄着连退两步,重重跌坐在冰冷地面上,手脚镣铐相互碰撞,哐啷作响。


    康文帝闻声睁眼,瞥见梁下晃动的白影,当即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隔壁牢房关押着章贵妃的父兄子侄,原本瑟缩在角落不敢作声,此刻见那尸首不知为何,竟悠悠转向他们,顿时惊叫四起,更有数人□□浸湿,瘫软如一滩烂泥,再不见平日里那副仗势欺人,嚣张跋扈的嘴脸。


    孟怀甫更是浑身剧颤,若非身旁羽林卫架住臂膀,早已瘫倒在地。


    祁璟宴看了看失魂落魄的三皇子,又看了一眼没了声息的康文帝,摇了下头,起身往外走:“陛下龙体欠安,起驾回宫。”


    刑部尚书踉跄追上前:“殿下,三皇子该如何处置?”


    今日的罪状是他念的,如果三皇子不死,他日翻身之时,那他项上人头必然保不住了。


    祁璟宴回头,冷冷看着他:“陛下圣体违和,改日再判。”


    稍作停顿,语气轻缓,却令人胆寒,“对了,当年看守本王的獄卒颇为尽忠职守,便调他们过来,伺候三殿下吧。”


    说罢转身,带着屹儿,大步离去。


    刑部尚书一听这话,当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他岂会不知,当年那几个趋炎附势的狱卒,为讨好三皇子,可没少折磨太子殿下。


    当年虽然他摄于三皇子的权威,寻了个借口躲避开了,可身为刑部尚书,天牢的主管官员,他怕是也逃脱不了追责。


    三皇子也瞬间反应过来祁璟宴的用意,想到当年他命那几个狱卒在祁璟宴身上用的刑,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发抖来。


    他发疯般扑向牢门,镣铐哗啦作响,撕心裂肺吼道:“祁璟宴,你不能公报私仇!”


    可祁璟宴早已出了天牢,数名羽林卫也抬起康文帝的软榻走了出去。


    三皇子跪着爬起来,拖着铁链叮叮当当去追,哭喊着求饶:“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求您救救儿臣啊!”


    天牢深处,三皇子的哭嚎在空荡的牢狱中回荡,却无一人回应。


    祁璟宴一行人早已离去,大理寺,都察院,刑部的官员们也如惊弓之鸟,争先恐后地快步离开了这阴森之地。


    不多时,当年看守祁璟宴的那几个狱卒面如死灰地走了进来,行至三皇子的牢门前,跪地重重磕了几个头:“三殿下,得罪了。”


    不多时,牢房里发出凄厉的惨叫:“祁璟宴,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章家众人蜷缩在角落,抖如筛糠。


    守在天牢门口的四名狱卒闻声齐齐一颤,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远处挪了几步。


    其中一名老狱卒,三年前也守在门外,想起了浑身是血,双腿尽断的太子殿下被抬出牢房的情景,可他明明记得,太子殿下在里头,自始至终一声没吭。


    祁璟宴牵着屹儿的小手,“可吓着了?”


    屹儿摇头:“坏人伏诛,屹儿才不怕呢。”


    祁璟宴伸手摸摸他的头,笑着赞道:“好胆色。”


    屹儿仰着小脑袋问:“哥哥,为什么今日不把他们全杀了?”


    祁璟宴嘴角微弯:“总得等陛下醒了,让他亲自定夺才是在。”


    再说,哪能让他们死得那般痛快——


    慈宁宫内,孟羽凝与蔡月昭正陪着太后用早膳,忽见小太监躬身来报,说是宫外一众外命妇求见太后,并报了身份。


    孟羽凝眉心一蹙,放下筷子,看向太后,心道麻烦上门了。


    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从容道:“不必忧心。如今京城局势尽在宴儿掌握,该着急的是她们,而非我们。”


    说着将一笼刚出笼,热气腾腾的鲜肉小笼包推至她面前,“这是陶嬷嬷的拿手绝活,快趁热尝尝。”


    孟羽凝笑着说好,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玲珑剔透的小包子放进嘴里,咬一口,皮薄馅嫩,鲜香四溢,她满足地眯起眼:“真好吃!”


    太后见她这般天真可人模样,忍俊不禁:“喜欢就多吃几个。”


    蔡月昭也伸筷子去夹了一个:“我也要吃。”


    太后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好好好,都吃都吃,别抢,还有呢。”


    一顿早餐吃得其乐融融,太后都跟着多用了小半碗粥,陶嬷嬷与宋公公在一旁瞧着,眼角眉梢都漾着欣慰的笑意。


    待到三人用完早膳,又闲话着品了一盏清茶,太后这才吩咐宫人,将殿外那些已等候多时,几乎冻僵的外命妇们传唤进来。


    众人依礼跪拜请安,太后温声命众人起身,又吩咐宫人为她们看座。


    一群命妇这才战战兢兢地在绣墩上落了座,个个低眉垂首,姿态恭谨。


    孟羽凝安静地陪坐在太后身侧,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只见一位身着深红色织锦袄袍的妇人,正难掩急切地偷偷抬眼打量她。


    她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正是她名义上的继母,孟怀甫的继室夫人,姜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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