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121 与我何干


    【第一百二十一章】


    孟羽凝不动声色打量着她, 姜氏朝她露出个谄媚讨好的微笑,孟羽凝回想记忆中,姜氏对原身孟雨凝种种冷遇与刻意打压, 一股无名火自心底窜起。


    她在心里默默说,可怜的姑娘,你且放心, 以前你受的种种委屈, 我定会帮你讨回来的。


    太后察覺孟羽凝神色有异, 见她眉间凝着压抑的怒意与嫌恶, 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落在姜氏身上。


    想起暗查到的孟府后宅旧事, 太后心头一软, 轻轻握住身旁姑娘微凉的手, 低声道:“好孩子, 别怕。待会儿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哀家为你撑腰。”


    这话与昨夜祁璟宴所言, 如出一辙。孟羽凝只覺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转头对太后弯眼一笑:“阿凝谢过祖母。”


    太后见她又称自己“祖母”, 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伸手将她拢在懷里,揉了揉。


    底下诸位夫人见太后与那位陌生姑娘低声谈笑,全然将她们视若无物,心中愈发忐忑難安。


    今日入宫求见的,皆是如姜氏一般, 家中男子或属三皇子一派,或与章家往来密切。


    昨夜三皇子府与章家同时被抄,早已将她们吓得魂不守舍,唯恐今日便轮到自家遭難。


    朝中为官的男人们硬着头皮前往承明殿面圣,她们这些内眷则被遣来太后跟前求情,指望雙管齐下,即便男人们保不住,若能求得信佛仁善的太后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至少家中妇孺能得一条活路。


    此刻太后对她们不言不语,她们自然不敢贸然开口,只得屏息靜候。


    陪在太后身旁那位身着道袍的姑娘她们认得,是蔡将军家的千金蔡月昭。另一位明眸皓齿,美若天仙的姑娘瞧着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几位夫人交换了眼色,终有一人率先认出,下意识望向坐立不安的姜氏。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孟尚书家的大姑娘,前太子的那位未婚妻么?


    众人心中俱是一沉,怎么回事,孟家大姑娘怎么会在此?她不是該和慎王一同待在岭南嘛?


    当年孟尚书对前太子背信弃义,太后震怒之下,命孟姑娘同赴岭南之事,京城可谓人尽皆知,谁都以为她此去凶多吉少,还曾暗自唏嘘。


    可她竟突然回京了?且观她面色红润,神采飞扬,分明这些年过得极为顺遂。难道她在慎王身边,颇得宠爱?


    都是官宦人家的当家主母,即便平日里不管不过问家中男人的差事,可对京中朝局多少都知道一些。


    心念电转间,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孟家大姑娘既已回京,那慎王是否也已归来?


    昨夜变故,莫非是慎王的手笔?


    昨夜阖家坐在一起商议时,众人还困惑,不知缠绵病榻许久的陛下为何突然好转,原来这一切变故的背后,竟是慎王在操纵!


    越想心中越没底,大家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惧,各个如坐针毡,恨不得立马跪下去,请太后给她们个明白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太后缓缓开口:“天寒地冻的,诸位夫人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众人一时都闭口不言。原本想着是陛下追究三皇子,她们还心存了一丝侥幸,可发现是慎王殿下归京,那些求情的话,她们便再难说出口了,不敢,也是没脸。


    众夫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姜氏,示意她出面,好歹她的继女正陪在太后身边,且太后待她颇为亲厚。


    姜氏百般为难,根据这几年得到的消息,她几乎可以肯定,“孟雨凝”这个忤逆不孝的白眼狼,绝对不会为孟家说话,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力一试了。


    见太后发问,又被众人推至台前,她只得硬着头皮起身跪地:“回太后娘娘,臣妇等今日入宫,是特来请罪的。”


    此话一落,其余妇人也都坐不住了,纷纷离座,跪倒在她身后:“臣妇等罪該万死,恳请太后娘娘宽恕。”


    还不等太后應声,蔡月昭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不高不低地嘀咕了一句:“说来也是好笑,都‘罪该万死了’,还让太后娘娘怎么宽恕呢。”


    孟羽凝本不觉得有何可笑,听阿昭姐姐这般点破,也忍不住弯了唇角,笑出声来。


    太后嗔了两个姑娘一眼,自己却也绷不住笑意:“两个皮猴儿,半点也不稳重。”


    听着这一老两少的说笑声,跪在地上的命妇们只觉脸皮发烫,全都将头埋得更深了。


    三人笑罢,太后神色恢复平和,温声开口:“哀家知道你们为何而来。但你们,来错地方了。”


    众人聞言,心知太后不願插手。想到家中儿女孙辈,再忆起昨夜听闻的章家与三皇子府上下被擒的惨状,悲从中来,忍不住低声啜泣,哀声求告。


    “太后娘娘开恩啊!外头那些事都是男人们所为,我们妇道人家实在不知情,孩子们更是无辜,求您在慎王殿下面前替我们求求情,饶过我们吧!”


    太后眸光一冷,将她们方才的话,原样奉还:“前朝政务,先前是陛下做主,后由三皇子打理,如今自有慎王决断。哀家一个后宫妇人,无权干涉。”


    说罢不願再多言,沉声道:“来人,将各位夫人‘请’出宫去。自今日起,无哀家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慈宁宫。违者,严惩不贷。”


    宋公公躬身领命,带着一众太监上前,半扶半请地将这群泣不成声的命妇们架起来,带着往外走。


    孟羽凝望向太后,见太后微微頷首,便扬声道:“且慢。”


    宋公公聞声,又将一众命妇引回殿中。此番太后并未赐座,只向孟羽凝投去鼓励的目光,示意她开口。


    孟羽凝起身,走到姜氏面前,平静地问:“孟夫人,我想问问,当年我娘的嫁妝,可还都在?”


    原身孟雨凝的母亲当年嫁进孟家时,十里红妝,嫁妆丰厚,可后来都被姜氏以孟雨凝“年纪小不懂打理”为由,全都霸占了。


    她想要回来,回头差人给孟雨凝的外祖母送过去。


    姜氏雙眼通红,一听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可转念一想,既然她有所求,那便是转机,如果哄得她开心了,说不定就能帮着家里说上几句好话。


    她急忙挤出笑容,連声應道:“在的,都在的!一直精心保管着,不曾动过分毫。”


    孟羽凝明知她撒谎,可也不拆穿:“那便请夫人今日回府后,将先母所有嫁妆,牌位,遗物,連同我旧时物件一并整理造册。明日我遣人上门清点,悉数取回。”


    那笔嫁妆要补齐的话,那可需要一大笔银子,姜氏只觉肉疼,心中极不情愿,可眼下这个时候,却不敢显露分毫,忙不迭应声:“是,我回去立马就办。”


    孟羽凝微微頷首,又道:“还有一事,从前我身边那个叫玉竹的婢女,如今身在何处?”


    当年孟雨凝从孟府出来,孟懷甫和姜氏两个老东西压根没给她时间收拾东西,也没给她准备任何行囊,就那么让两个婆子把她强行架上了马车。


    唯有贴身丫鬟玉竹念及主仆情分,一边落泪,一边匆匆将她平日穿的几件衣裳,一匣首饰,并所有私房银钱偷偷塞进行囊,追着马车,将包袱掷了进去。


    要不是被孟家两个婆子拖住,她甚至愿意跟随自家姑娘一同去岭南,当时孟雨凝从马车上探出头去挥手告别,主仆两人皆是不舍大哭。


    虽然书上并未提起,但依照姜氏往日对孟羽凝的憎恶,玉竹回府后,定然少不了一顿重罚。


    如今她既然来了,就代替孟雨凝把玉竹从孟家要出来吧。


    当然,安全起见,她不能把玉竹放在自己身边,回头给她还了良籍,再给她一笔银两,给她买个小宅子,再帮她做个小买卖,也算全了她和孟雨凝的一场情分。


    姜氏听她问起玉竹,面色一变,支吾道:“那丫头,因做错事,被我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大姑娘若想见,我回去便差人接她回来。”


    “今日我就要见到人。”孟羽凝说道,随即质问道:“你当年可曾动手打她?”


    姜氏被她凌厲的气势慑得心胆俱颤,慌忙摆手欲辩,可还来不及撒谎,就被孟羽凝厲声打断:“说!你是如何打她的?”


    慑于威势,姜氏再不敢隐瞒,颤声道:“只、只掌了嘴,再没别的了。”


    想到记忆中那灵秀忠心的小丫头,孟羽凝心头火起:“打了多少?”


    姜氏冷汗涔涔:“五、五十。”


    孟羽凝咬牙:“好,那今日你也受了这五十巴掌吧。”


    她不仅是为玉竹讨还公道,更是要为当年那个被这毒妇常年欺凌的可怜姑娘,痛痛快快地出一口恶气。


    姜氏惊得双目圆睁:“你怎敢!我好歹是你的母亲,你身为孟家女儿,竟敢对长辈用刑,就不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吗?”


    孟羽凝冷哼一声,字字如冰:“我娘亲早已仙逝,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么多年,你将‘我’囚于偏院,禁我出门,克我衣食,动辄罚跪,时常打骂,却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谁人不知,你不过是嫉妒我娘亲处处强过你,便把满腔怨毒都发泄在我身上!”


    “如今我既归来,昔日种种屈辱,自当一一奉还。”


    说罢转向太后,恭敬一礼:“皇祖母,阿凝想借您的人一用。”


    太后朝陶嬷嬷略一颔首。陶嬷嬷当即应声,召来两名健硕宫女一左一右架住姜氏。


    陶嬷嬷她挽起袖口,却未用手,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只竹制鞋拔,左右开弓,在姜氏凄厉的哀嚎声中,五十记脆响,连绵不绝。


    待刑毕,姜氏两边脸已经肿如发面,面目全非。


    目睹此景,余下命妇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伏跪于地,浑身战栗不停。


    “这五十下,是为了玉竹。”孟羽凝说道,随即看向陶嬷嬷:“陶嬷嬷,当年‘我’不知挨了她多少手板,双手时常肿得连筷子都握不住,她也不让我找大夫,更不给我药,只能生生忍着,今日念在她年长,便每只手各打五十下罢。”


    陶嬷嬷利落应声,再度扬起鞋拔,朝着姜氏掌心狠狠抽去。


    待五十下打完,姜氏已哭哑了嗓子,瘫软在地,心中悔恨交加,早知今日,当初一进府,就该趁着这丫头年岁小,制造个意外弄死她的!如今真是悔之晚矣。


    孟羽凝向陶嬷嬷微微颔首,两名宫女随即松手。


    她垂眸俯视着蜷缩在地的姜氏,声音清冷:“记住这两件事,今日我要见到全须全尾的玉竹,明日我要看到我娘的嫁妆。”


    姜氏哪里再敢说不,含混不清地应下,挣扎起身时,仍抱着一丝微茫的期望,哀求道:“大姑娘,你妹妹静茹,昨夜也被人从三皇子府带走了,如今人在大牢里,求你去看顾她几分,莫让她受人欺辱”


    孟羽凝闻言,眼前浮现当年那个小小年纪便领着丫鬟小厮,故意往孟雨凝的小院里扔老鼠和蛇虫,吓得孟雨凝主仆大哭,她却跳着脚拍手直乐的歹毒丫头。


    她冷哼一声,径直转身回到太后身旁落座:“她既非孟家血脉,与我更无干系。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见孟羽凝如此冷漠,姜氏气得咬牙切齿,可一想到天牢里的惨状,还是哆嗦着痛得快麻木的嘴说:“即便没有血缘,她总归是喊你多年姐姐的啊,你怎能见死不救?”


    蔡月昭轻轻扯了扯孟羽凝的衣袖,二人对视间,心领神会。


    孟羽凝当即冷笑出声:“姜氏,原本为了大家的体面,此事我本不愿提及。既然你不知廉耻,故意来恶心我,那就休怪我直言了。”


    姜氏心头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什、什么事?”


    孟羽凝语气斩钉截铁:“孟静茹,根本就是你与孟怀甫的亲生骨肉。在我生母尚在人世时,你们便已暗通款曲!”


    此话如惊雷炸响,满殿命妇齐齐倒抽冷气,不可置信地看向姜氏,眼中皆是震惊和鄙视,有人甚至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离姜氏远了一些。


    姜氏刚刚艰难地站了起来,听闻此言,顿时面无人色,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你、你怎会知道?”


    竟然果真如此。


    孟羽凝脑中灵光骤现,猛地自榻上起身,厉声喝问:“我娘当年离世,也是你们两个不要脸的合伙谋害,是也不是?”


    第122章 122 得心应手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私生女一事在太后与诸位命妇面前突然被揭穿, 姜氏只覺羞愤欲死,又惊又俱。


    孟羽凝看着姜氏的神色变化,脑中灵光一闪, 乘势再度逼问:“说,我娘当年到底是怎么去的?是不是你们两个联手加害的?”


    一听这话,姜氏却面露茫然, 随即反應过来, 嘶声喊冤:“大姑娘, 你可不能平白无故冤枉我啊!”


    也不等姜氏说完, 殿内頓时一片哗然,那些贵夫人们紛紛以袖掩口, 低声惊呼。


    “天爷呀, 姜氏不光婚前就和孟尚书行了苟且之事, 还和孟尚书联手害死原先的孟夫人, 可真是歹毒至极。”


    “萬萬没想到,她竟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之人。”


    “简直不知廉耻……”


    姜氏听得这些议论, 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撕烂这些贱人的嘴, 方才还推她出头, 转眼便落井下石。


    可雙手剧痛难忍, 又身处慈寧宫, 当着太后的面,她哪里敢造次。


    见孟羽凝目光如炬緊盯着自己,她再顾不得理会旁人,只举着两只痛得动也不敢动一下的雙手,急急辩解道:“你母親当年是病故的,与我毫不相干啊。”


    姜氏脸上肿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也看不清她是个什么神情,可孟羽凝见她敢和自己对视,目光并没有躲闪,似乎不像是撒谎。


    可她还是满含讥讽地问道:“孟靜茹既是你婚前私生,隐瞒至今,让我如何信你?”


    姜氏瘫跪在地上,仰望着昔日她随意打骂折辱的姑娘,此刻正居高临下地对她厉声质问。


    她此刻全然顾不上什么身为长辈的尊严体面,只覺心跳如擂鼓,冷汗浸透衣衫,暗自后悔今日不该进宫来,没的平白无故落个杀人的罪名。


    她忙又解释:“大姑娘明鉴,在你娘病逝之前,我只在街上远远见过她一回,連话都没说过一句,如何能害她性命?”


    这种心思歹毒之人的话,孟羽凝覺得不能轻易相信,她冷笑一声:“你不认也无妨。待会儿我便去天牢,会会你的好女儿,还有你那两个好儿子。”


    “当年‘我’在孟府受尽苛待,慎王殿下亦深知此事。若我‘不小心’将你的宝贝闺女和儿子哪个打残,或是打死了哪一个,想来殿下也绝不会怪罪于我。”


    说罢,回头看向太后:“皇祖母,您说是不是?”


    太后颔首,目光慈爱:“无妨,若是宴儿敢怪你,自有哀家为你做主。”


    孟羽凝笑着朝太后福身行礼:“多谢皇祖母疼爱。”


    姜氏闻言,頓时瘫软在地,哭嚎道:“大姑娘,夫人的死真的和我无关哪,当时你爹生怕你娘发现我,再三警告不让我到你母親面前去,我就算有心,也根本没机会下手啊!您若不信,尽可去查!”


    说到此处,她强忍剧痛,举起红肿的雙手,对天起誓:“我愿对天发誓,若我曾谋害夫人,必叫我不得好死!”


    孟羽凝不说话,靜靜看着她。


    姜氏见状,慌忙又加重誓言:“若我有半句虚言,就叫我与三个儿女一同天打雷劈。”


    孟羽凝观她情状,心知此番應是真话。她故意沉默片刻,方才颔首:“我姑且信你这一回。你且回去,将我方才交代的两件事办妥。”


    姜氏如蒙大赦,連連叩首:“是、是!妾身这就回去操办!”怕的連称呼都改了。


    宋公公见状,领着内侍们上前,将这群失魂落魄的命妇们尽数请出了殿外。


    殿门缓缓合拢,室内重归寧静。孟羽凝回到太后跟前,略带赧然道:“方才臣女借了太后娘娘的威势,还请娘娘勿要怪罪。”


    太后满眼慈爱地将她拉到身边,越看越是欢喜:“原先只当你是个心地纯善、性情柔顺的姑娘,今日方知竟有这般魄力与手段。张弛有度,进退得宜。往后将这宫闱事务交到你手中,哀家便可安心了。”


    孟羽凝被夸得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太后娘娘过奖了。”


    太后佯装不悦地睨她一眼:“好个机灵鬼,用得上哀家时便‘皇祖母’长‘皇祖母’短,用不上了就这般生分,该打。”


    蔡月昭笑呵呵在一旁听着,闻言抬手就在阿凝屁股上拍了两巴掌:“太后娘娘,阿昭替您教训她!”


    孟羽凝转身便要去捶蔡月昭,蔡月昭早已笑着跳开。看着两个姑娘在殿内追逐笑闹,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摇头:“真是两个皮猴子。”——


    姜氏她脸也疼,手也疼,跟随众人踉踉跄跄出了慈寧宫。


    刺骨寒风迎面袭来,她才惊觉冷汗早已浸透里衣,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不敢停步,只得忍痛跟随内侍往宫门挪去。


    等出了宫门,早已冻得上下牙齿咯咯作响,两条腿再也迈不动,直接扑倒在地上,同行的命妇们见状如避蛇蝎,纷纷躲开了。


    还是孟府的婆子丫鬟瞧见了,慌忙跑过去将她扶起来,一看她的脸和手那副惨状,全都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将人扶上马車。


    丫鬟用锦被将姜氏裹緊,连声催促车夫赶往医馆。姜氏却挣扎着摇头,哆嗦成一团:“回、回府。”


    回到孟府,她立即唤来心腹婆子,嘶哑着吩咐:“速去庄子上,将玉竹恭敬请回。”


    随即也顾不得敷药治伤,强撑着一口气,亲自看着下人清点起原配夫人的嫁妆来——


    孟羽凝和蔡月昭陪着太后娘娘待在慈宁宫,无波无澜度过了大半日。


    到了傍晚时分,孟府果然派人把丫鬟玉竹送进宫来,孟羽凝让穆樱和孟金两个一起去宫门口,把玉竹接到了慈宁宫偏殿。


    孟羽凝记忆中,玉竹皮肤白皙,清秀端莊,落落大方。


    可眼前之人,虽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裙,却皮肤黝黑,身形枯瘦,左边脸颊上横着一道狰狞的疤痕,裸露在外的双手布满冻裂的血口子。她整个人畏畏缩缩,进门便扑通跪地行礼,连头也不敢抬起。


    这几年,这姑娘是受了多大的罪啊。


    孟羽凝见她这般模样,心疼得不行,忙上前,牵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温声道:“玉竹,别怕,我回来了。”


    玉竹一愣,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般打量着面前的人,好半晌,终于认出,一把抱住孟羽凝,放声大哭:“姑娘,姑娘您还活着,您还活着啊。”


    今儿她正在莊子上劈柴,就见府上的马車来了,姜氏身边的婆子带着两个丫鬟从马车上下来,二话不说,把她架上马车,直接拉回府。


    随后让她洗澡,又让她从里到外换上一身新衣裳,穿上新鞋,还给她头上插了枚金簪,随后又拉着她上马车,把她送进宫来。


    自始至终,任凭她如何追问,孟府下人都三缄其口,不发一言。


    她战战兢兢入了宫,被两位自称穆樱、孟金的姑娘接住,说是带她去见她们姑娘。她只当是哪位贵人召见,不明就里,一路惴惴不安。


    可万万没想到,孟府庄子上那些歹毒婆子口中“早已死在路上”的自家姑娘,就这么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这可真是老天开眼哪!


    孟羽凝被那瘦弱的姑娘紧紧抱着,眼眶也跟着一热,她回抱着她,却不敢應她的话,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玉竹,别怕,以后有我护着你。”


    玉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这才漸漸止住哭声,急切地端详着孟羽凝:“姑娘,这几年您过得可好?当年您那样被送走,奴婢还以为您……”


    话未说完,又哽咽难言。


    玉竹自四岁起,便被买来陪伴两岁的孟雨凝,主仆二人自幼一同长大,在那些被姜氏磋磨的岁月里,主仆两个相互陪伴,彼此支撑,情谊早已胜过寻常主仆。


    可以说,这世界上,最了解孟雨凝的人,就是玉竹了。


    孟羽凝不敢和玉竹深聊过往,只三言两语带过这几年的经历,让她安心后,便转移话题,问起玉竹来。


    谁知玉竹一改方才进门时的怯懦,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笑道:“和姑娘受的苦相比,奴婢这点苦算不得什么。”


    孟羽凝心头发软,伸手摸了摸她脸上那道疤痕:“这是谁干的?”


    玉竹摇头笑笑:“是庄头家那个无赖儿子,几次三番想欺负我,人在屋檐下,我不能杀了他,便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脸划伤了,那怂货吓坏了,从那以后就躲着我。”


    孟羽凝气得咬牙:“你放心,这个仇我必定帮你报了。”


    玉竹亲昵地握着孟羽凝的手:“何须姑娘脏了手,那蠢材早就失足跌进粪坑,淹死了。”


    孟羽凝看着玉竹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感受着她轻轻捏自己手指的小动作,她顿时想起记忆里,小时候,孟雨凝挨了欺负,玉竹夜里偷偷翻出小院,做了一些帮她出气的举动过后,就是这般捏着孟雨凝的手指,随即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的场景。


    她顿时了然,那蠢货掉进粪坑,绝不是个意外。


    她朗声笑起来,轻拍玉竹的手臂:“好玉竹,当真是好样的!”


    玉竹也抿唇笑了,凑近她耳边低语:“姑娘放心,这些年奴婢没吃过大亏,即便吃了小亏,也早就连本带利讨回来了。”


    说罢却又红了眼眶:“三年前是奴婢没用,护不住您,往后定当拼死护您周全。”


    看着这坚韧的姑娘,孟羽凝心头酸软,郑重颔首:“好。”


    随即唤来穆樱、穆梨、秋莲与孟金四人,互相引见。


    众人听闻玉竹这些年的遭遇,既敬佩又怜惜,纷纷上前执手相慰,说让她安心住下,她们定会好好照应她。


    自己身边这些姑娘,孟羽凝还是很放心的,欣慰点头,她又拉着玉竹叮嘱:“你脸上的伤,回头秋莲会帮你看看,若是秋莲治不了,就让汤神医来瞧,一定能去掉的。”


    “还有,你现在太瘦了,这般身子骨,日后怎么护着我?所以接下来几个月,你的任务就是把身体养好,把肉长起来。”


    玉竹眼中泪光闪烁,用力点头:“奴婢都听姑娘的。”


    孟羽凝又跟孟金她们几个交代一番,让她们好生照应着,便让她们带着玉竹下去安顿。


    等玉竹依依不舍地离开后,孟羽凝心中五味杂陈,轻轻叹了口气——


    夜色漸深,孟羽凝与蔡月昭依旧宿在偏殿。有了昨夜的经验,孟羽凝并未就寝,而是裹着厚厚的狐裘大氅,端坐在暖榻上静静等候。


    蔡月昭伸手轻戳她泛红的脸颊,笑道:“瞧你这心急的模样,先把大氅解了吧,仔细捂出汗来。”


    说着,便作势要去扯那领口。


    孟羽凝忙攥紧领口不松手:“等一下殿下就来找我了。”


    蔡月昭哈哈哈笑,孟羽凝抬手去拍她:“回头我看小侯爷来找你的时候,你跑得有多快。”


    两人正笑闹着在榻上滚作一团,就听窗外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阿凝?”


    孟羽凝一把松开蔡月昭,蹭地蹦到地上,咚咚咚跑了出去,拉开门,一下扑到祁璟宴怀里:“云舟,你忙完了?”


    祁璟宴星眸含笑:“是,刚忙完,就过来看看你。”


    孟羽凝嘿嘿笑,小声说:“我早就想你了呢。”


    话音未落,就感觉有个东西吭哧吭哧挤到了她和祁璟宴中间,她低头一看,竟是小屹儿。


    孟羽凝当即老脸一红,一把推开祁璟宴,白了他一眼。屹儿也来了,你怎么不说?


    祁璟宴笑而不语。


    屹儿挤到两人中间,仰着小脑袋:“阿凝,你想屹儿了没?”


    孟羽凝弯腰抱住屹儿,在他带着兜帽的小脑袋瓜上呼噜一下:“想了,阿凝最想我们屹儿了。”


    屹儿抱住阿凝的腰:“屹儿也想阿凝了,屹儿都已经整整十二个时辰没见到阿凝了呢。昨晚上哥哥来见阿凝都不带屹儿,今晚哥哥又想偷跑,被屹儿抓到了。”


    孟羽凝哭笑不得,将委屈巴巴的小家伙抱起来,和他贴了贴脸:“等过阵子,阿凝晚上还哄屹儿睡觉觉,好不好?”


    小家伙点点头:“哥哥说,后日我就可以回慈宁宫来睡了。”


    穿了大氅的孩子有些重,孟羽凝有些抱不住,眼看着要往下掉,祁璟宴忙伸手,托住屹儿,随即温声问:“今日如何,可有遇着什么事?”


    孟羽凝迫不及待地把今天大战姜氏,又把玉竹接回来的事都跟他说了,说完仰着脸,有些骄傲地问:“我厉害吧?”


    屹儿率先点头:“阿凝最最厉害了。”


    祁璟宴也跟着点头附和:“厉害。”


    孟羽凝便笑,又问:“殿下那边如何?可还顺利?”


    祁璟宴点头:“一切顺利。”


    孟羽凝为了不破坏此刻温馨的气氛,便也不细问:“那就好。”


    有屹儿这个小家伙在,两人也做不了什么,于是三人东拉西扯一会儿,孟羽凝就赶他们走:“天寒地冻的,快回去歇息吧。”


    两人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次日起,孟羽凝便遣玉竹带着孟金、孟银,由穆樱持剑护卫,一行人往孟府,清点嫁妆,取回旧物。


    有熟知内情的玉竹坐镇,机敏能干的孟金孟银从旁协助,加之穆樱冷面提剑而立,最终运回的嫁妆,只多不少。


    玉竹更趁势将孟府搅得人仰马翻,狠狠出了口积年恶气,可谓大获全胜。


    孟羽凝自然好一番夸赞,重重犒赏了众人。


    此后,太后下旨免了后宫妃嫔请安,严禁各宫随意走动,整座后宫安静异常。


    孟羽凝便安心待在慈宁宫,终日与蔡月昭陪着太后用膳、打牌、闲话家常。


    每逢处理宫务,太后总将孟羽凝带在身边教导。孟羽凝从一开始的生疏,渐渐得心应手,太后便渐渐放手。


    半月过去,寻常宫务,孟羽凝基本上已经能够自己决断了,太后欣慰不已。


    这一晚,祁璟宴如约而至,两人又在窗前,顶着冷风,抱在一起说悄悄话。


    照旧是孟羽凝先细数自己一日三餐与宫中琐事,而后祁璟宴说起前朝动向。


    孟羽凝敏锐察觉,一向风轻云淡的人,今晚的情绪有些高昂,抱着她亲个不停,眉梢眼角俱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忍不住双手轻捧住他的脸,好奇问:“有什么大好事?”


    祁璟宴也捧着她的脸,眸中星河璀璨:“阿凝,我要登基了。”


    孟羽凝被他那似有蛊惑的双眸吸引,心不在焉,随口问:“登什么?”


    祁璟宴轻笑一声:“登基。”


    孟羽凝一楞,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连声追问:“登基?登哪个基?谁要登基?”


    第123章 123 我当什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见怀中姑娘睁圆了杏眼, 一副懵懂模样,全然不见平日的聪明伶俐,祁璟宴不由低笑出声。


    心下却疑惑, 难道阿凝从未想过他会登基?那为何前些日子,说起帮祖母打理后宫事务,她曾提过一嘴, 说日后总是要接手的。


    祁璟宴脑中快速思虑, 想着阿凝最初提过的那些“梦”, 还有那些梦呓, 他心中了然。


    不动声色,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溫声重复:“阿凝, 是我要登基。”


    孟羽凝这回听清了, 却也呆住了。


    祁璟宴登基?这怎么可能?原书里分明是屹儿继位, 他担任摄政王啊!


    不过轉念一想,那是原书里的剧情。


    现实中, 祁璟宴虽一直用心教导屹儿,可自始至终, 他都没提过一句要让屹儿当皇帝。


    那是他从最开始就没打算把屹儿推上那冰冷孤独的龙椅, 还是后来因为时局变化改了主意?


    不过不管他是怎样, 孟羽凝从头到尾都觉得, 和小小的屹儿比起来,祁璟宴这个成年人更適合执掌风雨飘摇的大興江山。


    原书里,祁璟宴扶持屹儿坐穩江山后,心灰意冷,孤零零死在了墓前,留下屹儿孤零零一个, 后半辈子过得也不开心。


    虽说现在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祁璟宴也要和她成亲了,可她心里其实隐隐还有一个担忧,她其实挺怕那种所谓的“天道”的,就是书中关键人物的结局,无论如何也改写不了,不管怎样挣扎,最终都会走向既定的命运。


    可如今,祁璟宴想做皇帝,那身为帝王,肩负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还要看顾屹儿,他便永遠有卸不下的责任,再不会觉得人生无趣而轻生。


    而屹儿呢,也可以安安穩稳过完他的童年,和寻常孩子一样,快快乐乐长大成人。


    等他长大,再自行抉择是要做一个辅佐江山的贤王,还是做一个逍遥快活的富贵闲人。


    而不是小小年纪,懵懂无知,就要被迫爬上比他还要高的冰冷龙椅。


    如此想来,祁璟宴登基确是一件大好事。


    可是,原本她以为她会是摄政王妃了,如今他当了皇帝,那她呢?她是什么?皇后吗?


    见孟羽凝眼神飘忽,神游天外,祁璟宴轻轻揉了揉她的脸,眉间微蹙:“怎么了?你可是不喜我当皇帝?”


    孟羽凝連忙摇头:“云舟,整个大興没有比你更適合当皇帝的人了。”


    祁璟宴闻言展颜,却仍不解:“那你怎么好像不高兴?”


    那些关于原书剧情的思考,孟羽凝不能说实话,只是问出心中困惑:“云舟,你当了皇帝,那我当什么?”


    祁璟宴没想到阿凝会问出这样孩子气的问题,他觉得这样的傻姑娘,又可爱,又有些好笑,便没忍住,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


    孟羽凝白他一眼,“我与你说正经的呢,严肃些。”


    祁璟宴勉强敛住笑意,眸光溫润:“阿凝自然是我的皇后。”


    虽然心中有这个猜测,可当听祁璟宴亲口说出,孟羽凝眼睛还是一亮:“当真?”


    祁璟宴收敛面上笑意,郑重点头:“自然。”


    若凤座之上不是阿凝,这九五之尊之位,于他而言,又有何意?


    孟羽凝仔细端详他片刻,忽然眉眼弯弯,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啄一下,笑吟吟道:“行,那我答应了。”


    她孟羽凝哪哪都好,样样出色,当个皇后,有何不可?


    祁璟宴朗声大笑,将神采飞扬的姑娘拦腰抱起,在月色下轉了好几个圈。


    这才是他的阿凝,不管什么时候,永遠都是这般坦坦蕩蕩的阿凝。


    两人欢快的笑声在庭院中回荡,慈宁宫各个宫殿内的人虽不知他们在笑什么,可也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太后在殿内摇头,对陶嬤嬤嗔道:“这两个孩子,总爱深更半夜在风口里说话,怎不到哀家这儿暖和和地坐着说?”


    陶嬷嬷忍不住跟着笑。


    蔡月昭在榻上翻滚,捶着锦被哀叹:“整日这般膩歪,可曾顾及我这修行之人的清静?”


    玉竹听着自家姑娘清脆的笑声,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湿了眼眶。孟金几人见状,忙抓了把瓜子塞进她手里,几人便又热热闹闹地嗑起瓜子来。


    孟羽凝被祁璟宴转的头晕,拍着他的肩膀:“快放我下来。”


    祁璟宴小心将人放在地上,再次把人用大氅拢进自己怀里,低头蹭了蹭她泛红的脸颊。


    孟羽凝压低声音,问出心中疑惑:“可陛下尚在人世,你该如何登基?”


    祁璟宴眸光沉静:“放心,陛下会亲自下诏传位于我,而后安心做他的太上皇。”虽然这位太上皇,怕是也时日无多了。


    深知祁璟宴行事向来谋定后动,孟羽凝从不为他担心,见他如此胸有成竹,便笑着说好,又问:“那你几时登基?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我何时能当上皇后?”


    在岭南那几年,她常与白夫人微服走访民间,亲眼见过太多百姓疾苦,尤其是女子与孩童的艰难处境。


    彼时虽心生不忍,却苦于能力有限,只能略施援手,却没办法彻底改变她们的困境。


    可如果她做了皇后,那是不是可以把原来心中那些想法,一一付诸实现?比如说开办女学,开办女醫馆,开办女子书院,举办职业技能培训班之类的。


    心中这般想着,她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摇了摇祁璟宴的袖子,眨巴着一双黑黝黝却亮晶晶的大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


    祁璟宴看着阿凝如此急切地想做他的皇后,瞬间觉得如同冬日饮了烈酒,夏日喝了冰湯,通体说不出的舒泰畅快。


    他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最迟下月,我们便成婚,成婚当日,便是封后大典。”


    孟羽凝心中欢喜,連连点头说好,随即推着他:“那云舟你快回去忙吧。”


    正事当前,就别在这膩腻歪歪了,赶紧让她当上皇后,才是头等大事啊。


    祁璟宴哭笑不得,曲指轻轻敲了敲这还没过河就要拆桥的姑娘,还是和往常一样,用大氅裹着她,把她送进门内,这才转身走了。


    孟羽凝扒着门框,探出头去,对着他攥拳道:“云舟,加油嗷!”


    祁璟宴无奈摇头,笑着走了。


    孟羽凝目送他走远,看着他利落翻墙出去,这才关上殿门,欢快地扑到榻上,凑到蔡月昭身边,小小声和她说:“阿昭姐姐,殿下很快就要登基了。”


    蔡月昭不以为意道:“这本就是迟早的事。”


    看着阿昭姐姐一副全天下都知道的模样,孟羽凝一阵心梗,难道就她不知道吗?


    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她兴致盎然地拉着蔡月昭说起话来:“阿昭姐姐,回头我想办个女子书院,请你来当夫子可好?”


    蔡月昭很感兴趣:“女子书院?要我教什么?”


    孟羽凝:“自然是功夫。”


    “成啊。”蔡月昭爽快应下,又抱起胳膊,故作傲娇道:“只不过,我的束脩很贵的。”


    “没问题。”孟羽凝哈哈笑,又托着腮,满眼憧憬:“回头我再設个烹饪科,我教厨艺,然后再設个醫学科,请湯神医秋莲来教医术……,等京城的办妥,回头就去各州各府再开设女子书院……”——


    从慈宁宫回承明殿的路上,祁璟宴脑中挥之不去的,就是阿凝问他那句“我何时能当上皇后”时泛着绿光的眼睛,他止不住地摇头轻笑,一直笑回了承明殿,笑到了康文帝的床前。


    他从容落座于床榻边上的轮椅中,闲适地靠着椅背,含笑望向龙榻上的人,如唠家常般温声道:“陛下,您这手也能攥笔了,今儿也是个黄道吉日,不如此刻就把传位诏书写于我罢。”


    第124章 124 大兴新君


    【第一百二十四章】


    康文帝雙目圆瞪, 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祁璟宴,喉间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祁璟宴从容代他说出未尽之语:“陛下是想斥责我乃大逆不道之徒?”


    康文帝沉默不语,只以怨毒的目光, 死死盯住他。


    祁璟宴微微颔首,神色波澜不驚:“陛下所言极是。然古训有雲,父慈子孝。若父不慈, 子又何必愚孝?陛下以为如何?”


    康文帝似被噎住, 手停在空中, 缄默不语。


    祁璟宴便接着说:“原先我恨陛下, 怨陛下,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明明是至亲的亲生父子, 为何旁人的几句谗言, 几桩莫须有的罪证, 你这个做父亲的,就完全失去对我的信任, 都不等查明真相,不待水落石出, 便急不可待地废黜我的太子之位, 将我打入天牢, 装聋作哑, 任由他人磋磨于我。”


    “那些身心俱痛,辗转难眠的深夜里,我曾无数次设想,待得他日重逢,定要向陛下这位所谓的父亲,大声问上一句, 这究竟是为何?”


    “可在岭南的那几年里,我漸漸想明白了。”


    “在陛下你这种人心中,世间万物皆不及手中权柄。但凡有人危及您的帝位,宁可错杀千百,绝不姑息一人,无论对方是何身份。”


    “当年陛下为争夺本不属于你的皇位,连一母同胞的亲兄长都能谋害,那位对您关怀备至,亲手教导您骑马射箭读书写字的亲兄长。陛下此举,令皇祖母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几乎随着皇伯父而去。”


    “既如此,我这个儿子,还有我那枉死的母后,在您心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康文帝面上愤恨骤然化作驚骇,颤抖的手指直指祁璟宴,喉间再度发出破碎的呜呜声。


    祁璟宴:“陛下是想说我是怎么知道的?自然是我查出来的。”


    “原先我始終不解,为何皇祖母那般胸襟开阔之人,唯独对您这个亲生骨肉冷淡疏离。”


    “原来,是因为陛下害死了你唯一的亲兄长,那位德才兼备,宽厚仁愛,被天下和先皇寄予厚望的靖明太子。”


    “痛失愛子的皇祖母,如何能对杀害亲兄的凶手亲近得起来?最可悲的是,皇祖母仅育有二子。在那等你死我活的局面下,她非但不能揭发惩罚你的罪行,还要强忍悲痛,为你争夺江山出谋划策。”


    “你既是她的儿子,亦是杀害她另一个儿子的凶手。这些年来,皇祖母心中该是何等煎熬!”


    “你以为无人知晓你幹的那些卑鄙无耻行径,可我皇祖母早就知道了。”


    “不光如此,老三也探得了这个秘密,所以才精心设计,让几位老大臣在陛下面前,状若无意地感叹了几句‘太子殿下颇有当年靖明太子的風范’。”


    “就因为这一句话,陛下就对我心生猜忌,加之皇祖母对我疼爱有加,所以陛下就越发越覺得我像皇伯父,你做贼心虚,你怕了。”


    “后来老三他们罗织罪名构陷于我,陛下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在那之前,陛下对我,就早已起了杀心,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


    康文帝越听,面色越是灰败,原先因愤怒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脸上狰狞之色褪去,只剩坏事做尽后,被彻底拆穿的颓唐。


    祁璟宴平静地说完,淡声问道:“陛下如此情状,便是默认儿臣所言,皆是事实了。”


    “既如此,陛下这等弑兄,杀妻,害子,忤逆父母,不仁不孝不义之徒,还有何颜面高居龍椅之上?”


    康文帝看着祁璟宴,嘴角突然挤出一丝嘲讽。


    祁璟宴猜到他心中所想,不以为意道:“陛下放心,即便我坐上那位子,也绝不会成为如你这般,只知残害至亲,以固权位的无能之辈。”


    说了这么多,祁璟宴也说累了,拍了拍手,穆雲等人抬了张案几过来,放在祁璟宴身旁,墨已研妥,屹儿踮着脚尖拿起笔,雙手遞到哥哥手里。


    祁璟宴接过笔,往康文帝面前遞了递:“陛下,請吧,写一下传位诏书。”


    阿凝还等着他登基,她好做皇后呢,他又何必在这和一个不相幹之人多浪费唇舌。


    康文帝拳头再次攥紧,发狠捶向床沿,随即痛得面容扭曲,摆出一副把手砸烂,也不会写的架势。


    祁璟宴不急不恼,从容收笔,挽袖,蘸饱浓墨:“不写便罢。堂堂一国之君,何须作此自残之态,平白惹人笑话。”


    随即,挥毫泼墨,边写边念:“传位诏书,朕承天命……皇长子祁璟宴,人品贵重,睿智英明,德才兼备,孝悌天成……实乃皇位继承之不二人选。今传大位于皇长子祁璟宴……”


    祁璟宴洋洋洒洒,一气呵成,把这份传位诏书给写完了。


    他把笔搁回山形笔架,直起身时,就见屹儿两只小手扒在桌边,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对自家哥哥的崇拜。


    而身后站着的穆云等人全都两眼放光,嘴角已经快咧到了耳根。


    唯独躺在床上的康文帝,面色青白,俨然一副马上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祁璟宴将未干的诏书拿起来,非常体贴地往康文帝面前送了送:“陛下請看,我这一手字,和陛下的墨宝相比,可还有那么几分相像?”


    康文帝不想看,却按捺不住心中惊疑,转头看了一眼,就见那纸上字迹竟与自己的笔法如出一辙,若非亲眼所见是祁璟宴写的,冷眼一看,怕是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这到底是出自谁手。


    见康文帝怒容中夹杂着震惊,祁璟宴唇角微扬:“既然陛下都覺得像,那便用这份了。”


    他将诏书平铺案上,伸手接过穆云恭敬奉上的玉玺,亲自盖在了诏书末端,端详着鲜红的玺印,他满意颔首:“妥了。”


    他转头望向龍榻,拱手一礼:“朕这便携诏临朝。太上皇好生将养。”太上皇三个字一字一顿。


    说罢,也不顾直翻白眼的康文帝,拿起诏书,带着众人風风火火地走了——


    汤神醫为康文帝日常诊治,他在几位内侍的注视下,为康文帝施针。


    他恭敬道:“陛下且放宽心,有老夫在,一定会让您多活一阵子的。”


    免得耽搁了两个孩子的喜事。


    但是怎么活,那就是他说了算了。


    康文帝目露感激地看了一眼汤神醫,然而当最后一根银针取出时,他骤觉双腿剧痛如折,心头似被利刃剜绞,脖颈更如遭无形之手扼住,连呜咽声都再发不出。


    他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捂着脖子,满眼骇然地瞪向汤神医。


    汤神医借着掖被角的机会,凑近康文帝耳畔,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陛下,当年我就说过,若你让她受了委屈,我必定百倍千倍为她讨还。”——


    回京不过月余,祁璟宴已彻底掌控京城内外。皇宫禁苑与各处城门要隘皆由亲信驻守,京郊几大营亦在其指挥之下,整座皇城固若金汤。


    康文帝缠绵病榻,章贵妃已殒命,三皇子与章家众人虽暂押天牢,尚未处决,却皆已供认不讳。


    前太子当年本就威望深重,如今又有太上皇的“亲笔”传位诏书,在成安侯父子及众多忠臣拥戴下,祁璟宴顺理成章继承大统。


    礼部上上下下所有官员紧锣密鼓筹备半个月,新帝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百官叩首,山呼万岁。


    祁璟宴正式成为大兴朝新君,定年号为“兴安”。


    孟羽凝跟在太后身边,望着那道玄色身影一步步踏上玉阶,終在龙椅前转身,接受朝拜。


    想到这么多年他的不易,孟羽凝热血沸腾,心潮翻涌,最终还是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


    屹儿小家伙却没有阿凝那么多愁善感,登基大典时端庄稳重的小小少年,事后却在阿凝和太后面前乐得一蹦三尺高:“我哥哥当皇帝喽!我哥哥当皇帝喽~”


    惹得太后和阿凝笑得前仰后合,整个慈宁宫内,笑声震天。


    登基礼成,恰逢年关将至。


    新帝又下旨,要在岁末前完婚,命钦天监择定吉日,将帝王大婚与封后典礼合而为一。


    整个礼部再度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终于在一个月之后,万事皆以准备妥当。


    而孟羽凝,作为蔡为麟蔡将军的义女,即将从蔡府出嫁。


    第125章 125 红色纱幔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帝祁璟宴登基之初, 便连颁恩旨,晉封成安侯鬱允衡为安国公,擢升蔡为麟将军为鎮国公, 特诏久驻西南的蔡将军返京探亲。


    孟怀甫及其两个儿子因参与三皇子谋逆案,罪证确凿,皆判斩刑, 靜候处决。孟家二姑娘孟靜茹也受三皇子牵连, 被判流放。


    昔日因投靠三皇子而煊赫一时的孟尚书府, 转眼间, 唯余继室夫人姜氏一个主子。


    因骤逢巨变,失去倚仗, 丈夫子女皆不得善終, 姜氏神志渐渐失常, 时而痴怔恍惚, 时而癫狂大作,在府中摔砸器物, 打骂下人,闹得府上鸡犬不宁, 下人们皆避如蛇蝎。


    一日夜里, 不知怎么的, 姜氏摔倒在地, 昏迷不醒。下人连忙喊来大夫诊治,姜氏被诊断为中风之症,自此缠绵病榻,再难起身,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喧闹了数日的孟府, 終于安靜下来。


    虽说众人皆知,孟羽凝和孟家已经恩断义绝,但汤神医不想让姜氏的死给阿凝添堵,于是在和祁璟宴商量过后,还是不请自去,到了孟府,给姜氏诊治。


    同去的穆江黑着脸对着孟府下人严厉警告:“好生照看,若不能保她活过正月,唯尔等是问!”吓得孟府下人唯唯应是,都歇了慢待姜氏的心思。


    孟羽凝对此并不知情,当她得知孟氏病倒在床时,心中无波无澜,只覺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可在世人眼中,孟羽凝終是失了娘家倚仗,总归是孤苦无依。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特意召来祁璟宴,仔细商议过后,二人想了个主意。


    于是在蔡将军风风火火赶回京城后,就在祁璟宴的授意下,收了孟羽凝为义女。


    当然,祁璟宴事先和孟羽凝商量过此事,她听闻能与阿昭姐姐名正言顺作姐妹,当即笑逐颜开,连声说好。


    于是,十日前,鎮国公府朱门大开,红毯铺地,蔡将军与夫人亲自率领全府上下,迎接义女孟羽凝,以及结束修行的亲女儿蔡月昭一同回府。


    自此,孟羽凝便在鎮国公府住了下来,静等出阁。


    蔡夫人素来疼爱女儿阿昭,早从女儿口中听了无数遍阿凝的好,人还未见,心里便已喜欢得緊。


    待亲眼见到这乖巧伶俐,嘴甜似蜜的姑娘,更是喜爱得不行,揽在怀里就不肯松手了。


    直惹得蔡月昭假意拈酸吃醋,挤到另一侧也要抱,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嗔道:“娘亲如今心里只有阿凝了!”惹得一屋子人笑个不停。


    义女要出嫁,还是嫁给陛下,蔡将军夫妇二人倾力为孟羽凝置办嫁妝,阵仗堪比亲生女儿出嫁。


    蔡月昭也乐呵呵地将自己珍藏的珠宝古玩,一箱箱往摆放嫁妝的库房搬,定要将自己的宝贝给阿凝添作嫁妝。


    孟羽凝心中过意不去,推拒几番,却被蔡将军夫妇还有蔡月昭强硬拒绝。


    蔡夫人緊握着孟羽凝的手,眼中滿是慈爱:“阿凝,若你不嫌弃,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娘家,我与你义父,就是你的亲爹娘。”


    若换作旁人说出这番话,孟羽凝或許会疑心对方是冲着未来皇后之位,刻意与她交好。可这话出自忠烈传家,铁骨铮铮的蔡家人之口,她心中别无他念,只余暖流涌动,眼眶泛酸。


    是夜,祁璟宴再度翻墙而来,悄无声息地跳窗,进了她住的房间。


    两人坐在榻上,孟羽凝倚在他怀中,将近日蔡家为她操持嫁妆之事,细细说与他听。


    祁璟宴指尖缠绕着她鬓边青丝,笑着说:“无妨,蔡家待你一片赤诚,你安心受着便是。”


    听出祁璟宴话语中的意思,知道他绝不会亏待蔡家,孟羽凝便安下心来。


    她依偎在他怀里,仰起脸望他:“云舟,算上今日,还剩四日,便是婚期,从明日起,你便不要再来看我了。”


    虽说她没有那么多避讳讲究,可阿昭姐姐发现她们半夜偷偷相会后,便拉着她,板着脸郑重叮嘱:“成婚前三日,新人不得见面。”


    为了阿昭姐姐的一片心意,也为了避凶趋吉,盼着能与眼前人讨个圆滿吉祥,她决定入乡随俗。


    祁璟宴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下,声音低沉:“好,都听阿凝的。”


    这轻轻一吻,便如干柴着火,两人心中炙熱起来,静默着渐渐靠近,凑到一起,唇齿相偎,情不自禁地亲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喘|息不匀,面红耳赤,才艰难分开。


    祁璟宴下颌搁在阿凝脖颈间慢慢摩挲,低哑的声音帶着些不情不愿:“阿凝,再见你,还要四日那么久,我有些等不得了。”


    他这呢喃般的“等不得”,裹着滚烫的思念和诉求,孟羽凝耳尖都烧起来。


    其实她也覺得四日漫长,可看着他这般粘人模样,她不想表露出自己同样急切,免得待会儿又惹得他痛苦煎熬,久久无法平息。


    于是故作淡定,柔声安慰道:“除去今日,再除去婚期那日,实则只两日罢了。云舟,忍一忍吧,转眼便过了。”


    祁璟宴轻轻叹了口气,在她耳垂后的脖颈上亲了下,艰难道:“好,我忍。”


    说着又凑近孟羽凝耳边,悄声叮嘱:“阿凝,这几日,你一定要吃好睡好歇息好,把精神养足。”


    孟羽凝点头:“我知道的,婚仪与封后大典一起,礼节繁冗,一整天下来,定然耗费精神。”


    祁璟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嗓音里浸着别有深意的笑:“不止白日辛劳,夜里更是耗神耗力。若是歇息不好,我怕到时你撑不住。”


    孟羽凝瞬间懂了他的意思,脸上越发烧得厉害,抬手就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不服输道:“少瞧不起人,我体力很好的。”


    还是那个不服输的阿凝,还是那个有话直说的阿凝,祁璟宴忍俊不禁,胸腔震动,闷笑出声:“好,那我拭目以待。”


    听出这男人话语里的一丝轻视,孟羽凝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眼波流转,狠狠白了他一眼,却没再逞口舌之快。


    说实话,和他一个常年习武之人比体力,她还是心虚的。


    尤其是两人自从确认关系以来,也没少亲亲抱抱,一开始他还注意着和她保持一定距离,可后来脸皮厚起来,就不管不顾把她往他怀里按。


    好多回,她都清晰察覺到他身体的变化,借用后世某些手机的一句广告语——持久耐力,超长待机……


    也不知哪里戳中了祁璟宴的笑点,他把脸埋在她的肩头,低声笑个不停。


    孟羽凝也不催他,任由他笑个够。


    好一会儿,祁璟宴终于停了笑,抬起头来,又在阿凝鼻尖上轻轻亲了下,这才问:“阿凝,你我大婚,当真不要遣人去接你外祖母和舅舅过来?”


    孟羽凝连忙摆手:“我外祖母年纪大了,我舅舅身体也不大好,还是不折腾他们了。”


    她以前为了隐藏身份,撒过不少谎,其中可没少拉着外祖家做大旗,比如她的厨艺,她会辨认野菜等等,一些说不清来历的本事,她都说是在外祖母家待的那几年学会的。


    要是他们来了,祁璟宴肯定要找他们说话,到时候两厢一碰头,保不齐她就露馅了。


    所以,安全起见,还是别让他们来的好。


    祁璟宴静静打量阿凝一秒,随即笑着说:“好,都依你。”


    孟羽凝松了一口气,窝回祁璟宴怀里:“云舟,你真好。”


    祁璟宴下巴搁在她毛茸茸的头顶:“阿凝更好。”


    两人在暖融融的屋内,靠在软乎乎的榻上腻歪,可鬱逍和蔡月昭就没那么好的福气了,两人顶着寒风,揣着袖子,蹲在院中角落,冻得简直要发抖。


    蔡月昭不满小声抱怨:“你说陛下也是的,还有几日就成婚了,就非要天天晚上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来?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他是偷人家媳妇呢。”


    被蔡月昭拉着在阿凝窗外蹲守了好多天的鬱逍哭笑不得,拿肩膀轻轻撞她一下:“说的这是什么话。”


    蔡月昭被他撞得轻轻趔趄一下,手撑着一旁的大水缸,这才蹲稳,毫不客气用肩膀撞回去,不满瞪他:“说话就说话,你撞我作甚。”


    鬱逍被这大力姑娘直接撞翻在地,啼笑皆非从地上爬起来蹲好,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语气宠溺问道:“阿昭,陛下和阿凝都要成婚了,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蔡月昭面颊微微发红,又用肩膀撞他一下,不过这次力气很小:“急什么,我这不是刚从宫里出来嘛,总得等阿凝的事先办完吧。”


    郁逍蹲着挪到蔡月昭对面,可怜巴巴地说:“阿昭,你也知道,先前我为了逃避太上皇赐婚,自毁名声,如今走出去,别人还在背后指指点点呢,你赶紧嫁给我,回头帮我澄清一下。”


    蔡月昭想起当年她从岭南星夜兼程赶回京城,看到躺在床上生无可恋的他,心疼得不行,扑在他床边,嚎啕大哭说的那些话,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伸手就推了他一把:“郁凌川,你能不能要点脸,这种事情,我怎么帮你澄清。”


    郁逍嬉皮笑脸地笑:“你嫁给我,我们恩爱有加,就算澄清了,不需要你到处去说‘我家凌川身体好着呢’……”


    话没说完,气得蔡月昭恼羞成怒,伸手就去拍他的嘴,低声斥道:“闭嘴,赶紧闭嘴。”


    两人正绕着水缸打闹着,就见屋门打开了,吓得两人齐齐蹲到水缸后头,大气不敢喘,却一边探出半个头去,往门口看。


    果然,就见祁璟宴穿着玄色大氅走出门来,随即转身挡住门口,伸手往里推了推,显然是把追出来送人的阿凝推了回去。


    祁璟宴俯身低头,凑近阿凝耳边小小声说:“阿凝,你阿昭姐姐和凌川躲在角落里做贼呢。”


    “真的?我瞧瞧。”孟羽凝一脸八卦地探头就要往外看,却被祁璟宴大手兜着脑门按回去,“小心点,等我走了,你从门缝看。”


    孟羽凝忙点头说好,伸出一根手指在祁璟宴胸口戳了戳,用气声说:“那云舟你快走吧。”


    祁璟宴见她一副迫不及待想看熱闹的模样,笑着说好,把门关好,留了一条窄缝。


    随即转过身去,整了整大氅,眼神不经意往黑漆漆的院子角落瞟了一眼,随即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往院子另一个角落走去。


    郁逍和蔡月昭两人手牵着手,绕着大水缸蹲着转了半圈,直到目送祁璟宴翻墙而出,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还好没被发现,不然怕是要挨瓜落。”


    两人手牵着手,静静站着,許久,蔡月昭红着脸开口:“凌川哥哥,等阿凝和陛下的婚事一过,你就让伯父伯母来我家提亲吧。”


    郁逍心花怒放,当即握住蔡月昭肩膀,用力摇了几下:“真的吗?阿昭你说的可是真的?”


    蔡月昭覺得自己晚上吃的羊肉馅饺子要被他晃出来了,气得踢他一脚,转身就走:“爱信不信。”


    郁逍一把攥住蔡月昭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人帶进怀中,双手捧起她泛红的脸颊,在两侧各重重亲了一下,眉飞色舞道:“我这就回家禀明父母,四日后,必堂堂正正登门提亲!”


    话音未落,他已利落转身,笑着跑走了,翻墙的时候,足足比先前的祁璟宴跳得高出两人高。


    看着那身轻如燕的背影,蔡月昭捧着尚存余温的双颊,无声笑了。


    屋内的孟羽凝趴在门上,透过门缝瞧见郁逍一蹦三尺高兴奋地跑走,再看阿昭姐姐捧着脸在院子里绕圈,愣是找不着该往哪走,她捂着嘴,跳着脚,无声大笑。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回,阿昭姐姐终于得偿所愿了——


    成亲前一日,屹儿婉拒了兄长邀他一同迎亲的提议,帶着侍卫出宫,直奔镇国公府,执意要陪着阿凝出阁。


    他不光人来了,还把他所有的家底全都带来了,几大箱子往阿凝面前一摆,挺着胸膛,豪迈地说:“都给阿凝添妆!”


    当年圆乎乎的小奶团子已经长成了英俊无双的小少年,孟羽凝望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瞬间湿了眼眶,她把小家伙抱进怀里,在他小脸上亲了又亲。


    亲得小家伙小脸通红,寻了个借口噔噔噔跑走了,跑到门口又停下,转过身,一本正经道:“阿凝,明日屹儿背你上花轎。”


    说罢,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小家伙长大了,知道害羞了,却还是那么有担当。


    孟羽凝欣慰之余,却又忍不住心酸,转念一想,往后可以一直陪着屹儿长大,又幸福地笑起来——


    兴安元年,腊月二十七,大吉,宜嫁娶。


    帝后大婚。


    镇国公府内锦幔高悬,张灯结彩,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


    孟羽凝金冠玉钗,鳳冠霞帔,早已收拾妥当。


    吉时将至,兴安帝祁璟宴亲率郁逍等迎亲使上门迎娶,鼓乐声中,众人被蔡家子侄笑吟吟拦在门外,定要新郎官当场作就催妆诗,方肯放行。


    内室里,孟羽凝明知小屹儿背不起自己,却不忍伤了孩子的心,笑着让他几番尝试。


    当屹儿发现自己太矮,根本背不起阿凝时,又急又气,懊恼得直跺脚:“早知如此,阿凝合该等屹儿长高些再出嫁好了。”


    童言稚语,惹得一屋子陪坐女客掩袖莞尔,连侍立的女官也忍俊不禁偏过头去,笑得双肩直抖。


    孟羽凝拉过屹儿的小手,柔声安慰着:“屹儿的心意阿凝都知道的,不管你背没背阿凝,屹儿都是阿凝最亲最亲的弟弟。”说着还抱了抱他。


    小家伙眉宇间的懊恼顷刻化开,也露出了笑容,可随即又担心地问:“那谁来背阿凝呀?”


    蔡月昭正欲唤自家弟弟上前,却听门外传来一道清朗之声:“朕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祁璟宴身穿一身绣着龙纹的红色喜袍走了进来。


    孟羽凝看着那绝色男子,心头突突一跳,一时看呆,直至被蔡月昭轻推手腕,才慌忙执起却扇遮面。


    可方才那一下,祁璟宴已经看清了他的皇后是何等倾国倾城,即便她拿扇子遮住了脸,他也挪不开视线。


    满堂宾客见状皆掩唇轻笑,祁璟宴面上恢复镇定,可耳根却红了。


    礼部奉迎使上前,依民间迎亲礼制,高声唱诵吉庆贺词,并引导着一对新人走着流程,祁璟宴皆从容依制而行,待最后一道流程礼成,他倏然俯身,将他等了许久的新婚妻子抱了起来,大踏步,稳稳迈出门去。


    小屹儿急忙追上,帮阿凝提着一角裙摆,迈着短腿小跑着一路跟随,一步都不肯拉下。


    却扇下移,孟羽凝偷偷看向那喜上眉梢的美男子,心中甜蜜,也忍不住笑了。


    祁璟宴径直将人抱至镇国公府门外,小心将人抱上花轎,快速在阿凝手上捏了捏,这才放下轿帘,翻身上马。屹儿被穆云抱上另一匹马,小家伙挺直脊背,勒马护在花轿旁。


    奉迎使朗声宣告:“陛下起驾~,皇后娘娘起驾~”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帝后仪仗,带着十里红妆,从镇国公府出发,浩浩荡荡奔着皇宫而去……


    帝后大婚,封后大典,流程繁复,待所有典礼仪程终了,已经是黄昏时刻。


    孟羽凝满身疲惫地随着祁璟宴一起回到了他们的婚房,也就是祁璟宴现在的寝宫崇德殿。


    一跨过门槛,孟羽凝就软倒在祁璟宴身上,祁璟宴笑着把人打横抱起来,直接抱到了床上,把她斜着放上去:“先歇歇息片刻,再用膳食。”


    孟羽凝点头说好,可躺了一会儿,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指了指自己头上重的快压断她脖子的鳳冠。


    祁璟宴便上前帮她拆卸,可手法生疏,拆了半天也没拆下来,反倒扯得孟羽凝头皮生疼,无奈之下,只得喊了孟金几人进来,帮她拾掇。


    孟金等人手脚利落,不多时便卸下凤冠,褪去繁复喜服,孟羽凝顿觉周身一轻,这才歪回锦被,长舒一口气。


    见她如慵懒的猫儿般蜷在锦被间,祁璟宴心口软成春水,伸手将人捞起,抱到桌前,喂她吃饭,先喂了一碗燕窝粥,又捡各样菜品喂了几口,直到她摇头说饱了,自己才草草吃了些东西,随后两人双臂交绕,一同饮了合衾酒。


    饮罢,他将人稳稳抱起,走到临窗软榻上坐了。


    阿凝吃饱后,愈发觉得困倦,靠在他胸前打着哈欠,他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她后背,权作消食。


    等了一会儿,孟羽凝精神了些,祁璟宴便吩咐宫人备好熱水,随后直接抱着因为疲倦而看起来有些呆的阿凝,奔着浴房而去。


    走到一半,孟羽凝反应过来他的意图,当即踢了两下小腿:“放我下来,我自己洗。”


    祁璟宴低头,就见他的皇后颊染胭脂,眸含秋水,他有些舍不得松手,可还是强压下心头悸动,在浴房门口将人放下来,轻声叮嘱:“阿凝,我就在这等你,若需要便唤我。”


    孟羽凝伸手推他肩膀,“你先去歇一会儿吧。”


    祁璟宴抓着她的手亲了一下,却固执地不肯走。


    孟羽凝没有办法,只得把手抽回来,转身进了浴房,脱|衣入水,很快,水声传出……


    祁璟宴心头似有猫挠,又觉得莫名发熱,伸手扯开领口的扣子,扯松腰带,将身上的龙袍褪去,随手往旁边一扔,走到衣架那扯过一件轻便常服穿上,可仍旧觉得燥|热难|耐,他转了一圈,在床头找到了一柄当时从岭南带回来的蒲扇,对着领口呼呼猛扇,这才觉得好了些许。


    等孟羽凝沐浴完毕,换上了一身红色软绸寝衣走出来,便见祁璟宴大冬天的在奋力扇风,脸上更是泛着异样的红,她心中不解,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摸,却摸到一手薄汗,诧异道:“怎么热成这样?”


    祁璟宴不好把心中所想宣之于口,只含糊道:“刚刚喝的那酒后劲儿太足。”


    见阿凝面露担忧,他又忙解释:“不过无妨,我没醉,绝不会耽误正事。”


    孟羽凝瞬间领会他的意思,红着脸把门口让开:“先去沐浴吧。”


    祁璟宴道了声好,将蒲扇塞进她手中,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勾:“等我。”说罢,抬脚迈进浴房。


    孟羽凝被那句低沉缱绻的“等我”弄得心跳如鼓,也觉着周身燥热起来,挪到铺着大红鸳鸯锦褥的床边坐下,拿着蒲扇,也开始扇起风来。


    也不知是不是屋内烧着地龙的缘故,只觉蒲扇带来的都是热风,愈扇,她越觉得热气上涌。


    不多时,浴房门帘轻响,同样一身红色寝衣的祁璟宴走了出来。


    两人目光相处,都觉心跳如鼓,他似乎突然醉得更厉害了,踉踉跄跄朝着床边走来。


    孟羽凝吓了一跳,忙把蒲扇一扔,起身跑过去将人抱扶住,将他架到了床边,扶着他躺好。


    祁璟宴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笑得像个几岁的孩子般天真愉悦:“哈哈哈,阿凝,我们终于成婚了。”


    孟羽凝见他这般醉鬼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起身就要去帮他倒茶,忽被一股力道揽住腰肢,紧接着天旋地转,已陷进柔软的床上,一道结实健硕的身躯压了上来。


    她下意识推他,就听他喉间溢出低笑,回手一挥,红色纱幔徐徐垂落,随之而来的,是炽热而沉重的亲吻……——


    作者有话说:大概还有个几章,正文就要完了哈,之后还有番外……